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宣崇区金鱼胡同
“西平路上来猪肉了。”
听着李大妈这么一声吆喝,张翠蓝把毛线往炕上一扔,穿上鞋挎着篮,一溜烟冲了出去。李苏听着外头脚步杂乱的动静,料想整个院里的大妈都出动了,她一边将剩余一点毛线团好,一边瞅着侄女严灿灿的小花脸道:“灿灿,你又和胡进干架了?婶婶之前教的法子不管用了?”
大院里出了名的混世小魔王,对着李苏却乖乖巧巧,就跟亲人的小猫崽子似的,回话的时候嗓音都变得奶奶的,软软的。
“小婶婶,胡进说你坏话,我下次还揍他。”严灿灿哼哼道。
李苏听了倒不觉得稀奇。
话说回来,无论是书里,还是现实,她在大院里的人际关系都不咋滴。自从6月份嫁到严家,大院里几个大妈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恨不得拿着放大镜盯她错处,那种上下扫视估量的眼神曾让记忆尚未觉醒的自己悄悄哭了两场。
而归根结底只是因为自己嫁给了严猛。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李苏自然不愿意受这个窝囊气,她将团好的毛线放到衣柜里,耐着性子又细问了胡进骂她的话。
只是这会胡家没人,李苏打算饭后再上门理论。
但是灿灿总是打架也不好,故而又问道:“那灿灿打架管用不?”
严灿灿泄气般噘了噘嘴巴,但她小孩子也不认输,只见她握了握拳头,一脸认真道:“那他说一次我打一次,我总有一天会把他打服气的。小婶婶,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小叔叔出车之前,他俩可是拉过钩盖过戳的。
她能保护好小婶婶。
李苏捏了捏严灿灿肉乎乎的脸蛋,而后翻出针线包继续纳鞋底,手上动作不停,嘴上也道:“小婶婶觉得咱们灿灿这么聪明,肯定还有别的法子制止胡进他们说坏话。”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宋清从外头走了进来,她见严灿灿皱巴巴着小脸,打趣道:“呦,灿灿在思考什么大事儿呢?脑门都要皱成小老头了。”
严灿灿喊了一声宋婶婶,又听外头韩招娣叫她,下了炕穿了鞋,走到灰布帘子处又折返回来道:“小婶婶,你在家里乖乖的奥,要是哪个欺负你,你回头告诉我。”说着还警告了宋清一眼。
宋清笑个不停,还夸李苏好福气。
李苏透过窗户朝外看了一会儿,见几个孩子没打架,这才松了口气。
“都快过年了,灿灿她妈来信了没?”
“没呢。”
听李苏这么说,宋清忍不住感慨道:“她妈也是心狠,半年一句问信都没有。我听人说,严兵为国捐躯前都是副团了,若是没出事,你家日子还要好过。”
宋清比李苏早两个月嫁入金鱼胡同,她生了一张讨喜的鹅蛋脸,弯眉笑眼,性格又好,在院子里十分吃得开。
故而,严家的事情,她能知道的早就知道了。
感慨完这句,宋清接着又悄声问道:“我听说苗兰兰改嫁的时候带走了严兵一大半补偿,是真的么?”
“那时候我还没嫁进来呢,哪里晓得这些。”李苏使劲将针穿过鞋底后,这才抽空回道。
话说,严胜喜和张翠蓝生了两子,大儿子严兵是个国防兵,娶了部队医院的小护士苗兰兰,夫妻二人生了一个女儿就是严灿灿。
前年冬天,严兵执行任务的时候为国捐躯,不到半年,苗兰兰听了娘家的话改嫁别人,而后托人把严灿灿带给了张翠蓝教养。
李苏听严猛说过,以前大哥在的时候,灿灿是个十分娇气可爱的小姑娘。
只是后来才改了性子。
而书中对严灿灿的着墨更少,只说爷奶相继去世之后,小婶婶李苏就把她扔给了亲妈。还说严灿灿性格乖张,戾气极重,把继父家里搅和得鸡犬不宁,八三年严打的时候因为流氓罪被枪决。
纵观全文,严家上下竟无人有好下场。
李苏不肯信,但她嫁进来后,灿灿的确三天两头打架。这孩子打架真的是拼命,只争输赢,旁的一概不管。
偏因为大哥大嫂的事情,灿灿又十分敏感脆弱,不能用寻常的办法教育她。
至少说教打骂这一套是不管用的。
“嘿,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宋清见自己一句话就惹得李苏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连忙拽了她一把。
李苏回过神来,继续纳了一针鞋底,而后把话题转移到宋清身上。
宋清入门喜,在婆家颇有些脸面。再加上韩家大哥大嫂只生了两个女儿,她这一胎自然备受关注。
可以说自打她嫁入韩家,没有一日是不畅快的。
只是得意的话不好在失意的人面前说,宋清好心道:“生孩子这个事情不能急,缘分来了就都好了。”
两人也没说几句,就听大院里又热闹起来。
原来买肉的大妈们都回来了,听着婆婆的声音,宋清也起身告辞。
韦大妈见儿媳妇从严家屋里出来,顿时板了一张脸,宋清也不在意,而是上前说了两句悄悄话,韦大妈扬声道:“这真能行?”
“妈,行不行,总得试试看。试试又不吃亏。”
另一边,张翠蓝一脸得意的走了进来,她将篮子递给李苏看道:“猪板油,你韦大妈她们抢的没我多。”
下午,整个四合院上方飘出一道一道猪油香味。
严灿灿,韩招娣,胡进等几个孩子更是吃了一嘴的油。
傍晚时分,上班的人陆续回到家里,紧接着传来滋啦滋啦热油炒菜声。严灿灿抱着橘猫坐在灶洞口烤火,人和猫一样,小脸都脏兮兮的。
严胜喜话不多,但疼爱儿女的心不比张翠蓝少。吃过饭他就没闲着,而是给小孙女做冰溜车,还把孙女抱起来坐在上面,又在旱地上推了两圈试试。
严灿灿之前跟爸妈生活在南方,哪里玩过这些,把她激动得直叫欢。灶洞口打盹的大橘猫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溜圆,见没危险,又呼噜呼噜打起盹来。
“今个老董又上门了,你还惯她。再惯,她就要成孙猴子翻天了!”
“咱灿灿是好孩子,不可能无缘无故打人的。灿灿,你告诉爷爷,你今天为什么打胡进?”
“爷爷,胡进骂小婶婶,可难听了。”
此时李苏也将饭碗收拾干净,趁机道:“爸,妈,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好好的一个人凭什么被他们这么骂。”
严胜喜跟张翠蓝先是诧异,接着惊喜,而后赞同道:“是这个理儿,走,咱们也不去胡家,就去找三个大爷评评理。”
儿媳妇之前是个老鼠胆,脸皮子也薄,她和老头子害怕闹大了,反而让儿媳妇难过受伤。只能她听一回骂一回,为了不让儿媳妇听见,还得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这能管啥用?
如今儿媳妇自己想通了,那事情就好办了。
严胜喜在院里还是有些体面的,若不是他不爱揽事,保不齐他也能弄个大爷当当。
故而他上门一说,很快三位大爷就把院里的人都聚在了一起。
几十个人挤在严家的堂屋里,敞亮的屋子顿时变得拥挤起来。事不关己的人,磕着瓜子看热闹。如董家那般乱嚼了舌根的人,一脸不痛快。
李苏站台堂屋中间,腰背挺得直直的,所有人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也不惧。
“三位大爷,咱们院里,您们三人最是德高望重,厚道公正。我这事情,除了找您们,我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自从我嫁到咱们院子里,脏话臭话至少听了一箩筐。这若是换成唾沫星子,我只怕早被淹死了冤死了。以前,我总想着日久见人心,时间久了,大伙儿也能清楚我的为人。然而这些不过是我的妄想罢了。我的退步宽容只换来得寸进尺的污蔑,sao货,荡fu,小贱人......所有难听的话恨不得都堆在我的身上。”
说到此处,李苏真的憋不住哭了起来。
她原先只想假哭,只是知晓书中剧情后,她心里就一直堵着口气,有憋屈有焦虑有恐慌有烦躁,此时全部涌上心头。
李苏索性哭了个痛快。
严灿灿见小婶婶哭的可怜,嘴巴一瘪,也嚎啕哭了起来,嘴里还叫嚷道:“坏人,你们都是坏人,你们欺负我小婶婶,呜呜......”
“老董也太不像话了,茅坑都没她嘴臭。”
“就是,还教小孙子骂人,也不怕把孩子教坏了。”
“仔细想想李苏真怪可怜的,她都很少出家门,怎么也能让董大妈骂成这样?”
“能有啥,还不是见李苏嫁给严猛,心里气不过?可是再生气也不该这么下作,人家小媳妇脸皮子薄,哪个受得了。”
大部分人还是有是非观的,更何况李苏嫁入严家以来,因为原先性子怯懦的缘故,几乎足不出户,董大妈她们这些话根本站不住脚。
此时李苏一闹,舆论顿时调转过来。
董大妈婆媳听了众人的指责,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天地良心,那样的话她就最近骂了几回,怎么就成了半年了?
前几个月可没说这些,这不是见李苏一个小媳妇好欺负,一下子没管住嘴么。
董大妈张嘴想解释,偏不晓得从何开口,接着就见
李苏抱着严灿灿,说道:“董大妈,你空口白话就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你说我这么多,证据呢?老话说了,捉贼拿脏,捉奸拿双。今日你必须得给我个说法。”
严胜喜先是让老婆子去安抚安抚儿媳妇,而后板着脸道:“咱们都是几十年的邻居了,我老严自问对得起大伙。院里但凡出点什么事情,我从不落于人后。我家严兵就不说了,就我家老二严猛,又有哪里对不起你们的?老胡,当初你摔断了腿,还是我儿子背你去医院的,这事儿,你忘了?”
董大妈的男人臊红了一张脸:“老严,猛子家的,这事是我家里不对,你放心,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个事情了。”
“我相信三位大爷会还给我一个公道。”李苏没听她们的道歉,只说了这么一句。
三位大爷对李苏的信任十分满意,又想着老严可是厂里排上号的老师傅,以后孩子们考级打分还得靠他,就决定给胡家婆媳一个教训。
“咱院里安奶奶独身一人,年纪大了,脑子不灵光,腿脚也不好,既然你们有空嚼舌根,那不如做点好人好事。这样,这半年里,安奶奶家的卫生全靠你们了。”
本来一大爷就打算安排院里人轮番照顾安奶奶,正巧此时胡家婆媳撞上来,索性顺势让她们先干半年。
这话一出,董大妈和儿媳妇顿时一脸菜色。
要知道安奶奶腿脚不好,都是在家里上大小号,可想而知那屋子里得多臭!
只是三位大爷的话他们不敢不听,不然以后家里出点事情,可就没人帮衬了。
“三位大爷,你们放心,我每天也会过去看看安奶奶的。要是董大妈她们哪里做的不好,我立即汇报给你们。”李苏红肿着眼,样子乖巧,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可在场之人,包括三位大爷都听了一愣。
严家这个儿媳妇说话怪有水平的!
奇了怪了,那她怎么能忍半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