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要说教吗?夏油君。”
“不是【说教】哦。”
“只是藤原桑是打算之后一直呆在高专的吧。”
青年的手突然按在了藤原泉的肩膀上,这次按实了,藤原泉眼睫颤了下,不得不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往上挑视时,笨重的黑框眼镜便遮不住眸光了。金眸冷淡。
想要知道对方更多情报的方法是,保持沉默,或者按照他的剧本来,来让他给出更多信息。
所以藤原泉没说话,只是看着夏油杰。
“你准备了那么多,甚至不惜把自己的那些过往都托盘而出——你现在还在咒术界高层那里保持着很好的风评,这风评也是你费了很多年经营隐藏的吧?你托盘而出的那些事情里,随便一件,都能让那些对你看好的老橘子转而对你下追杀令,引来整个咒术界的追杀。”
“不惜做到这个地步也想要高专接纳你,为什么?是相信我们这边是【正义】的吧。”
“我不相信正义。”藤原泉终于开口了,叹了口气。“我记得我们初见时我和夏油君说过的吧。我不会把自己的人生挂在什么【正义】、【大义】之上。我选择高专只是——”
夏油杰在一开始藤原泉提及初见那段过往时眼眸就闪了闪,不过还是在藤原泉即将说出后文时笑着打断。
“因为信任?”
“相信高专的【人品】,比起那些家族老橘子更值得信任?”
藤原泉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又抿了下唇,别过头。
“你相信我们不会把你送出去向总监部、加茂家换取更大的利益,不会将你托付的身家性命转送他人。”
“却不相信我们会对你抱有好意?”
藤原泉垂着头,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吸了口气,好一会才像是有些泄气地叹了口气,带着点细碎的抱怨语气。“夏油君是报复吧......因为几年前那件事......你好像想要从我这儿获得什么答案,但是我一直避开你,所以现在你要说这些让我迷惑纠结的事看我笑话了。”
夏油杰闻言愣了会,却很快又笑开,他的目光往上飘移了些,落入昏黄的灯光中。
在那次山村事件和藤原泉相遇后,他的确感知到了,这个陌生又莫名肆意的少女,对着他模糊痛苦的【大义】问题,好像有种毫不犹豫的坚定态度,所以那时——
“对哦,那时就想和藤原桑做朋友的。”
夏油杰拿开了藤原泉肩膀上的手,拉开了些距离,这时垂着头的藤原泉才好像能够缓过来一样,深呼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在看见夏油杰那笑得温柔如蜜的眉眼时又呼吸一窒。
“只是当时你一直避而不见。现在命运把藤原桑又送了回来,想再和你做朋友很正常吧。”
藤原泉下意识退了一步,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后她又默默把手背到了身后,掩藏自己下意识拧着手指暴露心绪的动作。“我不会和你做朋友的。”
藤原泉垂着眼,过了会语气疏冷。“你现在提的东西我说不定能给得起。”
“真成了你的【朋友】后,”
藤原泉这才抬眼,镜片一瞬被灯光晕得有些模糊,但夏油杰也看清了少女金眸眼角的那点笑意。藤原泉扯了扯嘴角。
“我恐怕就给不起了。”
————
“你想问什么?”
伏黑甚尔剃了下牙,把问题扔给了对面。
五条悟指尖点了点桌面。
“她在御三家做的那些事——”
注意到伏黑甚尔抬起的微凝眸光,五条悟笑了下。“我就不管了——”
白发青年肩膀一松,懒散地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
“我现在只想知道两件事。”
“一个是星浆体事件到底怎么回事。”
“另一个,是她为什么要来高专。”
伏黑甚尔闻言却陷入了沉默。
五条悟挑了下眉。
难道伏黑甚尔和藤原泉是真有些合作情谊的所以不想背叛她?
“你可以选择不说,但你的儿子还——”
五条悟正准备开始威胁的话暗示伏黑甚尔,就看见对面的黑发男人挠了下面颊,而后抬起头来,真心实意的迷惑。
“什么高专?她去了什么高专?”
五条悟:......
这两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塑料啊!!
————
伏黑甚尔是真不知道藤原泉去高专这事,他只知道藤原泉最近换上司了,可以把伏黑惠塞到外面读书了,具体的也不清楚——当然,也是不打算清楚,就算藤原泉真和他说了,他大概也只是“哦——”一声然后完全不在意地忘记吧。
而星浆体事件他倒是很清楚的了。
虽然他明面上,在咒术界眼里,和藤原泉基本算是仇敌一样的关系,他【杀死】了藤原泉的前任上司禅院直一,又被藤原泉【追杀】过一段时间。
只是既然五条悟坐在这儿了,问他藤原泉的事,大概也是知道他实际上和藤原泉的关系并非如此吧。
因此伏黑甚尔并没有去说明他和藤原泉的过往,而是直接跳到了星浆体事件的开端。
“天元的同化时间并不是很难拿到的情报,大概在天元同化之前——可能一个月以前,可能半年前,她就看中了这件事。”
“她那时缺钱。”
作为让对方缺钱的罪魁祸首的伏黑甚尔并不心虚地摩挲着嘴角。“所以查到有【很有钱】的组织盯上星浆体后,便打算利用这件事把那些有钱大人的钱薅过来吧。”
“她在高层内部有眼线,在星浆体【死】后,高层颁布对盘星教清剿命令后,她可以利用内部情报知道清剿的方向、行动,然后告诉我,我就可以按照她透露出的你们动向,一边护送那些大人然后一边威胁那些大人给钱,等到她在那边查到盘星教能变现的流动资产都差不多被我们搬空后,再给我消息让我【失手】让那些大人不小心被你们抓走。”
“里应外合而已。”
伏黑甚尔总结道。
五条悟没有回复。
平静的气氛拉长到呼吸都渐缓的时候,五条悟才突然开口,白色的睫毛一掀,眼眸是同样的冷淡。
“只是为了钱?”
伏黑甚尔顿了顿,便继续开口道。
“她设计这件事,另一个原因是我。”
伏黑甚尔开口道,“她想送我出国。”
“本来我之前明面上也有高层的通缉令。”
因为杀死禅院直一那件事。
“我家小子的处境也因此很微妙,让惠回咒术界也很麻烦。”
“所以她干脆设计这件事,让我彻底被判处死刑,离开日本,然后她再【拐回】战利品惠,这样惠就相当是与我割席了,可以回禅院家继续利用禅院家的教育资源。”
“然后嘛,她也会帮我看着那小子。”
五条悟差不多明白了,伏黑惠就是伏黑甚尔愿意为藤原泉做事的主要原因。
伏黑甚尔帮藤原泉做这事,一方面是他们从盘星教薅来的钱会有伏黑甚尔的一份。
另一方面是——藤原泉这个机会可以彻底让伏黑惠变成【被父亲抛弃】、【被禅院家家臣救回的嫡系】,这个意义便和【弑父叛逃的伏黑甚尔之子】不同了。现在回望,藤原泉的确给伏黑惠铺就了很好的路。
帮他铲除了不支持他、支持禅院直哉的两个叔父,尽管因为禅院直毘人看着,藤原泉不能把手上的【身驱俱留队】、【炳】全部给伏黑惠,但明显她自己留了眼线暗桩,这里面的势力大部分还是供伏黑惠驱使。
而现在禅院直哉想要争夺禅院家家主之位,把伏黑惠视为眼中钉,藤原泉又安排伏黑惠进入了有五条悟在的高专,名义上得到东京高专的庇护,甚至势力。
五条悟点了点桌面,冷白的眼睫垂着,阴影一排排落入过分清亮的蓝眸中。
从他的视角看,藤原泉的确没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只是——
他唇一动。
“你就这样放心把儿子交给她?”
“你一个人逃到国外去,这样放心把自己的小孩交给那个家伙?”
伏黑甚尔听着五条悟刻意的用词挑了下眉,待到听完了五条悟的问题才又笑了起来。
是那种,觉得这实在不算个问题一样的无所谓的笑容,还有点轻视的嘲意。伏黑甚尔往椅背一靠。
指腹抹开嘴角的笑弧。
“等你认识那个家伙就知道了。”
“任何人都可能背叛契约。她绝不会。”
注意到五条悟还垂着眼,神色看不出是相信还是不相信,伏黑甚尔撇了撇嘴,打算给自己的便宜同僚再说说好话。
“唔,她在咒术界看起来人缘不错吧?但是她从没对谁用过【朋友】这个词。”
“像我们,说句好话或者拉近关系时一定会提到这个词,而她是那种,别人问她和她是不是朋友,她都会毫不犹豫地说【不是】的人。”
“做这样得罪人的事,只是因为这是契约,说下了就得认。所以——”
也不知在想什么,五条悟安静听了许久,听到这儿这才抬头挑眉望来,
“所以她怎么认你们之间的关系的?”
如果她这样看重口头的契约的话。
伏黑甚尔面无表情。
“债权人和债务人。”
————
“我如果对你笑一笑,对你说些好话,便是要从藤原桑这里拿走什么东西,那听起来不是很可悲吗?”
夏油杰说着话时还是在笑着,只是蹙着点眉。
藤原泉也不知道他说的【可悲】是指谁。但是听出来了,他这似乎是【什么都不要】的意思。
但是藤原泉没有松口气,反而更深深地叹了口气。
“夏油君...什么都不要,就代表要得更多哦。你这样让我有些害怕了。”
夏油杰愣了下,过了会才因为藤原泉直白的话而失笑。
他抵唇笑了会,又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别担心。”
青年俯身凑近了些,藤原泉能够更清楚地闻到他身上的那种香味了,暖烘烘的,像是香薰蒸腾渗入了衣料里,一凑近便又悄然溢散而出。
“我是要从藤原桑这儿要点东西。”
藤原泉瞬间凝眸,同时不自觉松了口气。
注意到少女堪称明显的表情变化,夏油杰弯了弯唇。
“不过不是现在,不是这个身份。”
“我向你要什么的时候,也肯定会给出你无法拒绝的条件。作为——盘星教教主与你对话。”
这样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落下——大概率五条悟都不知道这事。
藤原泉还是目光一动未动,垂着眼睫。
这是她猜到过的结果。
当年她和伏黑甚尔走得急,盘星教的很多固定资产不能全部带走,人脉框架、隐形资产,全部都还留在那儿。藤原泉当时忙着去转移资产和对计划扫尾,根本来不及处理盘星教的这些遗产。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藤原泉过了很久忙完想再回去收复这些势力时,便发现已经有人拿走了这些。
现在想来,那个【有人】,没有比负责追缴盘星教的夏油杰更合适的人选了。
他想要什么?回收了这块情报后,藤原泉迅速在心里思考,并因为这些清晰的思考,回到了她擅长的领域,她稍微放松了些,然后——
鼻尖那样的淡香又浓郁了些。
她先听到一声低笑。
“所以——现在我只是作为【夏油杰】与你对话。”
“向你透露你在悟那儿露出马脚、邀请你和我家一起赏樱、骗你来我家一起吃一顿晚餐而非你的速食饭团,都是因为——”
青年退开。
一切都很清晰地映入藤原泉耳道中,他浅浅的呼吸声,衣料摩挲远去的声音,还有一字一句带笑落下仿若千斤重的声音。
“我想和你做朋友而已。”
指尖离开她的肩膀。
“山村那次就想。”
笑眼盈盈,她总觉得他深深的眼睫一弯就盛着落下的昏黄灯光。
“现在也想。”
青年眉眼弯弯,温和地,带着包容地站在一步远的距离直着身看着她。
他用的是【想和她做朋友】,而非反问——实际上他们认识这么多年完全可以反问【我们不算朋友吗】这种话。
这让藤原泉稍微松了口气。
她抬起头,试图在现在笑容温和稳重的青年眉眼间找着那个惶惑迷茫的少年影子。
她知道山村时,那时的夏油杰在经历思想变革的,知道他在迷茫痛苦的,但是她不想掺入,不想掺入别人的人生,不想承担责任。
不想应下谁【我们不算朋友了吗】这种反问,也是不想背负起承担另一个人人生的那种责任而已。
“我......”
藤原泉的话还没说完,夏油杰便很快笑着打断了,“这又不是表白,藤原桑不用那么紧张啦。我知道我们还不算熟,唔嗯......彼此之间也保有很多秘密,可以先就这样相处嘛。”
“只要藤原桑不对我的好意这么警惕就好啦。”
青年的声音轻快,随意拍了拍藤原泉的肩膀,然后便带着她进了厨房随意从冰箱里翻了瓶可乐出来,目光示意询问,藤原泉点了点头,他便把可乐扔给了她。
藤原泉试图分辨夏油杰眉眼间的情绪是真实还是伪装,但是青年表现太自然了,她有些看不出来。
只能犹疑地一边启着易拉罐拉条环,一边在汽水冒泡的滋滋声中,对着夏油杰又转身的背影慢吞吞开口。
“如果只是觉得我看起来可怜的话,不必如此的。”
可乐拉环上提旋拧,彻底掀开铝片时,汽水一下上涌的滋声也模糊了少女的声音。
“我有朋友的。”
刚刚才回避——如果不是夏油杰岔开话题很有可能还会拒绝夏油杰【朋友】请求的少女眉眼坦然,毫不觉得有问题地开口。
这几个字倒真如石破天惊,砸下时空气都明显静了。
但是藤原泉没察觉,她只看见夏油杰的背脊一僵,过了会,青年莫名绷紧的肩背又放松了下去。
她看不见夏油杰的神情,只能听见他轻快的、好像真心实意开心的声音。
“完全没听藤原桑提起过呢——”
他调查过,她被禅院家收养后的十几年过往。
“想不到是什么样的人呢。”
在调查中,她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
同样,他的调查让他知道少女是个不撒谎的人。
“看来我也要努力啊。”
他自慢慢恢复上一世记忆以来,就在打探着她的各种消息。
就在各种试图接近这个身为这周目变数的少女。
不过他做出的这么多努力,只能在他敛好眉眼间的阴暗神情回头时,让少女一怔,然后不自然地别开眼,说不出更伤人的话。
比如,他知道的,她想说。
【你不会成为我的朋友的】。
只是现在少女说不出来这话了。
看起来没心没肺冷漠得让人心惊的人也会别开眼对他说不出这话了。
所以他的努力是有成效的。
于是夏油杰又带上了那种温和、弯眼时亮光闪闪的笑容,像是已经很熟稔了一样,手指自然流过少女的肩头拍了拍。
“去吃饭吗?”
“一起。”
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