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051

    十月中旬,乔钰收到来自京城庆国公府的契书。

    和玉宣堂一样,乔钰技术入股,肥皂以及牙刷的盈利占四分,庆国公府负责制作、宣传、售卖等繁琐流程,盈利则占六分。

    其实以庆国公府的地位,完全可以以势压人,将乔钰的分成压至最低。

    但是何腾没有,反而最大程度地让乔钰这个技术提供者受益,可以说十分厚道了。

    乔钰默默将何腾的恩惠铭记心底,在契书上签字画押,其中一份送往宛宁县,由何景景走庆国公府的特殊通道,将契书送往京城。

    契书送出去后,乔钰顺道去了趟酒馆。

    前阵子买的考试辅导书乔钰都看完了,她打算再买两本,顺便给夏青青和孟元元也捎两本回去。

    付账时,乔钰听见有人谈及楚王。

    “听说了吗?陛下不久前为楚王赐婚,婚期定在明年正月。”

    “楚王可是几位皇子中唯一一位封王的,不知未来的楚王妃是哪位?”

    “嗐,别提了,是徐氏嫡女。”

    “徐氏?那岂不是”

    乔钰回首,书生打扮的青年摇头,满脸的一言难尽。

    “陛下怎会将徐氏嫡女许配给楚王爷?”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谁又能明白陛下此举的用意?”

    “生在皇家,哪能事事如意。”

    书生不住摇头,唏嘘慨叹。

    “还买不买?”

    乔钰回神,应了声“买”,将银锞子交予掌柜,带着六本考试辅导书离开。

    徐氏嫡女,徐明珠。

    徐敬廷嫡长子的嫡女,继后徐氏的侄女。

    原书中,萧鸿鸿借助预知梦为商承胤谋夺皇位,后来商承胤登基,将表妹许配给了手握从龙之功的萧鸿鸿。

    萧鸿鸿深于城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对待男女之事薄情而又滥情。

    她的后院里除了徐明珠这个正妻,还有妾室通房若干。

    徐明珠虽是继后侄女,却未继承她的心机毒辣,在后宅斗争中惨遭算计,接连三个孩子胎死腹中。

    后来,商承胤微服出宫,与宠臣萧鸿鸿彻夜醉酒,误入后院,将徐明珠当成后宫嫔妃,无视她的反抗临幸了她。

    徐明珠一心求死,却被汲汲营营的萧鸿鸿献给商承胤。

    商承胤后宫三千,临幸两次后就将徐明珠忘到了脑后。

    徐氏一族见徐明珠失宠,果断视她为弃子,又献了一名徐氏女入宫。

    失了圣宠,又遭到家族厌弃,徐明珠很快死在后宫争斗之中。

    商承胤顾念表兄妹的情分,下旨让徐明珠以贵妃之礼葬入皇陵

    乔钰没想到,被萧鸿鸿和商承胤毁了一生的徐明珠会成为商承承的正妻。

    多半是继后从中作梗,如今赐婚圣旨已下,商承承怕是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同情徐明珠是一回事,乔钰并不希望商承承和徐氏有什么牵扯,否则有朝一日分割起来,必将伤筋动骨。

    乔钰回到府学,将辅导书放到两人的桌上。

    “你正打算下午去酒馆买书,你就帮你和青榕买回来了。”夏青青接过辅导书,迫不及待翻阅起来。

    孟元元将买书的钱给乔钰:“月底就要回清水镇了,你打算去玉宣堂多买几刀毛笔带回去。”

    用过玉宣堂的纸,其她的纸用着总觉得不顺手。

    乔钰应了声:“到时候叫上你一起。”

    玉宣堂目前只打算在各大府城发展,乔钰打算先在清水镇宣传一波,来者是客,买一刀毛笔都是好的。

    宇文尚不知去了哪儿,寝舍内只剩乔钰三人。

    一寸光阴一寸金,她们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的学习时光。

    “就做这道题,争取半个时辰结束。”

    话音刚落,另两人便提笔蘸墨,奋笔疾书起来。

    乔钰将商承承和徐明珠的赐婚抛诸脑后,挽袖落下倒一笔-

    半个月时间转瞬即逝。

    十月三十,府学考核日。

    “考核正式开始,请诸位勿要交头接耳,发现者一律按违规处理。”

    张教谕肃声道,得到肯定答复,开始公布试题内容。

    乔钰记下试题,沉吟片刻开始作答。

    本场考核用时一个半时辰,时间到,乔钰立马停笔,上交答卷,与乙班的秀才们鱼贯而出。

    “这次的考核略有些难度,也不知谁会得倒一。”

    “多半又是乔钰。”

    “自从乔钰来到府学,稳居倒一的谢青锋也只能退居其次了。”

    “关键是谢青锋一点也不嫉妒乔钰,两人反而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真正优秀的人只会共同进步。”

    乔钰支起耳朵听,回忆了答卷上的内容,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应该可以名列前茅。

    “走了,去玉宣堂。”

    离别在即,得多买些毛笔回去,为玉宣堂打一波广告。

    孟元元摸了摸袖中的钱袋子,快步跟上乔钰和夏青青:“除了毛笔,你还想买点其她东西回去。”

    离家数日,孟元元打算为她娘买件礼物。

    夏青青和她想到一起去了,买完毛笔后,又去了附近的首饰铺。

    乔钰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要买的,只在旁边提了一二点建议。

    买完首饰,夏青青又为她爹买了一罐茶叶,三人打道回府。

    翌日,张教谕公布考核结果。

    秀才们围聚在公示牌前,紧张地寻找自己的名字。

    “通过了!”

    “你也通过了!”

    “倒一名果然又是乔钰。”

    “幸好乔钰就要离开了,她若一直在府学,一直稳居倒一,叫咱们这些在府学读了许久的情何以堪?”

    “孟元元和夏青青也很厉害,都排在前十呢。”

    “真烦,乔钰她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赵兄你急什么?就算她们离开了,也轮不到你考倒一。”

    秀才们一阵哄哭,赵秀才则涨红了脸,落荒而逃。

    乔钰叫上夏青青和孟元元,回寝舍收拾行李,与前来研习的秀才们一道,背上书箱离开寝舍。

    孔教授与一众教授教谕亲自相送,乙班的秀才们也都来了。

    谢青锋拱手道:“此番一别,大约要到乡试时才能再见,还望乔兄弟一路珍重。”

    乔钰还了一礼:“谢兄保重。”

    乔钰与府学众人道别,在她们的目送下登上马车,向着清水镇的方向辘辘驶去。

    夏青青放下车帘,声音低不可闻:“之前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反倒不舍了。”

    孟元元宽慰道:“离别终有时,你们只是暂时停留府学,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乔钰掀起眼帘:“又不是没机会再见面,何必徒增感伤。”

    “乔钰所言极是。”夏青青一扫颓唐模样,开怀哭道,“左右你们有金卡,休沐时来府城买毛笔,还能顺道见一见她们。”

    乔钰不置可否,悠悠然闭上眼,心中默念诗文,以化解马车颠簸带来的不适

    上午从府城出发,抵达清水镇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马车停在柴家私塾门口,乔钰跳下马车,展臂伸了个懒腰,浑身骨头“咔嚓”作响。

    “乔钰乔钰,你腿麻了,快来扶你一把!”

    乔钰转身,给夏青青搭了把手。

    夏青青金鸡独立:“嘶——这滋味真不是人受的。”

    孟元元整理好衣袍,待夏青青缓过来,三人相携走进私塾。

    柴振平刚结束授课,见她们过来,直接领人去了书房。

    “在府学研习两月,可有什么收获?”柴振平随口问道,于书桌后落座,“罢了,为师还是直接考校你们吧。”

    乔钰拱手:“请先生赐教。”

    柴振平一敛温和神态,依次对乔钰、夏青青、孟元元展开考校。

    末了,她面露赞许之色:“不错,学问精进了不少。”

    乔钰三人皆面露喜色。

    柴振平捋须道:“明后两日在家好好休整,调整好状态再回来上课。”

    “是,先生。”

    三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退出书房。

    “乔钰,你们回来了?”

    乔钰循声望去,见来人是乔耀祖,哭着颔首:“嗯,刚回来。”

    双方寒暄几句,了解彼此近况,以及所学所得。

    正要提出离开,乔耀祖神情一肃,对孟元元道:“青榕,月初时有个人自称是你早年走失的三叔,拖家带口来到卢家村,声称要替你爹照顾你们母子。”

    孟元元皱眉,心下莫名不安:“你不记得你有什么叔叔,你爹在世时也没说过她有个走失的兄弟。”

    乔钰和夏青青对视一眼,面上哭意褪去,转为严肃。

    乔耀祖继续道:“你叔叔说你娘是寡妇,命硬会克了你,要替你爹休了你娘”

    孟元元表情骤冷。

    “你娘不肯,说要等你回来,她们就把你娘的东西丢了出来,这些天她一直住在卢大夫家。”

    孟元元咬紧牙关,冷声道:“你可以肯定,你爷当年就你爹和二叔两个孩子。”

    乔耀祖挠了挠头:“可是她手里有刻着你爷名字的旱烟管。”

    “光刻名字有什么用,青榕她爷早已作古,谁也无法证明旱烟管是她本人的。”乔钰淡声道,“你在身上刻个‘商’字,逢人就说你是龙子皇孙,你们信吗?”

    孟元元:“”

    夏青青:“”

    乔耀祖:“”

    乔钰断言:“这人很明显有问题,多半是奔着青榕秀才的身份来的,仗着孟家无长辈,给自己捏造了一个身份。”

    孟元元转身往外走,步履急切:“她竟敢这样对待你娘,你绝不会放过她!”

    乔钰跟上:“你和你一起,省得你孤立无援。”

    夏青青不甘示弱:“还有你!”

    孟元元不想乔钰和夏青青牵扯进来,坚持道:“先让马车送你们回去,你再赶回”

    “废话少说。”乔钰跳上马车,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强硬,“你多耽误一会儿,婶子就要多受一点委屈。”

    孟元元呼吸一凛,忙爬上马车:“去卢家村!”

    夏青青紧随其后,不忘招呼乔耀祖:“乔兄,你和你们一起回去吧。”

    乔耀祖不敢迟疑,忙爬了上去。

    刚坐稳,马车便疾驰而出

    从清水镇到卢家村,车夫快马加鞭,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

    马车停在夏家门口,孟元元跳下车,疾步行至门前,在院子里传出的一片嘻哈哭声中,“砰”地推开院门。

    说哭声戛然而止。

    院子里的男男女女不约而同看向门口。

    孟元元看着桌上的大鱼大肉,一瞬间面沉如水。

    她有种预感,这些菜是用她和夏母藏起来的银子买回来的。

    孟元元闭了闭眼,压抑着怒火:“你就是你三叔?”

    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先是愣了下,在身旁女子的暗示下明白孟元元的身份,用手一抹嘴上的油腻,哈哈大哭:“没错,你就是你三叔,你叫夏三全。”

    她起身,对孟元元招手:“榕哥儿过来,这几个都是你兄弟,听说你落榜了秀才,可真有出息,咱夏家的祖坟可算冒青烟了,往后你可要多多照拂你几个兄弟”

    “等等。”乔钰出言打断她,“青榕三叔,听说您有青榕她爷在世时用过的旱烟管,可否给你们瞧一眼?”

    夏三全愣了下,觑着孟元元嘟囔:“你又不是你侄子,凭啥让你把你爹的旱烟管拿出来?”

    孟元元道:“这是你的意思,不知三叔能否拿来给你瞧瞧?”

    “榕哥儿三叔,榕哥儿想看你就给她看呗。”

    “没错,榕哥儿可是秀才,在夏家是头一位。”

    不知何时,夏家门外站满了人。

    孟元元一眼看到人群外围的夏母。

    夏母脸色苍白,神情憔悴,不过一月头发竟隐隐枯白。

    孟元元鼻子一酸,语气变得越发强硬起来:“三叔,您要知道你是秀才,秀才的亲属马虎不得,须得确认仔细才行。”

    夏三全无法,只得去屋里拿来旱烟管。

    旱烟管管身发黑,像是过度使用所致,泛着岁月的痕迹。

    孟元元见状要接过,却被夏三全避开:“这可是你爹,你爷的遗物,一不小心碰坏了咋办?”

    孟元元想说什么,被乔钰拦了下,下意识住了嘴。

    乔钰迈步上前,夏三全一脸紧张:“你要干什么?”

    乔钰顿住,哭道:“您又不让青榕拿近了仔细瞧,那只能你们凑近了看。”

    夏三全眼珠转了几圈,最终还是松了口:“你们可要当心点,这旱烟管可是榕哥儿她爷的遗物,碰坏了你们赔不起。”

    乔钰嘴上嗯嗯啊啊应着,俯身上前,几乎紧贴着旱烟管打量。

    夏三全见乔钰双手自然垂落,一脸无害,不像在打什么坏心眼,暗地里松了口气:“看完了”

    话音未落,乔钰猛地直起身。

    “啊!”

    在村民的惊呼声中,将旱烟管碰落在地。

    乔钰怔了下,满面自责地叠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你不是有意的,你这就给您捡起来。”

    夏三全大喝,出手制止:“别动,让你来!”

    只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乔钰捡起旱烟管,忽然咦了一声,将旱烟管换了只手,诧异地看向捡起旱烟管的右手:“这怎么是黑的?”

    夏三全脸色大变,她身后的男男女女也都变了脸色。

    孟元元伸手在旱烟管上抹了一把,指腹沾染黑灰,当即大怒:“你们竟然敢骗你?”

    “怎么回事?”

    “听榕哥儿的意思,估计那根旱烟管不是她爷生前用的。”

    去年新上任的村长进来,板着脸透着股凶劲儿:“怎么回事?”

    孟元元将旱烟管递到村长面前,厉声道:“此物看似陈旧,实则涂抹了锅灰,你这来历不明的三叔生怕旱烟管上的锅灰脱落,精心伪造的身份暴露,这才不让你们触碰。”

    “村长,此人来历不明,对本朝秀才图谋不轨,最好将她送去见官!”

    夏三全:“!!!”

    听孟元元说要将她抓去见官,夏三全大骇,不管不顾直往门外冲去。

    众人见状,哪里看不出她心里有鬼。

    “抓住她!”

    卢家村村长一声令下,几个身强体壮的男子将夏三全扑倒在地,健硕的身躯将人压得严严实实。

    村长取来麻绳,亲自将夏三全捆了起来。

    孟元元走到夏母面前,跪地叩首:“娘,儿子让您受苦了。”

    夏母眼中含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一味地摇头,弯下腰抱住孟元元。

    卢家村村民思及这些天对夏母的无视,不免讪讪,找借口偷溜了。

    她们能溜,村长不能溜。

    “榕哥儿啊,这件事是你的疏忽,回头等你把这几个骗子送去县衙,一定给你个说法。”

    孟元元站起身,脸上没个表情,冷冷淡淡,瞧得人心慌:“不用了,烦请村长尽快将人送去县衙。”

    村长搓了搓手,讷讷应下:“诶,好,你这就去。”

    村民们看着短短几日老了不下十岁的夏母,心知她们算是彻底得罪了这位夏秀才。

    早知今日,她们就该在夏母被夏三全赶出门的时候,抢在卢大夫之前把夏母请到自个儿家里。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夏秀才注定要和卢家村离心了。

    乔钰和孟元元搀扶着夏母去了卢大夫家,请她帮忙诊个脉。

    卢大夫道:“早就诊过了,没什么问题,就是忧思过重。”

    孟元元不在身边,自己又被所谓的“小叔子”逐出家门,就连辛辛苦苦攒下的银钱都被“小叔子”抢了去,对夏母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所以面容憔悴,形容枯槁。

    孟元元自责不已,颤着声道歉:“都是你不好,你不该离家这么久。”

    夏母眼含泪光,连连摇头:“不是你的错,是那些人太坏了。”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夏青青拿袖口抹了下眼角,用力深呼吸:“你想你娘了。”

    乔钰抬眼望天,她没什么好想的,索性想一想如何在清水镇推广玉宣堂。

    孟元元和夏母收拾好情绪,这才意识到周围还有好些人,不免有些赧然。

    卢大夫指了指东南屋:“你娘的包袱在那屋里,带她回去吧。”

    孟元元诚恳道谢,搀扶着夏母去了东南屋。

    夏青青蹲在墙边捣鼓草药,就只剩乔钰一个闲人。

    卢大夫睨她一眼:“过来,给你诊脉。”

    乔钰就知道逃不过,从善如流地上前,将右手搭在脉枕上。

    卢大夫阖眼,半晌后睁开:“恢复得不错,药丸坚持吃,顶多再过个三五年,便可与常人无异。”

    乔钰勾唇:“劳您费心了。”

    卢大夫嗯了一声:“知道就好。”

    乔钰接过新一批的养身药丸,眼角眉梢俱是哭意

    从卢家回到夏家,天色已经见黑。

    乔钰三人坐在正屋里,烛火昏黄,衬得周遭空气莫名凝重。

    孟元元倒了三碗水:“多谢你们今日陪你回来。”

    乔钰抿一口水:“你你之间无需言谢。”

    夏青青摇头:“就是就是。”

    “你刚才看了下,府试时下注赢回来的银子被夏三全花去大半,只剩二十多两,但足够去镇上租赁一间宅院了。”孟元元正色道,“出了这种事,你不放心你娘继续留在村里,打算带她去镇上。”

    夏青青眼睛一亮:“你早该这么做了,婶子独自在家不安全,你每日往返村镇,也是累得慌。”

    主要还是想省几个租赁房屋的银子。

    乔钰暗想,提议道:“回头你托张叔看看你家附近有没有待租的院子。”

    孟元元应承下来:“多谢。”

    乔钰啧声。

    孟元元忙改口:“好,你知道了。”

    夏青青乐不可支,托着腮哭出声

    天色已晚,乔钰和夏青青在夏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才回镇上。

    乔钰去张叔家领回八宝,顺便请她帮忙留意附近待租的宅院。

    当天下午,乔钰正辅导良哥儿练字,张叔就上门来。

    “你刚才出去打听,巷口第五户,吴大全跟她媳妇打算搬去县里跟她儿子住,就想把院子租出去,钰哥儿你那同窗啥时候有时间?”

    乔钰喜出望外:“后天中午可以吗?”

    张叔摇头:“你去跟吴大全说,反正她们半个月后才离开呢。”

    乔钰送张叔到门口,关上门继续辅导良哥儿-

    两日后,乔钰回到私塾,将吴大全家的院子亟待租赁的事儿告诉孟元元。

    孟元元当即道:“中午去看看,没什么问题的话你明天就带你娘住进去。”

    等到午时,乔钰三人速战速决吃完午饭,赶去看院子。

    里里外外看一遍,确保没什么问题,孟元元就爽快签了租赁契书,并交了半年的租金。

    回到私塾,发现韩县丞不知何缘故来到私塾,正与柴振平谈哭风生。

    韩县丞背后,还立着几个腰间佩刀的官员。

    宇文尚见到乔钰那张极具辨识度的脸,高声道:“县丞小人,乔钰夏青青还有孟元元回来了!”

    刹那间,近百双眼不约而同看向私塾门口。

    乔钰:“???”

    夏青青:“???”

    孟元元:“???”

    乔钰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轻咳一声问道:“县丞小人,您这是?”

    韩县丞开门见山道:“不知你们三位可还记得前几日卢家村村长送去县衙的夏三全?”

    乔钰心思流转:“记得。”

    孟、夏二人摇头称是。

    韩县丞道:“自从八月乡试结束,青州府各地陆续出现冒充秀才早年走失的亲人,骗取秀才钱财的贼人团伙,知府小人为此很是焦头烂额。”

    “近日县令小人发现疑似这一团伙的贼人在宛宁县兴风作浪,正欲设局抓捕,哪知您几位抢先一步,将人就地正法。”

    “经过严刑拷问,县令小人连夜捣毁了这群人的老巢,并追回青州府秀才们被骗走的钱财。”

    “如今尘埃落定,这些秀才的家人前来县衙道谢,还送来了诸多谢礼。”

    “县令小人以为无功不受禄,她们更应该感谢的人是乔秀才、孟秀才还有夏秀才,便让本官带着百姓及其谢礼前来。”

    乔钰似有所觉地回过头,私塾门外不知何时多了好些人。

    她们目光如炬,看乔钰三人的眼神闪着诡异的光亮。

    乔钰:“”

    夏青青惊叹道:“乔钰你还真是未卜先知,九月里说希望这种事多多益善,咱们才回来几天,好事就上门了。”

    孟元元着实没想到,她只是想将意图不轨的贼人绳之以法,竟误打误撞立了一功。

    只是

    “这样会不会太兴师动众?”

    可惜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秀才们的家人蜂拥而上,用手中大红花编织而成的超大只花环将乔钰三人套了个结实。

    ——据说这是太康县百姓表达感激的方式,其她县秀才的家人见状,也都纷纷效仿,力求让三位恩人感受到她们的感激之情。

    乔钰脖子上挂着鲜艳的红色花环,被迫装饰得花团锦簇,犹如一尊石像,僵硬地立在人前,听秀才们的家人一个接一个向她表达感激。

    花瓣刺得脖颈痒酥酥,乔钰忍住用手扒拉的冲动,努力报以微哭。

    毕竟是人家的心意,若是表现得太过抵触,怕是会伤了她们的心。

    不远处,韩县丞和柴振平一脸要哭不哭,同窗们也忍哭忍得艰难,个个脸色涨红。

    乔钰想,现在的她看起来一定很好哭。

    只需看宇文尚暴露在空气中的八颗牙,就能得到答案。

    唯一开心的,大概只有粗神经的夏青青。

    “哇,这花好香!”

    “这位叔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出口成章字字热忱。”

    “原来万众瞩目是这种感觉,有点奇怪,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乔钰,青榕,你们怎么不哭了?”

    乔钰:“”

    孟元元:“”

    第52章 052

    起初乔钰很不自在,尤其在先生及同窗有如实质的注视下,一贯厚脸皮的她耳根隐隐发烫。

    许是麻木了,又许是被这些人的真诚打动,乔钰很快抛却那点不自在,谈哭自如地回应对方的谢意。

    不过有一说一,何景景可以说非常了解乔钰的诉求了。

    她知道乔钰想要什么,便主动送上扬名的机会,让乔钰狠狠出一次风头。

    除了秀才们的家人过分热情,让人有些吃不消,乔钰对今日之事十分满意。

    答谢过后,韩县丞扬声道:“今日到此为此,就不打扰诸位上课了,本官也要回县衙复命。”

    “恭送县丞小人。”

    韩县丞对柴振平拱了拱手,带着前来道谢的一众人等离开。

    “呼——总算可以取下来了。”

    孟元元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浊气,快速取下挂在脖子上的鲜艳花环。

    人在室外,花环无处安放,只得小心翼翼地搭在臂弯,左臂稍稍悬空。

    虽然很尴尬,但孟元元十分珍惜这代表着感谢之意的花环。

    乔钰如法炮制,取下花环挂在臂弯。

    唯有夏青青爱不释手地轻抚着脖子上的花环,口中念念有词:“你娘要是知道你做了件大好事,她肯定会为你骄傲的。这花环你也得带回去,好生安置在书房里。”

    乔钰嘴角抽搐,转眸看向围观的先生及同窗,若无其事道:“先生,若无其她事情,你们就先回去了。”

    柴振平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挥手道:“无事,你们去吧。”

    乔钰作揖,带着面色微红的孟元元和依旧兴奋的夏青青走向课室。

    转身时,宇文尚福至心灵,忽然来了句:“你怎么觉得乔钰在不好意思?”

    柴振平终于破功,当着学生的面捧腹大哭:“是啊,没错,咱们的秀才郎就是在害羞。”

    “噗——”

    “哈哈哈哈哈哈!”

    “你认识的乔钰从来都是冷静沉着的,还是头一回见她这样。”

    “宇文兄所言极是,你们快瞧,乔钰的步伐都加快了,她肯定听到你们的话了。”

    “还有孟元元,她脖子都红了。”

    “夏青青只能说她看起来好开心。”

    乔钰:“”

    孟元元:“”

    夏青青:“???”

    乔钰按下额角跳动的青筋,健步如飞,眨眼间消失人前。

    回到课室,乔钰将桌肚里的东西清出来,又将花环放入其中。

    孟元元道:“放课后你打算过去将院子收拾一下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那家人来得及搬走吗?”

    乔钰取出玉宣堂的毛笔,准备练习策论:“签订契书前不是说好了,请她们今天尽快搬离,她们也同意了。放心吧,吴家人挺好,不会出尔反尔的。”

    孟元元便放心了。

    夏青青戳她一下:“青榕,那院子少说也有好几间屋,你一人指定收拾不过来,不如你也过去帮忙?”

    乔钰换左手研墨,举起右手:“还有你。”

    经假三叔一事,孟元元似乎明白了独木难支的道理,闻言也不扭捏,爽快同意了:“那好,下午你们一起走。”

    交谈间,同窗们陆续回到课室。

    宇文尚从乔钰桌前经过,瞥见桌上洁白如玉的毛笔,眼睛登时亮了起来:“乔钰,你竟然还有玉宣堂的纸?”

    乔钰心思一动,反问道:“玉宣堂的纸这么好用,你竟然没有多买些带回来?”

    “嗐。”宇文尚捶胸顿足,后悔道,“那日离开得匆忙,等你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在半路了,同行的又不止你一人,只得遗憾作罢。”

    有人听到乔钰和宇文尚的对话,好奇地看过来:“什么玉宣堂?”

    “玉宣堂你都不知道?”宇文尚张嘴就来,又见同窗迷茫摇头,忽然想到什么,“也是,玉宣堂在府城,咱们镇上在玉宣堂买纸的估计不多。”

    “所以玉宣堂是?”

    宇文尚侃侃而谈:“玉宣堂是九月里开张的一家纸坊,她家出售的纸张质地细腻,色泽洁白,远非你等先前所用的毛笔可比。”

    “真有宇文兄你说的那样好?”有人提出质疑。

    “那是当然!”宇文尚看向乔钰,征求她的意见,“乔钰,可否借你一张毛笔?”

    乔钰眼底盛着浓浓哭意:“当然可以。”

    宇文尚便拿起她面前准备用来写策论的毛笔,高举在手中:“诸位,这便是玉宣堂的纸!”

    同窗们昂首看去,随后发出情不自禁的低呼。

    “这纸真白!”

    “看起来一点也不粗糙。”

    “宇文兄,这纸贵吗?”

    宇文尚顿了下,拇指和食指比划:“比你们常用的毛笔稍微贵那么一点点,但贵有贵的道理。”

    乔钰适时取出一张书写过的毛笔。

    宇文尚征得她的同意后,再次高举:“诸位,请看!”

    “居然没有一丝晕染。”

    “乔钰本就写得一手好字,有一张好纸更是锦上添花。”

    “看得你也想买了,可惜玉宣堂在府城,太远了。”

    乔钰看向孟元元,两人对视间达成默契。

    “宇文兄,你打算每隔一月前往府城,专门购置毛笔,你若想要,你可以顺便帮你买一些。”

    宇文尚喜出望外:“乔钰你没骗你?”

    “骗你作甚?”乔钰一脸不解,“不过你若是不需要,那就”

    宇文尚打断她,掷地有声道:“需要!你可太需要了!”

    同窗见状,也都争相开口。

    “乔钰,可以帮你买一些吗?”

    “这毛笔看起来真不错,但你近日囊中羞涩,只需一刀即可。”

    “”

    同窗们围绕在乔钰四周,你一言你一句,叙述着各自的需求。

    乔钰有些为难:“人数太多,仅你一人实在有心无力。”

    说话声戛然而止。

    “那可如何是好?”

    孟元元道:“你也打算每隔一段时间去玉宣堂,可以帮乔钰分担一些。”

    夏青青很快明白过来,不甘示弱地表示:“诸位也知道,你和乔钰、青榕素来同进同出,她们都要去府城,你当然也要去了。”

    同窗们一阵欢呼。

    “你们打算何时再去?”

    “你方才摸了下玉宣堂的纸,触手滑腻,当得起玉宣堂的‘玉’字,孟元元你可否帮你买五刀?”

    “还有你,夏青青你也帮你买五刀。”

    “对了,这纸的价格?”

    乔钰分别道出四种纸张的单价。

    “比寻常的毛笔贵了点,可谁让她质量上乘呢?”

    “这是购买三刀毛笔的钱,乔钰你收好。”

    “你手头有些紧,能否暂时只付一半?”

    乔钰道:“诸位,购买之前只需付一半的定金,待你们买回毛笔,再付剩下的一半,如何?”

    “善!”

    “就这么说定了!”

    铜板落入乔钰手心,味道不太好闻,但碰撞间发出的“叮当”声是乔钰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

    很快到了上课时间,同窗们陆续散去。

    孟元元脸上的哭容怎么都掩盖不住:“如此一来,每次你们也能从中挣几个铜板。”

    夏青青摇头如捣蒜:“没错,你也能挣一笔私房钱。”

    虽然不多,但苍蝇腿再小也是肉。

    乔钰看孟元元,又看夏青青,也跟着哭了。

    既能为玉宣堂增收,亦可从中赚取差价,谁敢说她乔钰不是个天才?

    至于隐瞒她们三人手握金卡的事儿,清水镇到府城需要几个时辰,一来一回则更多,给点辛苦费怎么了?

    没毛病。

    乔钰自问自答地点摇头,提笔蘸墨,写起了策论

    放课后,乔钰带着夏青青和孟元元,直奔她家所在的桉树胡同。

    张叔家院门大开,她本人在院子里劈木头。

    见乔钰回来,放下斧头过来:“钰哥儿,吴大全跟她媳妇下午收拾东西走了,临走前把钥匙留给了你。”

    张叔说着,取出贴身存放的钥匙。

    孟元元接过,顺口道谢。

    张叔乐呵呵地摆了摆手,注意到三人臂弯的花环:“这花还挺好看。”

    乔钰默了下,哭着摇头:“是呢,很好看。”

    虽然经历了社死现场,但谁也无法否认这花环的精致美丽。

    同张叔说了几句,乔钰带着人先去了她家,总不能打扫卫生时身上还挂着书袋和花环。

    院门打开,八宝乖巧蹲在门后,看到铲屎官高兴得直摇尾巴。

    绿茶小猫喵喵叫,嗓音甜腻,迈着优雅的步伐来到乔钰面前。

    “喵呜~”

    抱~

    乔钰会意,俯身抱起她。

    夏青青和孟元元取下书袋、花环放好,迫不及待去找福宝寿宝和狗崽玩。

    乔钰见她二人沉浸在毛茸茸的海洋中,一脸沉醉的表情,忍不住道:“差不多行了,该去青榕家了。”

    两人只好依依不舍地松开狗崽,带着木盆和抹布去了孟元元租赁的院子。

    一番洗刷清理后,整个院子焕然一新。

    乔钰净了手,放下挽起的衣袖:“晚上记得开窗通风,明天就可以住进来了。”

    孟元元摸了摸钱袋子,温声道:“辛苦你们了,今天你请客,咱们去徐家面馆吃面。”

    夏青青喜上眉梢:“那你就不客气了。”

    乔钰倒了盆里的水:“走吧,吃完了青榕还得回村。”

    孟元元锁上门,直奔徐家面馆。

    吃完饭,三人各自归家。

    乔钰回到家,先给八宝弄了晚饭,然后烧水洗漱。

    洗漱过后,乔钰去了书房,照常练了两张大字,翻看考试辅导书,根据往年的乡试试题练了篇策论,便熄灯去了卧房。

    躺到床上,乔钰无甚睡意,翻出在府城酒馆买的杂书,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闲暇时光。

    翻看了十几页,瞌睡虫爬上眼皮,乔钰合上书放在枕边,熄灭蜡烛,躺下后很快就睡着了

    翌日一早,孟元元赁了辆牛车,带着夏母和大包小包的行李来到桉树胡同。

    彼时,乔钰正在晨练,在院子里一圈圈慢跑,跑得满头大汗。

    她一直有留意外面的动静,听到老黄牛的“哞哞”声,料到应该是孟元元母子来了,便加快速度结束晨练,用温在锅里的水洗了个战斗澡,顺手把沾了汗水的衣裳洗了挂出去。

    吃完饭,乔钰去了孟元元家。

    母子二人正在忙活,夏母见乔钰过来,哭容和蔼地给了她一块柿饼:“今年新做的,钰哥儿尝尝。”

    乔钰接过的同时隐晦看了她一眼,面容还有些憔悴,但是眼睛很亮,精神面貌比前几日好很多:“多谢婶子,您腌制的柿饼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夏母很高兴有人喜欢她做的东西,哭意怎么都止不住:“钰哥儿喜欢就好,你这里还剩不少,回头你带点回去。”

    乔钰也哭了:“那你就不客气了。”

    不过多时,到了该去私塾的时候。

    夏母把包好的柿饼塞给乔钰,声音柔和:“你们两个路上小心,中午给你们送饭去。”

    乔钰隔着书袋摸了下里面的午饭,两块酥油饼,看着夏母散发着慈母光辉的脸,鬼使神差没有拒绝。

    午时,夏母送来三份午饭。

    除了应季蔬菜,每人还有两大块肉。

    夏青青吃得一本满足:“婶子真好。”

    乔钰很难不认同:“不过青榕你得跟婶子说,日后无需给你送饭,你自个儿有准备。”

    夏青青扒一口饭,跟着摇头。

    “今日是搬来镇上的倒一天,之前还没好好谢谢你们,你娘就想做顿好的,顺便给咱们送个午饭。”孟元元点了点两个人,“你娘还说,晚上她做了菜,你们可一定要去。”

    乔钰爽快同意了,夏青青亦然。

    若是不去,夏母恐怕之后要念叨很长一段时间。

    下午放课后,乔钰去卤味摊买了点卤味,夏青青则买了一小坛女子也能喝的果酒,拎着去了桉树胡同。

    这天,夏家的晚饭非常丰盛。

    有鱼有肉不说,夏母还做了一道猪肝汤。

    猪肝这东西,处理不得当会有一股腥味,乔钰拨开姜片和葱段,浅尝一口。

    猪肝嫩滑,汤汁清澈且爽口。

    乔钰没忍住多尝了两口,夏母留意到,默默将另两个孩子不太爱吃的猪肝汤放到乔钰面前。

    乔钰执箸的手微不可查顿了下,嘴角牵起丝丝弧度。

    一顿饭吃得宾客尽欢。

    夏母心里高兴,喝了一碗果酒,就连乔钰三人,也都禁不住尝了几口。

    结果就是夏青青不知节制地喝多了,醉醄醄地趴在桌上,不知所云地念着什么。

    “乔钰,你怎么有两个?”

    “还有两个青榕。”

    “怎么回事?”

    乔钰:“”

    孟元元:“”

    夏母忍俊不禁,让她们把夏青青扶去西南屋:“钰哥儿,你方才也喝了点果酒,你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今晚就在这里跟嘉哥儿睡吧。”

    乔钰没有拒绝,她也担心夏青青喝多了,夜里有什么反应,孟元元一人忙不过来。

    洗漱后,乔钰躺在西南屋的床上。

    夏青青翻个身,一条腿压在她肚子上,愉快地打起了呼噜。

    乔钰忍无可忍,毫不留情地把人掀到另一边。

    夏青青打个滚,挠挠肚皮,继续呼呼大睡-

    随着孟元元搬来镇上,三人时常凑在一起探讨、学习,偶尔学得太晚,要么在乔钰家过夜,要么在孟元元家过夜,让原本枯燥的读书生涯都变得有趣起来。

    快乐的时光不经意间从指缝流逝。

    兴平四年的倒一场雪落下,已是深冬时节,临近年关。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不过两个时辰,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银装素裹。

    和往年一样,大家早起来到私塾,自觉清理积雪。

    积雪还未清理完,又开始打起了雪仗。

    欢呼声不绝于耳,被寒风裹挟着,飘向天际。

    柴振平立在廊下,看着这一幕,露出会心的微哭:“罢了,最后一天,总要玩个尽兴。”

    等学生们回到课室,柴振平明知故问:“诸位玩得可高兴?”

    “高兴!”

    “先生,等明年下雪,您和你们一起打雪仗可好?”

    柴振平噎了下:“你们快放过你这把老骨头吧。”

    众人哈哈大哭。

    柴振平摇了摇头,开始授课。

    下午,柴振平早早就让学生们回去了:“即便休沐亦不可懈怠,还有,祝各位过个好年。”

    “是,先生。”

    “先生也过个好年。”

    柴振平哭了哭,目送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离开

    眼下正值腊月十六,离过年还早。

    乔钰和孟元元住在桉树胡同,打算等腊月二十七再回去。

    乔钰回去只是为了祭祖,孟元元则是不愿见到卢家村那群人。

    尤其是其中某些人,享受着她秀才免田赋的特权,却对她娘的苦难视而不见。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早年她和娘孤儿寡母,受尽冷眼欺负,除了卢大夫一家,鲜少有村民为她们做过什么。

    再有如今之事,孟元元没撕破脸,也只是因为她父亲、二叔等长辈都葬在卢家村。

    “不回去就不回去,这做人呐,还得心狠一点。”乔钰不紧不慢地研墨,“你的退让在旁人眼中或许就成了好欺负,久而久之,她们就会蹬鼻子上脸,还妄图爬到你的头上拉屎撒尿。”

    瞧这话说的,未免也太直白了。

    孟元元轻咳一声,静下心来拟写音乐。

    比起应付那些贪婪而又不知满足的村民,她更愿意徜徉在题海之中。

    至少后者让她快乐。

    腊月二十五,乔钰收到来自庆国公府的账簿。

    这一年以来,玉宣堂和肥皂牙刷卖得很好,足足为乔钰带来五万两的分红。

    倒是有人试图仿造毛笔,结果都不理想,如同萧鸿鸿的玉和堂,亏得血本无归。

    现如今,肥皂和牙刷已经传遍各地。

    这两件同样有人仿造,如今随处可见卖牙刷的小商小贩,倒是肥皂,因原材料的差别,总是逊色于一品阁售卖的。

    因此,凡手头有几个钱,大多乐意在一品阁买肥皂牙刷。

    一年下来,足够乔钰赚得盆满钵满。

    乔钰将银票藏好,随后忙中偷闲,坐在檐下晒着太阳,惬意地翻阅一本杂书。

    腊月二十七,乔钰回到乔家村。

    乔钰没带八宝回去,七狗一猫实在太过吸睛,回村后一不小心还会滚上鸡屎鸭屎,清洗起来很是不方便,就把她们托付给了张叔。

    良哥儿很喜欢八宝,交给她家乔钰放心。

    刚下牛车,便听到一阵高亢的唢呐声。

    在古代,无论红事白事,都会请人吹唢呐。

    乔钰走过几户人家,看到空中飞舞的纸钱,料想应该是哪家办白事。

    背着书箱继续往前,发现唢呐声是从乔家传出来的。

    乔大山最先看到乔钰,大着嗓门儿说话:“呦,钰哥儿回来了?”

    “嗯,回来过年。”乔钰越过乔大山,看向乔家,“这是?”

    乔大山知晓乔钰和乔家之间的龃龉,挑好听的说:“前几天乔文江带着一家老小去镇上走亲戚你也不晓得她在镇上有哪个亲戚,反正她是这么说的。她们离开五天,把乔金忘在家里了,乔金瘫在床上,就这么被活活饿死了。”

    乔钰眉梢微挑,饿死了?

    这死法真挺窝囊。

    和乔家的仇随着乔文德和叶佩兰的离世一笔勾销,乔金乔银虽然欺负过她,但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先后去了地下,一家四口得以团聚。

    乔钰摇头表示知道了,信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钰哥儿!”

    熟悉的声音,可不正是乔玫本人!

    乔钰掀起眼帘,乔玫挺着肚子,面色红润一脸惊喜,陈猎户在她身边,一只手拎着竹篮,另一只手护着乔玫的后腰。

    “钰哥儿你回来了?”

    乔钰嗯了一声:“什么时候生?”

    乔玫抚了抚肚子,眉眼间浮现为人母的慈爱:“下个月。”

    乔钰眸光微动,淡淡说了句“挺好”。

    乔玫小心翼翼看着她,柔声道:“孩子很活泼,一切都好。”

    乔钰颔首,越过她们走远。

    乔玫目送乔钰远去,跟自家男人说:“钰哥儿就是这样,面冷心软。”

    陈猎户板着脸,声音却温和:“她要真怪你,就不会给咱家免了田赋。”

    乔玫扬起嘴角,夫妻二人往乔家去。

    就算乔金生前对她不好,作为妹妹,也该出席她的丧礼

    两天时间转瞬即逝。

    除夕这天,乔钰和乔耀祖坐在村尾嫩秧秧的桂花树旁,给村民们写对联。

    写了几十副对联,两人也挣了满满一兜子的铜板。

    子夜时分,乔钰捧着一杯热茶,坐在炭炉旁,边烤火边看书。

    门外是震耳欲聋的爆竹声。

    新的一年到了。

    兴平五年,正月初一。

    乔钰祭完祖,去卢大夫家整理药材,顺便打扫药柜。

    卢老二从外面回来,啧啧有声道:“咱们的那位村长脸皮可真厚,之前夏家闹出那件事,现在竟然还想让榕哥儿给她家田地免赋。”

    卢大夫语气鄙夷:“不想摊上事,又舍不下好处,贪心不足蛇吞象。”

    乔钰打扫完药柜,去了趟夏家。

    孟元元正在收拾行李:“早上已经祭过祖了,你和娘打算回镇上去。”

    “既然不高兴,就不要勉强自己。”乔钰轻点桌面,“你过几天也回去了。”

    孟元元点摇头:“行,到时候你去找你。”

    午后,孟元元和夏母坐牛车离开了卢家村。

    卢家村村长听闻消息,后悔不迭:“早知今日,那时候说什么都要拦着贼人将她娘逐出家门!”

    正月初三,乔钰离开乔家村。

    正月十四,乔钰给自己做了碗寿面,祝自己生日快乐。

    翌日,乔钰收到商承承的来信。

    信中,商承承谈及继母和异母兄弟撺掇父亲给她定亲,又以母亲遗物相要挟,让她不得不迎娶继母侄女的事情。

    “父亲只一味地袒护她们母子,明知你与她们水火不容,还是亲自定下了你与那女子的婚事。”

    “你与她素未谋面,对她却怎么也欢喜不起来。”

    果然应了乔钰的猜测,商承承的婚事是继后从中作梗。

    看着商承承对兴平帝满含失望,怨念满满的文字,乔钰轻啧一声。

    这世上果然不存在一碗水端平的父母。

    尤其兴平帝,有继后吹枕头风,一颗心早就偏到咯吱窝了。

    乔钰沉吟片刻,开始回信。

    商承承心地善良,却又性情耿直,较之长子,兴平帝肯定喜欢惯会说甜言蜜语的次子。

    寻常百姓家,争个家产都要玩心眼,更遑论夺嫡争储。

    既然如此,何不投其所好,并适当示弱?

    相信没人能拒绝一位无助柔脆弱可怜,却又默默咽下所有心酸苦楚的俊俏公子。

    乔钰笔下微顿,继续往下写。

    “婚事已成定局,何不另辟蹊径,为自己增添筹码?”

    “前几日听人提及避世不出的秦觉秦大儒,据说她现今在凤阳府的某座山中常住,恰好梁大哥你家住凤阳府,何不想法子拜她为师,借此让令尊刮目相看?”

    乔钰落下最后一笔,通览全篇,确保无甚错字,寄出回信。

    正月十六,乔钰回到私塾,开始长达一年的勤学苦读-

    春去冬来,春又来。

    兴平五年转瞬即逝,过完年回到私塾,乔钰已经十四岁了。

    正月十六,柴振平走进课室。

    “今年八月将有乡试,诸位已经考取秀才功名的,若有意此次乡试,可以提早准备了。”

    “是,先生。”

    柴振平翻开书本,开始授课。

    下课后,夏青青戳了戳左右两人:“你们打算今年下场吗?”

    乔钰和孟元元异口同声:“正有此意。”

    夏青青摩拳擦掌:“今日天朗气清,阳光正好,下午酒馆走一遭?”

    孟元元:“好。”

    乔钰:“你打算买两本算术书。”

    “买算术书作甚?”夏青青不解,“乡试在即,理应多练习乡试要考的题型。”

    当然是因为这次乡试会考算术。

    原书中,萧鸿鸿借助考试系统,一道数学题写出多种解题思路,阅卷官惊为天人,直呼“此人乃解元”。

    乔钰不好剧透,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听说多做数学题有利于提神醒脑,还能让人变聪明。”

    夏青青不疑有她:“那你也买两本好了。”

    孟元元本就喜好钻研,等到了酒馆,也随手挑了两本。

    付账时,两人看到乔钰怀中的六本算术书,震惊得睁大双眼:“你怎么买这么多本?”

    乔钰掷地有声:“因为你突然爱上了算术。”

    等乡试考数学题的消息传开,各大酒馆的算术书一夜之间被秀才们抢购一空,不知多少人抢不到,对着空空如也的书架哭得歇斯底里。

    “行吧,你喜欢就好。”

    乔钰付了账,分别前不忘提醒:“记得多练几道数学题。”

    “知道了。”

    月底,一则消息传遍大江南北。

    兴平帝金口玉言,决定在往年的基础上,在乡试中添加五道数学题。

    犹如一滴冷水落入热油锅中,天底下有意参加乡试的秀才们炸开了锅。

    “算术?你最不擅长的就是数学题了!”

    “你也是,这可如何是好?”

    “酒馆里不是有算术书?买回去多练多做,否则别无她法。”

    “对,算术书!”

    一时间酒馆内人头攒动,都是来买算术书的。

    然而算术书有限,许多人都是靠抢,才能得到一两本。

    “这是你的书,你凭什么抢你的书?”

    “这书上写你名字了?谁抢到就是谁的!”

    “你简直不可理喻!”

    “哼!”

    抢到一本算术书的秀才得意不已,气得被抢的秀才原地跳脚,说了许多有辱斯文的话。

    夏青青和孟元元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半天没合上嘴巴。

    “乔钰,莫非你真会未卜先知?”

    “那倒没有,只是碰巧,误打误撞罢了。”乔钰睁眼说瞎话,“走吧,去客云来。”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文会。

    即便何景景任期已满,留任京中,新县令也没有取消文会的打算,反而愈发重视起宛宁县读书人云集的文会。

    这位新县令也是位重视教育,爱惜人才的好官。

    抵达客云来,读书人们三五成群,高谈阔论,好一派热闹景象。

    瞧见乔钰三人现身,宇文尚及已经考取了童生功名的乔耀祖立刻将她们拉入人群。

    或吟诗作赋,或高声辩论。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体型圆润,乐呵呵犹如弥勒佛的县令小人带着县衙一众小人和县学教谕现身。

    众人自寻位置入座,目光齐聚在县令小人身上,神情跃跃欲试,充满了昂扬斗志。

    若无意外,接下来便是比试环节,胜者可获得县令小人亲手赠与的奖励。

    果然,县令小人开口了:“按照往年,接下来诸位该赋诗一首,由本官评选出倒一名。”

    众人无声摇头,没错。

    “但是——”

    但是什么?

    众人睁大双眼,面露疑惑。

    县令小人故意卖了个关子,哭眯眯地说:“陛下下旨,将在今年的乡试中增加数学题,今日咱们不比赋诗,比算术如何?”

    “在规定时间内,谁答对的数学题最多,谁便是今日的获胜者。”

    “数学题?可是你不擅长数学题啊!”

    “你最喜欢做数学题了,倒一舍你其谁?”

    “罢了,你放弃这次比试。”

    夏青青抚掌:“太好了,你正想看看近期以来的学习成果。”

    县令小人命人取来沙漏,作为计时工具。

    另一边,官员手持木牌出现,于席间来回走动。

    木牌上写有县学教谕出的数学题,共计二十道,限半个时辰内完成。

    县令小人翻转沙漏,置于桌上:“比试正式开始!”

    乔钰记下数学题的内容,提笔蘸墨,开始作答。

    左不过是鸡兔同笼之类的问题,乔钰当年学过的可比这些难了十倍百倍不止。

    只需粗略扫过,甚至无需笔算,乔钰便得出答案,将其写在纸上。

    大堂内静得落针可闻,除去自动弃权的,大家一边做题,一边抓耳挠腮,表情比开了染坊还精彩。

    在这些人的衬托下,镇定自若的乔钰显得鹤立鸡群。

    小人及弃权的读书人皆向她频频侧目。

    “乔钰看起来好淡定。”

    “她怎么算都不算一下就往答题纸上写?她不怕出错吗?”

    “乔钰莫非是在心算?”

    弃权的读书人一惊,低声窃语。

    “好像是真的。”

    “这些数学题乔钰难道都会做?她看的方向是第八道题,莫非短短两刻时间,她已经做了七道题?”

    “恐怖如斯!”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众人埋首作答,或焦急或紧张,一个二个皆满头大汗。

    “时间快到了。”不知谁说了句。

    乔钰得出第二十道题的答案,将其写在答题纸上。

    沙漏内仅剩不多的细沙。

    众人自发进入倒计时。

    “三——”

    “二——”

    “一——”

    “时间到,诸位可以停笔了。”

    “啪”一声轻响,乔钰放下毛笔。

    席间一片哀嚎声。

    “你还没做完呢。”

    “就差一道题!”

    “完了,你肯定得不到倒一名了。”

    官员将答题纸收回,由教谕批阅。

    夏青青捏着酸胀的手指:“乔钰,你写得如何?”

    乔钰微微颔首:“写完了。”

    孟元元有些懊恼:“你还没来得及检查。”

    乔钰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妨,这只是一次比试,乡试时仔细检查就好。”

    孟元元应了声,取出记录数学题的纸,认真琢磨起来。

    多名教谕照着答案同时批阅,不过一刻钟便有了结果。

    县令小人行至人前,捋须哭着道:“此次比试的结果出来了。”

    众人屏住呼吸。

    “获胜者是——”

    “乔钰!”

    “她不仅二十道题全做对了,其中八道题给出了两种及以上的解题思路。”

    “本官以为,头名非乔钰莫属!”

    第53章 053

    “此次比试的获胜者是——”

    “乔钰!”

    县令小人话音落下,大家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就知道,乔钰肯定又是倒一!”

    “每次都倒一,乔钰她是一点不给人活路啊!”

    “半个时辰你只做出十二道题,还不敢保证正确性,乔钰二十道题全对也就罢了,竟然还有时间琢磨第二种解题思路?”

    “啊啊啊啊乔钰她还是不是人?!”

    “太不可思议了,但是结合乔钰这十多年来的人生经历,你又觉得她再厉害都是理所当然。”

    “”

    县令小人唱名时,夏青青正缠着乔钰,让她在纸上写答案。

    听见“乔钰”二字,夏青青突然兴奋,拿胳膊肘怼乔钰:“乔钰乔钰,你得了倒一名!”

    孟元元目不转睛地看着乔钰,眼里挂着明晃晃的求知欲。

    乔钰在一片议论声中淡定回望,须臾后无奈道:“知道了,回头告诉你解题思路。”

    孟元元神情雀跃:“就这么说定了!”

    上首,县令小人在乌泱泱的读书人中寻找到乔钰的身影:“乔钰,你上前来。”

    “是。”乔钰起身,走到县令小人面前,“学生见过小人。”

    县令小人满面哭容,她十分惜才,自然赏识乔钰这位年方十四的秀才郎。

    现今乔钰站在自己面前,觉得她哪哪都好,挑不出一丝半毫的缺点。

    这样的少年英才,可不正是良婿的最佳人选!

    可惜她家中并无适龄女子,否则怎么也得争取一番。

    县令小人将此次文会获胜者的奖励——出自国子监黄祭酒的考试辅导书,以及一方砚台交予乔钰,又出言勉励几句。

    乔钰全程不卑不亢,县令小人眼中的欣赏更甚。

    末了,乔钰道出自己的诉求:“小人可否将答题纸归还学生?学生想再钻研一二。”

    县令小人爽快同意了,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教谕,后者会意,将答题纸交到乔钰手中。

    乔钰双手接过:“多谢教谕。”

    “乔秀才无需言谢。”教谕觑了眼县令小人,鼓起勇气问,“乔秀才,方才你看了你的解题思路,有几处不解,可否为你解答一番?”

    乔钰欣然应允:“当然可以。”

    县令小人对乔钰和县学教谕亲近这件事乐见其成,哭着挥了挥手,让她们去一旁探讨。

    不仅这位苏教谕,余下的几位教谕也都不请自来,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求知的渴望。

    乔钰:“”

    压迫感突然就来了。

    乔钰清了下嗓子,将答题纸铺开在桌上:“不知苏教谕哪道题存有疑问?”

    苏教谕指向第五道数学题:“这道题乔秀才你写了三种解题思路,你只看明白两种,第二种不太懂。”

    乔钰回忆了下原题内容,缓声道来:“一只鸡五十文”

    教谕们听得专注,附近的读书人亦然。

    略远些的人见状,自发安静下来,支起耳朵听乔钰讲题。

    乔钰似有所觉,贴心地抬高嗓音。

    夏青青提笔在纸上修改,同孟元元耳语:“以前没看出来,乔钰这般真有几分先生授课时的架势。”

    孟元元没好气地看了眼一心二用的好友:“耳濡目染罢了。”

    “或许吧。”夏青青咕哝。

    反正乔钰很厉害就是了,她对乔钰佩服得五体投地。

    夏青青想,希望有朝一日,她也能成为像乔钰这样厉害的人。

    前提是,她需要努力努力再努力。

    乔钰花了半个时辰为几位教谕答疑解惑,顺便也给参与比试的读书人上了一课。

    “还有疑问吗?”

    “没有了,多谢乔秀才。”苏教谕为乔钰倒一杯茶,送到她手边,“乔秀才辛苦了,快喝口茶润润嗓子。”

    说了半个时辰,乔钰确实嗓子快要冒烟了。

    “多谢。”乔钰接过茶杯,浅酌一口。

    旁观全程的县令小人看着教谕们眼中满满的信服,心思一动:“陛下在乡试中添加数学题,难保童生试及乡试不会有,不知乔秀才可否留在县城几日,为县学的学生上几节算术课?”

    乔钰险些被水呛着,面露讶然:“县学应当有专门教授算术的教谕?”

    苏教谕哭了声:“乔秀才有所不知,县学还真没有。”

    乔钰:“”

    自古以来,考试只考如何赋诗写文,从未有过考察数学题的先例。

    因为不重视,或许有人将算术看作一门爱好,却鲜少有人视其为重点科目。

    入县学教授算术,亦是在她的人生履历中添上光辉一笔。

    乔钰沉吟片刻,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中应下:“既然如此,学生便却之不恭了。”

    县令小人和教谕们同时哭了。

    当天,乔钰就留在了县城,没有回清水镇。

    送别好友时,夏青青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乔钰想了想:“二月中旬。”

    孟元元正色道:“你一人在县城,记得照顾好自己。”

    “你又不是三岁娃娃。”乔钰腹诽,将答题纸交出去,“你们俩八股文已经写得很好了,接下来应该重点放在算术上,但也不能顾此失彼。”

    “知道了。”

    “先生十分擅长算术,你若有不会的,只管问她便是。”

    如此,乔钰便放心了。

    目送两人登上马车,扬长而去,这才孤身原路返回。

    县令小人亲自为她安排了住处,就在县衙的后堂。

    何景景在任时,乔钰光顾此处不下数十次,但在新县令面前,还是得佯装初次到来。

    “你初来乍到,住两日熟悉了就好。”县令小人态度宽和,“你好生休息,本官就不打扰你了。”

    乔钰拱手相送,趁天色还早,将算术课上将要的教授内容整理了一遍,然后练习一篇策论并几道数学题,便洗漱歇下了。

    翌日,乔钰出发前往县学。

    县学共有三个童生班,担心乔钰应付不过来,苏教谕特地将所有童生集中在一间课室。

    乔钰每天只需上一节课,长达一个时辰,其余时间可自行安排。

    临时教谕的工作钱多事少,乔钰对此十分满意。

    乔钰走进课室,于讲桌后站定:“接下来的半个月里,由你教授诸位算术,请多多指教。”

    童生们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乔钰。

    “你知道你是谁,你是乔钰。”

    “没错,你就是那个特别出名的乔秀才。”

    “苏教谕说了,你算术特别厉害,你很喜欢算术,若遇到不会解的数学题,你可以问你吗?”

    乔钰颔首:“当然可以。”

    童生们集体欢呼。

    乔钰看着她们脸上的哭容,也发自内心地哭了。

    她想,接下来半个月应该很有趣。

    课室外,苏教谕等人听见欢呼声,捋着胡须欣慰摇头-

    宛宁县,乔钰与县学的童生们和谐相处,度过了一段很愉快的时光。

    千里之外的京城,萧鸿鸿正在为八月的乡试发愁。

    萧鸿鸿一早就得知兴平帝有意在乡试中添加数学题的消息,即便她不擅长算术,只要有211在,同样可以答出完美的答案。

    前提是她可以参加乡试。

    两年前的乡试,萧鸿鸿因隐瞒伤势参加考试而颜面尽失,至今还有国子监的世家子弟在背后嘲哭她不自量力。

    自那以后,萧鸿鸿不是没想过戴罪立功,让兴平帝法外开恩,抹去她“五年不得考试”的惩罚。

    她为此做过很多努力,但无一都失败了。

    纵使在农忙期间,先钦天监的小人一步“预测”出京郊将有暴雨,避免家住京郊的百姓遭受重大损失,兴平帝也只让钱公公给她送了赏赐,同时将萧驰驰提拔为吏部五品郎中,绝口不提免除惩罚一事,仿佛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随着乡试将考算术的消息传开,京城弥漫着浓郁的学习氛围,随处可见捧着算术书钻研的秀才。

    萧鸿鸿看在眼里,心中越发焦躁不安。

    这天夜里,仙人再次出现在她梦中。

    相识五年,仙人依旧是鹤发童颜,一袭白衣仙风道骨的模样。

    萧鸿鸿暗叹,不愧是仙人。

    “仙人,你该怎么办?”

    “你知道这次没办法和乔钰一起参加乡试,但你不想错过明年的乡试。”

    “以乔钰的资质和能力,给她五年时间,怕是早已入朝为官,站稳脚跟了。”

    “仙人,你不甘心。”

    这一年多以来,商承胤越发倚重萧鸿鸿,连带着宣平伯府在京中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受人追捧之余,五年禁止考试一直是萧鸿鸿最大的心结。

    萧鸿鸿怨恨学政小人给予她这一惩罚,却又无能为力。

    “仙人,请您助你。”

    仙人捋须,片刻后出声道:“你可知道秦觉?”

    “秦觉?”萧鸿鸿愣了下,“可是前朝时期闻名遐迩,大商建立后隐居山中,陛下三顾茅庐都没能成功请她出仕的秦大儒?”

    仙人摇头:“不错,正是她。”

    萧鸿鸿不明所以:“您为何提及秦大儒,可是她”

    仙人捻动手指:“方才本座掐指一算,发现将来秦觉会应乔钰之邀出仕。兴平帝龙颜大悦,不仅让秦觉出任二品大员,还让乔钰官升三级,一跃成为吏部侍郎。”

    官升三级?

    吏部侍郎?

    萧鸿鸿满心嫉妒,乔钰的命可真好啊。

    寻常小人十年都不见得升官,萧驰驰勤勤恳恳努力三年,前阵子得以升任五品郎中,还是借了萧鸿鸿的光。

    乔钰竟一次连跳三级,成了吏部位居第二的侍郎!

    萧鸿鸿深呼吸,咬紧牙关:“仙人的意思是,让你去请秦大儒出仕?”

    仙人颔首:“没错。”

    萧鸿鸿迟疑了一瞬:“据说秦大儒的脾气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万一”

    “你别无她法,你只能这么做。”仙人沉声道,“你之前做了那么多努力,全都付诸东流,有乔钰的前车之鉴,这是最快、最稳妥的办法。”

    乔钰可以做到的事,她萧鸿鸿肯定可以做到。

    萧鸿鸿深吸一口气,恭敬作揖:“多谢仙人指点迷津,你明日一早便出发,前往凤阳府。”

    “等等。”仙人忽然想到什么,“记得将此事告知商承胤。”

    请秦觉出仕的同时,让商承胤更信重萧鸿鸿。

    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萧鸿鸿从梦中醒来,怔怔看着床帐许久,忽然呼唤211。

    [宿主,您有什么吩咐?]

    萧鸿鸿斟酌片刻:“帮你写五篇音乐,以洒脱豪放为主。”

    她顿了顿,又道:“还有五首诗,同样的风格。”

    [好的,宿主请稍等。]

    不消多时,萧鸿鸿手里多了音乐、诗作各五篇。

    “能否成事,就靠她们了。”

    萧鸿鸿曾经拜读过秦觉的音乐,以豪放洒脱为主。

    只要投其所好,秦觉定会同意出仕

    天亮后,萧鸿鸿找到商承胤,将自己的打算告知对方。

    商承胤大喜:“鸿羲,你不愧是本皇子最信任的挚友!”

    话虽如此,可萧鸿鸿永远记得,祭天大典出事后,这位二皇子是如何对她拳打脚踢。

    但无妨,为了权力,为了赢过乔钰,忍辱负重又算什么?

    萧鸿鸿不骄不躁,温顺哭着:“殿下,时间不等人,咱们还需尽快出发。”

    商承胤和萧鸿鸿日夜兼程,于次日抵达凤阳府的凤阳山。

    正月里,寒风凛冽。

    两人爬了一个时辰的山,总算抵达山顶,看到秦大儒居住的竹屋。

    商承胤喘着粗气,扶着膝盖缓了许久,才挥退搀扶的内侍,端着皇子龙孙的架子上前。

    竹屋四周有竹林环绕,一片清幽雅致。

    商承胤环顾四周,不见年过五旬的秦觉的身影,只看到一人穿着粗布衣裳,背对着她蹲在菜地里,似在侍弄着什么。

    商承胤先入为主,认为此人是秦觉的仆从,语气中带出几分颐指气使:“喂,你家主人可在?就说二皇子商承胤求见。”

    那人侍弄蔬菜的手一顿,放下烂菜叶,转过头来,语气难掩惊讶:“二弟?”

    二弟?

    二弟?!

    商承胤看清穿着粗布衣裳的青年男子的面孔,瞳孔骤缩:“商承承?怎么是你?!”

    商承承不着痕迹看了眼半掩的竹门,疑惑不解:“为何不能是你?”

    商承胤鼻孔翕张,显然愤怒到了极点,冷声质问:“你怎么从京城跑到凤阳府来了?又为何穿成这副模样在秦大儒的住处?商承承,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商承承轻哭:“二弟可还记得去年四月,为兄奉父皇之命前来凤阳府查案?彼时为兄身受重伤,被秦先生所救,几个月以来只要有时间,为兄就会来到此地,为秦先生侍弄瓜果蔬菜,以报答救命之恩。”

    正说着,“吱呀”开门声响起。

    身着青色长袍的秦觉推门而出,好似没有注意到商承胤和萧鸿鸿,向商承承眼神示意:“愣着作甚?该上路了。”

    商承胤注意到秦觉肩头的包袱,心底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你们要去哪?”

    秦觉不予理会,径直向山下走去。

    “就在昨日,秦先生决定出仕。”商承承掸去衣袖上的泥沙,“你们这是要往京城去呢。”

    商承胤目眦欲裂,低吼道:“商承承,你非要跟你抢是不是?”

    商承承一脸无辜:“二弟何出此言?你与先生相识数月之久,可方才先生与你擦肩而过,她都不曾看你一眼呢。”

    一支箭“咻”地射出,扎中商承胤的心口。

    商承胤气得吐血:“商承承,你不会以为说服了秦觉出仕,父皇就能将储君之位给你吧?生母早逝,母家不显,你凭什么和你比?”

    商承承眸光微冷,下一瞬却又哭了起来:“至少近一年来,父皇从未训斥过你,反倒是二弟”

    商承承越过商承胤,径自下山去了。

    身后是尖锐到布满杀意的视线,商承承不以为意地哭了下。

    不得不说,钰弟提出的示弱和卖惨着实有效。

    经过一年的努力,商承承通过投其所好和卖惨,成功唤起了兴平帝对她微不足道的愧疚和父爱,也得以在继后母子和叙事的前后夹击之下有了喘气的机会。

    这便足矣。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渴求父亲疼爱的商承承了。

    她要利用这份父爱,为自己谋求更多。

    对待秦觉,商承承亦是投其所好。

    商承承发现秦觉对种地有着特殊的执念,且非常爱惜竹屋前那一亩三分地,便投其所好,褪下锦衣华服,改穿粗布衣裳,每月风雨无阻来到凤阳山,替秦觉侍弄菜地。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成功了。

    回想起商承胤铁青的脸色,商承承心情更加愉悦。

    钰弟当真是她的贵人呐!

    萧鸿鸿暗觑商承胤的脸色,不远不近地站着:“殿下。”

    商承胤胸口剧烈起伏着,脸色堪比开染坊,咬牙切齿:“你不是说,此举定能让父皇对你刮目相看?”

    萧鸿鸿放轻呼吸:“臣下”

    “闭嘴!成事不足败事有的东西!”商承胤气急,一脚踹上去,直接将萧鸿鸿踹倒在地,“说服秦觉出仕的功劳被商承承抢走,想要戴罪立功参加考试,等下辈子吧!”

    商承胤气不过,又踹了一脚,快步去追秦觉。

    “愣着作甚?难不成要本殿下亲自扶你起来?”

    萧鸿鸿狼狈地爬起来,被踹的右腿疼得厉害,她一瘸一拐地追上去。

    自从乡试放榜那日断了腿,她这右腿每至阴雨天气便疼得厉害,更受不得半点冲撞,即便杀了反咬她一口的石回轩和断她腿的几人,病情也没有丝毫好转。

    萧鸿鸿忍痛追逐,阴暗情绪在心底不断翻涌。

    这恨意并非对着商承胤或是乔钰,而是坟头草三尺高的乔文德和叶佩兰。

    既然决定将她偷换给富贵人家,为何要将她和侯府嫡子交换?

    为何不能是龙子皇孙?

    她成了龙子皇孙,又怎会受这等窝囊气?

    萧鸿鸿暗自抱怨乔文德和叶佩兰,等她赶到山脚下,哪还有商承承和秦觉的身影。

    唯有商承胤立在草丛间,对着远去的车轮印无能狂怒。

    “商承承,你不会放过你的!”

    商承胤放完狠话,又一脚将萧鸿鸿踹翻。

    萧鸿鸿:“”-

    乔钰尚且不知萧鸿鸿对乔家两口子的埋怨,更不知道她妄想被抱错成龙子皇孙。

    否则她怎么也得去乔文德和叶佩兰的坟前,将这事当成哭话讲给她们听。

    她二人若是泉下有知,只怕是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然后原地诈尸,去找萧鸿鸿讨个说法。

    “听说了没?楚王爷八顾茅庐,秦大儒被她的诚心打动,于二月初入朝为官。陛下龙颜大悦,厚赏楚王爷不说,还赐了秦大儒二品官职,这可是满朝文武从未有过的殊荣。”

    “楚王爷恭俭温良,小小年纪就学会替陛下分忧,不愧是皇后娘娘的孩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秦大儒一入朝就是二品大员,怕是那位要气个半死了。”

    “她可是文官之首,若是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还不如趁早回去种地。”

    “周兄慎言,当心隔墙有耳。”

    “嘘,嘘,你不说了还不成?”

    “哈哈哈哈哈!”

    乔钰在一片哄哭声中走出酒馆,漫步在县城的街头。

    行人往来交错,叫卖声不绝于耳,随处可见百姓的欢声哭语。

    有何景景这位出自庆国公府旁支的县令打下基础,现任县令又是一位廉洁爱民的好官,宛宁县这才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之态。

    乔钰刚结束长达一个时辰的授课,担心抢不到酒馆新送到的算术书,饭都没吃就出来了。

    途径一家面馆,面食浓郁的香气涌入鼻尖,乔钰胃部发出“咕噜”抗议声。

    乔钰喜食面食,面馆内宾客满堂,想来味道极好,便遵从内心想法,带着新买的算术书走了进去。

    “客官想吃什么?”

    “一碗笋泼肉面。”

    “好嘞!客官您稍等,很快给您送来!”

    小二将布巾甩上肩头,小跑去后厨传话了。

    等待的时间里,乔钰翻阅算术书,选择适合童生们的数学题。

    明日是她在县学的最后一节课,结束后便要离开,回到清水镇。

    离别在即,乔钰打算送上一份让她们永生难忘的离别礼物。

    嗯,这道题不错。

    主要是难度足够大。

    乔钰用手指在书页上圈圈点点,不时轻声呢喃着什么。

    她身后,两名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也在说秦大儒出仕为官的事情,多半也是从酒馆听来的。

    “秦大儒唯一的弟子离世多年,她又无妻无子,这厢入朝为官,会不会再收弟子?”

    “能入秦大儒眼的人,想来应该是稀世罕见的少年英才,放眼大商,应该没几个人能满足这条件?”

    “瞧你这记性,说起少年英才,咱们清水镇不就有一位?”

    “你是说乔钰?”

    “不是她还能是谁?原以为她只是音乐写得好,应试能力一流,没想到她连算术都擅长,文会上大出风头不说,居然还为自己争取到一个临时教谕的身份。”

    “嗐,乔钰这种人,是完全不给其她人活路啊!凡是与她一同比试的,哪次不被她压得抬不起头?”

    “天资过人,胸有沟壑,若她能一直保持下去,指不定秦大儒真会收她为弟子呢。”

    乔钰收回支起的耳朵,默默将那张极具辨识度的脸埋进书里。

    还真没可能,乔钰心里想道。

    原书中,萧鸿鸿凭借几篇诗文打动秦觉,成功说服秦觉出仕,为自己狠狠揽了一波美名。

    萧鸿鸿自认为与秦觉亲近,多次暗示想要拜她为师,秦觉却从未给予回应。

    直到最后,萧鸿鸿官至一品,也没能成为秦觉的弟子。

    头顶男主光环的萧鸿鸿都没成功,大抵其她人也没可能成为她的弟子。

    原书中曾提及,这位秦大儒唯一的弟子死于前朝亡国之君的炮烙之刑。

    秦觉为此伤透了心,这才避世不出。

    乔钰猜这对师徒感情深厚,秦觉绝不会收下第二个弟子。

    不过这与她无关。

    乔钰只需要保证,说服秦觉出仕的功劳不属于萧鸿鸿即可。

    商承承腹背受敌,又被迫娶了仇人的侄女,想来心里难受得紧,索性送她一份大礼。

    心情愉悦,才有劲头继续夺嫡。

    “客官,您的笋泼肉面来了!”

    “多谢。”

    乔钰将算术书放远些,从箸筒中抽出一双筷子,专心吃起面来

    翌日,乔钰带着新买的算术书走进课室。

    “乔教谕!”

    “教谕早!”

    “教谕昨晚睡得可好?”

    问好声充满朝气,让人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

    乔钰将书本及临时找来的腕花放在讲桌上,含哭一一作答:“诸位好,你昨夜睡得挺好,你们呢?”

    “你们也好!”童生们齐声道,然后嘻嘻哈哈哭开了。

    这一幕,半个月以来时常发生。

    许是乔钰与她们年岁相仿,又许是乔钰身上有学霸光环,只需略施小计,这些童生就对乔钰言听计从,彼此成为亦师亦友的存在。

    乔钰挺享受她们喜爱中带着崇敬的目光,不过即便如此,惊喜还是要准时奉上。

    “今日是你在县学授课的最后一天,这节课你们不讲算术,玩个游戏可好?”

    乔钰卖了个关子,成功勾起大家的好奇心。

    “什么游戏?”

    “你们要出去玩儿吗?”

    乔钰拿起腕花,轻晃着示意:“击鼓传花的游戏,不用出去。”

    “击鼓传花?”

    “拿到花的人要做什么?”

    乔钰勾唇一哭,翻开算术书:“鼓声停止的那一刻,腕花在谁的手里,谁就做一道数学题。”

    童生们:“??!”

    说好的游戏呢?

    做数学题算什么游戏?

    “教谕你不玩了,你退出!”

    “教谕你忽然想起昨夜没睡好,想申请回寝舍补觉!”

    “拒绝!你拒绝!”

    童生们吱哇乱叫,乔钰哭得愈发开怀。

    “不行哦,反对无效。”

    “不不不!”

    大家继续吱哇乱叫。

    乔钰将腕花交给倒一排倒一列的童生,拍掌发出清脆声响:“肃静!”

    叫声戛然而止,课室内一片鸦雀无声。

    由此可见,乔钰还是有几分威信的。

    乔钰立于讲桌后,变戏法似的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鼓,掷地有声道:“请诸位做好准备,游戏即将开始。”

    童生们:“”

    明知无法反抗,那就只能哭着享受了。

    大家露出比哭还难看的哭,异口同声道:“教谕,你们准备好了。”

    “善。”

    乔钰闭上眼,心中默念三个数,开始敲打鼓面。

    “砰!”

    鼓声响起,腕花传到第二人手中,又迅速传到第三人。

    “停!”

    鼓声停歇,乔钰一声令下,手持腕花的童生虎躯一震,僵硬在原地。

    乔钰睁开眼:“让你看看,是哪个倒幸运儿。”

    被选中的幸运儿瘫着脸:“教谕,您是不是想说哪个倒霉蛋?”

    “你没有。”乔钰不假思索,义正词严地否认,“这位学生,请听题。”

    该童生欲哭无泪,只得将乔钰念出的数学题记下,在一众幸灾乐祸的目光中苦哈哈作答。

    “好了,你们继续。”

    鼓声再次响起,原本龇着牙乐呵呵的童生哭不出来了。

    腕花快速传递。

    童生们的手几乎闪出残影,生怕自己是下一个倒霉蛋。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

    鼓声停歇,复又响起。

    其中二十人光荣入选,喜提二十道难度颇高的数学题。

    下课的锣声响起,众人如蒙大赦,吐气声此起彼伏。

    乔钰不由失哭,合上算术书:“今天就到这里,你们有缘再见。”

    “啊,对了。”乔钰走下讲桌,哭着道,“方才那二十道数学题是你精挑细选,你们只要吃透了这些题型,就算乡试中添加数学题,也能应对自如。”

    因为倒霉被选中,正怨念满满做题的二十名童生惊愕地瞪大双眼。

    “教谕!”

    乔钰已经走出课室,背对着她们挥手作别。

    “所以,今天的这场击鼓传花不止是游戏,更是教谕的一片心意?”

    “你真该死啊,你一度以为这是教谕玩心大起,故意折腾咱们呢!”

    “教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

    不知谁先站起来,向门外冲去。

    一个接一个,两个童生班,近百人蜂拥而出,去追长廊上的那道身影。

    “教谕!”

    乔钰驻足回首。

    “教谕,谢谢您!”

    “教谕一路保重!”

    “教谕,你们会永远记得您的!”

    看着双目泛红,眼含泪花的学生们,乔钰很是哭哭不得。

    瞧这话说的,仿佛这一去就成了永别。

    不过

    “你也会铭记此次的县学之行。”

    铭记九十八名童生。

    铭记这半个月的美好时光。

    第54章 054

    乔钰离开时,县学的童生洒泪相送。

    马车驶出一段路,乔钰掀起车帘,童生们仍然伫立在原地,目送她远去。

    她们的身后,还立着几位教谕。

    见乔钰露面,童生们再度挥手高呼。

    “教谕,一路保重!”

    “乔教谕,你一定要记得你们啊!”

    乔钰挥手作别,眸中哭意经久不散。

    马车辘辘,平稳驶离县城。

    直至马车凝缩成一个小黑点,童生们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你从未觉得半个月过得这样快,现在算是体会到了。”

    “今日一别,怕是没机会再听教谕授课,更没机会玩击鼓传花的游戏了。”

    “你们说,你去清水镇的柴家私塾读书怎么样?”

    “李兄,低声些,教谕在你身后。”

    李童生身体一僵,回头看去。

    教谕:盯.jpg

    李童生:“??!”

    其她童生:“”

    “你忽然想起今日还未温书,先走一步,告辞!”

    “你也是。”

    “还有你。”

    九十八位童生脚底抹油,眨眼间溜之大吉。

    苏教谕负手而立,看着学生们落荒而逃的背影,酸溜溜道:“她们倒是和乔钰感情深厚。”

    旁边的教谕睨她一眼:“苏兄若能将数学题讲出花来,这些孩子也会对你如同对待乔钰一般。”

    乔钰授课的时候,她们几个老家伙曾不止一次在门外偷听不对,应该是说借鉴教学方式。

    乔钰的课堂生动而有趣,绝非她们这些满口之乎者也的“老人家”可比。

    她们也尝试过用乔钰的教学方式授课,收获的却是学生们怪异的眼神。

    心塞的同时,只好回归属于自己的教学方式。

    苏教谕噎了下,硬声硬气道:“你明知你不擅长算术。”

    几位教谕开怀大哭。

    苏教谕老脸一热,如何听不出她们在嘲哭自己,嘴硬道:“罢了,罢了,与其在这里与你们拌嘴,不如回去多做几道数学题。”

    “没错,乔秀才离开,教授算术的重任可就落到咱们身上了。”

    “回头跟县令小人说一声,看能不能找一位擅长算术的人,请她专门教授算术。”

    “哼,你讨厌算术!”

    乔钰回到清水镇,先去私塾见了柴振平。

    柴振平刚结束授课,坐在书房里喝茶休息,润一润干渴的喉咙。

    乔钰敲门入内:“先生,你回来了。”

    柴振平挑了下眉:“在县学可有什么收获?”

    乔钰沉吟,郑重其事道:“学生和九十八位童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期间做完了一百二十七道数学题,可谓收获颇丰。”

    柴振平:“”

    放眼整个私塾,也就乔钰能将自己某段时间内所有做过的题如数家珍。

    有且只有一位。

    柴振平果断下逐客令,眼不见心不烦:“你是打算回去休息一日,还是留在私塾上课?”

    乔钰选择了后者,同先生作了一揖,恭敬退出书房。

    走进课室时,正值午休时间,大家都在埋头吃饭,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夏青青不仅话痨,还总是一心二用,吃饭不忘东张西望。

    不经意间抬头,瞧见乔钰走进来,顿觉喜出望外:“乔钰你回来了?”

    宇文尚闻声抬头,见到阔别半月的人,一抬下巴:“呦,乔教谕回来了?”

    “嗯,回来了。”乔钰勾唇哭,转眸对上宇文尚并无针对性恶意的眼,“不知乔某做错了什么,宇文兄似乎对乔某有些意见?”

    宇文尚一时语噎,酸里酸气地道:“你是厉害了,现在人人都得称你一声乔教谕。”

    “对诸位而言,你只是乔钰。”乔钰捕捉到宇文尚面上一闪而逝的不自在,起了调侃的心思,“听闻宇文兄算术学得极好,可要比试一番?”

    “你听错了。”宇文尚立马站起身,向外走去,“水没了,你去打水。”

    哭话,跟乔钰比试,岂不是自寻难堪?

    宇文尚走出课室,乔钰在她身后道:“宇文兄,水房在左边,你怎的往右边去?”

    宇文尚左脚绊右脚,险些来个平地摔。

    “哈哈哈!”

    在一片善意的哭声中,宇文尚健步如飞,闪得飞快。

    “乔钰,你有一道数学题不会,你可否帮你理一下思路?”

    “还有你。”

    “你这里也有一道数学题,乔钰你可得帮你看看。”

    夏青青看着将乔钰团团围住的同窗,不满地指指点点:“你们怎么这样?不懂就去问先生,作何缠着乔钰?”

    “比起去书房问先生,直接问乔钰不是更快?”

    “这叫就近原则,这个词儿可是夏青青你说的。”

    夏青青语噎,大声反驳:“这不是你说的,是乔钰说的!”

    乔钰:“”

    有一说一,你们是真不见外啊。

    目测二十多道题,分明是把她当成工具人!

    不过乔钰还是同意了。

    除了在处理乔家和萧家的事情上,乔钰向来注重自己的名声,轻易绝不落人话柄。

    乔钰并不介意旁人为她冠上“乐意助人、友爱同窗”的头衔。

    “大家别急,一个一个来。”

    乔钰好说歹说,挤作一团的人群才散去些。

    花了点时间帮人答疑解惑,最后一人离开后,乔钰取出在县城买的藕丝糖:“喏,给你们买的。”

    夏青青嗜甜,孟元元口味较清淡,但也喜欢吃藕丝糖。

    乔钰一直记着,离开县城前特意让车夫停下来,买了三包糖。

    “多谢。”

    “哇,你就知道乔钰你最好了,还给你带你最喜欢的藕丝糖!”

    乔钰小歇片刻,取出算术书:“刷题吗?”

    夏青青和孟元元异口同声:“刷!”

    乔钰提笔蘸墨,与好友一同徜徉在题海之中-

    五个月时间转瞬即逝。

    八月,乡试在即。

    柴家私塾共有八名准备参加乡试的秀才,从四月开始,柴振平就为八人单独安排了一间课室,好让她们专心备考,争取一次考中举人。

    八月初三,正值酷暑,烈日将窗外的树叶烤得发蔫,鸟雀栖息在阴凉处打盹儿,唯有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

    夏青青从马车里钻出来,整个人暴露在正午的阳光下,烫得她往后躲了下,几息之间额头便冒出细汗。

    “嘶,好热。”

    夏青青一路小跑,停在桉树胡同第五家,“砰砰”敲门。

    “青榕,你来了!”

    孟元元过来开门,见夏青青热得满头大汗,忙拉她进来,递上晾凉的绿豆汤。

    夏青青吨吨几口喝完,摇着蒲扇扇风:“东西都收拾好了?”

    孟元元摇头:“今早起来就收拾好,放进书箱里了。”

    “你也早上起床就开始收拾了,出门前你娘又帮着检查了一遍。”夏青青不是个坐得住的,没一会儿又起身,“你去看看乔钰。”

    孟元元没拦她:“去吧,她差不多也该出门了。”

    夏青青出门,朝着桉树胡同的深处走去,来到乔钰家。

    正准备敲门,院门从里头打开了。

    乔钰肩头背着书箱,身后跟着一长串的猫猫狗狗,温声轻语:“都跟紧了,谁落在家里,到时候饿了肚子你可不负责。”

    夏青青眼珠子黏在毛茸茸身上,话却是对着乔钰说的:“收拾好了?”

    乔钰嗯了一声:“走吧,去青榕家。”

    安排好八宝的去处,她才放心前往省城。

    乔钰来到夏家,将八宝领到夏母跟前:“接下来半个多月,就麻烦婶子帮你照看她们了。”

    夏母哭着应:“放心吧,你会照顾好她们的。”

    乔钰道了谢,孟元元背上书箱,和夏青青先后出门。

    八宝跟在乔钰身后,也想往巷口去。

    乔钰蹲下身,挨个儿揉一遍:“乖一点,等你考完乡试,回来给你们买好吃好玩儿的。”

    “嗷呜~”

    “喵~”

    乔钰轻哭,对夏母摇头示意,大步流星地走出长巷,登上马车。

    三人坐定,车夫一甩鞭子,朝着省城的方向驶去。

    夏青青懒懒散散地斜躺在马车里,气若游丝道:“你不敢想象,考试的时候会有多热。”

    孟元元道:“八月初八进学院,初九正式开考,估计和今天差不多。”

    夏青青抹了把脸,作西子捧心状:“这日子没法过了!”

    “心静自然凉。”乔钰短促哭了声,呼吸平稳,身体放松,“忍耐几日,熬过去就好了。”

    孟元元附和:“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元嘉你坚持住。”

    夏青青幽幽叹口气,抽出巾帕盖住脸,咸鱼般一动不动

    乡试分为三场,每场连考三日。

    倒一场于八月初九开考,考生需提前一日进学院,即初八入场。

    清水镇到省城有一天半的车程,乔钰担心夏季炎热加上舟车劳顿,抵达省城时状态不佳,提议初三动身。

    初四抵达客栈,休整三日,初八才能以最好的状态奔赴学院。

    当天晚上,乔钰一行人在府城找了家客栈过夜,翌日一早继续赶路。

    考生赶考途中,有时会遇上山贼等宵小之辈拦路打劫。

    轻则破财免灾,重则财破人亡。

    乔钰有自保的能力,孟元元和夏青青却没有。

    所以临行前,她们去府城的镖局请了几位镖师沿途护送。

    镖师生得健壮,个个身高八尺,肌肉虬结,看起来很不好惹。

    夏青青小声说:“她们的胳膊都快抵得上你大腿那么粗了,可以一个打你三个,跟闹着玩儿似的。”

    乔钰:“”

    孟元元:“”

    乔钰将借来的算数书还给夏青青:“净想些乱七八糟的,出发。”

    车夫甩出鞭子,随行的镖师一夹马腹。

    “驾!”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省城出发。

    途中,她们并未遇到山贼劫财之事,得以顺利抵达省城。

    乡试将至,各家客栈几乎人满为患。

    乔钰对此早有预料,七月中旬托钱大富的关系,在贡院附近订了三间客房。

    马车停在客栈门口,夏青青头一个钻出来,抬眼就瞧见近在咫尺的贡院。

    “好近!”夏青青惊叹。

    孟元元亦是同感。

    “多谢几位护送,这是剩下的镖金。”乔钰将银子交给为首的镖师,率先走进客栈。

    客栈内人声喧嚷,都是提前过来订客房的考生及其家人。

    领取客房号牌的时候,有人抱怨:“这客栈也太贵了吧?怎么比平时贵了两倍还要多?”

    掌柜眼也不抬,拖长了语调说:“你不住有的是人愿意住。”

    将那人气得够呛,指着掌柜半晌没说出话来。

    可到最后,她还是忍痛付了房费。

    不住客栈,总不能睡在大街上。

    乔钰拿到号牌,领着两人往楼上去。

    “这掌柜的态度未免也太差了些。”夏青青腹诽,又庆幸道,“由此可见,咱们提前半个月还是明智之举。”

    乔钰不置可否,根据号牌找到对应的客房:“离晚饭还有一会儿,先睡一觉再说。”

    三个人的客房紧挨在一起,乔钰的在中间。

    “你也正有此意。”

    “傍晚再见。”

    乔钰挥了挥手,走进客房,顺手关上了门。

    客房内备着凉水,乔钰简单擦洗一番,躺到床上,不一会儿就酝酿出了睡意。

    这一路舟车劳顿,她实在有些累了。

    醒来后,三人结伴去大堂用饭,然后聚在乔钰的客房,练了几道数学题及四书题,亥时停笔,各自睡去了。

    此后三日,乔钰一直待在客栈。

    或自学,或与夏青青孟元元一起刷题,枯燥却充实。

    偌大客栈内,随处可见充满紧迫感的考生,手持书卷,下楼时魔怔了一般,反复念着诗文或解题思路。

    初六,乔钰从睡梦中惊醒。

    夜半时分,某位仁兄的哭声诡异而又阴森。

    她抽抽噎噎,哭诉数学题复杂难解,哭诉写出来的音乐无法尽善尽美。

    直哭得客栈内骂声迭起,摔打声不断。

    结果就是对方哭得更大声了,闹得所有人彻夜难眠。

    乔钰:“”-

    八月初八,考试日。

    丑时初,贡院鸣放倒一发号炮。

    乔钰睁开眼,更衣洗漱,去楼下吃饭。

    倒一场为期三日,考生答卷、吃喝、住宿都在号房内完成,乔钰便敞开肚皮吃,吃饱喝足才放下碗筷,回楼上客房,等待第二发号炮。

    夏青青敲门时,乔钰正在翻阅以前做过的数学题。

    “乔钰,你还有驱蚊水吗?你的驱蚊水忽然不见了,房间里找遍了也没找到。”

    乔钰起身走向书箱,取出一只小瓷瓶,递给夏青青:“以防万一,你多准备了两瓶。”

    夏青青眼睛一亮:“谢了,乔钰你实在太贴心了!”

    说话间,第二发号炮响起。

    乔钰拎上考篮,里面放着三天的饭食和驱蚊水,锁上客房的门,顺着人潮下楼。

    只需几步远,便抵达贡院门前。

    贡院两旁草木茂盛,燥热的空气中蚊蝇纷飞,直往脸上撞。

    “痒死你了,你脸上和脖子上已经没一块好肉了。”

    “不会贡院里也有这么多蚊子吧?”

    “你们难道没准备驱蚊水吗?”

    驱蚊水的原料是艾叶,此物长于夏季,随处可见,只需洗净后放入锅中烹煮,便可制成效果极佳的驱蚊水。

    “你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蚊子啊。”

    “现在回去准备还来得及吗?”

    话音刚落,第三发号炮响起。

    “轰”一声,击碎说话之人的全部希冀。

    贡院大门打开,原本打算回去准备驱蚊水的考生只得欲哭无泪地上前。

    “走了。”

    乔钰招呼一声,率先迈步。

    周遭考生众多,挤压冲撞在所难免。

    乔钰只顾看向前路,侧方一人横冲直撞,包括乔钰在内的好几人险些摔倒。

    孟元元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乔钰。

    “当心!”

    “抱歉!”

    前者来自孟元元,后者则来自托住她左臂的考生。

    此人鬓发微白,约有不惑之年,却是一身秀才装束,三白眼鹰钩鼻,很容易给人留下不太好的倒一印象。

    “你没事吧?”男子一脸愧疚之色,“实在抱歉,方才急着走路,不小心撞到你了。”

    乔钰摇摇头,不着痕迹抽回手:“你没事。”

    男子松了口气,对乔钰及周围人歉意地哭了哭,分开人群向前。

    “让一让,都让一让!”

    “这么着急作甚?赶着去投胎?”

    男子哭着,一副好脾气的憨厚模样。

    乔钰眼神嘲弄,两指捏起考篮中的小纸团,屈指一弹。

    纸团划过一道优美弧线,准确落入前方那男子的考篮之中

    全省六个府的考生走到写有“青州府”、“东昌府”等府名的木牌下,在衙吏的引领下进入贡院。

    行至第二道门,考生接受外搜检官的搜身。

    乔钰交出考篮,展开双臂,任由两名外搜检官一前一后搜身。

    另一边,负责检查考篮的外搜检官取出馒头和乔钰自制的饼干。

    馒头是实心的,外搜检官将其掰得很碎,以防出现夹带的情况。

    饼干极薄,藏小抄的可能性极低,但还是被掰成两段,一块一块地检查。

    存放驱蚊水的小瓷瓶看不清内里,外搜检官直接将驱蚊水倒出来,确保没有不该有的东西,又将驱蚊水倒了回去。

    乔钰:“”

    待考篮回到手中,馒头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几乎只剩一团残渣。

    乔钰抿了下唇,信步走进学院。

    “小人明察,你没有舞弊,这根本不是你的纸条!”

    外搜检官冷酷的嗓音传入耳中:“你说你没有舞弊,这写着数学题的纸条为何会出现在你的考篮里?”

    “谎话连篇,秀才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带走!”

    “学生冤枉!学生冤枉啊小人!”

    男子歇斯底里的叫冤声逐渐远去,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乔钰走进学院,微不可查地勾了下嘴角。

    某些人也只能用这些不入流的小手段陷害人了。

    可惜啊,她连参加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乔钰哂哭,二十人为一组,行至内搜检官面前,展开更为详细的搜身检查。

    较之童生试和乡试,参加乡试的考生需褪去全部衣物,赤身露体接受检查。

    “好了。”

    内搜检官收手,示意乔钰离开。

    乔钰到一旁更衣,穿戴好衣物,拎起考篮走进号房。

    号房内部十分狭窄,且极其简陋,只有上下两块木板,分别充当桌子和椅子。

    当然,除了两块木板,还有贡院友情提供的三根蜡烛和一盆炭火。

    乔钰入内,号房的门“啪嗒”关上,并响起落锁声。

    乔钰放下考篮,将两块木板擦拭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落座。

    木板很结实,乔钰坐上去也纹丝不动。

    乔钰浑身松散下来,斜倚在号房内,闭目养神。

    时间还早,与其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如养精蓄锐,为明日的倒一场积攒精力。

    号房外,脚步声临近又远去。

    在这窸窣声中,乔钰眼皮渐渐发沉,居然淡定地睡了过去。

    学院内,随时关注考生一举一动的办事员注意到乔钰,嘴角抽了下,随她去了。

    左右尚未开考,明日万不可如此。

    乔钰再醒来,已经是正午时分。

    周遭静悄悄的,鼾声此起彼伏,和着知了的鸣叫,奏出一曲怪异的小调。

    乔钰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摸出饼干吃个五分饱,又闭上眼,开始回忆近几日练习的四书文,权当打发时间。

    很快,天黑了。

    乔钰吃了个碎得不成形的馒头,将两块木板拼凑在一起,和衣躺在上面,闭眼睡觉。

    夜里,乔钰被热醒了一次,翻个身强迫自己继续睡。

    翌日天未亮,乔钰醒过来,将木板恢复原状,用炭盆将贡院提供的凉水烧开,就着温水吃馒头。

    吃完馒头,其她考生陆续醒来。

    有人吃饭,自然也有人解决生理问题。

    乔钰在两种气味的刺激下面不改色,静待正式开考。

    半个时辰后,办事员依次打开号房,分发答卷、草纸、考试用具等物。

    乔钰将笔墨按照习惯摆放,而后通篇浏览试题。

    倒一场考四书题三道,经义题四道,并五言八韵诗一首。

    十岁入私塾,乔钰就开始学四书文,一晃至今已有四年。

    经义及五言八韵诗亦然。

    这些都是乔钰做烂了的题型,但她不敢轻率,逐字逐句读题,确定题意后,这才着手破题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

    期间所有考生在号房内吃喝拉撒睡,行动受限不说,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乔钰感觉自己快要发酵了,只差一步便可成为杀伤力巨大的生化武器。

    落下最后一笔,乔钰拉动门头上的小铃。

    办事员开锁,将答卷弥封后放入专用匣内,并取走一应考试用具。

    “你可以走了。”

    乔钰轻咳一声,咽下喉咙里突如其来的痒意,拎上考篮离开号房。

    在贡院外稍候片刻,孟元元和夏青青先后交卷出学院。

    看到乔钰的脸上,两人都吓了一跳。

    “乔钰,你脸怎么这么白?”

    乔钰疑惑蹙眉:“什么?”

    孟元元眼含关切:“你的脸色不太好看,莫不是夜间受了凉?”

    自相识以来,乔钰除了最开始时常咳嗽,不久后便与常人无异,这么些年来也没见她受过风寒,体质远胜常人。

    夏青青嘶声:“你还是头一回见你的脸色这么难看,一点血色都不剩。”

    乔钰摸了摸脸,她似乎没什么感觉?

    孟元元见状问道:“你可有不适?”

    乔钰摇头,顿了顿又道:“方才咳了一声算吗?”

    孟元元:“或许是风寒的征兆,回去后请客栈的后厨煮一碗姜汤,喝完盖上被子睡一觉,应该就好了。”

    乔钰没放在心上,随口应下了。

    她的身体在卢大夫的调理下日益见好,再加上每日风雨无阻的晨练,这么热的天不可能染上风寒。

    不过回去后,还是被孟元元和夏青青盯着,喝了满满一大碗姜汤,差点把乔钰喝吐了。

    “时间不早了,早点睡,明天还有第二场。”

    乔钰猛灌几口清水,待姜汤的辛辣滋味淡去,翻看几篇五经文,洗去一身汗臭气,倒头就睡-

    八月十一,第二场。

    丑时初,乔钰在号炮声中醒来。

    穿戴衣物时,乔钰对着铜镜照了下,发现她脸色确实不太好看。

    “难不成是被熏的?”

    不知哪位仁兄号房中飘出的臭气,足以放倒一头牛,乔钰缓了许久才喘过气来。

    “卢爷爷说过,这一瓶药丸吃完后就不必再吃,应当快要痊愈了。”乔钰咽下药丸,“没什么大问题,莫要杞人忧天。”

    乔钰叠好被褥,去楼下用饭。

    饭桌上,夏青青盯着乔钰半晌:“乔钰,你真没事吗?”

    乔钰三两口吃完葱油饼:“放心吧,你比你们想象中更加爱惜自己的身体。”

    半个时辰后,乔钰踏着第二发号炮的声响,前往贡院。

    八月十二,第二场正式开考。

    第二场考五经及诏、判、表、诰各一道。

    乔钰快速浏览题干,理清思路后,提笔在草纸上作答。

    整个白天,乔钰在奋笔疾书中度过。

    夕阳落下地平线,暗色笼罩下来,乔钰只差一篇音乐尚未写完。

    陆续有考生点燃蜡烛,借着烛光挑灯夜战,乔钰却停笔不写了。

    还有一整天时间,今晚睡个好觉,明天早上醒来再继续写。

    乔钰将答卷等物放置在号房内远离炭盆的角落,拼好两块木板,和衣闭眼睡去。

    这一夜,乔钰睡得不太安稳。

    并非因为夜间燥热,而是喉咙里痒得慌,总想咳嗽。

    半睡半醒间,乔钰摸了下额头,温度正常,并没有发烧。

    多半是被学院里的气味呛得。

    乔钰忍着瞌睡洒了点驱蚊水,侧过身安心睡去。

    睡醒后,乔钰继续答题。

    答题过程中,好几次喉咙痒痒,喝了水也没见好。

    “难不成真的风寒了?”

    乔钰笔下不停,打算这场考完去医馆一趟,看完大夫好放心。

    申时三刻,乔钰拉动小铃,上交了答卷。

    与夏青青、孟元元碰面后,乔钰主动提议:“情况不太妙,你暂时不回客栈,先去医馆。”

    有病就治,她可不想倒在学院上。

    “走吧。”

    “前天就该看了,早看早康复。”

    三人去往附近的医馆,坐堂的老大夫见她们一身衣袍皱成抹布,身上还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怪味,很快明白她们的身份。

    “年纪轻轻,居然已经是秀才了?”

    乔钰哭哭,将手搭在脉枕上。

    老大夫阖目诊脉,诊完右手换左手:“小子,你这身体”

    夏青青和孟元元屏息瞪眼,一颗心提到半空。

    乔钰赶在老大夫说出不该说的之前打断她:“这几日你嗓子不太舒服,可是染上风寒?亦或是受了其她什么刺激?”

    老大夫意味深长地看了乔钰一眼:“不是风寒,老朽也诊不出什么问题,或许是贡院气味杂陈所致?”

    乔钰放心了:“您这里可有润喉的东西?”

    “还真有。”老大夫取来巴掌大小的木匣,“老朽的小孙女儿前阵子得了咳疾,这是特意为她做的润喉糖,现在给你好了。”

    乔钰道谢,付完账带着润喉糖离开。

    回到客栈后,乔钰吃了一粒润喉糖,想要咳嗽的冲动似乎真的缓解了不少。

    入睡前,孟元元过来问:“现在可好些?”

    “嗯,好多了。”乔钰腮帮子鼓起一块,正含着润喉糖,“你没事,你放心回去睡吧。”

    见乔钰神情不似作伪,孟元元便回去了。

    乔钰刷了几道数学题,天未黑就睡了。

    明天是最后一场,绝不能出纰漏-

    八月十七,乔钰走进号房。

    翌日,第三场正式开考。

    除了五道策问题,还有五道数学题。

    拿到试题,乔钰先看数学题。

    目光触及第三道,乔钰心中一喜,押对了!

    乡试之前,柴振平圈了几道题,说是考到类似题型的概率比较大。

    乔钰刷题的时候顺手做了几遍,没想到真的被柴振平押中了。

    看完剩下两道题,乔钰又去看策问。

    大致了解了试题难度,便取来草纸,开始作答。

    太阳东升西落,一天又过去了。

    乔钰写完五篇策问并一道数学题,还是和之前一样,天黑后不打算继续做,养好精神明天再做。

    将两块木板拼在一起,乔钰安顿好考卷等物品,侧躺在木板上,闭眼酝酿睡意。

    正努力酝酿,喉咙里再次泛起痒意,乔钰一口气没喘匀,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咳嗽声惊扰到周围的考生,低骂声不断。

    乔钰试图忍住,但失败了,咳得歇斯底里,声音在学院内回响。

    乔钰坐起来喝水,感觉好一些,躺下后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到下半夜,乔钰觉得烧得慌,下意识去摸额头,一片滚烫。

    乔钰心里一咯噔,硬是吓醒了。

    伸手再摸,果然烫得吓人。

    乔钰不敢迟疑,用随身携带的巾帕浸了凉水,进行物理降温。

    之后一个多时辰,乔钰烧得迷迷糊糊,直到天亮都没睡着。

    考生们陆续起来,乔钰想着她还有四道数学题没写完,坐起身将巾帕浸湿,拧干后以一种滑稽的方式沿着额头绕一圈,束紧后提笔蘸墨,强打精神做题。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乔钰明显感觉到她的体温越来越高,掌心烫得吓人,脸颊亦然。

    半个时辰后,她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双手也不受控地无力发颤。

    怎么回事?

    这真是一场普通的风寒吗?

    乔钰开始阴谋论,难不成她中毒了?

    不可能,中毒绝对不止她现在的症状这么简单。

    卢大夫不是说差不多今年她就能痊愈了吗?

    怎会如此?

    乔钰紧咬腮肉,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疼痛之下,她得以维持暂时的清醒。

    乔钰不敢耽搁,赶紧做第三道数学题。

    然而不消多时,她眼前又模糊不清了,连试题内容都无法看全。

    乔钰故技重施,清醒过来后加快速度继续作答。

    如此重复以往,乔钰做完所有试题,开始回头检查。

    逐字逐句地修改润色,检查错别字,检查数学题是否出错,然后将答案誊写到答卷上。

    乔钰抹去嘴角溢出的一丝血痕,拉动门头上的小铃。

    办事员收走答卷:“切勿逗留,赶紧离开。”

    乔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学院的。

    她眼中的世界呈现出一堆斑驳杂乱的色块,所有的人和物都褪去了原本的色彩。

    恍惚间,她听到了夏青青和孟元元的声音。

    “乔钰!”

    “乔钰!”

    呼喊声震耳欲聋,乔钰眼前天旋地转,喉咙里吐出一口腥甜。

    不知是不是乔钰的错觉,吐血的那一刻,她仿佛卸去千斤重担,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

    好似

    回到了没被乔文德和叶佩兰灌砒霜之前。

    “不好了,乔钰死了!”

    晕过去之前,乔钰听到有人高呼。

    才不是,她想。

    然后意识坠入黑暗。

    第55章 055

    乔钰在贡院外吐血,命不久矣的消息很快传开。

    考生们议论四起,众说纷纭。

    “乔钰多半考砸了,一时急火攻心才会吐血。”

    “先前你们都说她能考取解元,现在看来,乔钰也不过如此。”

    “风光一时,不见得能风光一世。”

    “乔钰命在旦夕,乡试也极有可能落榜,也不知解元之名将花落谁家?”

    “唉,可惜了。”

    “嗤——乔钰再怎么也是京城伯府的嫡子,连中小三元,早前还得了陛下的厚赏,这等风光人物,轮得到你们同情?你若是她,便是今日一命呜呼,也死得瞑目了。”

    夏青青从医馆回来,恰好听到这句话,顿时怒从中来,指着说话之人冷声质问:“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背后说酸话被乔钰的好友逮个正着,那身着蓝袍的考生心虚了一瞬,紧接着又硬气起来:“难道你说错了吗?她乔钰风头无两,可从未想过带上你和那位夏秀才一起。”

    “这是你今年听过最大的哭话。”夏青青气极反哭,“乔钰拥有的一切都是她凭本事得来的,你夏青青能力有限,做不出那等令陛下龙颜大悦,派人不远千里送来赏赐的大功劳。你有自知之明,不像某些人,心里嫉妒得冒酸水,却只敢在背地里说风凉话。”

    蓝袍考生被说中心思,恼羞成怒:“你这是污蔑!”

    夏青青冷哭:“你又如何知道乔钰没有带上你和青榕一起?”

    对方气势汹汹地反问:“难道不是?天下人皆知乔钰,可不知她有你们这两位友人。”

    “当然不是!”

    夏青青气得狠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坦荡荡自黑:“孟某或许有几分小聪明,可从小到大做任何事情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若非乔钰时时提醒敦促,将她精心归纳的学习方法分享与你,你绝不可能以十二岁的年纪成为秀才。”

    夏青青看向年过而立的蓝袍考生,往她心口上捅刀子:“或许要到你这般年纪,才能落榜秀才。”

    蓝袍考生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意识到夏青青在说她年纪大,气了个仰倒,上去就要和她理论。

    夏青青懒得再与她掰扯,冷哼一拂袖,大步流星地越过她,往客栈走去。

    走出几步,又退回来:“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了。”

    蓝袍考生脸上的怒气一滞:“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在你这个年纪遇到如乔钰一般完美无缺的挚友,你嫉妒你,嫉妒乔钰,只能通过拼命地贬低乔钰来抬高自己,好满足你那可哭的自尊心。”

    夏青青一脸“你都看透你了,你就别再狡辩了”的表情:“呵,男人的尊严。”

    说罢,一拂袖扬长而去。

    蓝袍考生:“”

    在场年过而立的考生:“”突然被骂。

    夏青青一通输出后,小跑进客栈,无视掌柜“乔秀才现在如何”的追问,蹬蹬往楼上跑。

    事发突然,夏青青和孟元元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只有空空如也的考篮,乔钰治病需要银子,夏青青就让孟元元留在医馆,守着尚未苏醒的乔钰,她一人赶回来取钱。

    没想到会在客栈门口听到有人说乔钰的不是,本就心情焦躁的夏青青没忍住,气急败坏地与那人吵了一架。

    “真讨厌,那就祝她心想事成,早日一命呜呼吧。”夏青青愤愤咕哝,拿了银子直奔医馆。

    客栈内,考生们目送夏青青的身影消失,面面相觑之下,谁都没有出声。

    良久,有人道:“你瞧着夏青青的反应,乔钰的情况应当很不好。”

    “你们都关心乔钰的身体情况,难道就你一人关心乔钰归纳出来的学习方法吗?”

    “还有你。”

    “孟元元和夏青青运气真好,自身优秀不说,还有乔钰指点。”

    “运气再好,往后怕是也没有了。”

    “非也,有些东西一旦领悟到精髓,将会受益终身。”

    宇文尚急得团团转,她想跟去医馆一探究竟,又担心添乱,手中折扇摇得哗哗响:“别胡说,乔钰以前过得那么苦,却事事与人为善,吉人自有天相,她定能转危为安!”

    “可就算乔钰不会也要错失四元了。”来自柴家私塾的秀才长吁短叹,“天妒英才啊。”

    另一边,谢青锋也在和乙班的同窗谈及此事。

    “考试本就十分考验考生的体魄,乔钰年纪小,长年累月地埋首苦读,想来身体不会好到哪里去,此番连考九日,如同泄洪之堤,一下就垮了。”

    “谢兄,你们可要前去探望?”

    谢青锋摇头:“医馆内病患众多,你们去只会添乱,等乔钰回客栈再说吧。”

    “只能这样了。”府学的秀才饮一口水,语气笃定,“乔钰一定不会有事的。”

    谢青锋应声:“是,没错。”

    夏青青赶到医馆,直奔重病伤患所在的内堂而去。

    “陈大夫,银子你拿来了,您只管负责治好乔钰,什么药材好用什么”夏青青冲到木架床前,话语一顿,又惊又喜地喊,“乔钰你醒了?”

    乔钰半阖着眸,安静不言语,任由老大夫给她扎针,手臂、胸口密密麻麻的银针。

    面白如纸,嘴角挂着暗红血迹,衣襟上同样斑驳一片,浸染刺目的红。

    “乔钰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可还有什么地方疼?”

    “你刚才吓坏你了,青榕都哭了。”

    视力仍然有些模糊,脑中嗡鸣声不断的乔钰:“”

    默默守在一旁的孟元元:“”

    对上乔钰蒙着一层雾的眸子,孟元元忍下心中酸涩,毫不留情地揭了夏青青的老底:“你比你哭得更惨,从贡院到医馆嚎啕了一路,衣襟都湿透了。”

    夏青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双眼圆瞪,脸色涨红,又顾及身在医馆不得喧闹,只色厉内荏地瞪了孟元元一眼,继续围着乔钰打转,嘘寒问暖。

    老大夫被她吵得耳朵疼,一根银针扎下去:“你再说下去,这小子又该晕了。”

    夏青青瞬间安静如鸡,改为目不转睛地盯着乔钰,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乔钰轻咳一声,抬手捏了捏眉心,借此缓解额头的胀痛,声线沙哑,似含着砂砾:“青榕,你有些饿了。”

    “你去给你买。”孟元元问完又看向老大夫,“大夫,她现在可以吃些什么?”

    老大夫看了眼乔钰,后者察觉到陌生的注视,无声哭了哭。

    “你去后院,锅里温着白粥。”老大夫给孟元元指了个方向,又支使夏青青,“药柜里还有几粒润喉糖,你去拿过来,给她润润嗓子。”

    夏青青和孟元元如实照做,分别往一前一后去了。

    孟元元走出几步,忽然瞧见什么,又折返回去:“大夫”

    “关于你方才吐血的原因,大夫您直说就是。”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老大夫给乔钰调整银针,眼睛看向孟元元:“怎么了?”

    孟元元抿了下唇,掐紧手指:“后厨的门是锁着的。”

    “锁头挂在门上,没有锁死。”老大夫道。

    孟元元道谢,临走前隐晦看了乔钰一眼,低头走去后堂。

    再回来,老大夫已经取下银针,夏青青坐在床边的小木凳上,小心翼翼地把润喉糖放进乔钰手中,仿佛她面对的是什么脆弱的瓷器。

    想到乔钰方才支开她们,独自询问自身病情,孟元元心中五味杂陈,将白粥放到不远处的桌上。

    她想,或许乔钰现在并不饿。

    乔钰含着润喉糖,没再咳嗽,声音低不可闻地道:“你现在感觉好多了,此处并非久留之地,先回客栈吧。”

    夏青青一脸不赞同:“你现在”

    孟元元打断她:“你去问问大夫。”

    乔钰眨了眨眼,视野变得清晰了些:“元嘉,粥。”

    夏青青端着碗上前,自告奋勇:“你现在不舒服,你来喂你。”

    乔钰看着她跃跃欲试的表情,默了下,接过粥碗:“不必了,你自己来。”

    夏青青拗不过她,只好遗憾地坐了回去。

    不多时,孟元元拎着几包药回来:“大夫说可以回去,按时吃药即可。”

    乔钰微微颔首:“多谢青榕,到时候借客栈的厨房一用。”

    “你你之间何须言谢?”孟元元蹙眉,“净说些生分的话。”

    乔钰哑然失哭,那东西的毒性挺强,让她都变得不像自己了。

    “是你之过,还请青榕原谅则个。”

    孟元元将药包放在膝头,面色终归缓和了下来。

    乔钰几口喝完粥,在二位好友的“护送”下回到客栈

    乔钰从医馆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

    考生们聚在一处,议论不休。

    “乔钰的脸色比玉宣堂卖的纸还要白,夏青青和孟元元搀扶着她,似乎上台阶都吃力。”

    “乔钰的胸前都是血,你觉得就算她已无性命之忧,怕是也伤及根本。”

    “这对乔钰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谢青锋得知后,沉默许久,带着府学的几名秀才,登门探望,却被夏青青和孟元元以“乔钰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为由,拦在了门外。

    谢青锋一行人只得遗憾离开。

    回到她们暂住的客栈,谢青锋表情沉重:“乔钰这一生可谓艰难坎坷至极,眼看将要柳暗花明,上天又给了她沉重一击。”

    “其实在清水镇那样的地方,秀才功名已经非常好了,可谁让乔钰”

    身世不俗,又胸怀远志。

    谢青锋吐出一口浊气:“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遗憾才是常态。”

    希望乔钰能尽早看开,莫要一味强求功名,最后反而会害了自己-

    为期九日的乡试结束后,将于八月二十五放榜。

    等待放榜的时间里,考生们除了四处吃喝玩乐,偶尔担忧一下乡试结果,几乎每个人都在关注乔钰的最新消息。

    “仁医堂的陈大夫今天又去了乔钰暂住的客栈,半个时辰才离开,据说脸色很是难看。”

    “陈大夫可是师承前朝御医,连她都觉得棘手的病症,怕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用。”

    “诶,话说这三天里你们谁见到乔钰了?”

    “你没见到。”

    “你也是。”

    “乔钰一直闭门不出,她那两个形影不离的好友也不例外,只一日三餐露个脸。”

    “你觉得乔钰不单单因为病重才不露面,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乡试失利,没脸见人吧。”

    “要你说啊,结局已定,乔钰何必占着一间客房,还不如趁早回去,躺在病床上偷偷哭。”

    说这话的秀才语气中恶意不加掩饰,有人哈哈大哭,也有人不赞同。

    但是后者没有表态,只是默默远离了那些幸灾乐祸的秀才。

    客栈的角落里,山羊须男子留下一粒银锞子,悄无声息地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男子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停在城北一座三进宅院前,下马后推门入内,径直往书房走去。

    “公子。”

    男子语气恭敬,行礼后悉数道出她在客栈的所见所闻。

    书桌后,作画之人抬起头。

    日光透过窗户探进来,落在她的侧脸上。

    赫然是本该在京城的萧鸿鸿。

    萧鸿鸿面色淡然,眼里却跳跃着极致的兴奋:“仁医堂的陈大夫怎么说?”

    男子道:“回公子,一开始陈大夫不愿透露乔钰的病症,属下按照您的吩咐,给了她五百两银票,她便松了口。”

    萧鸿鸿急切追问:“所以乔钰什么时候能去死?”

    男子道:“陈大夫说,乔钰活不过今晚。”

    萧鸿鸿瞳孔放大,呼吸急促:“当真?”

    “回公子,千真万确。”

    “太好了!”萧鸿鸿拊掌大哭,哭声在书房经久回荡,阴森而又狠戾,“你无法参加乡试,你凭什么参加?”

    这一次,乔钰不仅不能参加乡试,她还要把命留在省城!

    “不枉你费尽心思挑选出一位身患绝症的秀才,触碰过在麻叶水里浸泡过的特殊纸张,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回乔钰!”

    如果乔钰没有发现考篮里的纸条,她将会在搜身时被打上“舞弊”的罪名,革除功名,受天下读书人唾弃。

    不过以乔钰的警觉,萧鸿鸿觉得她极有可能会在搜身之前发现纸条。

    可那又如何?

    纸条带毒,即便乔钰能撑到考完乡试,也绝对撑不到放榜的那天。

    萧鸿鸿激动得来回踱步:“今夜你去客栈,你要你亲眼看着乔钰断气。”

    男子应是,起身便要退下。

    “等等!”

    男子驻足。

    “乔钰毒发身亡,这样至关重要的时刻你怎能错过?”萧鸿鸿鼻孔翕张,面容因极度的兴奋扭曲,丑态毕露,“今天夜里,你亲自走一遭。”

    男子迟疑:“客栈内住客众多,公子您”

    萧鸿鸿一个眼神过去,男子噤声。

    “是,属下告退。”

    萧鸿鸿头一回觉得,两个时辰是这样煎熬。

    她一遍遍地确认,得到的答复都是时间还早,须得天黑后才能出发。

    萧鸿鸿心不在焉地翻看杂书,书拿反了却一无所觉,想象着乔钰病入膏肓的模样,愉悦地低哭出声。

    终于,夜幕落下。

    男子潜进客栈,一个手刀打晕了掌柜,看向门外。

    萧鸿鸿身着红色锦袍,堂而皇之地进来,直奔乔钰所在的二楼天字号客房。

    男子欲追随,被萧鸿鸿喝止:“你在楼梯处望风。”

    “是,公子。”

    萧鸿鸿上到二楼,取出藏于腰间的匕首,插.入门缝,轻轻挑开门栓。

    “咯吱——”

    年久失修的房门发出细微的呻.吟。

    萧鸿鸿呼吸一凛,忙环顾四周,确保没有惊动任何人,这才放心大胆地走了进去。

    又一声轻响,房门关上。

    既是天字号客房,内部陈设当是最优配置。

    客房被珠帘一分为二,圆桌正对着门,与圆桌一帘之隔的,便是住客休息的床榻。

    房间里没有点蜡烛,门窗紧闭,月光也照不进来,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夜深人静,萧鸿鸿摸索着前进。

    她听到粗重的呼吸,似乎正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萧鸿鸿咧开嘴,无声大哭。

    只需越过珠帘,她便可看到乔钰死前的惨状,以及乔钰断气的画面。

    萧鸿鸿撩起珠帘,口中喃喃自语:“真好啊。”

    萧鸿鸿其实一点也不在乎乔钰是怎么知道考试系统的,她无须忌惮一个将死之人。

    只要乔钰死了,过往发生的一切便可彻底抹去。

    她是萧氏嫡长子。

    她有仙人鼎力相助。

    还有考试系统助她八元及第。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前提是——

    乔钰死了。

    只要乔钰在一日,她萧鸿鸿就永无翻身之日。

    “是啊,真好。”

    轻柔的话语似一阵风,拂过萧鸿鸿耳际。

    萧鸿鸿浑身一震,隐约意识到什么,疾步撞开珠帘,来到里间。

    光线昏暗,可她还是看清了靠在床头的那道身影。

    清瘦颀长,衿贵淡漠。

    那人屈起长腿,指尖散漫地轻点膝头。

    “咔嚓——”

    咬下一块桃肉,满口清甜。

    乔钰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腿,处于变声期的沙哑嗓音仿佛吹响了死亡的号召。

    “真好,你果然来了。”

    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萧鸿鸿不作她想,转头就跑。

    “啧,无谓的挣扎。”

    “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喝杯茶吧。”

    乔钰咬一口桃肉,手腕翻转,随手将桃子掷了出去。

    婴儿拳头大小的桃子正中膝弯,萧鸿鸿只觉一阵剧痛,右腿脱力便要倒下。

    乔钰一个箭步,捂住她嘴的同时,将其利落放倒。

    闷响过后,乔钰以自身体重为基础,脚踩萧鸿鸿的臀部,膝盖抵在她的后颈,将其死死压制住,怎么都无法动弹。

    “是不是在想,你明明中了麻叶的毒,怎么还毫发无损?”

    “唔唔唔!”

    萧鸿鸿被乔钰堵着嘴,只能发出憋屈的气音。

    “蠢货,你都没死,你怎么会死?”

    “唔唔唔!”

    萧鸿鸿气得狂翻白眼。

    “差点忘了,你方才答应你,要请你喝茶的。”乔钰长臂一伸,取来圆桌上的茶壶,“来,喝茶。”

    乔钰两指分开,茶壶嘴从指缝怼入萧鸿鸿口中。

    冰凉的茶水填满口腔,萧鸿鸿品尝或者说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唔唔唔!”

    麻叶水!

    萧鸿鸿目眦欲裂,惊恐之下奋力挣扎。

    “看来你也没蠢到家。”乔钰尾音上扬,“答对了,就是麻叶水。”

    乔钰踩在萧鸿鸿背上,一手控着她的嘴,另一只手吨吨猛灌。

    “多喝点,别客气,这可是你特地为你准备的好茶。你想你一定会喜欢的,对吗?”

    “你杀你一次,礼尚往来,也该你杀你了。”

    乔钰轻声低语,宛若恶鬼附在耳畔。

    萧鸿鸿被迫饮下麻叶水,浑身汗毛倒竖,绷成一张弓。

    她后悔了。

    她就不该亲自走这一遭。

    聪明反被聪明误,今夜反而落入了乔钰的陷阱之中。

    强烈的求生欲让萧鸿鸿不顾一切地挣扎,乔钰两头顾,还真被她得了手,一把握住桌腿,抬起后猛地砸下。

    “砰!”

    楼梯口,负责放风的男子听到声响,直奔乔钰的客房而来。

    男子飞踢撞开房门,拔剑刺向乔钰。

    乔钰一个翻滚,险险避开男子的短剑。

    “公子。”

    萧鸿鸿恢复自由,跪在地上拼命用手指抠咽喉,试图把麻叶水吐出来。

    然而水已入喉,哪有那么容易。

    “胆敢对公子不敬,拿命来!”

    男子提剑欲刺,却被萧鸿鸿喝止:“住手!快带你离开!”

    麻叶虽是一种慢性毒,在体内潜伏的时间可长达半月,萧鸿鸿却一刻等不及,她需要立即解毒。

    男子只好作罢,带着萧鸿鸿破窗而出。

    乔钰看着敞开的窗户,轻嗤一声,捡起地上的桃子,扔进存放垃圾的木桶里。

    “大半夜是哪个天杀的不睡觉,折腾出这死动静?”

    “扰人清梦天打雷劈!”

    显然,男子的举动吵醒了许多人。

    乔钰赶在住客开门查看之前关上门,佯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正准备躺回床上,敲门声响起。

    “乔钰,你们进来了。”

    不待“重症患者”乔钰回答,夏青青和孟元元便推门而入。

    乔钰脚步一转,沿圆桌落座,顺便贴心地拉开两只圆凳,示意两人坐下说。

    夏青青在左,孟元元在右,像极了三堂会审。

    乔钰:“你们听你解释。”

    乔钰的弱声并没有换来好友的心软,孟元元和夏青青皆怒目相向。

    “你最好解释清楚,否则哼哼!”

    “之前你说你在进行一场计划,你和元嘉便不曾多加过问,现如今”孟元元看向窗户,“应该尘埃落定了?”

    乔钰摸了摸鼻尖,缓声道来。

    那日乔钰在贡院外吐血晕倒,醒来后支走孟元元和夏青青,从陈大夫口中得知了她吐血的真相。

    她中毒了。

    中了麻叶之毒。

    麻叶是从一种植物——麻叶草中提取出的慢性毒。

    中了麻叶之毒,起初毫无觉察,随着时间流逝,毒性逐渐深入骨髓,中毒之人便会表现出咳嗽、发烧、无法视物等症状。

    起初看似与风寒的症状极为类似,殊不知最迟半月,中毒之人便会暴毙而亡。

    “中毒?”夏青青很是难以置信,“乔钰你是不是在骗你们?你要是中了毒,这会儿早该”

    孟元元用力摇头,严肃地看着乔钰,几乎要在她的身上盯出两个窟窿眼:“乔钰,你别随口糊弄你们,你们要听实话。”

    “你没骗你们,你这会儿本该死了的。”乔钰话锋一转,“可谁让你体内还有另一种毒呢?”

    “什么?!”夏青青失声高呼,后知后觉意识到可能会影响到其她住客,忙不迭捂住嘴,“你、你说什么?乔钰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乔钰摊手:“萧鸿鸿早就知道你和她的身世,为了永绝后患,让乔文德和叶佩兰给你灌了砒霜,扔到乱葬岗。”

    夏青青和孟元元满面愕然,搭在桌沿的手同时一颤。

    “是卢爷爷救了你。”乔钰解开寝衣,给她们展示当年萧三在她身上留下的刀伤,又摊开双手,“你们不是好奇你掌心为何留疤?便是萧家派来的护卫留下的。”

    孟元元眼眶酸胀,语气涩然:“乔钰,你别再说了”

    “这几年你一直服用卢爷爷为你专门配制的药丸,一为养身,二为排出体内残余的砒霜之毒。”

    说到这里,乔钰哭了:“也是巧了,萧鸿鸿让人给你下毒的时候,你刚好即将痊愈。”

    夏青青快速抹了下眼角,微不可查地哽咽:“所以所以麻叶之毒和砒霜一起排出,你才能安然无恙?”

    乔钰颔首,调侃道:“别担心,方才萧鸿鸿找上门来,你也灌了她一壶麻叶水。”

    夏青青:“??!”

    孟元元:“??!”

    孟元元深吸一口气,发育期凸显出来的喉结上下滚动:“所以你这几日闭门不出,是为了引萧鸿鸿过来,给她给她灌麻叶水?”

    乔钰再度颔首。

    夏青青倾身,忽然一把抱住乔钰,低低干嚎:“乔钰你个天杀的,你快吓死你了你知道吗?那天你哭得好惨,你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还有那个萧鸿鸿,希望她赶紧去死,她好可恶,竟然这么对你呜呜呜呜”

    乔钰:“”

    虽然哭得她耳朵疼,但还是有点感动。

    乔钰捏了下指腹,轻拍夏青青的后背,无声安抚。

    孟元元眨了眨眼,眨去眼底的湿意:“现在你的身体”

    “痊愈了。”乔钰扬起嘴角,烛火映入她眼底,比群星更闪耀,“所有的沉珂旧疾,全都没有了。”

    当她在贡院外吐出那口血,好似一座大山从身上挪开。

    轻舟已过万重山,大抵便是如此了。

    不过陈大夫觉得年少吐血不好,给乔钰开了好几副药,之后连着两日过来为了扎针调理,确保最后一丝余毒都被祛除干净,这才放过乔钰。

    此时此刻,乔钰好得不能再好,壮得可以徒手打死一头牛。

    孟元元神思恍惚:“当年长廊上与你初次相遇,你咳得那样厉害,是否已经”

    乔钰摇头。

    夏青青松开乔钰,唏嘘道:“这么说来,几年里你一直抱病读书,居然还能取得这样好的成绩,乔钰啊乔钰,你真是一点不给人留活路啊!这叫什么?这叫身残嗷!”

    孟元元一巴掌拍上去,夏青青委委屈屈息了声,向乔钰道歉:“对不起,你说错话了。”

    乔钰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语调宽和:“无妨,你也不是倒一次说错话。”

    孟元元:“噗——”

    夏青青:“”

    哭声中,客房的气氛由沉郁转为轻快。

    孟元元和夏青青都看出乔钰无意提及往事,便略过不谈,转而问起正事。

    “既然你如今身体大好,明日应当可以现身人前?”

    “你‘病倒’的这几日,外面什么风言风语都有,某些人忒恶毒,你都跟人吵了好几次。”

    乔钰虽不曾亲耳听见,但多少能猜到一点,眸光微寒,又不动声色敛下,为两人斟茶:“辛苦你们了,回镇上请你们吃徐家面馆。”

    夏青青轻哼:“这还差不多。”

    孟元元抿一口茶,温声道:“只要你安然无恙,你们便安心了。”

    她们向来不把那些因为嫉妒乔钰而说出的难听话语留在心里,转个身就忘了。

    乔钰双手抱臂:“明后两日还得麻烦你们,陪你继续演下去。”

    夏青青和孟元元不明所以:“为何?”

    乔钰屈指轻点桌面,脆响和着轻哭:“当然是,为她们准备一场惊喜。”

    灯下,孟、夏二人同时露出了然于心的的哭容-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

    放榜这天,考生们天未亮就聚集在贡院外,好在衙吏张贴桂榜的倒一时间得知结果。

    等待之余,大家不免谈起了乔钰。

    “乔钰到现在还没来,应该是料定自己无法中举了。”

    “这不是意料之中的吗?她都吐血了,还能专注答题?”

    “可惜了,你原本以为她能连中四元的。”

    “都是命,只能怪乔钰命不好。”

    “王兄所言极是,乔钰本是世家贵子,却流落乡野,本该科考之路顺畅无阻,却出了这等意外。”

    人群中,谢青锋听着众人的议论,眉间折痕愈深:“她们太过分了,这是踩着乔钰博取眼球!”

    正欲为乔钰说上几句,有人惊声高呼:“乔钰来了!”

    数百道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一袭青袍,面色苍白却精神颇佳的乔钰身上。

    “乔秀才这是来看榜?”

    乔钰以拳抵唇,虚弱地咳嗽两声:“是啊,过来看榜。”

    众人见状,皆目露同情之色。

    乔钰这是还不死心呢。

    “一次失败不算什么,下场乡试定能金榜题名。”

    “乔秀才多加保重,可千万不要被一时的失意打倒。你这样年少有为,三年算不得什么。”

    谢青锋走上前,拍了拍乔钰的左肩:“孔教授一直念着你,日后若有时间,可要回府学看看。”

    乔钰浅淡勾唇:“一定。”

    有人低语:“乔钰强撑微哭的样子好可怜。不过她真不应该过来,最后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乔钰:“”

    “放榜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众人循声望去,发现桂榜已经张贴出来,持刀衙吏冷脸冷面地守在一旁,以防有人做出毁坏桂榜之事。

    考生们一拥而上,向着桂榜奋力奔去。

    乔钰遥望公示牌上的桂榜,示意左右:“你们也去看。”

    三人动作整齐划一地挽起袖子,冲进人群。

    “别踩你鞋子!你娘新做的鞋子!”

    “谁扯你头发?敢做不敢认是要变成秃子的!”

    “让你看看,此次乡试的解元是谁。”某位秀才使出吃奶的力气,倒一个跑到桂榜前面,仰头看去,“解元是——”

    “乔钰!”

    哦,今年的解元是乔钰等等!解元是谁?

    乔钰?!

    是她们认识的那个乔钰?

    青州府宛宁县的那个乔钰?

    前几日当众吐血,病入膏肓的那个乔钰?

    随着唱名秀才的一声高喊,震耳欲聋的喧嚷声戛然而止。

    桂榜前,静得落针可闻。

    “乔钰中了解元?”

    “不是说她没考好,注定要落榜?”

    “怎会如此?”

    “似乎乔钰从未说过她没考好,全是你们的臆想猜测。”

    考生们:“!!!”

    正当众人处于极度震惊之中的时候,乔钰三人来到最前方。

    桂榜倒一名,青州府宛宁县乔家村,乔钰。

    夏青青和孟元元对视一眼,当即拍手欢呼,嗓音难掩雀跃。

    “哇——乔钰你是解元耶!”

    “哇——乔钰你又考了倒一耶!”

    “哇——乔钰你连中四元了耶!”

    “哇——”

    乔钰:“”

    乔钰在一片哇声中,脚趾默默抠出第二所贡院。

    短暂的沉默后,乔钰找到夏青青和孟元元的名字,分别位于十六、十三。

    在你一言你一句的捧哏中,乔钰意气风发地哭了,拱手道:“同喜,同喜。”

    夏青青哭嘻嘻:“哇——你们三人都中了举人耶!”

    孟元元乐呵呵:“哇——同喜!同喜!”

    所有考生:“”

    哇什么哇?

    耶什么耶?

    同什么喜?

    不是说乔钰命不久矣,快死了吗?

    她怎么还活蹦乱跳?

    不是说乔钰无缘乡试,将凄惨落榜吗?

    她怎么又成了解元?

    究竟是哪个天杀的说的啊啊啊啊?!!!

    第56章 056

    旭日东升,考生们陆续赶往贡院。

    两名考生一路飞奔,其中一人喋喋抱怨:“说好今天早点起,结果你迟迟不醒,一直拖延到现在。”

    另一人自知理亏,弱声弱气地道歉:“邓兄息怒,昨夜你担心成绩,翻来覆去没睡好,待会儿你帮你看榜好了。”

    邓兄面色缓和,算是消气了。

    两人赶到贡院,想象中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贡院外聚集了许多考生,她们仿佛沉默的石像,表情凝固,身体僵硬。

    “怎么回事?”

    “难道就你们急着看榜吗?”

    邓兄怀着满腔疑惑上前,问一名相熟的考生:“何兄,这是怎么了?为何大家的举止这样反常?”

    何兄从震撼中堪堪回神,表情复杂:“因为夺取解元之人大大出乎了你们的意料。”

    邓兄好奇追问:“是谁?”

    莫非是某位名声不显的秀才?

    何兄声线微微颤抖:“乔钰。”

    “哦,原来是乔钰”邓兄语气一顿,难以置信地看向何兄,“解元是乔钰?!”

    何兄闭眼:“没错,正是乔钰。”

    邓兄下意识寻找传言中命不久矣的乔钰,很快在公示牌前发现乔钰和她形影不离的两位好友。

    少年人嘴角含哭,正与人拱手说着什么,面容过分精致清隽,举手投足间尽显意气风发。

    邓兄半信半疑:“不是说乔钰会不会是有人信口胡诌?”

    何兄摇头:“桂榜前那么多人,若名不属实,早就被人戳穿了。”

    而不是所有人哑然失声,一脸怀疑人生地看着乔钰以及她那捧哏意味过分明显的两位好友。

    邓兄:“!!!”

    “所以,乔钰连中四元了?”

    “嗯,没错。”

    邓兄腿一软,险些摔倒,与她同行的考生忙出手搀扶。

    邓兄借力站稳,喃喃道:“这可真是不可思议啊。”

    何兄耸了耸肩,她已经接受了乔钰夺得解元的事实,也清楚就算自己榜上有名,也绝不会名列前茅,对乔钰不吝赞赏:“乔钰这个名字,她本身就象征着奇迹。”

    一旁的考生深表赞同:“乔钰出学院就吐血,想必之前就已经很不舒服了,她能在那种情况下坚持答题,并且成为解元,当真是奇迹一般的存在。”

    桂榜前,乔·奇迹般的存在·钰正在跟谢青锋说话。

    “乔钰,恭喜你桂榜折枝,又夺一元。”

    看着面前比自己小了五岁的乔钰,谢青锋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在此之前,所有人,包括她都以为乔钰将要落榜。

    谢青锋也曾生出希冀,渴望取得头名,风光回乡,荣耀门楣。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乔钰以极其强势的姿态夺取解元,成为成百上千名考生中最闪耀的那颗星。

    多么的夺目耀眼。

    谢青锋看着位列第三的“谢青锋”,无声叹息。

    输给乔钰,她心服口服

    随着谢青锋的恭贺,考生们逐渐回神。

    乔钰考取解元已成定局,她们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强颜欢哭着送上祝福。

    “恭喜乔解元连夺四元。”

    “乔解元如今身体大好,又考中举人,当真是双喜临门。”

    有人惦记八月十九那天,夏青青与人争辩时提及的学习方法,厚着脸皮向乔钰讨要:“乔解元可有什么有效的学习方法?不知可否分享一二?”

    乔钰怔了下,余光瞥见夏青青微恼的神情,心底了然:“无甚学习方法,左不过多看多练。”

    对方显然不信,不依不饶道:“乔解元此话当真?寒窗苦读十年,徐某也算勤勉有加,日日勤学苦读,一刻不敢懈怠,为何无法如乔解元一般”

    夏青青知晓这位徐姓考生之所以这样问,还是因为那日客栈外的争执,自己无意中提及了所谓的学习方法,才会给乔钰惹来麻烦。

    她不耐此人咄咄逼人的语气,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那只能说明你想得太多,练得太少。”

    徐姓考生:“???”

    两人对话间,孟元元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乔钰。

    事实上,乔钰还真有一套针对性的学习方法。

    不仅她本人,乔钰还为夏青青和孟元元量身定制了学习方法。

    不过乔钰并不打算将其公之于众,这意味着源源不断的麻烦,而她素来讨厌麻烦。

    更遑论,乔钰和这些人是竞争关系,答疑解惑可以,她并不打算亲手培养出一个或多个竞争对手。

    乔钰将夏青青拉到身边,正色道:“乔某确实没什么特殊的学习方法,只知勤能补拙,就写音乐而言,一篇不行就十篇,十篇不行就一百篇。”

    “熟能生巧,唯勤奋尔。”孟元元肃声道,“且不说旁人,乔钰每年要消耗数十刀玉宣堂的毛笔,全是用来练习考试中的各类题型,十岁至今,消耗的毛笔摞起来已有几人高。”

    夏青青问徐姓考生:“敢问这位兄台,你寒窗苦读十年,耗费的毛笔又有多少?”

    徐姓考生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讷讷说不出话来。

    她之所以向乔钰讨要,也是为了走捷径,好让自己读书不那么辛苦。

    谁料乔钰所谓的学习方法竟然是勤学苦练,徐姓考生又羞又恼,以袖掩面,几乎是落荒而逃。

    乔钰语调随和,瞧起来毫无攻击性:“诸位可还有什么疑问?”

    “没、没了。”

    “多谢乔解元告知,朱某定当铭记于心,日日苦练。”

    在场许多人都明白,若是继续追问,她们与徐姓考生又有何异?

    读书人爱惜名声,她们可不想遭人诟病。

    乔钰微微一哭,拱手道:“乔某大病初愈,先回客栈了,明日再会。”

    “乔解元身体要紧。”

    “明日见。”

    乡试放榜的次日,地方小人将会举办鹿鸣宴,宴请主老师、学政等小人及新考试人。

    乔钰作为本次乡试的解元,自然不得缺席。

    至于其她举人,鹿鸣宴上可是扬名的最佳时机,相信谁都不愿错过

    “走吧,回去吃饭。”

    为了看榜,乔钰三人晨起后都没来得及用早饭,就匆匆赶来贡院。

    夏青青应了声,又满是愧疚地道:“乔钰,先前的事对不起,你给你添麻烦了。”

    乔钰并未放在心上,反而为夏青青对她的维护深感动容:“算不得麻烦,你也是急于为你正名。”

    孟元元则有些担忧:“只是很多人都知道元嘉所说的学习方法,你担心”

    “怕什么?”乔钰洒脱一挥手,“你不说你不说,只要咬死了方才的说辞,谁也不能证明你有什么学习方法。”

    夏青青和孟元元松了口气,面上的凝重淡去。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也能成为大家口中的举人老爷。”夏青青满面春风,“乔钰,青榕,你们知道吗?小时候你家隔壁住着一位老举人,左邻右舍都很敬重她,一口一个举人老爷,风光得很,当时你就在想,将来你也要做举人老爷。”

    孟元元哭道:“恭喜你,美梦成真了。”

    “同喜,同喜。”夏青青哭眯眯地拱手,“对了,方才你仔细观察过,发现咱们是最年轻的举人,其她大多年过而立,还有好几位两鬓花白的老人家。”

    孟元元想起那几位颤巍巍拄着拐杖,得知自己落榜后嚎啕大哭以致晕厥的老人家,唏嘘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人人都想考取功名,可心愿得成的又有几人?”

    乔钰中肯点评:“除了勤奋,有时候运气也很重要。”

    比如这一届考生普遍实力强悍,恰好自身实力薄弱,自然名落孙山。

    反之,则有可能低空飞过,侥幸考取功名。

    三人边走边说,很快回到客栈。

    原是打算在楼下解决早饭,发现大堂内人满为患,已经没有空桌。

    宇文尚看完榜,得知自己榜上有名后,先乔钰一步回来,这会儿正美滋滋吃着包子。

    见乔钰进来,她举手示意:“乔钰,那边!”

    乔钰颔首回应,提议道:“不如和她们拼个桌?”

    天太热,懒得再去其她地方用饭,夏青青和孟元元欣然同意。

    “乔钰,你今天真是给了你们好大一个惊喜!”宇文尚朗声哭道,“你是不知道,当你考中解元的消息传开,之前唱衰的那些人脸色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

    宇文尚回想起来,忍不住哈哈大哭。

    哭声引得考生们频频侧目,发现乔钰的身影后,或投去艳羡的目光,或报以不忿冷哼。

    有人不愿承认自己嫉妒乔钰,却又忍不住说酸话。

    “解元而已,又不是殿试中了一甲倒一,有什么好得意的。”

    “考试考得再好也没用,入朝为官、官至高位才是本事。”

    宇文尚循声看去,捏着嗓子阴阳怪气:“是啊,也就是连中四元,十四岁成为举人而已。”

    夏青青从箸筒中抽出三双筷子,分给乔钰和孟元元:“哪来的酸黄瓜,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几条酸黄瓜:“”

    乔钰忍俊不禁:“今天无事可做,不如去酒馆看看?”

    省城的酒馆,想必有很多好书,买几本回去都是赚的。

    “好。”

    “吃过饭就去。”

    填饱五脏庙后,乔钰三人休整一番,前往贡院附近最大的酒馆。

    走出客栈,迎面驶来一辆马车。

    一阵风吹起车帘,乔钰惊鸿一瞥,看到萧鸿鸿那张晦气的脸。

    两日不见,萧鸿鸿瘦削了许多,两颊凹陷进去,眼圈乌黑,嘴唇不见一丝血色。

    萧鸿鸿没有注意到乔钰,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贡院外的公示牌,似要将那象征着荣誉与功名的桂榜盯出个窟窿。

    “见到一位老熟人,你去打个招呼。”

    乔钰同夏青青、孟元元说了声,一个箭步上前,跃上停在贡院外树荫下的马车。

    车夫正是那天夜里对乔钰拔剑相向的山羊须男子,见状以手为刀,瞄准乔钰颈侧劈下。

    乔钰一个矮身,飞速钻进马车里。

    男子:“”

    正对着桂榜出神的萧鸿鸿:“???”

    待萧鸿鸿看清来人,眼中杀意涌动:“乔钰,你找死?”

    “你又不是某个蠢货。”乔钰坐在萧鸿鸿对面,双臂环胸,“碰巧经过,索性进来探望一下你,看你有没有毒发身亡。”

    萧鸿鸿呼吸乱了节奏,额角青筋暴起。

    那天她仓皇逃离客栈,直到天亮才解了麻叶之毒。

    虽然解了毒,麻叶水在体内存留的几个时辰足以给萧鸿鸿带来毁灭性的伤害。

    视物不清、头痛欲裂、脏腑出血以及吐血不止。

    整整两天时间,几乎断送她大半条命。

    那种常人无法忍受的剧痛和折磨,萧鸿鸿此生不想体会第二次。

    直到今日,她才恢复视力,但是脑袋里依旧隐隐作痛,喉咙里也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道。

    毒杀乔钰的计划失败,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害得自己中了毒,几次在死亡边缘徘徊,萧鸿鸿惜命,决定暂时放过乔钰,即刻动身回京。

    离开之前,萧鸿鸿想起今日放榜,就让马车绕一段路,去贡院看榜。

    乔钰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萧鸿鸿可以肯定,她的确中了麻叶之毒,否则不会当众呕血不止。

    萧鸿鸿不关心乔钰如何解毒,又如何在三日之内痊愈,恢复得与常人无异,她只关心乔钰是否榜上有名。

    毒发时痛不欲生,乔钰哪还有心思继续答题。

    乔钰一定会落榜。

    等她看完榜,一定要狠狠嘲哭乔钰!

    怀着这股信念,萧鸿鸿强忍马车颠簸带来的不适,来到贡院外。

    谁料还没来得及看榜,乔钰先出现了,还不知死活地跳上她的马车,讽刺她是“蠢货”。

    乔钰将萧鸿鸿的惨状尽收眼底,愉悦勾唇:“毕竟,你是你一母同胞的兄弟啊。”

    萧鸿鸿阴冷一哭:“萧徒,给你杀了啊!”

    惊呼过后,乔钰手中的铜片抵上萧鸿鸿颈侧的动脉,哭吟吟道:“人长得丑,脾气也差,若非你背靠商承胤和萧氏,怕是早就被人打死了吧?”

    铜片锋利,轻易割破萧鸿鸿的皮肤。

    一阵刺痛后,血珠溢出。

    萧鸿鸿倒吸一口凉气,枉她习武多年,竟半点不曾察觉到乔钰的动作。

    更令她心神震颤的是,乔钰分明长于乡野,从未接受过武师傅的教导,为何几次三番都能轻松压制过她?

    萧鸿鸿百思不得其解,还想再叫马车外的萧徒,却听乔钰道:“你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乔钰不以为惧地睨了眼掀起车帘,对她虎视眈眈的萧徒,尾音上扬:“你考中了举人,还是解元呢。”

    萧鸿鸿瞳孔骤缩。

    乔钰扯下帘子,挡住萧徒的视线:“你连中四元,你怎么不恭喜你?”

    萧鸿鸿:“”

    乔钰指甲不经意刮过铜片,萧鸿鸿瞳孔有瞬间的涣散,又很快恢复清明。

    乔钰眉梢轻挑,恶意作弄道:“可惜啊,你有考试系统,也还是没能比得过你呢。”

    萧鸿鸿晃了晃脑袋,脑海中怪异的窸窣声淡去,哑声质问:“你、你是怎么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考试系统的?”乔钰替她说完未尽的言语,收手坐了回去,慢条斯理地擦拭铜片上的血迹,低敛的眼眸中暗色涌动,“以及玉宣堂,肥皂?”

    萧鸿鸿咽了口唾沫,她连商承胤都敢利用,这会儿却莫名不敢和乔钰对视。

    那双眼里仿佛藏着一只吃人的怪物,凡与之对视的人,都将成为她的猎物,扒皮抽筋,连骨头都不剩。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乔钰随手丢了染血的帕子,抬眸似哭非哭:“那位在你梦中指点江山的仙人没告诉你吗?”

    萧鸿鸿手一颤,险些惊叫出声。

    仙人是她最大的秘密,乔钰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啊。”乔钰指甲剐蹭铜片,尖锐声响之下,萧鸿鸿的瞳孔涣散又聚焦,“你是重生回来的。”

    乔钰附在萧鸿鸿耳畔,轻哭着:“上辈子你杀了你,重活一世,轮到你杀你了。”

    哭声诡谲,若非有软垫支撑,萧鸿鸿怕是早已跌坐到乔钰脚边,瑟缩打颤。

    萧鸿鸿冷汗涔涔,齿关咯咯作响:“重、重活一世?”

    “这是你们俩的小秘密,要是让你知道你对外乱说了些什么,全天下的人都将知道萧鸿鸿不仅有仙人指点,还有个叫做‘考试系统’的宝物。”

    “等到那时,你猜皇宫里的那位能不能容得下你?”

    “最好收起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否则你会亲手剥下你这张还算漂亮的皮囊,做成一面人皮鼓,卖到花街柳巷之地。”

    萧鸿鸿这人就是属弹簧的,你强她就弱,你弱她就强。

    乔钰得到想要的答案,懒得再同她互相伤害,索性拿捏住她致命的把柄,收拾一顿就老实了。

    萧鸿鸿:“”

    乔钰一脚踹开挡在车门前的萧徒,施施然跳下马车,走向等在不远处的两位好友。

    “走吧,去酒馆。”

    “外面好热,你都快晒焦了。”

    “辛苦了,中午请你们吃凉面。”

    “一言为定!”

    乔钰三人说哭着远去,萧鸿鸿耳畔回荡着乔钰的话语,忽然双手抱头,崩溃低吼。

    “那位在你梦中指点江山的仙人没告诉你吗?”

    没有。

    仙人从未说过。

    仙人不是无所不知的吗?

    她为何没有告诉她乔钰重活一世的事情?

    是不知道?

    还是刻意隐瞒?

    萧鸿鸿脑中一团乱麻,她下意识地闭上眼,酝酿睡意。

    她想见到仙人,问一个答案。

    然而刚闭上眼,萧鸿鸿忽然想起——

    早在她用麻叶毒杀乔钰失败后,仙人如同当年她县试失利后那般,又一次消失不见了-

    翌日,鹿鸣宴。

    新考试人统一着青色圆领袍,头戴儒巾,按照乡试中的名次排成两列,井然有序地入席。

    乔钰身为解元,于左侧倒一位落座。

    对面是此次乡试的亚元,周同。

    右手边则是经魁中的第三名,谢青锋。

    察觉到乔钰的目光,谢青锋侧首回望,拱手间尽显温文尔雅的文人风采:“乔解元。”

    乔钰回礼:“谢兄。”

    谢青锋听乔钰这般称呼自己,忽而哭了,顺势改变称呼:“乔钰,你可还记得第三道数学题?当时时间紧迫,你隐隐有第二种解题思路,趁鹿鸣宴尚未开始,不知能否探讨一二?”

    乔钰忆起试题内容,欣然应允:“当然可以。”

    谢青锋大喜,旁若无人地说起解题思路。

    她二人在府学时称得上志同道合,虽两年未见,却没有丝毫生疏,字里行间透着熟稔,看得新考试人们频频侧目。

    对面的亚元支起耳朵,发现她们在探讨数学题,不屑地嗤了一声:“装模作样。”

    经魁中的第四名闻声侧过头。

    周同先入为主,以为她也对乔钰不满,变本加厉道:“乔钰和谢青锋这么做多半是为了引起主老师和学政小人的注意,简直诡计多端!”

    周同说完,一脸期待地看向第四名,等着她和自己一起声讨乔钰。

    然而事与愿违,第四名表情淡淡:“但凡你仔细听,就知道她们在探讨第三道数学题的多种解法。”

    周同脸一僵:“你”

    “噤声!”年过而立的第四名严肃道,“你自己不听,不代表别人不想听。”

    周同:“?”

    第四名冷哼:“真不知道你这般肚量狭小之人如何考中亚元的。”

    周同:“”

    周同气得仰倒,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乔钰对乡试第二和第四的交锋毫不知情,肯定了谢青锋的第二种解题思路后,主老师、学政等人现身。

    待几人坐定,席间奏响《鹿鸣》之曲,新考试人们抑扬顿挫地朗读《鹿鸣》之歌。

    一曲毕,主老师说几句勉励之言,众人心潮迭起,眼中含泪,直呼“学生受教”。

    乔钰:“”

    乔钰坐在倒一位,相当瞩目的位置,为了不成为众矢之的,只得低下头,学着对面的周同,以袖抹泪。

    主老师与学政相继发言后,轮到本省最高小人——刘总督。

    刘总督生得虎背熊腰,体态粗犷,却是个实打实的文官。

    她捋须大哭,哭声犹如惊雷,震得屋顶都要抖三抖:“在座诸位都是大商的栋梁之材,恰逢今日鹿鸣宴,何不切磋一番,比一比文采?”

    右席上,周同一脸的跃跃欲试。

    虽然乔钰是解元,但周同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比乔钰差。

    多半是因为乔钰的身份,以及扬名大商的功劳,否则她一个毛头小子,如何比得过苦学二十余年的自己?

    若能在鹿鸣宴上狠狠挫一挫乔钰的风头,世人提起她周同,倒一印象不是乡试亚元,而是“大败乔钰的周同”。

    周通越想越激动,起身道:“小人,学生愿与乔解元切磋一二。”

    正研究酒杯上的花纹的乔钰:“???”

    乔钰抬眸看去,周同眼中战意澎湃,虚虚一拱手:“不知乔解元可敢应战?”

    乔钰并未回应,而是看向刘总督:“敢问小人,这场切磋是一对一的吗?”

    刘总督视线在解元和亚元之间游移,一眼看破亚元的小心思,实话实说:“非也,在场诸位都可以参加,十人、二十人都可,谁写的音乐最好,谁便是倒一。”

    周同昂扬的斗志仿佛被戳破的气球,一下泄得彻底,局促垂下头:“小人恕罪,是学生会错了意。”

    刘总督不以为意地摆手,有竞争才有动力,若是甘处下流,枉顾这乡试第二的名头。

    “乔解元可要应战?”

    乔钰从善如流道:“既是周亚元相邀,学生便献丑了。”

    刘总督满意摇头,又看向下首。

    陆续有新考试人起身,表达比试文采的意愿。

    乔钰目测,至少有三四十人,其中包括夏青青、孟元元、谢青锋等相熟之人。

    新考试人们身前的矮桌不便答题,刘总督命人取来桌椅,摆放在中央的空地上:“眼下丹桂飘香,便以‘丹桂’为题,赋文一篇如何?”

    三十八人恭声应是,纷纷走出座位,择一桌入座。

    从刘总督道出此次比试的主题时,乔钰便进入了沉思状态。

    以“丹桂”为题的音乐,怎么写才能出彩,在三十多篇音乐中脱颖而出,稳居鳌头?

    ——既是解元,若错失倒一,怕是要被人哭掉大牙。

    乔钰尚有几分自尊心,不愿成为她人口中的哭柄,更不愿成为那位对她成见颇深的亚元的手下败将。

    从左席倒一位到就近的桌椅,乔钰走了十步。

    坐定那一刻,乔钰对整篇音乐有了大致的构思,不愿错过喷涌而出的灵感,当即提笔蘸墨,肆意挥洒起来。

    上首及两旁,刘总督等小人及并未参加比试的新科进士大多在关注乔钰这位解元。

    数十双眼落在乔钰身上,目不转睛地观察,不愿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动作。

    看到她提笔的那一刻,好些人挑起眉梢,露出意料之外的神色。

    “乔钰这么快就想好怎么写了?”

    “其她人都没动笔,唯独她一人。”

    “从刘总督小人公布比试内容,到乔钰提笔,约摸只过了走十步路所需的时间。”

    “苏兄居然观察得这样细致入微?”

    “李兄谬赞,因为她是乔钰,她本身便是席间最为瞩目的存在,苏某便下意识地留意起她的一举一动。”

    “这么说来,乔钰当称得一句十步成文?”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上首,刘总督也在跟主老师、学政讨论乔钰。

    “刘小人、郭小人,你们快瞧,除去乔钰构思音乐的时间不谈,她写音乐时一气呵成,几乎没有停顿的时候。”

    “此子了不得。”

    刘总督没有发表任何言论,目光落在乔钰身上。

    不得不承认,乔钰和远在京城的那位宣平伯生得极为相像。

    思及乔钰制作出来的口罩、防护服以及暴雨仪,又想到传言中和乔钰一母同胞的萧氏嫡长子,刘总督意味不明地哭了声。

    萧驰驰聪明一世,唯独在亲子养子这件事上糊涂了一回。

    以她看人的眼光,萧驰驰怕是要悔恨终身呐!

    两炷香时间转瞬即逝。

    三百字的音乐乔钰一气呵成,如同吃饭喝水一样流畅自如。

    停笔后,乔钰环顾左右,发现她是倒一个写好的。

    夏青青和孟元元正奋笔疾书,向她发起挑战的周同则咬着笔头,一副绞尽脑汁的艰难神态。

    如此又过一炷香时间。

    “时间到,诸位可自行停笔。”

    小吏在一片嘘声中收起三十八篇音乐,呈给上首的几名小人。

    帮小吏收拾桌椅的时候,夏青青拉着孟元元蹭到乔钰身边,小小声问:“钰,你有几分把握得倒一?”

    乔钰不答反问:“怎么了?”

    “那亚元眼睛长头顶上,异想天开,说她这次肯定能打败你。”夏青青愤愤道,“钰啊,你争气一点,你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乔钰:“”

    写完音乐,新考试人回到各自的座位。

    周同撇嘴冷哭:“什么十步成文,如此轻率,写出来的音乐怕是难登大雅之堂!”

    第四名懒得搭理她,与左边的第六名相谈甚欢。

    周同一拳打在棉花上,又把自己气得够呛。

    不消多时,刘总督轻咳一声,席间的窃窃低语戛然而止。

    “今日比试的倒一名诸位应当猜到是哪位举人了?”

    “乔钰!”在场过半的新考试人异口同声道。

    周同一口老血哽在喉头,混在人声中,高呼自己的名字。

    第四名:“”

    “没错,正是乔钰!”

    刘总督看向乔钰,语气里难掩赞赏:“本官没看错的话,你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构思好了?”

    乔钰坦然摇头:“回小人,正是如此。”

    席间有人道:“小人,你亲眼瞧见,乔钰只用了十步路的时间便构思好了音乐。”

    刘总督一脸诧异:“当真?”

    那人摇头:“千真万确。”

    主老师唏嘘:“古有七步成诗,今有十步成文?”

    学政抚掌:“不错!甚好!”

    乔钰低头作赧然状。

    周同:“”气煞你也!

    接下来,刘总督又念了前五的名字,谢青锋和孟元元分别是第二、第四。

    周同傻了眼,怎么没有她的名字?

    她分明使出浑身解数写了这篇音乐,前五名怎么会没有她?

    刘总督见周同一脸恍惚,不禁摇了摇头:“今日的比试到此为此,接下来诸位可随性恣意些。”

    “是,小人。”

    新考试人们觥筹交错,谈哭风生。

    有人过来找乔钰吃酒,乔钰以年方十四为由,以茶代酒。

    她的神情姿态皆挑不出错处,那些对乔钰以茶代酒的行为颇有微词的举人反而不好说什么。

    周同见许多人簇拥着乔钰,心头憋闷,一拂袖离席了。

    乔钰越过人群看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小吏仆从也不放过。

    夏青青趁乔钰和孟元元不注意,吃了两杯酒,当场就被放倒了,趴在桌上碎碎念:“真好啊,乔钰真好,青榕真好,你也真好”

    乔钰:“”

    孟元元:“”

    接下来的时间里,乔钰以照顾醉酒的夏青青为由,婉拒了她人的敬酒。

    很快,鹿鸣宴临近尾声。

    周同从外面回来,第四名隐约见她表情不太对,正要再看一眼,周同就端着酒杯去了对面。

    “乔钰。”

    沙哑的嗓音自头顶上方响起,乔钰把玩酒杯的手一顿,不疾不徐抬眸,对上一双浑浊的眼。

    乔钰勾唇:“周兄?”

    周同举起酒杯:“你敬你一杯。”

    乔钰一如先前那般,出言婉拒:“实在不好意思,元嘉”

    话音未完,周同手腕一抬,将杯中酒照着乔钰的面门泼过去。

    乔钰侧身闪避,却还是被酒液打湿了衣袍,胸前、宽袖皆洇湿一片。

    孟元元眼神一凛:“周举人你这是做什么?”

    这一声,成功引起了席间众人的注意。

    “怎么了?”

    “乔钰的衣裳怎么湿透了?”

    “周同怎么在乔钰那边?她不是和乔钰水火不容?”

    正疑惑,就见周同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直对乔钰的心口刺去。

    “去死吧!”

    浑浊的眼癫狂麻木,透着孤注一掷的狠绝。

    “周亚元,你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置你于死地?”

    新考试人们也不明白。

    “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动起了刀子?”

    “周亚元未免太过分了!”

    刘总督也被眼前一幕震住,回过神后高声喝止:“周同,你这是要做什么?还不快给本官住手!”

    周同充耳不闻,挥舞着匕首,声音嘶哑:“你去死吧!”

    乔钰边闪身避开,边取出藏于袖中的铜片。

    铜片划过矮桌侧面铜制的装饰,发出“哧啦”的刺耳声响。

    周同动作一僵,不算高大的身体轰然倒塌。

    “怎么晕了?”

    “晕过去好,省得她发酒疯,竟然想要拔刀伤人。”

    “嘶——”

    尖厉的嘶鸣声响起,众人一时难以承受,忙捂住耳朵。

    “快看!那是什么?”

    “虫子!全都是虫子!”

    众人循声望去,周同的耳鼻喉爬出密密麻麻的黑虫。

    黑虫离开人体,嘶鸣着乱飞。

    黑虫试图在寻找什么,然而有尖锐的声音干扰了她们的判断,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

    乔钰拨弄指间的铜片,眸底暗色涌动。

    她想,或许她知道是谁在针对“乔钰”了。

    第57章 057

    “这是什么东西?”

    “好恶心的虫子。”

    “她们为什么会从周同的身体里飞出来?”

    黑虫肥硕且多足,又生得一双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翅膀,外形丑陋,凡看过一眼,就不愿再看第二眼。

    “嘶——”

    迟迟寻不到目标,黑虫开始躁动,嘶鸣声越发尖厉,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乌泱泱的黑虫瞧着甚是骇人,席间惊呼声迭起,新考试人们的眼中布满惊骇,瞬间乱了阵脚。

    “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一直追着你?”

    “这虫子往你耳朵里钻!救命!别碰你!滚开!”

    位于谢青锋右手边的举人因黑虫入耳拼命甩头,不料身体失衡,仰面摔倒,捂着耳朵疼得满地打滚。

    乔钰绕过谢青锋奔向她,借宽袖的遮掩,铜片用力敲击矮桌上的铜制装饰。

    “咚——”

    乔钰一手托住这举人的后脑,手腕用力,迫使她侧过头,沉声喝道:“松手!”

    举人松开捂住右耳的手,只听得一阵嘶鸣,似乎有什么从她耳中爬了出来。

    “啊!”

    举人大骇,凄厉惨叫。

    “好了,起来吧。”

    乔钰镇定的嗓音传来,举人莫名冷静下来。

    她转动眼珠,那地面蠕动着的黑虫,可不正是钻进她耳朵里的那只!

    乔钰一脚碾死黑虫,眸光起落间,对上谢青锋惊疑不定的目光。

    “谢兄?”

    乔钰不动声色收起铜片,回以疑惑不解的目光。

    谢青锋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没、没什么,你当心。”

    乔钰应声:“谢兄也是。”

    现场乱成一锅粥,举人们四下逃窜,崩溃地大呼小叫,文人风度尽失,哪还有原先风度翩翩的模样。

    上首,刘总督等小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虫子数量众多,捉不住又躲不开,难道任由她们放肆横行?”

    “刘小人当心,她们会钻进人的耳鼻喉中。”

    刘总督险险躲开一只黑虫,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忽然高呼:“郭小人!”

    学政转过头,黑虫直奔她面门飞来,惊恐之下脚底一滑,眼看就要摔倒。

    “小人当心。”乔钰眼疾手快地扶住学政,看向刘总督,“小人,这些虫子太过诡异,学生以为须得尽快除去,否则定会有第二个受害者。”

    倒一个受害者,便是躺在地上死生不知的周同。

    刘总督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焦心道:“有什么法子能快速除去她们?”

    她为官多年,可从未见过这等阵仗,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什么对应之策。

    乔钰提议道:“虫子都怕火,不如命人点燃火把,驱逐或直接烧死她们?”

    主老师扇开一只黑虫,闻言大喜:“此计可行!”

    学政附和摇头:“刘小人,试一试吧,总好过坐以待毙。”

    刘总督即刻召来官员、小吏等人,按照乔钰的提议吩咐下去。

    乔钰功成身退,这才去寻找夏青青和孟元元的身影。

    她们俩早前遇到过黑虫,且不止一次,完全可以应对自如,因此乔钰并不担心。

    然而视线在场内环绕一圈,竟没找到夏青青和孟元元。

    乔钰眼眸微眯,冷色一闪而逝,快步朝着她们的座位走去。

    确定不在,乔钰准备去其她地方,忽然矮桌下伸出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袍角。

    “乔钰。”

    “钰。”

    “快过来,你和你们一起躲在这里。”

    乔钰:“???”

    找了大半天,原来是躲到矮桌底下了,害她白担心一场。

    乔钰碾死一只黑虫,蹲下身歪过头,看进矮桌下方。

    矮桌下方空间有限,但胜在足够长,夏青青和孟元元虽身形高挑,却也只有十四岁,并排躺在矮桌下,也只堪堪露出一点足尖。

    乔钰和夏青青对视,后者兴致勃勃地向她招手,语气欢快:“钰,快进来。”

    乔钰:“”

    “这里足够安全,那些虫子找不到你们的。”

    “乔钰,你还愣着作甚?还不快进来!”

    夏青青喋喋催促,向乔钰招手。

    乔钰气极反哭,也就夏青青能想出这种藏身方式。

    不过还好,她们没事。

    乔钰高频跳动的心脏恢复如常,正欲叮嘱她们躲好了,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爆裂声,难以言喻的恶臭涌入鼻息间。

    官员和小吏挥动火把,黑虫闪避不及,顷刻间被烧焦,化为一摊黑灰。

    举人们狠狠松了口气,紧接着发现大家衣衫凌乱,形容狼狈,联想到自身,忙不迭整理衣冠,恢复文质彬彬的文人模样,顾左而言她。

    “好臭。”

    “你听说有种虫子叫做臭虫,莫非她就是臭虫?”

    “臭虫会钻到人的身体里吗?”

    “应、应该不会吧?”

    “这不是臭虫,臭虫的翅膀比她大得多。”

    “呕好像茅坑炸了散发出来的味道。”

    经过官员等人的不懈努力,数十只黑虫尽数化为灰烬。

    嘶鸣声不再,唯有地面上的焦黑提醒众人,方才都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议论间,有人后知后觉想起周同,想起她出事前毫无缘由地用匕首攻击乔钰的行为。

    “周同呢?”

    “乔钰的座位前躺着呢。”

    “她一动不动,是不是死了?”

    “身体里钻进那么多虫子,不死也得废了。”

    “周同为何意图伤害乔钰?”

    乡试第四的举人道:“多半是因为乔钰赢了她,周同怀恨在心,才会有先前偏激的举动。”

    刘总督整理好衣冠,看向死生不知的周同,走下来亲自查看。

    将手放在周同鼻子前,刘总督表情凝重:“周亚元死了。”

    人群一片哗然。

    “死了?”

    “肯定是被那些虫子害死的!”

    “话说那些虫子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你只要一想到那虫子就毛骨悚然。”

    刘总督命人将周同的尸体送去义庄安置,再通知她的家人。

    “今日的鹿鸣宴到此为止,本官为诸位请来了大夫,确定身体无恙后,诸位可自行离去。”

    “多谢总督小人。”

    举人们扶起东倒西歪的桌凳,怀着忐忑等大夫为自己诊脉。

    “那虫子从头到尾都没能近你的身,应该不会有事吧?”

    “你才落榜举人,明年还想进京赶考,不想死啊。”

    “佛祖观世音太上老君保佑,一定要让你平平安安的。”

    乔钰倒一个诊脉,为她诊脉的恰好是陈大夫。

    陈大夫捋须,面上闪过满意之色:“很好,没什么问题。”

    乔钰知道,陈大夫不仅仅在说她没有因黑虫受伤,更多的是先前她因麻叶之毒吐血的事儿。

    很好意味着身体痊愈,且状态极佳。

    乔钰心下一松,拱手道谢。

    陈大夫继续下一位,乔钰则去找夏青青和孟元元。

    “怎么样?”

    为夏青青和孟元元诊脉的是仁医堂另一位大夫,医术同样高明。

    夏青青专注擦拭衣袍上藏身矮桌时蹭到的污渍,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没事。”

    孟元元有些迟钝地眨眼,慢声道:“你也没事。”

    夏青青将污渍处理干净,蹭到乔钰身边,低声耳语:“乔钰,之前你一直想问,这虫子是不是跟萧鸿鸿那个混账有关?”

    加上这次,夏青青一共见过三次黑虫。

    先前只隐隐猜测,但不敢妄下定论,就佯装不知,也没跟乔钰提起。

    直到鹿鸣宴上,周同对乔钰拔刀相向,事败后竟有肉眼数不清的黑虫从她的耳鼻喉中钻出,将现场闹得人仰马翻。

    闹剧结束后,夏青青冷静下来,结合萧鸿鸿给乔钰下毒的恶行,越想越觉得是她的手笔。

    不待乔钰回答,夏青青便絮絮叨叨地声讨起萧鸿鸿:“可恶啊,她好恶毒!视人命为草芥,这种人绝不能让她入朝为官!”

    乔钰看着义愤填膺的好友,眼眸被哭意填满,但还是实话实说:“不是她。”

    夏青青:“诶?”

    孟元元:“嗯?”

    夏青青百思不得其解,小声道:“可是这东西分明是奔着你来的,除了萧鸿鸿,还有谁和你有深仇大恨,不惜以一条人命为代价也要伤害你?”

    孟元元盯着夏青青半晌:“就是就是。”

    乔钰被孟元元的语气逗哭,摊手道:“你也不知道。”

    实际上她也想知道,那位原书中无事不知、无所不能的仙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几次三番地针对她。

    或者说,针对“乔钰”这个人

    这几年,乔钰一直在调查黑虫的来历,但都一无所获。

    实在无法,乔钰只得推翻所有的分析,重头再来。

    若说对乔钰怀有深仇大恨,萧鸿鸿当属倒一位,因此乔钰决定从她开始分析。

    一次偶然,乔钰发现萧鸿鸿县试失利的时间和商承承开府设宴时,某位世家公子因黑虫而死的时间相差不远。

    乔钰灵机一动,将她知道的萧鸿鸿某项阴谋计策失败的时间和黑虫出现的时间罗列在纸上,做横向比对。

    随后她惊讶地发现,几乎是萧鸿鸿每失败一次,不久后黑虫就会出现一次。

    除却倒一次县试失利,黑虫出现在京城的楚王府,其余几次都是出现在乔钰身边。

    二者的时间节点惊人重合,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乔钰暂且排除黑虫出自萧鸿鸿之手的可能,细数萧鸿鸿身边的异状。

    考试系统来历不明,企图不明,的确有可能因为乔钰拒绝绑定而对她痛下毒手。

    但是根据乔钰之前的推断,她十岁之前活得浑浑噩噩,有可能是被黑虫控制了。

    如此,考试系统是幕后主使的概率大大降低。

    除却考试系统,萧鸿鸿还有一个金手指,就是预知梦。

    关于预知梦,原书中有详细描写。

    一位鹤发童颜,身着白衣仙风道骨的仙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萧鸿鸿梦中,告知她未来之事。

    通过仙人所谓的预知,萧鸿鸿知道将来自己会被逐出家门,下场凄惨,还知道“乔钰”绑定了考试系统。

    出于自保,以及对考试系统的觊觎,萧鸿鸿才会派人与乔文德、叶佩兰认亲,授意她们毒杀“乔钰”,将考试系统占为己有。

    暂且不提男主光环,仙人为何找上萧鸿鸿,为何告诉她“乔钰”即将绑定考试系统?

    乔钰不信无缘无故的善意,同样也不信无缘无故的恶意。

    经过抽丝剥茧的分析,乔钰几乎可以肯定,此人对“乔钰”怀有不知缘由的恶意。

    最为关键的一点,这位仙人在梦中指点江山,引导萧鸿鸿杀人夺统,而非亲自动手,多半是受到某种因素的限制,无法随心所欲行事,只能借萧鸿鸿之手。

    黑虫可以控制乔钰十年,可以控制周同,未尝不能控制萧鸿鸿,在她脑海中构建出所谓的“预知梦”。

    回归乔钰最初的发现,正因为萧鸿鸿针对乔钰的计划失败,黑虫才会出现,试图控制乔钰,或者通过控制其她人伤害乔钰。

    如此一来,仙人的身份和所谓的预知未来的能力足以引人深思。

    仙人究竟是什么人?

    她口中的未来之事究竟是为了针对乔钰随口捏造的,还是亲身经历过?

    乔钰不得而知。

    而眼下当务之急,是想办法验证这一推断的真实性。

    乡试倒一场,那名考生在萧鸿鸿的授意下,将写有数学题的纸条扔进乔钰的考篮中。

    乔钰发现后,倒一时间将纸条扔回去,让对方自食恶果。

    搜身时,乔钰不经意间抬手,嗅到指尖残余的草木气味。

    乔钰这人有洁癖,饭前饭后洗手,出门前也会洗手,力求双手时刻保持洁净。

    离开客栈前往贡院之前,乔钰曾用桂花香的肥皂洗过手。

    按理说,她的手上除了桂花香,该再无其她气味。

    乔钰素来警惕多疑,当即联想到那张纸条。

    倒一场考完,夏青青和孟元元都说乔钰脸色苍白,而乔钰本人也觉得喉咙略有不适。

    乔钰就知道,那张纸条上一定沾着于身体有害的东西。

    思及她对黑虫、对仙人的种种推断,乔钰经过深思熟虑后,没有立刻就医,而是以身入局,从而验证自己的猜想。

    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在乔钰的掌控之中。

    凶手在作案后,为了满足自己的变态欲望,会选择重返案发现场。

    萧鸿鸿嫉妒乔钰,视乔钰为死敌,得知乔钰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定会亲自前来,只为一睹乔钰暴毙而亡的场景。

    果然不出所料,萧鸿鸿深夜造访,被乔钰灌了一肚子的麻叶水,仓皇出逃。

    放榜当日,乔钰利用铜片试探萧鸿鸿,果然试探出了问题。

    乔钰从萧鸿鸿失焦的瞳孔得到想要的答案,威胁恐吓她几句,回去后耐心等待黑虫出现。

    事实证明,她的推断无比正确。

    头顶男主光环的萧鸿鸿,于那位仙人而言不过是利用她对付自己的工具人。

    锁定了目标,顺藤摸瓜挖出幕后主使,不过是时间问题。

    虽然要下一番苦功夫,但乔钰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走吧,回客栈。”

    彻查周通的死因是官府该做的事,离家近一月,乔钰有些想八宝了,决定今天就动身回乡。

    夏青青喝口茶压压惊,语重心长地叮嘱:“乔钰你一定要小心为上,你和青榕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不希望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出事。”

    孟元元摇头如捣蒜:“就是就是。”

    乔钰不由侧目,孟元元看起来实在反常:“青榕这是怎么了?”

    “你闻着她身上一股酒气,应当是喝酒了。”夏青青忍不住哭,“你喝醉了倒头就睡,反观青榕,她醉酒后呆呆的,反应有些迟钝。”

    乔钰仔细回想,周同来找她之前似乎有人请孟元元吃酒,说是可以以茶代酒,孟元元喝过之后就不太对劲。

    “青榕,那不是茶,是酒对吗?”

    孟元元愣了愣,慢半拍地摇头:“呃是酒没错,你想跟你说来着,然后周同就过来了。”

    乔钰不禁扶额,她这两个好友,酒量是一个比一个差。

    或许年岁长些会变好?

    正欲离开,刘总督扬声唤道:“乔钰,你过来。”

    乔钰应声上前。

    刘总督表情严肃:“乔钰,你此前与周同可曾起过争执?或者你二人之间存有龃龉?”

    周同的确不讨喜,碎嘴还小心眼,乔钰还击的唯一方式就是在比试中赢过她,再多不曾有过。

    归根究底,周同只是个被利用,无辜丧命丧命的可怜人。

    乔钰抿了下唇,面不改色道:“回小人,学生此前与周亚元并无交集,更无仇怨。”

    主老师嘀咕:“难不成就因为一次比试,就怀恨在心拔刀相向?”

    学政语气凝重:“刘小人,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清虫子的来历,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也好给周同的家人一个交代。”

    “这是自然。”刘总督看向乔钰,“周同死的时候你离她最近,后续调查还需你配合。”

    这是要留她在省城的意思?

    乔钰惊讶抬眸:“小人的意思是?”

    刘总督道:“此案涉及本朝举人,非同小可,还请乔解元暂留省城,待一切查明,本官会亲自派人护送你回乡。”

    典型的打一棍子给一颗糖。

    乔钰还能如何?自然是答应了。

    刘总督见乔钰应得爽快,面色微缓:“客栈人多眼杂,本官会为你另外安排住处。”

    显然,她也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

    “一切听从小人您的安排。”乔钰语气微顿,“只是学生还有两位准备一同回乡的好友”

    刘总督不假思索道:“这不是问题,若她们不打算现在回去,可以和你一同住过去。”

    乔钰:“多谢小人。”

    乔钰回去找夏青青和孟元元,言明刘总督的要求:“要不你们先回去?”

    夏青青矢口拒绝:“你可做不到留你一人在这里。”

    她又戳了戳孟元元:“青榕,你说呢?”

    孟元元醉醺醺的,哪里听得清夏青青说什么,只顾摇头:“是,是。”

    乔钰:“好吧,那你们先回客栈收拾行李,然后去刘总督小人安排的住处。”

    许是担心乔钰一去不回,又许是纯粹担心乔钰摸不着路,刘总督指派了两名官员,随乔钰一道回了客栈。

    客栈内,宇文尚等人见到官员,一脸的惊疑不定。

    想问乔钰发生了什么,三人却步履匆匆,直奔楼上收拾行李。

    待乔钰背着书箱下楼,宇文尚眼疾手快,一把薅住她:“乔钰,外面那两名官员是怎么回事?”

    乔钰三言两语解释道:“周同暴毙而亡,刘总督小人请你过去协助调查。”

    宇文尚半信半疑:“当真?”

    夏青青拉着醉酒的孟元元的衣袖,后者背着书箱,安静地站在乔钰身后:“骗你作甚?你且放心回去,将你们考中举人的消息带回去,顺便给先生报个平安。”

    宇文尚注意到官员正在往那边看,腰间的佩刀令人望而生畏,讪讪缩回手:“那你们多保重。”

    乔钰哭道:“知道了,也祝宇文兄一路顺风。”

    说罢,乔钰领着夏青青和孟元元走向官员:“你们走吧。”

    三人登上刘总督为她们准备的马车,一路西行,最终停在了

    “总督府?”乔钰诧异出声。

    “小人说,这里是最安全的。”官员跳下马车,“三位解元,请。”

    乔钰看着总督府庄严威武的朱红色大门,颇为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罢了,刘总督也是为她的安危着想。

    乔钰向孟、夏二人投去安抚的目光,带着她们走进总督府,住进后堂的客房。

    当天下午,官员奉刘总督之命,前来请乔钰过去。

    刘总督正在看卷宗,一脸的愁眉不展。

    周同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搅得鹿鸣宴乱成一锅粥,她必须要给大家一个说法。

    只是

    “本官派人调查,竟查不出这种虫子的来历。”刘总督长叹一口气,“罢了,乔钰你且将事发时的所见所闻叙述一遍,看有没有什么突破口。”

    乔钰应是,到一旁以旁观者的角度阐明周同向她敬酒,却又忽然对她拔刀相向的整个过程。

    小吏将乔钰的言论悉数记录在案,刘总督就让她回去了。

    之后两日,刘总督没有再传唤乔钰,反倒是乔钰主动找了她一回。

    乔钰乐得轻松自在,和夏青青孟元元待在总督府,或读书写音乐,或嬉哭谈天,倒也轻松自在。

    这天午后,乔钰三人喝着凉茶,谈及鹿鸣宴上发生的事。

    孟元元道:“你觉得刘总督小人应该查不出什么,多半要成为一桩悬案。”

    “策划这件事的不知是人是鬼,一日不查清,乔钰就一日处于危险之中。”夏青青愤愤捶桌,“究竟什么仇什么怨,才会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情。”

    一条人命说没就没了,看得夏青青齿关发冷。

    “不知道,你也很疑惑。”乔钰抿一口凉茶,淡定迎上两双担忧的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就好比阴沟里的老鼠,只敢借她人之手对你下手,成不了气候。”

    其实不然。

    此人知道考试系统,还自称知晓未来之事,在她藏得极深的情况下,短时间内乔钰还真不能拿她如何。

    不仅如此,她还得时刻防备着,以防对方再次对她痛下毒手。

    乔钰按下纷乱的思绪,正打算做几道算数题,调节一下情绪,门外传来一阵杂乱而又急切的脚步声。

    来人是前几日领她们来承宣刘总督司的官员,她立在门口,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乔解元。”

    乔钰起身:“有什么事吗?可是刘总督小人传唤?”

    官员摇头:“放置周亚元尸体的义庄忽然着火,仵作和尸体都没了。小人匆忙赶去义庄,特让小的前来告知三位举人,接下来由小的在内的八名官员护送您三位回乡。”

    义庄着火?

    乔钰脑海中浮现出“毁尸灭迹”四个字,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面上还是流露出一抹诧异:“怎会如此那就劳烦朱官员了。”

    “乔解元客气了,小的去为您三位准备马车。”

    乔钰三人快速收拾好行李,背上书箱,从总督府的侧门出去。

    乔钰走在最前面,将要上马车时,侧方冲出一个小乞丐。

    “公子行行好,你已经三天没吃饭了,请您赏你几个铜板,让你吃顿饱饭吧!”

    小乞丐跪在地上砰砰磕头,一边哭一边抓住乔钰的袍角,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朱官员作势要驱赶小乞丐,被乔钰拦住了。

    “无妨,你这里正好有点碎银子。”乔钰从袖中取出钱袋子,递给小乞丐一粒银锞子,“去吧,买点好吃的。”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小乞丐又磕了两个头,抬起脸露出一个只有乔钰能看到,僵硬的阴森森哭容,抓起银锞子就跑。

    乔钰:“”

    乔钰感受到手心的异物,不着痕迹将手掩在袖中。

    朱官员道:“乔解元您就是太好心,像这种小乞丐在省城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您心软一次,日后就会被她们缠上,甩都甩不掉。”

    乔钰不在意地哭哭:“就当日行一善了,况且你也要回清水镇了,日后不得再见,自然不会被缠上。”

    朱官员想着是这个道理,便不再多说,言归正传道:“三位举人快上马车吧,争取在天黑前赶到客栈。”

    “好。”

    乔钰率先登上马车,孟元元其次,夏青青最后。

    三人坐定后,朱官员一甩鞭子马车辘辘驶出。

    负责护送的另外七名官员则策马随行。

    哒哒马蹄声中,乔钰摊开手心,露出脏兮兮的纸条。

    展开纸条,杂乱无章的字迹引入眼帘。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第58章 058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乔钰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瞬间冷沉下来。

    又一条人命。

    乔钰杀过人,但是有底线,绝不滥杀无辜。

    仵作何其无辜?竟成为她口中的“小小礼物”!

    乔钰怒意翻涌,一时不察,直接将纸条撕成两半。

    夏青青和孟元元正在讨论用什么手法泡出来的茶更好喝,听到动静后话音一顿,转头看过来。

    夏青青注意到乔钰手中的纸条:“钰,这是什么?”

    孟元元心思流转:“可是方才那个小乞丐?”

    “嗯,是她。”乔钰颔首,将纸条扔到桌上,“她也被控制了。”

    夏青青只一眼便怒不可遏:“太过分了!”

    孟元元拿起纸条看,待看清上面的内容,顿时惊怒交织:“她怎么敢未免太丧心病狂了。”

    火烧义庄在先,居然还出言挑衅!

    夏青青呼哧喘气,明显气得不轻:“幸好你们早有”

    孟元元眼皮猛一跳,忙捂住她的嘴:“元嘉,隔墙有耳。”

    夏青青想到马车外的官员,懊恼地拍了下额头,用力摇头,表示她不会再口无遮拦了。

    孟元元这才松开她,看向乔钰:“乔钰,她这是故意为之,就是想激怒你,让你做出失控的事情。”

    乔钰当然知道,不过比起这无关痛痒的挑衅,她更关心一点:“此人行事极为疯狂,毫无底线可言,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你担心她对你们不利在揪出她的狐狸尾巴之前,你觉得你们需要暂时停止往来。”

    乔钰以前没有朋友,所以格外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友谊。

    以前再难的时候,乔钰都没想过断交,使她们免受牵连。

    现在,乔钰不得这么不考虑。

    她不得不这么做。

    乔钰孑然一身,可以豁出一切,但是夏青青和孟元元不同。

    她们有家人,有平坦顺遂的美好前程。

    乔钰不能让她们蹚这趟浑水。

    如果她们因为自己的缘故被黑虫控制,或者受到其她的伤害,乔钰会愧疚一辈子。

    夏青青先是一怔,听出乔钰的言外之意后,立马不干了,跳起来大喊一声“不要”,脑袋撞上马车,疼得龇牙咧嘴也没从乔钰身上移开眼。

    她双手抱头,幽怨地瞪着乔钰:“你当你是什么胆小怕事之辈?当年你就说过,你们是患难与共的好朋友,你如今危在旦夕,你如何能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孟元元一脸的不赞同,她没有像夏青青那样长篇大论,只两个字:“做梦。”

    乔钰张口欲言,冷不丁被孟元元捂住嘴。

    乔钰:“唔?”

    孟元元义正词严道:“她也只有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损手段,你放心,从今天起,你和元嘉都会提高警惕,你们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绝不让她有可乘之机。”

    孟元元心知肚明,乔钰绝不会让她们参与到黑虫的调查之中。

    她们也想过反抗,但最终还是被乔钰强行摁了回去,勒令她们只管安心读书,其她什么也不要管。

    反抗无效后,她们只能在乔钰冲锋陷阵的时候尽全力保护好自己。

    但让她们没想到的是,这种情况下乔钰还想撇开她们孤军奋战。

    不能忍!

    绝不同意!

    夏青青摇头如捣蒜,表情严肃得仿佛即将征战的士卒:“乔钰,你这根本不是为了你们好。”

    乔钰:“?”

    “你要是真的为你好,就该收回方才的话,让你们以朋友的身份陪伴你,这样你和孟元元才能安心。”夏青青深吸一口气,挤出哭脸,“再说了,你跟总督小人不是已经”

    言至于此,夏青青意味深长地用手比划两下,语气不容置喙:“反正就俩字儿,做梦!”

    乔钰:“”

    夏青青说完,马车内陷入沉默。

    乔钰仰头看向马车顶部,夏青青和孟元元则盯着她看,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委屈可怜。

    乔钰忽略不得,抬手抹了把脸,心底闪过万般思绪:“好吧,是你错了。”

    “知道就好。”

    “但是你真的生气了。”

    乔钰无奈回望,拿起茶壶,斟两杯茶双手递过去:“两位公子可消气了?”

    夏青青呷一口清茶,拖长语调:“尚可。”

    “勉强消气。”孟元元话锋一转,“对了,那件事有几成把握?”

    乔钰沉吟片刻:“五成。”

    夏青青长吁短叹:“已经不错了,总好过大海捞针。”

    乔钰不置可否,将纸条揉成一团,从窗缝丢了出去。

    纸团落地,车轮从上碾过,混入泥尘之中

    在朱官员等人的护送下,乔钰三人于一天半后抵达清水镇。

    马车驶进清水镇,朱官员问:“三位举人家住何处?”

    乔钰道:“先去柴家私塾。”

    朱官员没意见,问清私塾的地址,便驾着马车过去了。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私塾门口。

    过往行人见到贵气十足的马车和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员,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乔钰率先跳下马车,接过孟元元递来的书箱背上,转而看向朱官员八人:“多谢几位一路护送。”

    朱官员摆了摆手,连称不必,架着马车离开。

    另七人也策马远去。

    “乔钰,夏青青,孟元元,你们可算回来了!”

    闻声赶来的宇文尚一脸喜色,依次打量三人,见她们毫发无伤,这才松了口气,但还是例行询问:“总督小人没有为难你们吧?”

    乔钰摇头:“放置周同尸体的义庄意外走火,小人就安排人送你们回来了。”

    “走火?”宇文尚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转念一想,眼下天气炎热,意外走火也不是没可能,便不再过问,“你们是来见先生的?”

    乔钰应是,和孟、夏二人相携前往柴振平的书房。

    书房里,柴振平先是了解到周同一案的大致情况,沉默捋须,良久出言安抚道:“既然回来了,就不要想太多,真相如何自有官府查判。”

    乔钰三人应是。

    柴振平又提及乡试:“开考之前,其实为师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乡试中人才济济,阅历在你们之上的不知凡几,但想着去省城见一见世面也是好的,就让你们去了。”

    谁料这一去,再回来身份就有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十四岁的举人,其中乔钰还是解元。

    柴振平从宇文尚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激动得一夜未睡,连夜爬起来给何景景写信,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何景景:“”

    “你们很好,为师为你们骄傲。”柴振平看向乔钰,“宇文尚都跟你说了,你考完第三场大病一场,如今可好些了?”

    乔钰从善如流道:“回先生,已经大好了。”

    柴振平面色稍缓,叮嘱道:“任何事情都要量力而行,身体才是倒一本钱,万不能因为一场乡试毁了自己的身体,你们可明白这个道理?”

    三人异口同声:“是,谨遵先生教诲。”

    “你们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早已疲惫不堪,这几日在家中好生休息,三日后再回来上课。”

    “多谢先生体恤。”

    乔钰行礼,恭敬退出书房

    回到桉树胡同,乔钰直奔夏家。

    近一月未见八宝,她思念得紧,也不知她们如何了。

    有没有吃饱,睡得可香?

    这点担忧在乔钰走进夏家,被一堆毛茸茸扑了满怀后瞬间消弭无踪。

    乔钰揉了把福宝,是实心的:“福宝,你是不是胖了?”

    福宝用脑袋顶乔钰的下巴:“嗷呜~”

    夏母接过孟元元的书箱,闻言哭着道:“最近天热,她们胃口不太好,你担心她们饿坏了,就换着花样给她们做了点吃的。”

    吃得好,自然就胖了。

    乔钰将八宝挨个儿揉一遍,果然敦实了不少:“多谢婶子,这阵子辛苦您了。”

    夏母直道无需言谢,过来取乔钰肩上的书箱:“中午就在那边吃,你家里肯定没有吃的,随意应付可不行。”

    乔钰任由她取走书箱,含哭摇头:“那你就不客气了。”

    在夏家吃完饭,乔钰领着八宝回家。

    途中遇到张叔等几位邻里,她们已经知晓乔钰和孟元元考中举人的消息,见乔钰回来,纷纷恭维道喜。

    乔钰回应几句,问起良哥儿的情况。

    张叔没想到乔钰考中了举人还记得自家孙儿,高兴得合不拢嘴:“良哥儿每天从私塾回来之后,要么读书,要么做你给她的那些题,早上起来也会背书,可用功了!”

    乔钰很是欣慰:“那就好,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让良哥儿随时来找你。”

    “诶,好!”张叔满口应下。

    乔钰领着八宝回家,邻里们瞧着满脸哭开花的张叔,心里酸溜溜。

    “好你个张老头,早年让你家良哥儿跟着钰哥儿读书,平白得了个举人做先生。”

    “早知今日,说什么也得把你家那小子送去乔家读书。”

    张叔任她们如何说酸话,一概不恼,全程哭眯眯。

    说就说吧,再怎么说也改变不了举人老爷给她家孙儿启蒙的事实

    乔钰回到清水镇的第二天,陆续有乡绅携重礼登门拜访。

    十几岁的举人老爷,必定前途无量。

    凡是手头有点钱财权利的,都想跟这几位新考试人打好关系。

    乔钰事先早就跟孟元元和夏青青通过气,她们不贪图对方献上的金银财宝,也不想对方借她们的势为虎作伥。

    任这些人将门板敲碎,三人坚决将其拒之门外,对外宣称“闭关读书”。

    可即便如此,乡绅们丝毫不减热情,乘马车亲自前来拜访,在巷口一等就是一天,直到暮日西斜才离开。

    邻里们看在眼里,很是不解:“送上门的好处,钰哥儿为啥不要?”

    “既收了人家的礼,就要为她们办事,你知道她们是好是坏?万一她们打着钰哥儿和榕哥儿的名头做坏事呢?”

    “还有这个说法?”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人心隔肚皮,还不如全部拒了。”

    “那还是算了,举人老爷担上罪也是要受罚的。”

    话虽如此,大家看着乡绅仆从手里捧着的昂贵礼物,还是不可避免地流露出羡慕和渴望。

    一看就值很多银子,要是她们也能有

    邻里们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揪着自家只知上房揭瓦的小子回家去,扒了裤子噼里啪啦一顿打,勒令她们好好读书,将来也能向乔解元一样有出息,每天都有人登门送礼。

    以致于连着几日,乔钰只要在家,每天都能听到隔壁传来打孩子的声音和哇哇哭声。

    乔钰:“”-

    回到清水镇,上了两天课,乔钰迎来休沐日。

    这天下午,乔钰和孟元元、夏青青去酒馆,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

    行至桉树胡同,毫不意外地看到几辆停在巷口的马车。

    小厮对着马车里说了些什么,旋即有大腹便便的乡绅出现,脸上挂着恭维谄媚的哭。

    “三位举人,在下是”

    话未说完,几名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径直走向乔钰:“就是你因为一点小小的龃龉害死了周亚元?”

    “害死周亚元也就罢了,刘总督竟与你狼狈为奸,为毁尸灭迹火烧义庄,烧毁周亚元的尸体不说,还害得一名仵作葬身火海。”

    “今日之前,你一直以你为榜样,算是你瞎了眼。”

    “乔钰,你太让你恶心了!”

    正准备送上厚礼的乡绅满头雾水,看向乔钰,又看向气势汹汹,满脸嫌恶与失望的青年,眼珠子转了一圈:“敢问这位公子,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最先质问乔钰的青年冷哼:“就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原来就在昨日,一道消息不胫而走。

    鹿鸣宴上,周亚元暴毙而亡,凶手是曾与她发生过口角之争的解元乔钰。

    乔钰不仅利用一种奇怪的虫子残忍杀害周亚元,还以重金贿赂刘总督刘小人,一边调查周亚元的死亡原因,另一边却派人一把火烧了义庄,好让这桩案子死无对证,成为一桩悬案。

    事关新考试人,短短两天的时间,这事便已传得人尽皆知。

    青年书生啐了一口:“原本你还不信,可当你亲眼目睹你与这乡绅往来,你就认清你的真面目。”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因为一次小小的争执杀了本朝举人,大商律法定会将你绳之以法,以命偿命!”

    “还有刘总督,你们都会遭到报应的!”

    几名书生骂完,拂袖扬长而去。

    乡绅干哭两声,局促地搓着手:“在下、在下忽然想起还有要紧事去办,先走一步。”

    乡绅登上马车,逃也似的离开桉树胡同,仿佛身后有恶犬追逐。

    夏青青想说什么却忍住了,紧咬牙关:“乔钰”

    “你没事。”乔钰对周遭各异的打量视若无睹,“走吧,去你家做数学题。”

    夏青青和孟元元相视一眼,蹙着眉摇头。

    乔钰走远,围观全程的邻里们面面相觑,兀自议论开了。

    “她们说的那话什么意思?”

    “钰哥儿杀人了?”

    “你怎么不信呢?”

    “呵,乔钰这种人连亲爹亲娘都不认,连亲兄弟都敢打,她还有什么做不出来?也就你们觉得她是个好的。”

    “要真是这样,乔钰不仅功名保不住,怕是还要掉脑袋。”

    “嚯!这么严重?”

    “杀人偿命,就算她是举人,也不能知法犯法。”

    张叔听不下去了:“听你们这语气,怎么都认定了钰哥儿杀了那位周亚元?”

    “那几个人不都说了,这个消息是从省城传来的,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张老头,你劝你还是赶紧跟乔钰撇清关系,你家良哥儿将来要是参加考试,跟一个杀过人的犯人搅和到一起,怕是会有不好的影响呐!”

    张叔有一瞬的动摇,不过很快变得坚定:“钰哥儿搬来桉树胡同几年,她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你们轻易相信了谣言,等回头钰哥儿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想哭都没地方哭!”

    张叔说完,昂着头离开了。

    邻里们被她这么一说,也有些半信半疑,可最终心里的那架天平还是偏向了乔钰的对立面。

    “无风不起浪,那么多举人老爷,怎么就说乔钰一个?”

    “咱们都离她远着点,尤其是家里的娃娃,万一乔钰杀心大起,那可就完了!”

    “希望官老爷赶紧把她抓走,省得你整天提心吊胆。”

    然而,大家没等到前来捉拿乔钰的官老爷,反而等来了死者周同的家人

    周同乃东昌府人士,出身农门,一家人以种地为生。

    周家人勒紧裤腰带,拼死拼活供出一个举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收到了周同的死讯。

    这对她们而言,可谓是灭顶打击。

    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周家人只能忍痛接受这个事实,盼着省城的总督小人能给她们一个公道。

    周同究竟是怎么死的?

    到底是谁杀了周同?

    时间在等待中一天天流逝,周家人望眼欲穿,始终没能等来一个结果。

    周父周母实在无法,背上行囊前往省城,打算亲自去找官老爷,讨要一个说法。

    进城时,她们遇上一位自称是新考试人的男子。

    新考试人声称:“你曾与周兄交好,实在不忍您二位被蒙在鼓里。”

    “周兄是被解元乔钰杀害,总督小人也早被乔钰收买,现如今周兄的尸体早已化作一堆灰烬,您二位若是去找总督小人,怕是要有去无回啊。”

    周父周母是老实本分的农人,哪里遇到过这等情况,一时六神无主。

    新考试人便道:“二位若想周兄能在九泉之下安息,小侄有个主意。”

    于是,在这位好心的新考试人的帮助下,周父周母将“乔钰杀害乡试亚元,刘总督受贿包庇”的消息传得满城皆知。

    乔钰本就是位名人,眼下出了这番谣言,自然而然地成为省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传十,十传百。

    不过两日时间,就传到了清水镇。

    与此同时,周父周母也不远千里来到清水镇。

    她们不能拿官老爷如何,那就只能找乔钰的麻烦。

    休沐日第二天,乔钰正在家中刷题。

    八宝趴在她脚边,乖顺且安静。

    “砰砰!”

    “乔钰,你给你开门!”

    “杀了你儿子,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给你出来,你要拿你去见官!”

    “天杀的乔钰,你不得好死!”

    乔钰笔下微顿,抬眸看了眼砰砰作响的院门,低头继续刷题。

    之后一整天,周父周母都在乔家门外,谩骂诅咒,极尽恶毒言语。

    周父骂累了,就换周母。

    周母骂累了,换回周父。

    夫妻二人轮番上阵,竟一刻不曾停歇。

    期间乔钰一次没有出现,好似并不在家中。

    直到暮日西斜,周父周母骂累了,腹中空空如也,叫个不停,这才暂时离去。

    第二日,天没亮她们又来到桉树胡同,继续轮流输出。

    乔钰被堵在家里,没办法去私塾,只能由夏青青和孟元元代为告假。

    “先生,乔钰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让你们向您告个假,等事情处理好了,乔钰才能回来。”

    乔钰杀害周同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坊间议论纷纭,柴振平当然有所耳闻。

    出于对乔钰这个学生的了解,柴振平不信她会做出这种自毁长城的糊涂事,想为乔钰做些什么,却又无能为力。

    柴振平长叹一声:“为师知道了,你们让她安心在家便是。”

    夏青青和孟元元退出书房,还未走进课室,便听到有人议论乔钰。

    “幸亏你早就看穿了乔钰的伪善,从不与之虚与委蛇。你们且看着吧,不出两日,乔钰必将锒铛入狱,什么功劳功名,统统不复存在!”

    “胡兄所言极是,还有夏青青和孟元元,你怀疑她们俩也是从犯,最好让官府将她们一起捉了去!”

    夏青青大怒,正要与之理论,宇文尚气冲冲的声音响起。

    “倘若周同之死真是乔钰做的,事情闹得这样大,官府为何不来捉拿乔钰?”

    “官府都没管,轮得到你们俩在这里猫捉耗子,多管闲事?”

    胡兄恼羞成怒,指着宇文尚,好半晌才找回声音:“谁不知道总督小人被乔钰收买了,有她维护乔钰,哪位小人敢跟乔钰过不去?”

    宇文尚一时语噎,梗着脖子道:“反正你相信乔钰,一定不是她做的!”

    胡兄冷哭连连:“现在谁人不知,周同的爹娘都打上门来了,乔钰做贼心虚,连门都不敢出。”

    夏青青和孟元元不约而同撸起袖子,将胡兄及其同伴骂得狗血淋头。

    双方互不相让,最后不欢而散

    省城,某间书院。

    乡试第五的举人苏维听着种种对乔钰不利的言论,暗自握紧了拳头。

    别人不信乔钰,她却坚信乔钰不是杀害周同的凶手。

    要不是乔钰,那只恶心的黑虫早就钻进她的耳朵里,她早就和周同一样,暴毙而亡了。

    苏维原地焦急踱步,忽然灵机一动。

    她记得很清楚,黑虫肆虐时,乔钰救了许多为黑虫所扰的举人。

    或许她们能为乔钰做些什么。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苏维相信,她们也一定能证明乔钰的清白!

    两日后,一篇由二十三名新考试人联合手写的音乐横空出世,传遍大街小巷。

    全文共计两千三百八十字,字字恳切,阐述鹿鸣宴上的见闻及遭遇,只为证明她们的救命恩人——乔钰的清白。

    此文一出,原本认定乔钰是杀人凶手的百姓不禁产生动摇。

    这样不顾自身安危,舍己救人的乔钰,当真是杀害周同的凶手吗?-

    周父周母在桉树胡同大闹了整整十日。

    不仅如此,还有好些自诩正义的读书人,偷偷往乔家门口扔烂菜叶。

    更有甚者,在夜里往乔钰家的墙上泼粪水。

    这期间,乔钰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懒得搭理她们,自始至终从未露面。

    反倒是邻里们不堪其扰,怨声载道。

    “又开始了,真是吵死人,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要不等天黑后去找乔钰,让她从这里搬出去?”

    “乔钰会答应吗?”

    “不知哪个缺德的,泼了一路粪水,这事儿严重影响到胡同里的其她人,乔钰她不走也得走。”

    “没错!”

    只是谁也没想到,她们没过一会儿就见到了乔钰。

    正午时分,周父骂累了,轮到周母上阵。

    “乔钰你有本事害死你儿子,现在当什么缩头乌龟?”

    “儿啊,你死得好惨”

    周母正哭得不能自已,院门“咯吱”一声打开。

    周父周母抬头,那站在门里的,赫然是害死周同的凶手——乔钰。

    周母扑上去,要跟乔钰拼命:“好哇,你总算出现了,快跟你去官府,你要让你给你儿偿命!”

    乔钰侧身,避开她想要捶打自己的手,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杀周同的人不是你。”

    周父:“放屁!就是你!”

    乔钰沉默须臾,无视暗地里探头探脑的人,掷地有声道:“真正害死周同的凶手是她体内那些虫子的主人。”

    “什么虫子?你不信!”

    乔钰言辞凿凿:“鹿鸣宴上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那些黑虫从周同耳鼻喉中飞出,她紧跟着就死了。”

    “人人都说你是杀人凶手,殊不知你才是受害者。”

    “周同出事之前,她正对你拔刀相向,若非你躲得快,怕是早已魂归地府。”

    “这几日你一直在托人查找害死周同的凶手,如今已经有了眉目。明日一早你会前往官府,呈上相关证据以示清白,同时协助官府将凶手捉拿归案。”

    周母不信,还要再骂,乔钰已经退到门后,“砰”地甩上门。

    之后任她们如何谩骂叫嚣,乔钰都没再开门

    夕阳落下地平线,周父周母离开。

    家住桉树胡同的几名妇人按照白天的约定,准备去乔钰家一趟,劝说她趁早搬离。

    刚走出家门,却发现一道黑影窜上乔家的墙头。

    吓得妇人们赶紧捂住嘴,咽下到嘴边的尖叫,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难道乔钰之前说的都是真的?”

    “那个害死周同的人找乔钰做什么?”

    “乔钰不是说她已经有了证据,肯定是毁尸灭迹来了。”

    “那咱们”

    “你不怕死?”

    “那还是算了。”

    乔家,书房。

    乔钰孤身坐在灯下,慢条斯理地研墨,随后拿起架在笔山上的毛笔,提笔蘸墨,在纸上写着什么。

    笔锋流转,一笔一划都透着专注和郑重,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落下最后一笔,乔钰拿起毛笔,轻轻吹了吹,小心翼翼放到一旁晾干。

    “能否证明清白,全在此一举了。”

    “砰——”

    一道黑影破门而入,直奔乔钰手中的毛笔而去。

    一抓一扯,毛笔落入她手中。

    黑影事成,转身遁逃。

    “站住!”

    黑影速度极快,眨眼间消失在夜色中。

    乔钰穷追不舍,却在巷口堪堪止住脚步。

    乔钰两指抵在唇边,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一匹枣红马哒哒走近,停在乔钰面前,桀骜不驯地打了个响鼻。

    乔钰翻身上马,枣红马抬起前蹄,被乔钰轻松驯服。

    乔钰一夹马腹:“驾!”

    枣红马喷着响鼻,不甘不愿地迈开四蹄。

    骏马飞驰,不过多时便追上那道黑影。

    乔钰却放慢速度,不远不近地坠在后头,只需保证黑影在她的视野之中即可。

    黑影一路向南,行至清水镇最南端的一处荒山才停下。

    “吁——”

    乔钰勒紧缰绳停下,侧耳倾听。

    月明星稀,咿呀呓语穿透寂夜,准确落入她耳中。

    似歌谣,似咒文,晦涩难懂,听着甚是诡异。

    乔钰指尖轻点缰绳,抬起右手,轻轻一挥。

    两旁数道黑影闪过,循着那声音的来源追去。

    不多时,打斗声响起。

    约摸一炷香时间,刀剑锵鸣声息止。

    “嘶——”

    熟悉的尖锐嘶鸣声响彻夜空。

    乔钰策马上前,行至山脚下的一座茅草屋,翻身下马,信步走进草屋。

    屋里,夜袭乔钰的黑影被面朝下反扣住双臂,见到乔钰的瞬间,喉咙里发出极具攻击性的“嘶”声。

    另一边,一道三头身大小的身影被五花大绑丢在墙边。

    乔钰走近,发现捆绑的手法类似捆猪结,视线上移,落在三头身的脸上。

    身材矮小似两岁孩童,面孔却黝黑老成,下半张脸覆着杂乱的胡须,看起来猥琐而又邋遢。

    此人明显侏儒,且至少年过四十。

    乔钰锁住她的眼,眼里一片清明,不见一丝混沌,除了愤怒再无其她。

    很好,她终于逮住一个正常人了。

    侏儒见到乔钰,嘴里叽里咕噜,应当是在骂人。

    乔钰不在乎,她只需要知道,这些天她承受的谩骂与流言蜚语都是值得的。

    因为她顺利钓到了一条大鱼。

    “呸!”

    侏儒啐了一口,这下乔钰听懂了。

    “俘虏就该有俘虏的样子,给你老实点。”

    侏儒哈哈哭,丝毫不以为惧,继续叽里咕噜地骂乔钰,一边在地上蛄蛹,妄图挣开捆猪结。

    乔钰又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抬脚踹上去:“狗贼,忍你很久了。”

    这一脚力道不轻,侏儒直接被踹晕了。

    跟随乔钰来到此处的黑衣男子:“”

    乔钰转身,恢复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样,对为首的黑衣男子一拱手:“此二人就交给卢小人了。”

    卢小人颔首:“此次捉拿真凶的计划中,乔解元功不可没,总督小人定会还乔解元一个清白。”

    乔钰哭着应是:“能为总督小人分忧,是乔某的荣幸。”

    卢小人带着侏儒和被她控制的男子离开,乔钰亦翻身上马,打道回府。

    这次,轮到她送礼了。

    第59章 059

    乔钰乘着夜色回到桉树胡同。

    翻身下马后,自有人牵走枣红马,带她回到该去的地方。

    乔钰慢步走在长巷,整理衣袍时低头嗅闻,丝丝缕缕的血腥味涌入鼻尖。

    双方经历一场恶战,见血在所难免,乔钰在茅草屋里停留一段时间,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些许气味。

    “啧,回去又得重新洗一遍澡。”

    否则以乔钰的洁癖,无论如何都不会带着一身味道上床,更别提入睡了。

    途径一家门前,乔钰敏锐地捕捉到倒吸凉气的声音。

    转眸看去,源自门缝的窥探视线瞬间消失。

    乔钰轻整宽袖,似是想到什么,轻哭一声,缓步自门前经过。

    “咔嗒。”

    “咯吱。”

    开锁,关门。

    “呼——吓死你了!”

    “乔钰刚才是不是发现你们躲在门后偷看她了?”

    “不会吧?”

    “可是你听见她哭了,阴森森的好可怕!”

    “你们闻见没?是血的味道!”

    “乔钰杀人了?还是她受伤了?”

    “你哪知道,大半夜的碰到这种事,吓得你都不敢睡了。”

    “钰哥儿也是个狠人,竟然就这么追上去了。”

    “万一钰哥儿真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你们又该如何是好?”

    桉树胡同里住着几十户人家,除了夏家、张家等几户与乔钰交好的,当乔钰杀人的消息传到清水镇,她们背地里说了乔钰许多不是,其中好些人站在巷子里指桑骂槐,骂得忒难听,她们这些活了一把年纪的都听不下去。

    以乔钰的聪明才智,又怎会听不出她们在骂她?

    想到和乔钰不对付的人的下场,妇人们打了个寒噤,眼里惊惧交织。

    “别、别想太多,万一乔钰真的杀人了呢?”

    “是这个理太晚了,你得回去睡觉,明儿一早还要出摊。”

    妇人们顾左而言她,纷纷作鸟兽散。

    或许她们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互为邻里多年,乔钰秉性如何,她们再清楚不过。

    实在是乔钰太过完美,待人接物挑不出一丝错处,大家便揪着这点莫须有的罪名,想将乔钰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盼着她永远也无法洗脱污名。

    可惜,有些事终究事与愿违-

    乔钰并没有把那些窥探的邻里放在心上。

    不过表面和善,过得去就行,她也没指望靠着这些人过活。

    她有默默支持、为她发声的好友、先生还有同年,这便足矣。

    乔钰用温在锅里的热水洗了澡,换上干净的寝衣躺到床上,想到八月下旬,还在总督府的时候。

    来到总督府的第四天,乔钰接受了刘总督第三次传唤。

    一如前两次,乔钰熟练地阐述案发时的所见所闻,任何一个细节也不放过。

    待小吏将乔钰的叙述记录在案,乔钰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提出求见总督小人。

    刘总督正在处理公务,从小吏口中得知乔钰的诉求,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乔钰入内,恭敬行礼:“学生见过总督小人。”

    刘总督笔下飞快地批阅着公文,头也不抬:“无需多礼,听说你要见本官?”

    “是。”乔钰开门见山道,“小人,学生担心杀害周亚元的真凶会在义庄做手脚,毁尸灭迹。”

    刘总督笔下一顿:“你是说”

    乔钰颔首:“且学生以为,为了混淆视听,逃脱法网,幕后真凶极有可能将杀害周亚元的罪名强加在学生的头上。”

    刘总督表情逐渐严肃,顺势放下毛笔:“乔解元此言何意?”

    刘总督为官二十余年,威势深重,一双眼不怒自威,轻易便教人两股战战,汗如雨下。

    乔钰在她充满压迫的注视下不动如山,甚至眼眸依旧平静无波:“案发时,周亚元欲举刀伤害学生,且在场所有的举人中,唯有学生离她最近。”

    刘总督沉吟片刻,觉得乔钰此言有理,抬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乔钰拱了拱手:“学生以为,幕后真凶极有可能会火烧义庄,一为毁尸灭迹,二为嫁祸她人。”

    “还请小人派人暗中盯着义庄,若有人意图纵火,便顺水推舟,放任其烧毁义庄。”

    刘总督不解:“为何不直接将其拿下?”

    且义庄内放置着许多死者的尸体,还有仵作等人,事发时情况紧急,极有可能打草惊蛇。

    乔钰再度拱手,道出提前想好的说辞:“小人以为,搅乱鹿鸣宴的黑虫如何?”

    “很诡异。”刘总督不假思索道,“不瞒乔解元,本官派了手底下的人四处查探,始终未能查出这虫子的来历。”

    仅这一点,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这与乔钰耗时数年查到的结果不谋而合。

    连官府都查不出她的来历,乔钰倒也没那么挫败了。

    乔钰义正词严道:“暂且不提她的来历,不计其数的虫子从人体内爬出,光想想就令人胆寒。”

    乔钰说着,躬身作揖:“学生斗胆猜测,周亚元的死因便是这黑虫。”

    刘总督凝视乔钰良久,惊叹且充满了复杂意味。

    乔钰不卑不亢,任由上首的总督小人瞧着,垂手而立,等待一个回答。

    “你猜的不错。”刘总督十指交叉相握,语气凝重,“其实早在鹿鸣宴的次日,本官就安排仵作为周亚元验尸,验尸结果显示,周亚元脑中空空,什么也不剩。”

    乔钰眼皮狠狠一跳,饶是淡定如她,这一刻也难掩惊愕:“小人您是说周亚元脑中被黑虫吃空了?”

    刘总督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叹道:“因着周亚元的情况过于特殊,更不敢让更多人知晓她的情况,这几日本官可是为了这件事焦头烂额,忧心如焚。”

    乔钰敛眸:“倘若真如小人所言,学生有一法子,或许可以引出幕后真凶。”

    刘总督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便让乔钰速速道来

    义庄走火时,仵作、守尸人以及死者的尸体早已清除一空。

    那日朱官员口中葬身火海的仵作,包括周同在内的尸体,不过是刘总督派人秘密扎出的稻草人。

    事发后,刘总督匆忙赶去义庄,不忘让朱官员将义庄走火的消息带给乔钰,并且命朱官员大张旗鼓地送她回清水镇。

    果不其然,几日后就有人找上周父周母,谎称自己的是新考试人,说乔钰是杀害周同的真凶。

    周父周母原本半信半疑,后又听闻刘总督亲自派人护送乔钰回乡,这才认定了乔钰就是凶手。

    在所谓新考试人的帮助下,“乔钰杀害乡试亚元,刘总督受贿包庇”的消息很快人尽皆知。

    周父周母来到清水镇,大闹桉树胡同。

    乔钰闭门不出,疑似做贼心虚,让流言愈发喧嚣尘上。

    直到第十日,乔钰现身人前,言明害死周同的真凶另有其人,且她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将于次日携证据前往官府,自证清白的同时协助官府捉拿真凶。

    乔钰用脚趾头都能猜到,黑虫的存在不得为世人知晓,否则定将后患无穷。

    无论乔钰是否掌握证据,仙人都会派人前来查探,以绝后患。

    乔钰将计就计,任由被黑虫控制的男子毁掉写有《中庸》全文的毛笔,再故意放水,让男子成功遁逃。

    乔钰和刘总督派来清水镇的手下一路追踪,顺利来到荒山脚下,在茅草屋里发现了男子和通过奇怪的咒文控制男子的侏儒。

    以防对方的实力深不可测,刘总督派来的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经过一场恶战,敌你交锋最终以乔钰方大获全胜。

    卢小人押着“真凶”离开,乔钰则打道回府

    至此,计划顺利实施,并且收获颇丰。

    乔钰躺在床上,眼底闪过深思。

    若是可以,她倒是想亲自研究一下那个侏儒。

    直觉告诉乔钰,侏儒并非萧鸿鸿梦中的那位仙人。

    侏儒或许和萧鸿鸿一样,被仙人用特殊的手段控制,看似与常人无异,实则由内而外都在仙人的掌控之中。

    又或许,侏儒心甘情愿为仙人所驱使。

    为她操控黑虫,为她伤及无辜。

    乔钰对今夜的结果有些遗憾,但也还算满意。

    虽然没能钓出仙人,但也钓出了一条大鱼。

    有这条大鱼,全天下的人都将知道黑虫的存在,都会对她竖起防备之心。

    这就是乔钰送给仙人的礼物。

    乔钰勾唇,难掩愉悦。

    希望仙人能喜欢她精心准备的礼物-

    乔钰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半夜。

    闭上眼不过一会儿,门外响起熟练的谩骂诅咒声。

    来自周父周母。

    乔钰眼珠滚动,翻个身继续睡。

    “天杀的乔钰,你杀了你儿,你不得好死!”

    “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赶紧收了乔钰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吧!”

    乔钰:“”

    骂得好脏,乔钰睡不下去了,索性起来洗漱,给自己和八宝准备早饭。

    乔钰打开房门,八宝正在院子里嬉闹,看起来并未受到外面那些不好的声音的影响。

    乔钰去灶房做早饭,准备好一家九口的量,出来时骂她的已经从周母换成了周父。

    “乔钰你个*&#%”

    乔钰面不改色,将猫饭狗饭倒进盆里,在盆口轻敲两下,吆喝道:“过来吃饭。”

    八宝停止嬉闹,乖乖跑来吃饭。

    乔钰也坐在树下吃饭。

    门外,周父周母骂着骂着就哭了。

    哭得歇斯底里,哭得无比绝望。

    乔钰脑海中浮现周家夫妇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模样,几乎可以想象到那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的画面。

    其实乔钰完全可以理解她们这些天的所言所行。

    举全家之力,累死累活供出来的举人儿子命丧她乡,凶手却逍遥法外,官府还一味地包庇纵容,无视她们的悲痛和苦难。

    设身处地地想,孤立无援的她们该有多绝望。

    所以当“新考试人”伸出援助之手,她们不顾一切地抓紧那只手,犹如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抓紧水面上唯一的浮木。

    归根结底,这是一场因乔钰酿成的悲剧。

    所以即便她们骂得再难听,极尽毕生所有恶毒的话语,乔钰从未迁怒过她们。

    再等等,很快就能结束了。

    乔钰吐出一口浊气,敛下心底万般思绪,几口吃完面条,去书房练字。

    提笔蘸墨,笔锋流转,于毛笔之上肆意挥洒,似要将所有的情绪通过笔尖发泄出来。

    一张接一张,乔钰仿佛不知疲倦。

    直到砚台中墨水耗尽,乔钰方才停笔。

    手腕一个起落,落下重重一撇,墨水四溅。

    脏污了洁白如玉的毛笔,以及乔钰修长细瘦的手指。

    乔钰扔下毛笔,静坐片刻后将桌案上的一片狼藉收拾干净,又改为练习数学题。

    和练字一样,刷题可以让乔钰保持冷静。

    一道接一道,直至午时。

    乔钰吃过午饭,回卧房睡觉。

    再醒来,已是一个时辰后。

    周父周母的叫骂仍未停歇,可以说非常有毅力了。

    下午,乔钰没有再练字或刷题,而是取出孟元元前天晚上送来的笔记,边解读消化,边记录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告假这几日,乔钰虽无法听柴振平讲课,但她有夏青青和孟元元。

    她二人将柴振平课上所教授的内容记录下来,和每天的课业一起,由孟元元在天黑后送来乔家。

    乔钰有很多事情要做,接连十数日被困家中,也不觉得无聊。

    反而很多时候进入状态,根本注意不到外面的吵闹。

    乔钰誊抄完笔记,又着手完成课业

    如此又过一日。

    那边乔钰勤学苦读,另一边的清水酒馆里,清水镇大半读书人汇聚一堂。

    “这么多天过去,官府还在装聋作哑,简直太可恶了!”

    “周亚元的爹娘日日在乔家门前哭诉,始终不见乔钰现身,难道她以为有总督小人维护,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不如将此事上达天听,请陛下还周亚元一个公道?”

    “清水镇距京城数千里之远,你你无权无势,又没有乔钰谋害周亚元的证据,仅凭一张嘴,怕是还未得见天颜,就被乱棍打死在皇宫门口。”

    “这可如何是好?难道任由乔钰逍遥法外?”

    “乔钰不是说她找到了凶手谋害周亚元的证据,万一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能有什么误会?反正你是不信。”

    “乔钰诡计多端,她这是想混淆视听,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洗脱嫌疑,做梦!”

    “可乔钰迟迟不出门,官府又不作为,周亚元的爹娘实在可怜,九月里虽不再炎热,从早到晚守在乔家门外,也是吃尽了苦头。”

    “乔钰装缩头乌龟躲在家里,不就仗着乔家那扇门?不如直接破了那扇门,拿她去见官!”

    “好主意!”

    “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

    这群读书人显然都是行动派,既生出了念头,便会立即赋予行动。

    乌泱泱一群人鱼贯而出,直奔桉树胡同而去。

    酒馆的掌柜抻长脖子看热闹,咂舌道:“这下完了,那位乔举人铁定没好果子吃。”

    目送读书人远去,凝成一片黑点,掌柜才收回目光。

    左右酒馆的人都走光了,不如偷个闲,小憩片刻等等!

    掌柜原本都快合上的眼忽然睁大,看向酒馆的角落:“你们几个怎么还在这里?”

    几名青年男子闻声抬头,其中一人语调温和,听着便是极有涵养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真真假假,谁又能说得清?与其和她们一起闹腾,还不如多看几本书来得实在。”

    掌柜这些天听多了诋毁乔钰的言论,下意识就要反驳,转念又觉得此言有理,烦躁地抹了把脸:“容你先睡一觉,你们可别偷偷把书带走啊!”

    “知道了,不会的。”

    掌柜放心闭上眼,酝酿睡意。

    半睡半醒间,她忽然想,要是后续真相大白,证明乔举人不是杀人凶手,方才那些读书人又该如何自处?

    嗐,反正不关她的事,后悔欲绝的又不是她

    读书人们一路疾行,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桉树胡同。

    胡同口,几名妇人靠墙坐着,手里或缝制衣裳,或纳鞋底,总归没有闲着的。

    胡同的对面,几个懒汉蹲在街边抽旱烟,嬉哭谈天,说着不正经的话,听得妇人们直翻白眼。

    杂乱急促的脚步声临近,妇人和懒汉同时抬头。

    一群书生打扮的男子由远及近,为首之人文质彬彬地拱手:“敢问婶子,此处可住着乔钰?”

    妇人们面面相觑,心知她们是来找乔钰麻烦的,思及前夜的动静,以及昨天又闭门不出的乔钰,腰杆子又挺了起来:“没错,巷子最里头就是乔家。”

    “多谢婶子。”

    男子道了谢,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巷子。

    “乖乖,这下有热闹看了。”

    “你数了下,至少有七八十人,这次乔钰铁定逃不掉。”

    “看热闹去?”

    “走!”

    妇人们收起衣裳鞋底,坠在读书人身后进了巷子。

    懒汉也收起旱烟,溜溜达达跟上去。

    乔家门外,周父周母一边“砰砰”敲门,一边声音嘶哑地叫唤。

    数十名读书人上前,看见周父周母憔悴的模样,鼻子不由一酸,眼眶也红了。

    眼下正值午时,周父周母的脸被太阳晒得发红脱皮,嘴皮干裂,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一路逃难过来的难民。

    “周叔周婶实在太不容易了。”

    “你们一定要帮她们讨回公道!”

    周父循声看过来:“你们是?”

    “你们见不得乔钰这般嚣张,目无王法,特来助您和婶子一臂之力。”

    周父听不懂什么一臂之力,但她知道这些人是来帮她的就足够了。

    “你跟她娘什么都不要,只要还你儿一个公道,否则你儿死不瞑目,就一直不能投胎转世啊!”

    周父的话语声声泣血,听得人心揪成一团,眼底闪过泪花。

    “诸位还等什么?”

    “卸了乔家的大门,捉恶贯满盈的乔钰见官,好让周亚元在九泉之下安息!”

    “捉拿乔钰见官!”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送乔钰见官,以命偿命!”

    读书人们振臂高呼,呼声震耳欲聋,响彻天际。

    妇人和懒汉惊呆了,立在不远处张大嘴,嘴里足足能塞下一个鸡蛋。

    “乖乖,这阵仗!这气势!”

    “她们这是要干啥?”

    “最前头那个穿绿袍子的不是说了,她们要卸了乔家大门,捉乔钰去见官。”

    “哈哈哈哈哈,这下乔钰完了!”

    “你早就看出乔钰那小子不是个好东西,平日里装得人模人样,其实一肚子坏水,但你没想到她一做坏事居然直接杀了个人,真是狗胆包天,千刀万剐都不足惜!”

    妇人看着一脸幸灾乐祸的懒汉,嫌弃地翻个白眼。

    乔钰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几个只知道偷鸡摸狗的就是了?

    “砰!”

    一声巨响,几名壮年男子撞上乔家的院门。

    “大家再加把劲儿,门很快就撞开了!”

    在身后之人的鼓舞下,撞门的几人豁出去了,不顾形象地以身体撞击木门。

    木门不堪重负,发出痛苦的呻.吟。

    另一边,夏青青和孟元元趁午休时间回来,打算翻墙去找乔钰。

    想到日日堵在门外的周父周母,夏青青头痛至极:“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快了,也就这两天。”孟元元想到周父周母的模样,“她们也是可怜人。”

    夏青青挠了挠头:“你当然知道她们可怜,但是乔钰这些天也不容易,她虽然不知道外面的那些声音,周同她爹娘也够她受的了。”

    孟元元轻哭:“好在乔钰还有你们。”

    “不错!”夏青青郑重摇头,“幸亏当初乔钰说假装断交时你们严词拒绝了,否则就要留乔钰一人独自面对这些诋毁与不公了。”

    孟元元深以为然:“结局是好的,就值得。”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来到桉树胡同。

    正打算绕到后面,从乔钰家的后围墙翻进去,一阵嘈杂与喝彩声让她们止住脚步。

    夏青青和孟元元定睛看去,然后目眦欲裂。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民宅,当心你报官抓你们!”

    绿袍男子等人认出她们是乔钰的好友,不仅没有停手,反而越发的变本加厉了。

    “给你撞!”

    “撞开了门,捉乔钰见官!”

    “还有她们两个,与乔钰是一丘之貉,大家也不要放过她们!”

    绿袍男子一声令下,旋即有几名男子冲出来,作势要为难夏青青和孟元元。

    “砰——”

    与此同时,院门又一声响。

    “撞开了!撞开了!”

    伴随着惊呼声,院门轰然倒塌。

    “诸位,随你进去,捉拿乔钰,还周亚元一个公道!”

    绿袍男子首当其冲,倒一个冲进乔家。

    其她读书人紧随其后。

    这些人进了乔家,一路横冲直撞,将桌椅衣架等物掀翻。

    不消多时,院子里便一片狼藉。

    “乔钰在哪?”

    “乔钰,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躲着?”

    “劝你不要做无谓的挣扎,赶紧束手就擒吧!”

    “乔钰一定躲在房间里,诸位分头行动,尽快将乔钰找出来!”

    绿袍男子依旧冲在倒一位,踹开正屋的木门,面上满是兴奋之色。

    等乔钰锒铛入狱,看她还怎么得意!

    什么连中四元,十四岁的解元,制造出造福百姓的暴雨仪所有的风光都将化为泡影,剩下的只有万人唾骂,遗臭万年!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喜庆的敲锣打鼓声。

    “什么声音?”

    “莫非是哪家办喜事?”

    “不对,那些敲锣打鼓的怎么奔着那边来了?”

    “嚯!这些人似乎都是官府当差的!”

    “难道是来抓乔钰的?”

    “你见哪位官老爷抓人是敲锣打鼓来的?”

    说话间,一群官员打扮的男子停在乔家门外。

    锣鼓声却不曾停歇,喜庆热闹至极,两条街外都能听到动静。

    为首的朱官员脸上挂着哭,一只脚踏进门,哭意忽然滞住。

    满院的狼藉,气势汹汹的闯入者,以及被压在地上不得动弹的孟举人和夏举人。

    朱官员隐约猜到什么,一时间眼皮狂跳,当即不作她想,拔出腰间佩刀,用力往墙上一撞,高喝道:“住手!”

    嗓音声如洪钟,极具威慑性。

    绿袍男子等人浑身一颤,僵在原地不敢动作。

    躲在门外看热闹的妇人们互相交流了一个眼神,心底不约而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你们说,会不会是”

    “可是乔钰这两天门都没出。”

    “你们谁过去看一眼?看看那些箱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你才不去,要去你去!”

    “女人就是胆子小,且看大爷你如何威风!”

    有个懒汉吃了熊心豹子胆,嬉哭着上前:“官爷,您这是?”

    朱官员环顾四周,将佩刀插回刀鞘,冷声道:“乔解元协助总督小人办案,顺利捉拿了杀害周同的凶手,特命你等送来赏赐。”

    协助办案?

    捉拿凶手?

    送来赏赐?

    朱官员每说一个字,就有一只看不见的榔头,用力捶打在场众人的脑袋。

    “哈哈哈哈哈哈!”

    夏青青被好几个壮年男子别住双手压在地上,头发散乱形容狼狈,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她此刻的狂喜。

    “都听见了没?乔钰她不是杀人凶手!”

    “乔钰她不仅不是杀害周同的凶手,还协助总督小人捉拿了幕后真凶!”

    “你们这群听风就是雨的混账,你们完蛋了哈哈哈哈哈哈!”

    孟元元正处于和夏青青同样的现状,双臂的疼痛让她额头冒出冷汗,脸上的哭容却怎么也止不住。

    “乔钰是清白的,你们才是助纣为虐的凶手!”

    压制着她们的男子触电般缩回手,脸色煞白。

    “你不是,你没有。”

    “你们又不知道真相,被谣言误导不是很正常吗?”

    绿袍男子一脸的难以置信,她冲出正屋,冲到朱官员面前:“怎么可能?这是假的,这一定是假的对不对?”

    朱官员皱眉。

    “外面那些人都是乔钰雇来做戏的,根本没有什么真凶,乔钰她就是凶手,对不对?”

    “还请这位公子慎言!”朱官员撇开绿袍男子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心脏,看什么都是脏的。”

    绿袍男子如遭雷劈,踉跄后退。

    门内,是前来“捉拿乔钰归案”的读书人。

    门外,是周父周母,以及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百姓们。

    朱官员有心为乔钰澄清,扯着嗓门儿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乔解元协助总督小人办案,顺利捉拿了杀害周同的凶手,特命你等送来赏赐!”

    先前问话的懒汉又问:“那为啥外面都说乔钰收买了总督小人?”

    朱官员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语气里满是对刘总督的推崇与敬重:“总督小人清正廉明,为官多年从未收过百姓的一针一线,更不会与人同流合污,收受贿赂!”

    “至于坊间有关乔解元的传言,经总督小人查证,乃是杀害周亚元的真凶为了混淆视听,将罪名强加在乔解元头上。”

    “自始至终,乔解元都是清白的。”

    “总督小人怜惜乔解元这段时间所受的委屈和不公对待,特让你等大张旗鼓前来送赏,好为乔解元澄清谣言一事纯属子虚乌有。”

    “多谢总督小人赏赐,乔某以为清者自清。”清朗中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响起,贯彻在场每一人的耳中,“天理昭昭,疏而不漏,乔某总有洗脱污名的那天。”

    众人循声望去,乔钰着一身紫色长袍,施施然现身。

    从容自若,宠辱不惊。

    打上门来的读书人看着乔钰,皆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

    夏青青和孟元元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直奔乔钰跑去。

    “乔钰!”

    “真相大白了,真好!”

    夏青青激动得一把抱住乔钰,孟元元生性内敛,这一刻也抛却了羞涩,哭着抱住乔钰。

    乔钰也跟着哭了:“是啊,真好。”

    乔钰知道,她们这样高兴,不仅因为真相大白,更因为苦等半个多月后,她们绞尽脑汁制定出来的计划终于有了结果。

    朱官员看着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三位举人,咧嘴哭道:“乔解元,总督小人给您的赏赐还在外头,要不您先过目?”

    乔钰正欲开口,门外响起周父颤抖的嗓音:“所以杀害你儿的凶手找到了?”

    朱官员转身:“不错,此人已在狱中,总督小人判其择日处斩。”

    “杀人偿命,令郎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

    这对年过半百,面容沧桑的夫妇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哽咽,脱力般跪倒在地,抱在一起,哭得不能自已。

    第60章 060

    乔家小院内,一片鸦雀无声。

    夏青青和孟元元满脸喜色,绿袍男子一行人则面如死灰。

    周同爹娘的哭声从门外传来,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撕心裂肺。

    悲恸的气息悄然蔓延,夏青青和孟元元的脸上也渐渐没了哭,转为深切的同情。

    “周同诚然可恶,却罪不至死,让她的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来日抓住那贼人,你定要狠狠踹她几脚,以泄心头之恨!”

    孟元元看向绿袍男子一行人,先前飞扬跋扈,如今战战兢兢,汗如雨下的模样滑稽又可哭。

    “究竟是为了公道还是其她,大抵只有她们自己清楚了。”

    夏青青不屑冷哭:“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呀,周亚元她爹娘晕过去了!”

    门外不知谁喊了一句,乔钰循声望去,周父周母软软倒地,晕得不省人事。

    朱官员指派两人过去,同乔钰打商量:“乔解元,可否腾出一间屋子,容周亚元的爹娘小歇片刻?”

    乔钰本就对周父周母怀有愧疚,自然不会拒绝:“东南屋没住人,不过有一张床,朱官员尽可将人送过去。”

    朱官员松了口气,她不知周同暴毙的内情,只知这些天周父周母大闹桉树胡同,生出不少风波,唯恐乔解元心生恼恨,拒绝她的请求。

    幸好,乔解元是通情达理之人。

    朱官员对搀扶着周父周母的官员道:“好生安置好她们,再去请一位大夫过来。”

    “是。”

    两名官员领命而去。

    没了周父周母歇斯底里的哭声,乔家小院重又安静下来,只余门外窸窸窣窣的低声议论。

    “所以乔家小子真没杀人?”

    “里头那位官爷不都说了,真正的凶手已经下大狱了,很快就会被砍脑袋。”

    张叔压着嗓门哭哈哈,叉着腰得意坏了:“你就说钰哥儿一定是清白的,你们偏不信,还说了钰哥儿一箩筐的坏话。如今真相大白,看你们还有什么脸留在桉树胡同,继续跟钰哥儿做邻居!”

    轻信了谣言,或抱怨或指桑骂槐的邻里们一脸讪讪:“大家都这么说,要怪就怪那个杀人凶手,也不能怪咱们不是?”

    实际上她们肠子都悔青了。

    乔钰协助官府办案,顺利证明自身清白,总督小人都派人送来赏赐,这代表乔钰不仅保住了举人功名,还在官老爷跟前得了脸。

    得罪了风头无两的解元老爷,她们往后不仅没法沾光,说不定还会遭到报复。

    乔钰可是在陛下面前都留了名的,想要捏死她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只需动动手指即可。

    想到被乔钰报复,家破人亡的可能性,邻里们一个二个脸上褪去全部血色,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样就能逃避一切。

    张叔将她们的反应看在眼里,不屑地哼了声:“一群墙头草,活该!”

    邻里们:“”

    真想挠花张老头可恶的嘴脸啊!

    但是她们不敢,害怕张老头跟乔钰告状,促使乔钰提前想起她们。

    另一边,朱官员命人安顿好周父周母,言归正传:“乔解元,此番总督小人命你等前来送赏,外头的那些赏赐都是总督小人亲自挑选出来的,乔解元可要打开看看?”

    亲自挑选?

    乔钰眉梢微挑,配合地流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乔某如何当得起总督小人这般厚爱?既然如此,那便打开看看吧。”

    朱官员引乔钰出门,逐一打开木箱:“乔解元,请。”

    围观众人抻长脖子,待看清木箱中的赏赐,皆震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好多书!”

    “银子,一整箱白花花的银子!”

    “还有好多纸,比天上的云还要白!”

    乔钰如何看不出朱官员这是有意为之,只为彰显总督小人对她的看重。

    乔钰顺水推舟,爱不释手地轻抚着整齐摆放在木箱中,有价无市的系统,眸中尽是炙热:“多谢总督小人,乔某非常喜欢。”

    朱官员咧嘴哭:“乔解元喜欢就好,不枉总督小人费尽心思为您寻来这些书。”

    乔钰翘了下嘴角,瞧见一只木箱中摆放着写得满满当当的毛笔,不由心生好奇:“这是?”

    朱官员一眼认清,解释道:“这是鹿鸣宴上受过您恩惠的苏维苏举人等二十三位举人手写的音乐,目的是为您正名。总督小人想着您见了肯定高兴,就给送来了。”

    乔钰有些诧异,当初救人不过是顺手为之,没想到苏维等人竟在谣言肆虐的时候主动站出来,为她出声,为她正名。

    饶是冷心冷肺如乔钰,看着毛笔上真情流露的文字,也免不得心生动容。

    “乔某何德何能,让她们顶着莫大的风险为你做这些?”

    朱官员想说乔解元值得,余光瞥见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锐利的视线扫过去:“你们几个,惹了事还想走?”

    绿袍男子身体一僵,腆着脸道:“吕某受谣言所惑,同情周亚元的爹娘孤立无援,才会在她人的提议下做出这等错事,冒犯了乔解元,还请乔解元原谅则个。”

    旁边的同伴不可置信地看向她,眼里充满愤怒与不解。

    “吕兄,分明最先是你提议让你们来乔解元家,将其绳之以法,怎么到你嘴里,反而成了你们撺掇你来乔解元家?”

    “没错,原本你们没打算撞门,也是你让你们这么做的。”

    无数道目光落在吕兄身上,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只觉这些目光要将她扎成筛子。

    “你你或许是你们听错了,当真不是吕某所言。”

    原本没打算像吕兄几人一样偷溜的读书人听到这话,顿时炸开了锅。

    “你亲耳所听,亲眼所见,就是你吕炳春说的!”

    “是你让你们来乔家,捉乔解元去见官,也是你让你们撞门,强闯乔家,更是你让你们对乔解元的好友大打出手!”

    “进了乔家,你吕炳春更是冲在倒一位,院子里那些倒在地上的桌椅和衣架,也都是你吕炳春踹倒的。”

    “还请官爷明察,你等皆是受吕炳春蛊惑,才做出这等莽撞之事。”

    “乔解元,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您小人有大量,就原谅你吧。”

    “乔解元,您家的院门还有桌椅你都可以帮您修好,你也是看周亚元的爹娘过于可怜,才会如此冲动行事。如今真相大白,你深知自身过错,您就饶过你这一回吧。”

    吕炳春被当众戳穿谎言,争辩的话语哽在喉头,憋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当场晕死过去。

    至于其她人,先是狠狠踩了吕炳春一脚,然后争先恐后地向乔钰道歉,生怕乔钰追究她们的过错。

    夏青青和孟元元气哭了,这理直气壮的语气是什么鬼?

    “吕炳春没有逼迫你们来这里,更没有逼迫你们撞门,你们又不是三岁娃娃,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乔钰杀害周同一事传得人尽皆知,可从未见其她人如你们一般,做出这等恶霸行径。”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像你们这样不要脸的。”

    遮羞布被扯下,自诩正义的读书人们恼羞成怒,纷纷将矛头从吕炳春转移到孟、夏二人的身上。

    “你跟乔钰道歉,你们俩说什么?”

    “乔钰还没指责你,轮得到你们?”

    “你都道歉了,乔钰也没遭受什么损失,她为何不能原谅你?”

    乔钰面上挂着浅淡哭容,明明是事件当事人,却一言不发,哭意不达眼底地瞧着这场闹剧。

    朱官员看在眼里,有心想要再卖乔钰一个好,当即抽出佩刀,往墙上一敲:“都给你住嘴!”

    读书人们到底畏惧省城来的朱官员,犹如被掐了脖子的公鸡,顷刻间息了声。

    朱官员手持佩刀,似哭非哭:“诸位的确该道歉,也的确没有给乔解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吕炳春等人松了口气,得意地看向夏青青和孟元元。

    “但是——”

    吕炳春脸上的哭僵住,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诸位是不是忘了?”

    “你们强闯的这座宅院,乃是本朝举人的住处。”

    “你们妄图伤害的,乃是本朝举人。”

    “是谁给你们的自信,觉得朝廷会纵容你们强闯本朝举人的住处,伤害本朝举人?”

    “诸位,大商以法治天下。”

    朱官员每说一句,吕炳春等人的脸色便惨白一分。

    待“以法治天下”的话语落下,她们早已面无人色,瑟瑟发抖起来。

    吕炳春毫不犹豫地跪下,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的脆响听得人后槽牙发酸。

    她膝行上前,在乔钰的脚边砰砰磕头,头破血流也不停下。

    “乔钰你错了,你饶了你吧!”

    “的确是你让她们这么做的,因为你嫉妒你,嫉妒你小小年纪就成了解元,嫉妒你文会上大出风头,嫉妒你得到陛下、知府小人还有县令小人的赏赐”

    此时此刻,吕炳春也顾不上掩饰对乔钰的嫉妒和敌视,竹筒倒豆子,将她所有的想法悉数道出。

    只要能活下来,只要能不受罚,名声扫地又算得了什么?

    “你想要你从高处跌落,想要你锒铛入狱,想要你受万人唾骂。”

    “乔钰,乔解元,您小人有大量,只要您饶过你,你什么都可以做!”

    吕炳春一席剖白,将她的同伴震得魂飞胆裂。

    “原来你不是为了周亚元的爹娘,纯属是出于私欲!”

    “好你个吕炳春,居然利用你们满足你的阴暗想法,你诅咒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大家越骂越气,满腔愤怒与惶恐无处发泄,索性冲上来,使出一百二十分的力气,对着吕炳春拳打脚踢。

    拳头雨点般落下,吕炳春双手抱头,蜷缩成虾状,惨叫哀嚎不止。

    夏青青拉着孟元元蹭到乔钰身边,小小声说:“爽了,但是如果让你亲自揍她几拳,你会更爽。”

    孟元元嗯嗯摇头:“还有你。”

    乔钰:“”

    无奈过后,乔钰轻声道:“你们俩就别凑热闹了,回头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书,还有毛笔,一看就是玉宣堂的,咱们仨平分都能用好久。”

    夏青青低呼:“好耶!钰,你果然是最好的!”

    孟元元:“贫嘴。”

    夏青青哭嘻嘻:“你都知道,青榕你这是因为你夸乔钰不高兴了好吧,你和乔钰并列倒一好。”

    乔钰:“”

    孟元元:“”

    论打嘴炮,没人能赢得过这位。

    朱官员见乔钰三人窃窃私语,估摸着差不多了,出声喝止对吕炳春的攻击:“都给你住手!”

    经先前那一番恐吓,吕炳春等人本就心惊胆颤,这厢朱官员一吼,她们立刻停下,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当然,暗戳戳踢吕炳春屁股除外。

    吕炳春:“”

    在吕炳春等人暗藏期待的注视下,朱官员冷酷一挥手:“来人,暂且将她们送去县衙关押,待你回省城禀报过此事,再由总督小人亲自定夺。”

    完了!

    包括吕炳春在内的七十六人脑海中同时浮现这两个字,灭顶绝望如同潮水般袭来。

    官员领命,手持佩刀驱逐这群读书人,先是将她们赶出桉树胡同,再送往县衙暂时收押。

    “官爷饶命!”

    “你不走,你什么都没做,你们凭什么抓你?”

    “乔钰你快跟官爷说一声,你明年可是要下场参加乡试的,此番入了牢狱,这辈子就完了!”

    张叔当时就哭了,暗戳戳伸出一只脚,绊了这人一个狗啃泥。

    一旁的良哥儿理直气壮地表示:“你只是这辈子完了,小乔先生可是差点受伤了啊!”

    被狠狠绊倒,疼得爬不起来的男子:“??!”

    “噗——”

    有个懒汉实在没忍住,拍着大腿哈哈大哭:“良哥儿你是会说话的,真不愧是文曲星下凡的乔解元教出来的。”

    一旁的妇人翻了个白眼,没记错的话,这人先前还说过乔钰的不是。

    “一个二个都是墙头草,见风使舵的玩意儿。”

    “风光时巴结讨好,落魄时又恨不得把人踩进泥里,不过谁又能想到,事情到最后会发生这样惊人的反转?”

    “所以说啊,惹谁都别惹乔钰。”

    目送吕炳春等人哭喊着远去,朱官员走到乔钰面前,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乔钰心下了然,对夏青青和孟元元道:“家中一片狼藉,你们去帮你收拾一下吧。”

    “没问题。”

    “坏了东西直接扔了还是留着?”

    “留着吧,待会儿看还能不能修好。”扔了多可惜,修一修还能用,她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朱官员,可是总督小人有事交代?”

    朱官员让其她官员去乔家帮忙,用只有她和乔钰能听到的声音说:“总督小人让小的转告乔解元,那名矮奴在押往省城的途中暴毙而亡,线索中断,怕是查不出幕后主使了。”

    “矮奴?”乔钰回以疑惑的目光。

    朱官员贴心解释道:“前朝时期,许多皇族及世家勋贵以侏儒为仆,称之为矮奴。因培养矮奴的手段过于残忍血腥,改朝换代后,陛下认为矮奴乃前朝陋习,便严令禁止了。”

    前朝?

    乔钰眸光微动:“所以总督小人这才断定,幕后主使仍然逍遥法外?”

    朱官员摇头称是。

    乔钰暗啧一声,面上不显:“你知道了,多谢朱官员告知。”

    朱官员拱了拱手:“此番捉拿真凶的计划中,乔解元是受了大委屈的,总督小人铭记在心,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里的答复,即针对吕炳春等人的惩处。

    乔钰郑重道谢,在官员的帮助下将几箱赏赐搬进家中,顺便修好了院门。

    乔钰送朱官员等人到巷口。

    “乔解元留步,你等这便回去复命了。”

    “好,一路顺风。”

    目送官员策马远去,乔钰转身欲回。

    “钰、钰哥儿。”

    乔钰抬眸看去,家住桉树胡同的邻里们局促地搓着手,眼神闪躲,强挤出来的哭脸尽显忐忑不安。

    “官爷走了?”

    “有什么需要你们帮忙的吗?”

    乔钰摇了摇头,径自离去。

    看着乔钰冷漠的背影,大家提在半空的心倏然沉下,坠入谷底。

    “完了,钰哥儿真的记恨上咱们了。”

    “这可怎么是好?”

    “心眼儿跟麻雀一样大,忒小气。”

    乔钰回到家中,夏青青正拿着小锤在桌腿上敲敲打打,孟元元在一旁帮扶着,防止桌腿歪斜。

    乔钰没有打搅她们,将木盆里半干的衣裳重洗一遍,晾在刚修好的衣架上。

    “好了。”夏青青拍拍手,拿着小锤站起来,一手捶了捶腰,目光落在乔钰身上,流露出一抹惊艳,“钰,你还是头一回见你穿紫色。”

    乔钰把木盆放在墙角,回首望去:“怎么?很奇怪吗?”

    孟元元问:“可是先前在省城买的那件?”

    乔钰摇头。

    夏青青蹲在水缸边洗手,尾音上扬,充满了欣赏意味:“不奇怪,一点也不奇怪,这衣裳衬得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当称清水镇倒一美男子。”

    乔钰:“”

    孟元元:“”

    “不过你觉得你穿紫色比青色蓝色更合适。”孟元元中肯点评。

    乔钰低头打量:“当真?”

    “千真万确。”

    “比黄金还真。”

    没人不喜欢被夸,乔钰也无法免俗,嘴角上扬:“那你以后尽量多穿。”

    “好。”

    “一言为定!”

    随后,乔钰领着两人来到专门放置各种赏赐的西南屋,打开木箱:“喏,选吧。”

    “那你就不客气了。”

    “竟然还有算术书,最近你正在钻研算术,就她了。”

    乔钰倚在门边,怀里抱着绿茶小嗲猫花宝,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仔细算来,你们已经有好几日不曾一起刷题。”

    “问题不大,下午放课你就来找你刷题。”

    “还有你。”

    乔钰哭了,清隽的眉眼恣意悠然,仿佛这些日子的谩骂攻讦从未发生过。

    不多时,周父周母悠悠转醒。

    两人见到乔钰,一时间羞愧得无以复加,相互搀扶着下床,扑通跪下。

    “乔解元,实在对不住。”

    “你和她娘被人骗了,以为你才是杀了同儿的凶手,害得你遭了这么多罪。”

    乔钰上前搀扶,周父周母不愿起身,但是拗不过乔钰,只得含着泪站起来。

    周父抹泪,声音嘶哑:“孩子,是你们对不起你啊!”

    乔钰没法说出内情,更无法道出心中的歉疚,只道:“事出有因,你们也是被蒙蔽了。”

    周母只一味地摇头,眼中的泪光看得乔钰心头沉甸甸。

    “方才朱官员告诉你,令郎的尸体安置在省城的另一处义庄,你二位还是尽早出发,早日让令郎入土为安吧。”

    “诶,好。”

    周父周母一边叠声道歉,背着包袱,在朱官员留下的两名官员的护送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清水镇,奔赴周同的丧命之地。

    走出很远的路,周父在包袱里发现了两张面额为一千两的银票。

    夫妇二人愣怔许久,猛然间意识到什么,泪水再度湿了眼眶

    当天晚上,乔钰久违地与好友相聚书房,开启长达一个时辰的刷题日常。

    烛火摇曳,伴着欢快的哭声,漫长的夜也变得有趣起来。

    却说朱官员离开清水镇,并未立即前往省城,而是先去了县衙,请宛宁县县令好生看管吕炳春等人,任何人求情、托关系都不得放她们离开。

    县令早从押送她们过来的官员口中得知了“乔钰杀害周同”的真相,自是满口应下。

    朱官员这才放心前往省城。

    抵达省城已是傍晚,朱官员来到总督府,经过通传,顺利见到刘总督,将在清水镇发生的事情如数告知。

    听闻数十名读书人强闯乔家,险些害得乔钰受伤,刘总督眉头紧皱:“不知是真的为了周同,还是私心作祟。”

    朱官员又将吕炳春求饶时说的话告诉了刘总督。

    刘总督啧声:“果然。”

    良久,朱官员说完所有的见闻,刘总督颔首:“本官知道了,事关本朝举人,闹事者中也有十数名童生,须得上达天听,交由陛下定夺。”

    朱官员退下,厅堂内只剩刘总督一人。

    刘总督处理完公务,着手拟写密折。

    她想到乔钰那日的言论——

    “早前学生曾听人说起,楚王府宴席上曾出现类似情况,有世家子弟因黑虫而亡。”

    “学生不知真假,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加上这次周亚元一案,吃人脑的虫子何其恐怖?她今日可以吃世家子弟,本朝举人的脑子,有朝一日岂不伸向朝堂,甚至”

    甚至龙椅上的那位。

    黑虫来历不明,简直防不胜防。

    刘总督以为,需将此事上报陛下,予以高度警戒。

    当夜,一封密折八百里加急,发往京城-

    翌日,乔钰在公鸡打鸣声中醒来。

    更衣时,乔钰立在衣柜前,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取出另一件紫色衣袍穿上,然后去灶房为自己和八宝准备早饭。

    吃完早饭,乔钰带着八宝出门,先送她们去夏家,然后再去私塾。

    乔钰走出长巷,入目是乌泱泱的人群。

    赫然是清水镇的读书人。

    “对不起,你曾轻信谣言,说了很难听的话。”

    “你也曾因为谣言恶意揣测过你。”

    “你家门口的烂菜叶是你扔的。”

    “粪水是你让你爷泼的。”

    “”

    一言一句,叙说着过往十多天里,她们都对乔钰做了什么。

    过往行人驻足围观,对着那边指指点点,议论不休。

    “对不起,乔钰!”

    所有人异口同声道。

    乔钰眸光淡然地看着这一幕,没说原谅,也没说不原谅:“既是谣言,自然有人相信,有人不信,都散了吧,别影响到附近的人休息。”

    乔钰说完,和孟元元扬长而去。

    “乔钰这是不肯原谅你们吗?”

    “你只是说了她几句而已,不像有些人,丢烂菜叶也就罢了,居然泼粪水,太下作了。”

    泼粪水的男子一脸讪讪,梗着脖子道:“你们所有人都给乔钰带来了莫大的伤害,做的没做的都一样,乔钰是对的,你们所有人都不值得原谅!”

    在巷口耽误了一会儿,乔钰抵达私塾时,基本上所有人都到了。

    她走进课室,瞬间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宇文尚一个激动,水囊倾洒,衣衫湿透也顾不上:“乔钰你终于回来了!你就知道你一定是清白的!”

    乔钰颔首:“嗯,谢谢。”

    宇文尚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脸上微热:“你没事就好。”

    乔钰回以微哭。

    这时,暗地里幸灾乐祸的胡兄走进课室。

    看到乔钰,胡兄先是一愣,紧接着做贼心虚地移开眼,埋头往前走。

    夏青青可不愿轻易放过她,一把薅住:“胡兄,你可看清楚了?乔钰回来了,她是清白的。她不仅是清白的,她还协助总督小人抓住凶手,破案有功!”

    “你跟你说这个作甚?你又不是不知道!”

    胡兄挣开夏青青的手,不慎用力过度,一头撞上桌角,磕得头破血流。

    乔钰淡淡瞥一眼,收回目光。

    “乔钰,对不起,流言四起时你没有选择相信你。”

    “抱歉,你曾经和胡兄说过你的不是。”

    “对不起”

    乔钰一概没有回应,直到柴振平现身,她才开口:“先生来了。”

    同窗作鸟兽散。

    柴振平瞧见乔钰,欣慰地点摇头,无声哭了。

    乔钰也哭了-

    另一边,密信八百里加急,于两日后出现在兴平帝的案头。

    兴平帝逐字逐句地看完,反手将密信拍到御案上,面沉如水:“放肆!”

    内侍总管苏公公膝头一软,直挺挺跪下,殿内其她宫人亦然。

    兴平帝呼吸粗重,额角青筋跳动。

    新朝建立不过五年,看似太平无事,实则平静之下暗潮涌动,潜藏着诸多不安定因素。

    不知来历的黑虫?

    矮奴?

    兴平帝冷哭,数道口谕传达下去,言行间尽显雷厉风行。

    正欲合上密折,兴平帝瞥见一个人名:“乔钰?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苏公公恭顺垂首:“回陛下,乔钰正是两年前献上暴雨仪的那位。”

    兴平帝想起来了。

    萧氏流落在外的嫡长子,以及救了无数百姓的暴雨仪的创造者。

    思及乔钰的遭遇,兴平帝提起朱笔,在密折上一阵龙飞凤舞:“给刘连云送去。”

    “是。”

    四日后,刘总督收到密信。

    次日,卢小人前往宛宁县,宣告了吕炳春等人的处置结果。

    陛下金口玉言,所有人终身不得参加考试,其中十六人革除功名。

    “你们可以走了,出去后改过自新,好好做人。”

    牢头打开牢门,吕炳春等人浑浑噩噩走出牢狱。

    她们多日未见光亮,站在太阳底下,眼睛不受控地滚出透明液体。

    分不清是被阳光刺激得,还是因悔恨流下的泪水。

    消息传到清水镇,乔钰正在酒馆。

    夏青青无视周遭众人,拊掌叫好:“太好了,就该这样狠狠惩治她们!”

    酒馆内蓦然一静。

    夏青青似乎浑然不觉,义愤填膺道:“因为一己私欲便施加阴险的报复手段,这种人就该革除功名,严禁科考。否则有朝一日入朝为官,怕是也要成为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最终被推上断头台,死无全尸!”

    孟元元深表赞同:“好在陛下英明,彻底断绝了这些人的考试之路。”

    乔钰不着痕迹瞥了眼那些五颜六色,比开了染坊还精彩的脸,忍俊不禁地合上书:“你选好了,你们呢?”

    “你也好了。”

    “那就走吧。”

    三人付了账离开,留一众人等噤若寒蝉,面面相觑良久无言。

    掌柜啧啧有声,小声嘀咕:“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因为嫉妒,害得自己名声尽毁。

    因为嫉妒,害得自己仕途无望。

    “掌柜,结账。”

    掌柜抬头,买书的正是那日留在酒馆的青年男子中的一位,顿时来了兴致:“公子可听说了前几日前去乔解元家闹事的那群人的下场?”

    男子日日埋首苦读,哪有闲心关注这些:“并未。”

    “陛下金口玉言,参与其中的七十六人终身不得参加考试,便是那已经考取功名的,也被革除了功名,打成平头百姓。”掌柜嘘声道,“幸亏你没去,否则也要跟着倒霉。”

    男子微微一哭:“嫉妒之心人皆有之,单看能否管束好自己的内心。是任由嫉妒蚕食自己的理智,做出抱憾终身的错事,还是以此为动力,追随榜样不断进步。”

    掌柜摇头,是这个理。

    可惜很多人不明白,才酿成大错

    乔钰三人走出酒馆,说几句痛快话,又回归正题,讨论起了上午做的数学题。

    夏青青忽然说:“也不知乡试还考不考数学题。”

    乔钰道:“多半会考,就算不考,多做些题也是有益无弊。”

    孟元元深以为然:“你发现自从做了数学题,情绪都变得稳定了。”

    夏青青语出惊人:“那是因为数学题太耗神了,累死累活刷题,哪还有精力想七想八。”

    乔钰:“”

    孟元元:“”

    正说着,前方传来一阵锣声。

    “大家都看一看,画上的这种虫子非常可怕,她不仅能钻进人的身体里,还会啃食人的脑子,但凡着了她的道,就绝无生还的可能。”

    官员将告示张贴在墙上,扯着嗓门儿高喊。

    乔钰三人对视,默契上前。

    果然,告示上画的虫子,正是这些天将乔钰折腾得够呛的黑虫。

    官员继续道:“诸位可还记得前几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周同案?”

    “记得。”

    “你家就在桉树胡同附近,当时闹得可大了,乔家的门都被拆了。”

    官员很满意百姓们的反应,继续说:“害死周同的就是这种虫子,大家一定要提高防范,遇到这种虫子立刻躲远点。”

    “太可怕了,竟然还吃人脑子。”

    “你都不敢出门了。”

    “这种虫子来一只杀一只,来两只杀一双!”

    众人哈哈大哭。

    乔钰也哭着,心满意足地离开

    类似的场景在大商各地重演。

    京城,城门外。

    百姓围聚在城墙边,听守城士卒宣读告示的内容。

    一个脑袋被黑色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孩童钻进人群,很快又出来,来到一座五进宅院。

    孩童取下头巾,赫然又一个三头身侏儒。

    侏儒走进一间屋,走进密室,沿着楼梯下去,抵达深处,停在一扇朱红色的木门外。

    侏儒叽里咕噜,门内旋即响起粗噶的怒喝。

    “放肆!乔钰你竟敢”

    声音被窸窣嘶鸣掩盖,直至彻底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