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怪物横行的世界，是没有神明的。”神使合上门，回头看着坐在木头沙发上的三人。
“所谓的御活神，一年前也不过是个怪物罢了。”
神使的声音很柔和，语调不疾不徐，说起故事来引人入胜，结城利枝捧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茶杯，听神使说，那过去的故事。
“我是一年前来到这个世界的，当时整个村子只有我和村长，还有村长儿子三个活人，但活人并不是都站在活人的立场。
“那时候，御活神就被供奉在神社里了，只不过它不叫御活神，村民们只是叫他神明，它被怪物供奉着，以打碎活人的希望为乐，以活人哀嚎绝望为食。”
“那时候，我还住在村子里，因为一些事情感到恐惧又不安，于是村长对我说，如果我有疑问，可以去后山向神明祈祷。
“我去了，然后见到了神明的样子，你们刚才也看到了，就是那个样子，我感到很可笑，神明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于是，我想从这个地方离开，这里绝非黄泉路，不过是一个巨大的怪物窝，但是我试过了才发现，这里是出不去的，只要离开了村子的范围，就会在漆黑的山林里迷路，山林里的天永远不会亮，而这座山也永远都走不出去。
“我试了很多次，还是放弃了，然后，我发现村子里又陆陆续续来了很多活人。我一开始很欣喜，以为他们都跟我一样，但是问了之后才知道，他们就是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活人。
“不止这个村子，这座山，外面，更外面，整个世界，都是一个巨大的怪物场。”
神使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从他的话里，不难体会到他当初的绝望。
结城利枝有点心疼，余光似乎见到安室透捏紧了拳头。
“那后来呢？”结城利枝的声音很轻。
神使想了想：“后来，后来村长死了……”
“村长的死亡并不盛大，也没有戏剧性，就是平平无奇的一天，村长死在了村子外的断崖下，是摔死的。
“大家都以为是场意外，但是我能看出来，这并不是一场意外，而是某人的蓄意谋杀。”
“凶手很好找，是一个新来的活人，他受了村长的诓骗，来到了这个出不去的监牢，随时面对失去生命的威胁，于是将村子骗出村子杀死。
“那是我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见证死亡，村长失去所有的生机，躺在断崖下，然后，他缓缓站了起来，仿佛生命的光彩重新回到了他身上，但并没有。
“村长死了，再次站起来的，只是一个穿着村长尸身的怪物，它没有活着时候的记忆，他站起来，回到了村民中，与任何一个村民毫无二致，他不再是村长了。”
结城利枝懵了：“你的意思是，活人在这里死了，诈尸之后会失去所有的记忆，变成另一个人……呃，怪物？”
神使纠正了他的说法：“或许那原本就是另一种怪物，只是能在尸体上活过来罢了，人只要死了就是死了。”
“不对。”安室透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语气稍微有点急促，“但你还活着。”
神使微笑，并没有反驳他的话，柔顺地说道：“是呀，我还活着。”
安室透与他对视了几秒，颓然垂下眼睛，没说话了。
结城利枝总觉得他看起来有点点脆脆的，生怕他突然裂开，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权当安慰。
“我长话短说吧。”神使看了一眼窗外，语速突然加快。
窗外已经是逢魔时刻，光线黯淡，几乎看不清神使的脸。
他说道：“村长死了，他的儿子继任了村长的位置，成了代理村长。代理村长并没有村长谨慎，我也终于得知他们背后究竟做了什么。
“那一天，我爬上村长家的围墙，见到了一场……献祭仪式。”
“献祭仪式？”结城利枝下意识重复。
神使垂下眼：“对，你们也去过村长家，在院子里见到那块烧焦的土地了吧，那就是仪式地点。我记得很清楚，七个外来的活人被村民们围在焦土中，他们的表情很惊恐。然后，黑色的火焰从土地里升起，将他们七人吞噬其中，我听到他们凄厉的惨叫，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然后，被烧得只剩下一捧灰。
“当七个活人嘶吼时，我看到了御活神，它的黑雾笼罩在村民上方，大笑着吸食着空气中的绝望，然后，它看到了我。”
说到这里，神使突然露出了微笑，这种微笑是如此的不合时宜，让结城利枝后心发凉，好像将要窥见什么令人不安的，残忍的真相。
但这部分神使说的简单无比：“然后我请求它，您不是最喜欢打碎人们的希望吗？那您将活人接到神社来，庇佑他们，让他们在神社安家，让他们供奉您，让他们建设神社，让他们的生活越来越好，这样的希望若是被打破，不是更有意思吗？
“它答应了，但是我没想到，供奉了它的活人，全都被它的黑雾侵蚀，再也不能离开神社一步……”
“村子与神社从此不再是亲密无间的关系，我没有供奉御活神，所以可以离开神社，哦还有一个勇敢的孩子也没有供奉御活神，你们已经见过了吧，他会跟我一起去村子里，救下那些因各种原因被骗来的活人。
“他们是真心实意感激御活神的，大家都是在外面的世界里过得不好，所以自愿来到村子里的可怜人，神社里的生活就是大家梦寐以求的。”
赤井秀一审视着这个故事，从头至尾他一直保持着惊人的冷静，于是才能窥破其中的不妙之处：“你说御活神是以绝望痛苦为食，你们救下了所有的活人，它吃什么？”
安室透猝然抬头看向神使。
神使只是微笑：“它是神明，自然可以压抑自己的进食欲望。”
赤井秀一不为所动：“不，它是怪物，怪物不会压抑自己的欲望，你在说谎，它到底吃什么？”
哪怕是结城利枝也感到了现场气氛的微妙。
赤井秀一和神使对视着，两人中间似乎有种看不见的气场在肆虐，而安室透像个弱智一样坐着，呆呆地看着神使，紫色的瞳孔细微而快速地震动着，好像那片紫色的湖泊马上就会碎成一地月亮。
他感觉自己得做点什么，于是他站起来，上前一步，拥抱了神使。
“波本。”结城利枝表情认真，在神使怀里抬头仰视着他的眼睛，“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在这个世界孤军奋战了这么久真的很辛苦，但现在不一样了。如果你有什么想做的，都可以交给我们去做，嗯，我知道你是他们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我会帮你的。”
神使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又抬头看向安室透。
结城利枝感觉背后一暖，安室透张开双臂，将他们一起抱住，他的声音比以往低沉得多：“嗯，你可以将一切都交给我。”
赤井秀一哼笑一声，没有反对就是赞成。
神使突然就放松了身体，他的眼神柔软得不可思议，但神态始终带着挣扎。
三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静静等着他思考。
过了好一会儿，神使的声音才细如蚊呐地响起：“那些活人的追求不过是平静的生活，但我不是这样，我想要的太多，却什么也无法得到，这种痛苦始终萦绕着我，所以，它只需要吃我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