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董清便带着礼物敲响了使君府的大门。

    他向门仆说明了来意,随后被领到了待客的大厅。

    “董大人请稍作等候,小人这就去通禀君侯。”

    待下人离开,董清抬眼看四周布局,从前太守是许垚时,他也曾来过府邸,可现在,原本大厅墙壁常挂着中堂字画变得空空如也,增添雅致的瓷器和古玩也尽数被撤去,连客人坐的桌椅也没有,留出来的大厅两侧空地被数排兵器占据,显得有些森然。

    两个月前的那场大战触目惊心,金陵城外遍地尸骨残骸,至今都让董清胆寒。

    从先帝开始,皇权旁落,如今的熙帝又沉迷求仙问道,诸侯之间只维持着表面对陛下的恭敬,彼此之间按实力说话,相互攻伐,不太受朝廷制约。

    对于魏蛟,董清从前并不怎么了解,只听说他是幽州牧魏畴外面的一个女人所生,之前一直流落在外,后面才被魏畴带在了身边权作一把利刃教养。

    和这样一个从小刀尖舔血长大的人相处,董清心中是又惧又嫌恶。

    而他如今却不得不站在这儿等对方前来。

    一直到日头高高挂起,魏蛟才姗姗来迟。

    魏蛟一脸无谓地走进大堂,一屁股坐在上首的主位上,淡淡道:“董大人找孤有事?”

    董清在这儿站了将近两个时辰,两条腿是又木又僵,期间连水都没喝上一口,为官三十载,董清哪被人这样对待过,若不是有求于人,他早就甩袖离去。

    魏蛟睨视董清又青又白的面色,心情傲然自满,他早知道董清在等着,就是故意把人在这儿晾着。

    不好好管教自己儿子,非得闯祸了才知道上门赔罪。

    从前那些人畏惧董清的权势,事情到最后不了了之,他魏蛟可不是怕事的人,况且董家在魏蛟眼里根本不足为虑。

    要不是东平缺治理的人手,之前那批官员魏蛟一个都不想留。

    魏蛟抵着额角靠在扶手上,思考他该怎么替萧旻珠找补回来。

    不能这么说,萧旻珠代表的是他的脸面,他为萧旻珠出头,也是在给自己出头。

    没错,他心底里就是这样想的。

    董清步伐略有不稳地走上前,看似对魏蛟的迟到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撑着笑意道:“犬子昨日语言无意冒犯了夫人,下官已经重重责罚过他,万盼君侯和夫人海涵,特此备上薄礼,请君侯笑纳。”

    尽管魏蛟并不识货,但肉眼可见地桌上摆着的礼物都价值不菲。

    他将市面上少见的红玉手串拿起手颠了颠。

    董清注意到魏蛟的动作,小心敬慎道:“一切都是因为董府的下人秦五想讹些钱才会将他祖父的死将罪责归咎到张大夫头上,都是我管教不严,我昨日已经勒令过他不许再去为难张大夫,所以是否能请君侯撤回重新让仵作验尸,也是尽早让老人家入土为安。”

    “是吗?”魏蛟突然了无兴致地放下手上物件,目光如炬地看向董清,“如果不是你儿子在背后撑腰,底下的人安敢狗仗人势?

    “寻衅滋事,按照律法……怎么也得先打个三十大板再关进牢里四年五年。”魏蛟也不知道按照大沅律法寻衅滋事该怎么判,但既然在东平,也就是他说怎么判就怎么判了。

    对方突然翻脸,董清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

    魏蛟还在继续道:“孤瞧你府中那个下人也有问题,自己亲祖父死了不难过还跑去勒索大夫,一并押往大牢吧。”

    “魏蛟,你不要欺人太甚。”董清突然爆发道,平日里别人待他都是客客气气,哪曾遭过今日的冷遇。

    “欺人太甚?你儿子从前在外调戏民女,恃强凌弱时怎不见你出来说一句。”魏蛟反问。

    董清脸色铁青,语气中带着威胁道:“君侯即是不给我面子,也该知道国舅爷与我家有亲,君侯是否能看在国舅爷的份上网开一面。”

    魏蛟眼神变得阴郁,他平生最恨有人威胁自己,若董清伏低做小,没准他后面心情好也就让人把他儿子放出来,没想到这老头子竟然拿洛阳的董国舅恐吓自己。

    如今诸侯中,董国舅得皇帝信任,权势登天,属地凉州雄兵几十万,众人唯恐避之不及,幽州虽然近两年来在魏蛟带领下拓宽领土,日益强大,但因为所属偏远北地,经济贸易始终不敌中原,打仗时缺衣少食也是常有的事。

    只不过每次打完仗,魏蛟都会将从部分官员家里搜刮出来的家产贴补军用,让将士们总觉得打完仗就有钱,魏蛟不善经营这一弊端暂时还未显露。

    虽然两者实力目前相差悬殊,但并不代表魏蛟就会怕,相反,他很享受在战场上宣泄自己,甚至能从中获得一丝丝的愉悦。

    魏蛟全身释放出冷气,薄唇轻轻翘起:“国舅爷又如何,你以为我是被吓大的不成。”

    董清显然没想到魏蛟的口气竟然这么大,气得简直要说不出话来。

    魏蛟让人给他丢了出去,当然那箱黄白之物被他留了下来。

    反正这也是董清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他不取用,还不是便宜别人。

    魏蛟回想方才董清说话时遮遮掩掩,显然是因为那董梧在背后做了什么亏心之事。魏蛟已经铁了心要彻查此事,他命人招来衙门主事。

    收到魏蛟的通传后孙戚一路上都惴惴不安,将自己最近做过的事完整捋了一遍,生怕魏蛟招他过去是嫌他办事不力,要砍自己的头。

    “下官拜见君侯。”

    魏蛟倏然抬目,露出森森白牙,“孙主事。”

    孙戚顿时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总感觉下一刻对方就要用尖锐的牙齿咬断他的脖颈。

    他上次见到魏蛟还是两个月前城破的第二日,当时幽州军长驱直入,他们这些金陵的官员随之被押着关进了一个房间,将近一日未进水米,饿的昏昏沉沉,头晕脑胀。

    直到房门再次被打开,一个黑色劲装、傲然如冰霜的青年踩着落日余晖走进来,压迫性的目光仿佛扫视了他们在场的每一个人。

    说实话,对方和他想象中比,简直是太年轻了。

    但孙戚并不敢小觑对方的手段,那日可是有五六个不肯向魏蛟低首的同僚死在了他们面前,鲜血几乎浸湿了房间。

    魏蛟将刀插回刀鞘,冷漠地道:“愿意归顺于孤的出去,不愿意的,孤不介意送你去见你们的许太守。”

    和冷戾如地狱恶鬼的魏蛟相比,今日笑着的魏蛟显然更难以捉摸。

    孙戚更小心地侍奉道:“君侯有何吩咐,下官愿孝犬马之劳。”

    魏蛟嘴角勾着笑:“秦家人和回春堂的纠纷可让仵作重新验尸了?”

    孙戚倏地一惊,万万没有想到魏蛟找自己是因为这件事。

    但细细想来,这件事又确实与对方有一丝相关。

    昨日使君府的下人来说是奉燕侯夫人之命,让衙门仵作重查秦老爷子的死因。

    好巧不巧,就在前一日,董大人府上的三爷就托人做了局请孙戚吃饭,说自己小厮的祖父被回春堂的郎中给医死了,便嘱托孙戚等那郎中进了衙门后让人在狱中好好关照。

    据说那小厮侍候董三爷多年,主仆间有些情谊,为此董三爷便想给自己小厮寻公道。

    孙戚入官场多年,对这类事件处理也十分有心得了,看过仵作验尸证明后便满口答应下来。

    一来上面确实如对方口中所说,老爷子的死是因为吃过了郎中开的药,与一开始吃的药性相冲命丧黄泉,二来,他一个小小的衙门主事也不敢得罪董郡丞家的公子。

    所以不管事实到底是不是如此,只要他想长久地在这个位置上干下去,就必须按照对方的指示去做。

    原本只需等着董府下人报官,他派衙役去缉拿郎中便是,不知为何让燕侯夫人给掺和了进来。

    孙戚左右为难,两边都不敢得罪。

    重新审查,查出来和原来不同结果,董郡丞那边如何交待,要是不从,怎么给燕侯夫人去说,女人家的枕头风同样不可小觑。

    如今魏蛟亲自过问,孙戚明白这件事已经脱离自己的控制。

    孙戚一时心跳如雷鼓,郑重其事道:“下官已经派人重新去查看了。”

    魏蛟啧了声,不耐烦地道:“查出最后结果需要多久?”

    孙戚鬓边冒出细密汗珠,他用袖子一擦,“大概……五天。”

    这已经是紧赶慢赶的时间,官府在受理案子后会进行初步的审查,然后再去现场走访,采取人证物证……

    哪知魏蛟却道:“太慢了。”

    魏蛟心中咂摸,五天后他都已经在回衡阳的半道上了。

    “孤给你三天时间,查不出来,你就自己走人吧。”魏蛟给了最后期限。

    这些文官就喜欢拖拖拉拉,简单的事都得分成四五步做,不逼一把,根本不知道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

    魏蛟无视孙戚苍白欲倒的神色,将桌上董清送来最值钱的木匣子斜在腰间,手臂夹着走了出去。

    他之前答应了萧旻珠,让她掌管家里的财物,他可不是那等无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