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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啪嗒。

    一声清脆的声响。

    兰斯睁开眼, 手持着法杖往前一别,隔开塞拉斯伸过来的手,可下一瞬, 他突然意识到,那些血肉, 那些尸体?全都消失不见,整个告解厅就只剩下那副巨大瑰丽的画卷挂在墙壁上?。

    不远处站着的塞拉斯冲着他笑了?起来,让兰斯心惊肉跳的是, 那个笑容真的非常真实, 就好像他每天都看到的那样。

    “时间?倒流, 你可以亲眼看到他们是怎么敲响自己的丧钟的。”

    随着年轻教士这句话,兰斯的耳边仿若也跟着响起了?一声奇异的“当”声。

    紧接着, 是告解厅的大门再?一次被推开。

    打开门的人是比利。

    还活着的那个。

    兰斯没忍住屏住呼吸, 哪怕他的理智清楚比利其实已经?死了?,但他就这么赤|裸裸站在告解厅内……比利的视线穿过他的身体?扫向整个告解厅,然后看向身后,“没人, 进来吧。”

    比利,然后是海蒂,以及十来个兰斯并?不认识的学生走了?进来。

    这些人完全无视了?还站在告解厅内的塞拉斯和兰斯——也对, 这本来就是发生在过去的事情, 他们怎么可能能真的看到存在于未来的人——然后自在地在一排排座椅里走动?, 随意坐了?下来。

    就好像他们对这座告解厅已经?非常熟悉。

    “你是哪来的钥匙?”

    兰斯听?到比利问海蒂, 然后海蒂咯咯笑了?起来,“德克雷虽然很严谨, 可是这老头已经?老了?不是吗?老眼昏花,是发现不了?有人曾偷过他的钥匙又还回去了?。”

    兰斯无意识噘嘴, 看起来是很不喜欢海蒂形容德克雷教士的方?式。

    他看着这些人说话,商量,随意地摆弄告解厅内的东西……也逐渐从?他们的对话里提取到了?某些信息。

    海蒂和比利聚集这些人过来告解厅,就是为了?触发某种诅咒物。这种诅咒物的恒定仪式里,如果人越多,力量就越强大。

    这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

    就在兰斯仔细听?着他们对话时,一直沉默无声的塞拉斯忽而说道:“越是普通的诅咒物,恒定效果的描述就越简单直白。当?恒定效果里的附加解释越多,就意味着其失控的时候,反噬也会越大。”

    兰斯无法忽视这个塞拉斯话里的恶意,那是一种兴味盎然的逗弄。就好像……他们都是他的盘中餐,或是是某种更低劣的,只配玩乐的玩具?

    “……你做了?什?么?”

    面对兰斯的质问,塞拉斯脸上?的笑意更浓,他抬起双手,那洁白无瑕的手套温顺地贴服着他的手指,“兰斯,你应当?问,他们做了?什?么?”

    啪啪啪——

    是海蒂拍响了?手掌,她仿佛很喜欢以这样的方?式吸引大家的注意。

    “一间?具备光明属性的忏悔室……”少女扬起胳膊,扫向告解厅的四周,“以及越多越好的人数,我相?信在场的各位应该都知?道,我们聚集在这里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吧?”

    比利不快哼了?声,没有回答海蒂的话,但坐在第三排的男同学却以一种怪异狂热的口吻回应了?海蒂:“当?然,当?然,我们是为了?让亵渎者消失!”

    随着他斩钉截铁的话音落下,其他十来个少男少女纷纷开口,或是赞同他的话,或是唾骂兰斯,言辞之激烈,哪怕是当?事人也没有预料到。

    兰斯微微蹙眉,有些不明白。

    他不是无法承受这些恶意,他只是不太理解他们这难以遏制的恶意到底是为何而来?

    除了?比利和海蒂外,其他的学生兰斯并?不认识,也就意味着他们不是同班同学。不是同学,也就没有任何接触,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是为了?什?么……这么记恨他?亵渎者……难道还是为了?大半年前的开学典礼吗?

    就在兰斯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海蒂仿佛被这些狂热的话语煽动?,还算冷静的脸庞上?也露出了?扭曲的表情,“没错,我们一定要抹除兰斯这个污秽的亵渎者,他的存在只会亵渎舍弗阁下,把舍弗阁下变得完全不像他!”

    ……啊?

    兰斯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原本严肃的小脸上?满是困惑……啊???

    海蒂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很清楚,怎么凑到一起他就不明白了??什?么叫做亵渎舍弗阁下……他对塞拉斯做了?什?么吗?

    兰斯无法克制地随着她的话看向那个塞拉斯。

    在这些过去的人影走动?,说话,吵闹的时候,年轻教士的注意力根本没有放在他们的身上?,仅仅是在做着“注视”这个动?作。

    他在看兰斯。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在看兰斯。

    用一种会让人毛骨悚然,浑身颤栗的方?式。

    兰斯没忍住抓住了?法杖,身体?绷紧,与此同时,他的困惑也在海蒂的愤怒中得到了?解答。

    “……舍弗阁下如此完美,那么伟大,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是只能存在于天上?的太阳!”海蒂的声音激昂,愤慨,充斥着某种怪异的偏激,“凭什?么……为什?么……兰斯怎么能将那位阁下拉下神坛!”

    “他不该!”

    “这是亵渎!”

    “任何亵渎了?舍弗阁下的人,都该死!”

    越来越激烈的声音,伴随着浓烈的恶毒释放出来,让兰斯又是尴尬又是不自在。光明在上?,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听?他们这些吹捧赞美?而且,这群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让他非常、非常不喜欢。

    “你在想什?么?”轻轻的,年轻教士开了?口,还是用着塞拉斯的声线,还是用着塞拉斯的模样,“兰斯,你的身体?在发抖,是在生气吗?”

    那温柔,缓慢的声响带着某种诱哄的味道。

    兰斯猛地抬起头,怒视着年轻教士:“是,我是在生气。”他抬起法杖,朝向塞拉斯,紧接着挥向那些存在于过去的人影,“他们这些人是疯了?吗?”

    随着少年愤怒的声音,他没有留意到,这周围所有的人影都停下了?动?作,仿佛是一出被突然暂停的舞台剧,滑稽又可笑。

    “他们为什?么会觉得……他们既然那么崇拜喜欢塞拉斯学长,为什?么会觉得学长保持着那种疏远,冰冷,不靠近任何人的距离是好事?”兰斯的言辞激烈,态度暴躁,这是他很少有的激昂情绪,“为什?么会有人希望自己的偶像一直冷冰冰的,就像是,就像是一座神像那样摆着让人供奉就好了??!”

    塞拉斯奇异地眯起眼,注视着愤怒的少年。

    “你生气,不是为了?这些人对你的恶意,而是因为他们对待塞拉斯·舍弗的方?式……你觉得他们错了??”

    兰斯厉声:“他们当?然是错的!”

    面对着少年的怒意,塞拉斯又笑了?。

    不是,不是刚才那种带着嘲弄的轻笑,是真的笑了?。

    “是吗?”他的声音温柔,如同怪异来临前最后的宁静,“那你更该好好看清楚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些僵硬的人影再?次动?作起来,那些狂热的浪潮也再?度被掀起。

    兰斯眼睁睁看着海蒂小心从?怀里取出来一颗眼球。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看到那颗眼球的瞬间?,灵感被轻轻触动?,好像有什?么在试图提醒他……

    危险。

    兰斯打了?个寒颤,背部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爬满了?寒意。

    这颗眼球,这个诅咒物,非常非常地危险。

    海蒂是疯了?吗?

    她甚至还敢随身携带这个诅咒物?

    少女脚步轻快,双手捧着这颗眼球诅咒物走到了?最前面,然后高高举起来。她的嘴唇微动?,轻声告解着自己的罪孽,以一种畅快,欢喜的姿态。

    缓缓地,兰斯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他的耳力本不该这么敏锐——可他真的听?到了?眨眼的声音,然后,那颗诅咒物睁开了?眼。

    兰斯的呼吸几乎停止在这瞬间?,他看到……

    那是一只漂亮的蓝眼。

    眼睛在看着海蒂。

    眼睛也在看着告解厅内的每一个人。

    兰斯能很清楚地感觉到海蒂的呼吸声变了?,仿佛在诅咒物睁开眼后,有某种其他人无法理解的压力降临在她的身上?。她的声音有点发抖,好像是害怕,却还是在说:“……请您,请您宽恕我的罪孽,请您让兰斯消失。”

    然后是高高低低的恶意。

    在场每一个人,都几乎念出了?相?同的字句。

    就像是剧场舞台上?,被提着肢体?的滑稽木偶。可他们每个人脸上?的狂热,又根本做不了?假。

    他们是真心实意觉得兰斯应该消失。

    尽管这件事已经?发生在过去,而现在兰斯活得好好的,也意味着这场仪式并?没有成?功,反倒是这群人都以凄惨的方?式死去,可兰斯还是不可避免地屏住了?呼吸。

    眼球缓缓地眨动?。

    海蒂紧张注视着眼球,她是亲手捧着它的人,自然是最能感受到怪异的存在。

    这颗眼球,其实是她在家里偷来的。

    她当?然知?道这是一个诅咒物,它如果不是诅咒物,海蒂要偷它来干嘛?

    她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情况下偷听?到了?这个诅咒物的效果,这才选中了?它。

    在她随身携带的这几天里,海蒂没遭遇过任何的问题,反倒是什?么事情都顺风顺水,除了?和娜拉吵的那一架。一想到这个,海蒂的脸色无可避免地阴沉下来。

    不过没有关系,只要这件事成?功……娜拉肯定还是会站在她这边的,她们可是好朋友呢。

    她能聚集这么多人,当?然不完全都是舍弗阁下的狂热者,这其中不乏像比利这样原本就不喜欢兰斯的人。这两种的结合,会让憎恨的力量达到最强,也能在祈求宽恕的时候,得到更多的反馈。

    当?然还有一个海蒂从?没有告诉过其他人的理由。

    人越多,尤其是身份高的人越多,出事后一旦真的查到他们的身上?,就能自然而然分散追责的压力。这里面不乏某位权贵的独子?,或者是某个旁支王室的成?员。

    他们身后的势力足以在事情暴露后保护他们。

    她不得不这么想,她必须得这么想,海蒂不得不用各种想法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因为……因为……她注意到了?,那颗原本干燥的诅咒物发生了?某种奇怪的变化。

    它变得粘稠。

    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海蒂本能想要把它甩掉。

    可在手指堪堪动?作起来的时候,她又拼命压抑住这种冲动?,这个仪式还没有正式完成?,她不能让眼球的焦点发生变化。但是某种头皮发麻的怪异爬满了?她的心,让海蒂终于从?那种极端的狂热里醒过来。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

    如果成?功的话,眼球应该闭上?,为什?么它还保持着睁开的模样,并?且,并?且还在越来越扩张?海蒂眼睁睁看着那颗眼球在膨胀,它粘稠,湿润,滑溜溜的触感,终于让少女无法遏制地发出尖叫声。

    海蒂跳了?起来,拼命甩着自己的胳膊,将那诅咒物也跟着甩飞了?出去。那柔软的感觉,差点让海蒂以为自己捧着的是谁的眼球,活生生的,湿漉漉的眼球……它不再?像是个诅咒物,更像是“活”了?过来。

    少女的惨叫声惊醒了?其他人,他们下意识朝着吵闹的方?向看去,紧接着就有人在脚下发现那颗湿漉漉的眼球,它在膨胀,它还在膨胀,眨眼间?就触碰到了?他的脚,那一瞬间?,剧烈的疼痛击中了?他。

    “啊啊啊啊啊啊——”

    这接连的惨叫声终于把这群疯狂的少年少女吓破了?胆,距离门口最近的比利转身就跑。他的速度很快,几步就飞扑门口,双手用力一推。

    哐当?!

    比利的表情扭曲起来,又用力推了?推。

    哐当?!哐当?!

    本该轻轻松松被推开的大门仿佛被某种奇异的力量关上?,不管比利再?怎么用力,都没办法推开这扇门。

    “比利,你在干嘛?快点把门打开啊!”

    身后是其他人的尖叫和吵闹,比利的脸上?却已经?没有任何血色。

    “我的手,我的手……”

    他喃喃着。

    其他人再?等不下去,以为是比利在磨蹭,就用力推开他。

    撕拉——

    他们都在那个瞬间?听?到了?什?么东西被撕开的声音,就像是,就像是有人撕碎了?一张纸——

    比利的胳膊被撕开了?。

    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比利在试图推门的时候,手已经?和大门融化在一起。当?其他人用力推开他的时候,比利的手也被撕断了?。

    鲜血滴滴答答溅出来,却不是朝着地板滴落,而是飞往天上?去。

    可现在这已经?不是最怪异的画面,所有人都被吓疯了?。原本一窝蜂朝着大门挤过来的人又疯狂往后跑,他们不再?紧跟在一起,有些人试图把椅子?拆开叠在一起,靠窗户出去;有些人去寻找侧门;还有些人已经?被这种种扭曲的现实吓疯了?,颓废地呆坐在原地。

    在这吵闹,疯狂,癫乱的告解厅里,塞拉斯朝着兰斯走来。

    “兰斯,你真的不高兴吗?”年轻教士的声音里带着惋惜,“我不明白,人类不该为了?报复而喜悦吗?”

    相?比较只知?道他们死亡的惨状,亲眼目睹着这些人死亡的过程,只会让兰斯的脸色更加苍白。他下意识往后倒退,法杖朝向塞拉斯的方?向,“你不是学长……你是,你是那个诅咒物。”

    塞拉斯停下脚步,那双本该浸满温柔的眼睛一片冰蓝。

    蓝色。

    是塞拉斯的眼睛。

    也是诅咒物的,颜色。

    “如果这更能让你接受的话。”他无所谓地笑起来,那是一种肆无忌惮的恶,哪怕他还在笑,可强烈的压迫感和无端的怨毒就在这具人类的皮囊里流淌,“那么就这么认为吧……”

    这句意义不明的话落下后,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唇,年轻教士轻轻嘘了?一声。

    “安静,兰斯,你还没看完这一场戏呢。”

    兰斯的呼吸一窒。

    那些纷乱的脚步声,恐惧的惨叫,诡谲的啃噬声在聒噪到极致时骤然消失。他们的血液,皮肉,骨骼四散在告解厅的角落,遍地都是浓郁的血腥味。

    在那么多人里,唯一……噢,应当?是唯二还残留着气息的人是比利和海蒂。

    比利在失去胳膊后就紧缩在某个角落里,既不靠近墙壁,也不靠近任何东西;而海蒂……这个少女某种程度上?非常聪明,她在眼球异变的时候就第一时间?跑到圣子?告解图那边。

    传闻中,这幅作品的作者也是一个职业者。

    经?由他的手所创作出来的作品,或多或少拥有着庇护的力量。

    而那颗眼球……

    啊,眼球已经?消失了?。

    嘻嘻,它融入了?整座告解厅。

    比利粗重地呼吸着,用力,再?用力,连肋骨都在颤抖,“……海蒂·诺顿,我们完了?……”

    海蒂倚靠在圣子?告解图的身边,眼睛疯狂地扫向四周,牙齿和牙齿在打颤,声音却是奇异:“不,不会的,我不会死在这里,我不会,我肯定不会死在这里……该死的人,该死的人不是兰斯吗!”越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是凄厉,如同某种癫狂的呓语。

    仿佛被她的话触发了?什?么,穹顶长出了?一只眼睛。

    没有破坏任何的建筑物,视觉上?觉得奇怪,却发自内心地觉得那的确是该有一只眼睛。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很难形容那到底是怎样一种扭曲癫乱,再?漂亮的东西密密麻麻堆积到一起的时候视觉上?都有着极强的冲击性,更别说那还是无数颗湿漉漉的眼球。它们像是某种泡状物串联着,透明的黏连系带晃动?着,渗透出奇异的汁液来。

    哪怕只是旁观这一幕的兰斯都要受不了?了?——这绝对不是普通的诅咒物,海蒂到底带来了?一个怎样的东西——更别说是比利和海蒂。

    比利在极度的恐惧里发出了?嘻笑声,谁能都看得出来他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他再?也没有抗拒这场诡异的疯狂,而是晃动?着已经?没有手的胳膊,一步一步走进了?布满眼球的墙壁。

    直到他和墙壁彻底融为一体?。

    亲眼看到这一幕的海蒂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她已经?活生生把那肉都咬烂了?。她的身体?哆嗦着,更用力地往圣子?告解图上?蹭,哪怕是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下,她也注意到了?那些眼球并?没有靠近这幅画……对……对,这是唯一一个避免灾厄的办法,这幅画,这幅画……

    噗呲。

    是尖刺穿过皮肉的声音。

    血液在身体?里迸溅出来,随后朝着穹顶飞升,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此起彼伏的噗呲声穿刺着海蒂的身体?,将她的四肢都钉在了?圣子?告解图上?。

    兰斯瞪大了?眼,在海蒂凄厉的惨叫声里,看清楚是画上?每一个原本守护在圣子?身边的护卫,那些画中人抬起他们手里的长槍狠狠贯穿了?海蒂的身体?,将其挑了?起来,恣意摆弄成?各种奇怪的形状,就像是在跳舞……而少女的身体?就在这扭曲的舞动?里发出清脆的嘎吱声。

    长槍最后贯穿的地方?是她的头颅,自后而前,海蒂的两颗眼珠子?就直勾勾停留在槍尖,少女被彻底固定在瑰丽画作上?失去所有的血液,如同最后的献祭。

    兰斯听?到了?鼓掌声。

    清脆的,就好像在耳边响起一般。

    他的身体?本能朝着边上?避开,紧接着是三个连贯的术法砸过去。

    塞拉斯吃下那几道攻击,站在原地的身体?……或者说皮囊已经?有些损伤,破损的地方?流动?着某种兰斯也无法理解的物质。

    在眼神瞥到那东西的瞬间?,灵感开始疯狂预警,兰斯本能地移开视线,根本不敢再?看。

    “既然兰斯不高兴,那让你不高兴的东西,”塞拉斯,或者说,穿戴着塞拉斯皮囊的怪物这么说,那语气逐渐暴虐起来,仿佛已经?完全不打算掩饰,“也没有留下来的价值。”

    兰斯脱口而出:“不要!”

    不管他想做的是什?么,兰斯都很确信那绝对不会是他想要看到的画面。

    兰斯看着专注凝视着他的怪物,语气艰涩地说:“这是反噬的代价?他们触碰了?不该触碰的诅咒物……唤醒了?你,既然他们都死了?,那反噬是不是也该……”消失了??

    兰斯当?然会意识到……啊,意识到这最终的答案。

    那些眼球,那些残酷的死亡,包括他眼前幻化出来的塞拉斯……

    都与那枚诅咒物有关。

    …

    啪嗒。

    一声清脆的响声。

    再?一次的,兰斯听?到这个动?静。而后,是模糊的声响穿过阻碍,遥遥地送入他的耳朵里。

    “……兰斯……”

    “兰斯!”

    急促的呼唤里,兰斯猛地晃了?晃脑袋,再?睁开眼时,眼前正是塞拉斯担忧的脸庞,他吓了?一跳,往后倒退几步,差点就撞上?身后的尸体?堆。

    塞拉斯眼疾手快地抱住他:“小心。”少年的身体?被他拥入怀里,本能地挣扎起来,在法杖连着两次都撞到年轻教士的侧脸后,就连原本只是围观不敢靠近的扎比尼等几个人都忍不住高声叫着兰斯的名?字。

    在一声又一声的兰斯下,少年终于冷静下来。

    “……学,学长?”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惊疑,好像有点不敢相?信,又低低叫了?一句,“塞拉斯……学长?”

    “嗯,是我。”

    塞拉斯的手掌抚摸着兰斯的后脑勺,然后在他的脖颈处轻轻按捏着。兰斯打了?个激灵,然后意识到那是皮肤和皮肤的接触……学长没有戴手套……

    在模糊地意识到这点不同后,兰斯终于放松下来,紧紧攥着的法杖也稍稍松开,他的额头抵在年轻教士的臂膀处急促地呼吸着。

    过了?好一会,兰斯才主动?退开,声音含糊地说:“抱歉学长,我刚刚,我刚刚没认出来……”

    塞拉斯叹气:“你刚才中招了?,那些都是幻觉,不要相?信。”

    几个朋友也七嘴八舌地说着。

    “对,兰斯,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是假的。我们刚才也中招了?,我看到了?一地血水呢……”

    “舍弗阁下为了?弄醒你,都差点拆了?那些尸堆。”

    “兰斯,那都是诅咒物的影响,你可千万不要相?信,那都是假的。”

    兰斯吸了?吸鼻子?,嘟哝着说:“那我最后一个醒,岂不是我最弱?”

    丹尼尔和西蒙对视了?眼,将说话最混的扎比尼推了?出去,期待他能在这个场合也发挥自己嘴巴烂的能力,最好把兰斯刺激得从?这个低落的情绪里挣脱出来。

    扎比尼恶狠狠冲着他们两人比划着抹脖子?的动?作,脑子?拼命转动?,正要搜肠刮肚的时候,就听?到塞拉斯平静的声音:“兰斯,刚才他们几个醒了?后,我问过他们幻觉里的东西,现在,你觉得你足够冷静,足以把幻觉里的事情告诉我吗?”

    兰斯抬头看着学长,那张俊美漂亮的脸庞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蓝眼里是支持的暖意,与……那个怪物是完全不一样的,这让他紧绷着的心口稍稍松了?口气(尽管他的本能好像还在某处无声的惨叫着),然后他冲着塞拉斯露出个虚弱的微笑。

    “我想,我没有问题的,学长。”

    此时,整个告解厅已经?灯火通明,有许多教士穿行其中,或是拿着什?么奇怪的仪器,或是用法杖检测着各处,甚至还能看到几个其他教会的职业者,他们和光明教士看起来关系融洽,一边交流一边检查……总而言之,现在整个告解厅已经?不是之前昏暗血腥的模样。

    等兰斯讲完后,几个室友的脸色惨白得可怕。他们以为自己的经?历已经?够吓人,没想到兰斯的遭遇才是真正的绝望。

    如果遭遇这一幕的人是他们,他们甚至无法想象自己清醒过来的样子?……恐怕会彻底沉沦在恐惧里,毕竟谁能和一个披着舍弗阁下皮囊的怪物作对?不,更应该说,谁能真的怀疑舍弗阁下是假的?

    扎比尼就脱口而出:“我怀疑我自己是假的,都不会怀疑舍弗阁下好吗?”

    兰斯哽住,抱着法杖的手指无意识抠着皮肉,刚有点刺痛,就被塞拉斯发现。

    他强硬地取走兰斯的法杖,宽厚的手掌贴在少年的后背心,推着他在最后一排椅子?坐下来。兰斯被按下去的时候,差点跳起来,还是看清楚那只是普通的椅子?后,这才尴尬坐下去。

    “海蒂从?诺顿家族里偷走的诅咒物,是Ⅰ级诅咒物。”塞拉斯淡淡地说道,“已经?是足够幸运,反噬的范围不大。”

    兰斯:“可是死了?很多人。”

    塞拉斯:“你使用波比的坏习惯之前,扎比尼没有与你说过代价吗?”

    兰斯:“……说过。”

    塞拉斯:“那你应该清楚,每一个使用诅咒物的人也都该清楚,这是一把双刃剑。”

    诅咒物当?然强大。

    如果能用上?契合的诅咒物,那实力会得到一个飞跃的提升。

    可这不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使用诅咒物,是要付出代价的。每一个使用诅咒物的人都该清楚,这个命运或早或晚,总是会降临。

    兰斯:“他们是被诅咒物给反噬了??我在幻觉里看到的,都是真的?”

    “大部分是真的。”塞拉斯道,“你的灵感要比你其他几个朋友高得多,他们只是被逸散出来的能量波及到,看到了?一些恐惧的画面,但你,则是直面的真实。”

    他的手轻轻拍了?拍兰斯的背,平静地说:“恐怕当?时的情况,就如你所见。”

    兰斯:“那幻觉里的学长……”

    塞拉斯:“你是怎么发现那不是我的?”

    “我怎么可能会发现不了?那是假的?”兰斯挑起眉,看起来情绪应该是恢复了?些,“学长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我也会生气。”塞拉斯冷淡地扫向那些正在处理的尸体?,“你是我的从?属生,你只需要对我负责。”

    兰斯听?出塞拉斯的言外之意,有些困惑地看着塞拉斯:“学长,这不合……”

    塞拉斯的手指按住了?兰斯的嘴,

    “整个学院内,或者整个教会内,有谁对你不满,都应该冲着我来。”塞拉斯少有这么冷硬的姿态,夹杂着薄凉的寒意,“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许是我之前放纵了?,以至于他们记不住自己的身份。”

    “学长,我没事的。”兰斯感觉到塞拉斯的怒意,下意识抓住他的手,“他们滥用Ⅰ级诅咒物遭到了?反噬,根本没有作用到我身上?。”

    塞拉斯扬眉,似笑非笑地叹了?一声。

    没有作用吗?如果真的没有作用的话,那兰斯又怎么会看到那样的幻境呢?

    在兰斯的描述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仍然携带着诡谲的力量,那几乎是时间?倒流,日月逆转,可不是普通的力量或者幻觉能做到的。

    就在他们说话间?,有一个眷者快步走来,眉间?带着担忧的神色:“阁下,那Ⅰ级诅咒物无法封印,试图收容的措施都失败了?。”

    “显然诺顿小姐触发了?它的活性,可莉,准备Ⅱ-012,开启皮忒特防御,带所有人退出去。”

    可莉的神情紧绷,朝着塞拉斯欠身行礼,紧接着看向兰斯:“跟我出去。”

    兰斯下意识看向塞拉斯,就看到他点了?点头。

    兰斯和扎比尼他们跟着撤了?出来,包括原本在告解厅内检查的诸多教士,紧接着告解厅的大门关上?,七八个法师凭空而立,身上?散发着幽幽的白光。

    “照耀万物的光明之钥啊,我祈求您的目光,祈求您庇护此地,所有邪恶都将无所遁形。而我们,终将是最后一道防线。”

    一个如同碗倒扣在大地上?的光罩凭空出现,稳稳隔绝在告解厅和其他教士的中间?。这是皮忒特防御阵,需要八个高深的法师同时发动?,一旦开启,领域范围内的所有伤害都不会波及到外侧。

    ——只要他们八个还活着,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便是一直如此。

    扎比尼那几个人无意识地聚集在兰斯的身边,昂头看着那个漂亮的光罩。不管是谁,都没想过他们这一天最后会是以这样结束的。

    西蒙幽幽地说:“我暂时不想吃肉了?。”

    丹尼尔:“我连饭都不想吃,太恶心了?,他们真是疯了?!”

    倒是扎比尼探头探脑,发现除了?几个神殿守卫跟在他们不远处,并?没有其他人盯着他们看后,他才捅了?捅兰斯,低声说:“你知?道吗?舍弗阁下破门进来的时候,脸色可怕得很。”

    兰斯:“学长为什?么会过来?”

    西蒙:“德克雷教士发现自己的钥匙被人偷换过,就去找了?巡逻队。巡逻队的人刚好走不开,这件事就报给了?上?一级,结果舍弗阁下刚好在和他们开会,就顺便过来处理。”这是他从?只言片语里收集到的消息。

    一想到这里,西蒙只觉得万幸。

    要不是舍弗阁下赶来,只是普通的巡逻队的话,他们可能都没办法从?幻象里脱离。

    兰斯的情绪有点低落:“抱歉,如果不是我,你们也不会卷进这样的麻烦。”

    丹尼尔拍了?拍兰斯的肩膀,无所谓地说:“一开始你是不想让我们跟上?来的,是我们自己乐意的。要怪,也只能怪之前的我,不能怪你。”

    他朝着其他两个人使眼色,结果发现扎比尼这小子?还在笑。

    扎比尼:“我之前不是说,这次来读书?,学监还没找过家里吗?这次大概会找吧。”

    西蒙翻了?个白眼:“这哪里值得高兴了?!”

    “不影响我学业的情况下给我老爹找麻烦,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啊!”扎比尼超大声地说,“还有,兰斯,你是刚刚才醒所以不知?道,我们几个的灵感经?过这一次都略有提高。”

    灵感,这是一个很特殊的能力。

    高与低,只看天赋。

    任何进入学院的学生都必须具备灵感,高灵感会让他们更敏锐,也更能觉察到一些隐秘事件,当?然同时这也会带来许多麻烦,有时候过高的灵感容易让人发疯。

    而对于扎比尼他们来说,至少现在灵感提升是一件好事。

    西蒙朝着兰斯耸肩:“也算是因祸得福。”

    兰斯小声:“我可不觉得高灵感是件好事……”像他就总是撞见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就是个小倒霉蛋儿?。

    他一边和朋友们叽叽咕咕,一边没忍住看着告解厅。

    尽管兰斯知?道隔着光罩,他什?么都看不到,却还是忍不住踮脚往那精致的小厅看。

    …

    在皮忒特防御阵开启的时候,不大不小的告解厅内,塞拉斯正在不紧不慢地戴上?手套。刚才他是为了?安抚兰斯,才刻意脱去了?白手套,大概是人类的皮肤相?贴更能抚慰情绪。在过去这些年,对于这些复杂的人类情感,塞拉斯也逐渐有了?属于自己的办法。

    只不过,塞拉斯还是不太喜欢和人类接触的感觉。

    在这么多人里面,可能兰斯是唯一一个例外。

    塞拉斯看向那副庞大的圣子?告解图,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你用了?非常合理的方?式窃取了?他短暂的信任。”

    这的确是个很好的办法。

    毕竟,哪怕只有一瞬,可兰斯的信赖在某种程度上?……

    就是极其美味的养分。

    事实上?,在整件事情里,兰斯误会了?一件事。

    其实幻觉并?不是主动?找上?了?他们。

    换句话说,是因为兰斯的接纳,所以才有了?幻觉。

    这听?起来是不是很难理解?

    让我们用更简单的句子?来描述,那就是,在兰斯见到那个怪物的那瞬间?,他的本能、或者说潜意识,什?么都好……他将怪物和塞拉斯等同起来,然后,他接受了?它的进入。

    哈,真的是非常敏感可爱的一个孩子?。

    只不过在兰斯坚定地认为,海蒂和比利的死亡都是诅咒物造成?的,绝不会是他信赖可靠的塞拉斯学长做的时候……塞拉斯的确是有一点小小的生气。嗯,小小的,非常微小的。

    那孩子?越是虔诚地相?信,就越激荡起某种异样的摧毁欲……

    奇异的铮鸣声响起,好像整座告解厅都颤抖起来。

    噗呲——

    细细密密,细细密密呀,一瞬间?,本该光滑的穹顶,干燥的墙壁,漂亮的花窗上?挤出无数、无数颗眼球,它们或是大,或是小,或是干燥,或是湿润……那么多臃肿黏连的眼珠子?齐齐睁开时,那就像一个永远都无法挣脱的噩梦。

    但现在,它们在,颤抖?

    或者说是在抗争?

    在某种突如其来,无法抗拒的伟力下。

    塞拉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幕。

    真是稀罕,对于舍弗而言,微笑仿佛是他的另一个面孔。

    而那庞然的、几乎无法抵抗的伟力,便是自塞拉斯而来。

    噗呲——

    噗呲噗呲——

    在这无法言喻,无法形容的压力下,神啊,甚至看不见摸不着,也根本不知?道塞拉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是……那些爬满了?整座穹顶的眼球在一颗颗破碎。它们扭曲,挣扎,融合,然后又碎裂……如同一个无法更改的循环。

    在那疯狂的蠕动?中,直到最后,只剩下唯独一颗小小的左眼。

    这是诅咒物原本的模样。

    它不受控制地悬浮起来,牵引到了?塞拉斯的面前。

    颤动?的,浑浊的蓝眼眨了?眨。

    “……他¥#认出@8……本质#@$……”

    扭曲,浑浊的声音交叠着。

    兰斯是如此敏锐,哪怕在目视的第一瞬,他的本能就已经?看穿了?真实。

    “是呀,他的确是个乖孩子?。”

    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捏住那颗挣扎扭曲的左眼,漫不经?心地塞进了?嘴里。

    嘎吱——

    “……嘻,你不也……#*嫉&%妒……)*@$……”

    毕竟他们都很少刻意会摧摧毁彼此。

    在彻底碾碎的终焉,怪异的声响回荡着,带着古怪的讽刺。

    塞拉斯吃掉了?■■。

    啊,的确。

    嫉妒就如同会蔓延的病毒,渐渐的,所有的■■也会逐渐染上?相?同的颜色。

    毕竟所有的■■都是一体?的。

    洛是,■■的左眼这个诅咒物……也是。

    他们都不是塞拉斯。

    他们也都是塞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