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这张堪称绮丽的脸尚算完好之外,陆厌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肉。
至于拜谁所赐,那可太多人了,有娘亲,爹爹,鸨母,龟公,一众妓子,爹爹的妻妾,府中的仆从,师父……以及陆厌自己。
陆厌不懂靳玄野为何突然关心自己,但这不重要。
左右他马上便要七窍流血而亡了。
他非靳玄野不可,又不想重蹈覆辙,便只能赴死了。
“你滚,滚远些。”他说罢,再次往手腕上割了一道口子。
尽管正在自残,眼前的陆厌依然面不改色,连让靳玄野滚的口吻都与素日一般无二。
靳玄野一字一顿地道:“我不走。”
“好,那你留下。”他听得陆厌如是说,还以为陆厌屈服了,要向他求.欢了。
他心口隐隐长出了期待,却又思索着如何摆架子,以磨磋陆厌。
不料,陆厌居然接着道:“我自食其果,活该七窍流血而亡。你想看便看,望你能痛快些。往日种种俱是我之过错,我失了身为长辈理当遵循的分寸,罔顾人伦,甚至妄图对你下情毒,与臭名昭著的登徒子无异,对你不起。”
“啊,对了。”陆厌徒手取出内丹,递到靳玄野的唇瓣,“吃罢,勿要浪费了。”
靳玄野瞪着鲜血淋漓的内丹,脑中尽是上一世陆厌抓着他的手剜出内丹时的情形:
“你不想活了?”
“你不是巴不得我死么?何必问我?”
“嗯,我巴不得你死。”
这一世的陆厌又不想活了,而他生怕陆厌死。
他尚未报仇雪恨,陆厌不能死。
“嫌弃?恶心?”陆厌苦口婆心地劝道,“这内丹有我一千多年的道行,你勉为其难吃了罢。”
靳玄野矢口拒绝:“不嫌弃,不恶心,但我不想吃,你且快些放回去。”
“放回去做甚么?毫无意义。”陆厌淡淡地道,“你不想要,我亦不想要,不如扔了罢。”
话音未落,他当真将内丹扔了出去,如同扔甚么秽物一般。
靳玄野急急地捡回了内丹,仔仔细细地用衣袂擦拭干净,进而往陆厌丹田处的血洞塞。
陆厌以手挡住了血洞,不解地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活下去,师叔活下去。”靳玄野想强硬些,一开口却近乎于哀求。
活下去……
人生的前一千三百年一十八年陆厌是为了娘亲而活,并非出于自己的意志。
至于后三年,他沾染了红尘,想活着体味一番传说中的爱恨嗔痴。
而现下由不得他自己做选择,他只剩下死路一条。
死路乃是他自己一直想走的路,他不过是迷途知返了而已,没甚么可害怕的。
他只希望这一回自己能魂归地府,无需再经历眼下的痛楚。
故而,他凝视着靳玄野,启唇道:“我不想活了,你既不要这内丹,还不让我扔了,那么……”
他抢回内丹,慢条斯理地道:“那么我便将其捏成齑粉。”
“不要。”靳玄野心急如焚地喝止道。
“好,给你,由你处置。”陆厌随手将内丹往靳玄野身上一丢。
靳玄野紧张地接住内丹,道:“我的处置是归于其位。”
“你……”身上的伤所产生的疼痛只能压住欲.念一会儿,陆厌霎时被欲.念灭顶,面孔由面无人色变作满面通红,且身体绵软至极,仿若被人抽走了全身的骨头。
他定了定神,用力地将舌头咬出了血来。
鲜血溢出,染红了唇瓣,犹如涂了唇脂似的,衬得他透漏出死气的眉眼艳丽无双,散发出一股子诡异的美感。
“别这样,师叔,你别这样。”靳玄野上前,急欲将内丹塞回去,可惜被陆厌躲过了。
陆厌对靳玄野不理不睬,径直拔下头上的玉簪,洞穿了自己的心口。
这玉簪与上一世由靳玄野刺入他体内的玉簪是同一支,由南阳玉所制,作竹节形。
“高节人相重,虚心世所知。”
而他实乃渣滓,与竹甚不般配。
靳玄野曾在温存间,从他处要走了这玉簪。
当时他心生希冀,属实是自作多情,很是可笑。
而这一世他亲手用这玉簪破开心脏,算是归于其位么?
靳玄野不由自主地哭了出来:“师叔,别死,我不许你死。”
“你哭甚么?好生奇怪。”陆厌努力地维持着清明,提醒道,“靳玄野,我可是打算哄骗你服下情毒的衣冠禽兽,我死了不是大快人心么?你只管拊掌叫好便是。”
说罢,他拔出玉簪,继而回忆着靳玄野上一世所捅之处,一下一下地往自己体内送。
即使如今他没了内丹,但他毕竟修炼多年,若要强迫靳玄野,不过多费些功夫便能得逞。
他必须让自己多添些伤,失血过多,力不能支才好。
适才他还觉得这情毒最是恶毒,为何他还未七窍流血而亡?
他连痛快地死都不配么?
靳玄野捅陆厌之际,并未特意往要害处招呼,毕竟他当时唯恐陆厌暴起,无暇细思。
他记不得自己抱着陆厌的尸身多久,而陆厌具体被他捅了何处,他却是铭记于心。
面前的陆厌正按着他上一世的位置、顺序捅,且用着上一世的玉簪。
陆厌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陆厌要他只管拊掌叫好,他如何做得到?
“师叔,不要。”他快手去抢陆厌手中的玉簪,陆厌明明身受重伤,而他全须全尾,竟是抢不到。
论修为,他与陆厌可谓是云泥有别。
他急得毫无章法,索性不管不顾地往陆厌扑去。
陆厌足尖一点,到了一丈开外,让靳玄野扑了个空,又面无表情地道:“你觉得这样不够痛快?那你认为是凌迟好,抑或车裂好?都由你。”
凌迟,车裂……陆厌为何能淡定自若地说出这两种酷刑?
靳玄野含着哭腔道:“都不好。”
陆厌不耻下问:“怎样才好?”
“活下去。”靳玄野强调道,“我想要师叔活下去。”
陆厌怔了怔,而后露出了慈爱的神情:“好孩子,切记不可对败类太仁慈,以免引火烧身。”
于靳玄野而言,陆厌确实是败类,但他并不想陆厌死,至少现下不想。
不是出于仁慈,而是尚未报仇。
“看着师叔自残一点都不痛快,师叔既觉得对不起我,该当由我决定如何惩处师叔。”靳玄野吸了吸鼻子,正色道。
靳玄野所言在理,陆厌将血淋淋的玉簪插回发髻间,问道:“你要我如何?抓紧时间,兴许下一息,我便七窍流血,不得好死了。”
靳玄野疾步行至陆厌身前,将内丹往陆厌丹田塞,见陆厌又欲阻止,他提醒道:“师叔须得听我的。”
陆厌颔首道:“好。”
靳玄野拍开陆厌的手,屏气凝神地塞入内丹,见内丹被骨肉稍稍包裹,又去脱陆厌的衣衫。
陆厌扣住靳玄野的手腕:“你要做甚么?”
靳玄野不答,拨开陆厌的手指,斜了陆厌一眼后,便褪去了陆厌的上衣。
上衣坠下,勉强被腰带束缚着,要掉不掉,陆厌略略发抖地道:“你还是离我远些安全。”
“不听,毋庸多言。”靳玄野端详着陆厌的胸膛,并一丝不苟地处理着其上的伤口。
上一世,足足一月间,陆厌记不清自己与靳玄野云雨了几回,不过这是靳玄野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他。
感到羞赧的同时,欲.火翻腾不休,他咬紧了牙关,以防恶心的呻.吟泄露。
靳玄野见陆厌欲.火焚身,唯恐陆厌真如其自己所言,下一息便七窍流血,遂扣紧陆厌的腰身,扯去陆厌的下裳,用手一探。
他探到一手潮湿后,便无所顾忌地没入了。
陆厌猝不及防,双目圆睁:“为何?”
这一回,他绝不会再会错意,表错情了。
靳玄野岂会心悦于他?
紧接着,他听见靳玄野回道:“我要师叔好好向我赎罪,师叔一时半刻死不得。”
果然不可能是心悦。
他忍不住扯了扯唇角:“原来如此,那你为我寻个小倌来便可,何必委屈自己?”
就算他根本不想与旁人欢.好,倘使靳玄野当真想要他活下去,他愿意勉强为之。
“不准笑。”不准笑着要我去寻小倌。
“师叔明明不爱笑,为何在提及小倌之时却笑了,莫非……”靳玄野气冲冲地道,“莫非师叔时常去南风馆寻欢作乐?”
这靳玄野是嫉妒了?不可能。
陆厌澄清道:“我没患花柳病,你且放宽心。”
靳玄野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撞了陆厌上百下,害得陆厌根本站不住,才将陆厌的双腿盘在自己腰上,逼问道:“师叔可是时常去南风馆寻欢作乐?”
陆厌脖颈后仰,吐息不定,良久才作答:“从未。”
靳玄野不满意,掐着陆厌的下颌,使陆厌与自己对视:“说详细些。”
陆厌遂郑重其事地道:“我从未去过南风馆寻欢作乐,亦从未与人云雨过,因此不可能患上花柳病,你且放宽心。”
陆厌从未去过南风馆寻欢作乐,亦从未与人云雨过,那么,当真如师父所言,他靳玄野是陆厌惟一心悦之人。
靳玄野情不自禁地道:“所以我适才夺走了师叔保留了上千年的童子之身?”
“嗯。”陆厌其实并未刻意保留童子之身,他不过是对男欢女爱毫无兴趣罢了。
靳玄野顿时眉开眼笑,陆厌俩世都将童子之身献给了他。
他想对陆厌说自己亦将童子之身献给了陆厌,临了又觉得陆厌并非善类,他才不要告诉陆厌此事。
陆厌努力地推了推靳玄野的胸膛:“好了,你出去罢,虽然情毒尚未完全清除,但我应当不会七窍流血而亡了,别再委屈自己。”
“是师叔听我的,不是我听师叔的。”靳玄野将陆厌垂在身侧的双手放在自己背上,“抱紧我。”
陆厌不及反应,又是一阵狂风骤雨。
这靳玄野到底在想甚么?
须臾,他便思考不能了,因为他变作了一尾贪欲的蛇,死死缠绕着靳玄野身上,只知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