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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关山城。

    去岁年节前,关山城和外族开战,打了一仗俘虏两万胡人,引得关内百姓张灯结彩,这多年在关山城生活的百姓,哪个没被外族打进来抢过东西,也就是苏青云奉旨前来关山城镇守情况才好一些。

    今年开春,过来关山城做生意的商人都多起来,可见一场仗打的大燕百姓扬眉吐气,开年过后,新帝继位,废除了先帝传的旨意,一改之前大燕畏首畏尾的做派,叫苏青云大胆出兵,虽然朝廷送过来的粮草依旧不够大军嚼用,但秦慕之私底下还源源不断的支援苏青云,却也不怕打仗断了粮草。

    去岁大寒,外族损失严重,苏青云又来势汹汹,差点被打的灭国,要不是求救西北胡人来助,此刻只怕已经没了北胡之国,如今苏青云乘胜追击,可算是叫大燕百姓有了盼头。

    “南边的商队过来,大家快出来买东西呀。”城里的百姓听到孩子在街上的叫喊声,立刻从屋里取来不少铜子出门,想要赶快去南边商人那里买东西。

    关山城这几年因为苏青云在,粮食没被抢,大家伙日子都还过得去,但北面天寒,好些个东西都需要外头过来的商人支援,就说给将士们的纸裘,关山城自个儿都做不成,因为北面的植被本来就不多,还要供人烧饭做菜,就是把关山城附近的山扒秃了,也不见得凑得够那么多纸裘给将士。

    但北面一打仗,南边的商人就不过来了,害怕来了走不了,也害怕冒险走一趟人财两失,也是今年开春过后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卖南方好东西的商人,让关山城的百姓一个个都激起购物的热情。

    “这布可真好,比起咱们布行买的孬布不知道好多少倍。”有手巧的娘子最喜欢自己裁衣裳,但关山城布行的布质量都不好,明明和南边来的商人买的都是一种麻布,也不知道为何有这样的差别,难不成南边的野麻比她们这里的野麻要软和不成。

    “听人家说,这布是混纺,不光用野麻做原料摸起来才如此柔顺,这样的布都能直接裁了给小娃娃穿,也不怕新衣磨孩子皮肤。”

    “咱们关山城的娃娃,一个个猴一样,成日里光着屁股满城跑,就是直接穿新麻布裁的衣裳,也磨不上。”

    几个娘子说笑着离开,又有夫郞前来买糖,糖是贵物,一般人家舍不得买,多是有生了孩子的娘子郎君才需要买些红糖回去补一补。

    过来的商队不光卖红糖还卖白糖,价钱比一般杂货铺便宜,自然引得大多数舍不得买糖的人家咬咬牙买一些存起来,还有几个月又要过年了,到时候一家子还能一块喝点甜水。

    “老大,咱们带过来的东西卖的也太快了,外头人都说关山城的百姓穷,我瞧还是很富裕的嘛。”这消费能力都要赶上鹿鸣府的百姓了。

    “你没看关山城才开了几个商铺,平日就是想把手里的钱花出去估计都没地方,老实招待这些人,记得徐头儿给咱们吩咐的事。”刘老实接手了跑关山城和祁州的商路,虽然走的远,但钱还是没少赚,关山城的消息也能第一时间收到,一举两得。

    “老板,可有宣纸买。”这时候小摊过来一位中年人,蓄着长胡,一副斯文夫子打扮。

    “有,夫子要多少,都是上好的宣纸,一刀半贯。”卖货的汉子手脚麻利的取出织坊造的宣纸,质量没得说,价钱也比大燕产的宣纸要便宜。

    “来两刀。”姓胡的夫子细细看过宣纸的质量,从怀里取出碎银,大燕普通的宣纸一刀须得一两,更好的自不用说,那是能卖多贵卖多贵,那边过来做生意的小贩实在,两刀纸只花北面一刀的价钱就能买到。

    “好勒,夫子,你这是给自己买的还是给名下弟子买的,要是给自己买的我便不说什么,要是给名下弟子买,宣纸就贵了些,咱们南边的读书人都用的是普通的麻纸,质量也不差,价格还比宣纸低的多。”

    “南边的读书人也都用麻纸?”胡夫子不大信。

    “自然,宣纸多贵,就是咱们卖的这样便宜,一上午过来买宣纸的读书人也就胡夫子你一个,麻纸虽然比不上宣纸吸墨,但平日用已经足够了。”

    “那就再来五刀麻纸。”胡夫子这些年在关山城开私塾,还是攒了不少钱,买点麻纸回去给学生用还是拿得出手。

    “好勒。”

    送走胡夫子,一个身着铠甲的青年走过来,远远望着人一身煞气就晓得不是普通人,结果小摊贩的汉子镇定自若的招呼人,半点没有害怕的。

    “你们打哪儿来?”苏青云早知道南边有一队商人隔三个月左右就要来关山城做一次生意,但之前他都在外头打仗,没遇上。

    “南边,小将军可是下值休息,咱们摊子上的东西质量好还便宜,要是看上了什么好东西买的多还有折扣。”汉子也认出了苏青云,不过人没表明身份他肯定不能拆穿。

    “有盐吗?”

    “小将军,你这是来钓鱼来了?”汉子想这鱼钓的也不怎么高明,穿一身铠甲过来买盐,明晓得他们不是官衙门的人,就是真卖也不敢当着你的面拿出来啊。

    苏青云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包碎银,“我急需大量的盐,我不管你是不是卖私盐的,只要能拿出盐,有多少我买多少。”

    “……”这话我怎么接老大没说过啊,军队可能缺盐这事不像是假的,但万一苏将军就是过来钓鱼,他这头刚把盐拿出来,那头就过来两个兵把他拿下,也没地儿说理啊。

    汉子不动,苏青云也不动,还是刘老实从后面出来,叫做生意的汉子去招待别人。

    “咳,苏将军你这是干什么,我们是南边过来做生意的,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哪里有私盐能卖。”刘老实名字叫老实,编起瞎话来一点不老实,不说外人,就是隔壁竖着耳朵偷听的汉子都给自家老大在心里竖了个大拇指。

    “你们和过年给兵营送纸裘的许粽是一路人。”苏青云既然敢明目张胆的问,肯定不是耍人玩,说话也不兜圈子。

    刘老实一顿,许粽可不是情报队的人,他是跟郑铁郑队长一路的。

    “南境虽然距离关山城千里之遥,但我还不至于一点风声都收不到。”苏青云说话的模样半点不像是跟反贼说话,把刘老实都给弄糊涂了,怎么回事,难不成苏青云想通了准备弃暗投明不成?不然咋明知道他们是土匪寨子还跟他们做生意,忠君爱国不要了?

    “盐是有,就是不知道苏将军要多少?”人家已经把底都揭开了,再瞒着也没什么意思,盐他有,这回过来也带了不少,的确想着给百姓卖私盐来着。

    现在黑熊寨在蜀中有卧底,能从蜀中买来的盐越来越多,加上又占据容州,以淋卤法晒得的海盐也不少,黑熊寨的存盐量,能管十年。

    “有多少我都要,这是定金,尾款等盐送到我关山城的府上给你结清。”

    被硬塞了一包银子,刘老实牙酸的看着苏青云离开的背影,大燕武人的作风还蛮对他们黑熊寨胃口的。

    “老大,咋回事啊?咱们怎么突然过明路了。”汉子等人一走,窜了过来,在祁州的时候,许粽那小子不是叮嘱他们千万把身份瞒好吗?说是被苏青云发现他们身份就得吃牢饭,短时间大当家还没空救他们。

    “我怎么知道?”刘老实没好气,虽然他们这回过来本就打着要露头的风险,做好了被苏青云盯上抓回去吃牢饭的准备,可具体的事他们还没做呢,就被苏青云揭了老底。

    “那咱还继续行动吗?”

    “先停了,咱们已经被苏青云盯上了,别到时候话还没传出去,先叫苏青云抓了。”刘老实当机立断,被抓也得被抓的有价值,不管如何事肯定得办成才行。

    “那要给祁州传给信吗?”他们要办的事可大可小,只是在关山城造一造朝廷要苏青云班师回朝的舆论,让关山城的百姓把苏青云留住。

    “也等等,今晚我去送盐,要是没回来你就给祁州传信。”刘老实觉得苏青云需要买盐的举动也很可疑,二十万大军耗盐是个不小的数目,尤其是这些兵要打仗,每日耗粮耗盐加一块仓库都不够用的,粮食关山城的军队平时自己也有耕种,即便朝廷不支援,短时间也不会没粮。

    盐就不一样了,大军耗盐数目庞大,要是没有朝廷支援,光靠买关山城的官盐,买空了都不够大军一个月消耗的。

    苏青云明知道他们身份有问题还要买盐,只怕是打算抗旨不归京给边关将士们留后路,若真如此,他们倒也不必枉做坏人,煽动关山城百姓为他们所用。

    苏府。

    苏青云在关山城的宅院并不大,因为平时基本不会在这里歇息,他参军早,都还没来得及成亲就到边关镇守,这多年也没空回京,家里人虽然有心替苏青云相看,但自家小子迟迟不归也不能叫人一直等着,便拖延至今也未娶亲。

    苏青云自己也秉承着‘山河未复何以为家’的念头,孤寡到现在,所以苏府冷清,也就一二洒扫的下人在。

    “将军,你说他们会不会来?”副官在苏府等的有些着急,他其实不太赞同将军去找叛军买盐,不说叛军有意取代大燕江山必不可能看着大燕好,单单是盐这东西金贵,叛军便是有怕也拿不出多少。

    “等等看。”苏青云也知道自己此举颇为冒险,因为朝廷要断他们后路,竟然求到反贼头上,早几个月他若是知道这伙反贼定是要手下的将士们把人全都抓起来,等日后打完外族再去寻反贼的麻烦,奈何形势比人强。

    时至午夜,寂静的苏府外才响起敲门声,守门的是苏青云的近卫,听到敲门声立刻把门打开,门外站着几个汉子,每个肩膀上都扛着两麻袋东西。

    “你们警醒也太差了,也不问问我们有多少人就开门,万一门打开我们不是来送盐的是来直接绑人的怎么办?”

    近卫被劈头盖脸一顿训,整个人脑子都嗡嗡的,如果没记错他们才是大燕正统军队,眼下关山城也是他们大本营,这伙人才是反贼。

    “下回可不要这样了,虽然关山城兵多,但真有人直接打苏将军的主意,你们这就是助纣为虐,知不知道?小心点。”刘老实自认为交代完,抬了抬下巴,“带我去见你们苏将军,盐给你们带来了。”

    近卫飘忽的走在前面带路,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可等他转头看向刘老实的时候,刘老实一副自在的像是走在自己屋里的模样,又让近卫怀疑的确是自己的问题,直到把人送到苏将军面前,他都没想明白,怎么还要反贼教他怎么保护苏将军。

    难道真的是自己太菜了?可这不是苏将军交代夜里听到敲门声就把人放进来吗?

    苏青云和几个副官见刘老实扛着麻袋进来,身后几个汉子肩头也都有,数数有十几袋呢。

    “苏将军东西给你带来了。”刘老实放下麻袋,这可是用来装粮食的麻袋。

    “这些都是盐?”副官瞪大眼睛,虽然这些袋子的盐真放到二十万大军身上,其实不够看,但没记错他们是临时起意买的,黑熊寨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说明人在南境不光不缺盐,手里没准还握着不少盐。

    “不错,咱们这回出门走的匆忙,盐带的不多,你们先将就用,等我回去禀明大当家再给你们送过来。”

    刘老实话说完,副官们就忍不住,用刀划开一点麻袋,见里面全是上好的井盐,这在大燕可都是权贵们才能用的上,军队都是凑合吃些粗盐将就。

    “你们这样资敌,不怕日后我们兵戎相见吗?”苏青云神色复杂,他走投无路求助黑熊寨,本以为能换点盐是一点,没想到黑熊寨这样大手笔,他可没说要投靠黑熊寨。

    “苏将军以为北面的胡人打算要多久?”刘老实是知道大当家对苏将军的态度,半点不怕黑熊寨和苏将军对上。

    “至少两年。”西北胡人不可能看着他把北面胡人灭掉,只要稍微一有点政治头脑的都清楚,无论是西北的胡人还是北面的胡人,如果仅剩一家绝计不会是大燕的对手,唇亡齿寒,西北胡人和北面胡人即使再不对付,在生死存亡之际还是拎得清,到时候北面要对付的就是两支胡人。

    “两年之后苏将军能够班师回朝吗?”

    苏青云沉默片刻摇头,他在打北面胡人,西北面的胡人也在打从州,最好的结果是他打完北面腾出手对付西北面,即便西北面议和他也要在西北边境守着,轻易抽不得身,不然胡人死灰复燃,边境的仗将无穷无尽。

    “即如此,我们又怕什么呢?再说了,就算苏将军和我们对上,我也有信心最后取胜的是我们。”刘老实不是盲目自信,苏青云最近算是在大燕声名鹊起,郑队长对苏将军也赞不绝口,但真要说打,郑队长比不上,大当家还比不上吗?

    都不用动用钢炮,就是人拼人,他们黑熊寨的兵丁吃好喝好,又训练刻苦,怎么也比大燕的兵马强壮。

    “盐送到了,尾款苏将军要是一时间拿不出来,可以先欠着。”

    刘老实这话无疑让屋里的其余人露出愤愤不平的模样,因为这话的意思是哪怕苏将军欠钱不还,黑熊寨也不怕,因为日后苏将军要是在黑熊寨手里讨生活,等发军饷的时候再扣除,不怕苏将军赖账。

    “钱我已经备好,只是没想到你们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井盐,缺口我会在下次你们送盐过来的时候补齐。”苏青云阻止副官们为他愤不平,许多事不是嘴巴说说就有用的。

    “如此,我们便不打扰苏将军休息了,下次送盐大抵在两个月后。”

    刘老实一走,书房算是炸开了花。

    “果然是反贼出身,行事如此猖狂,还想将军投诚在他们名下做事,当真是白日做梦。”他们不过被关山城牵绊住,才让黑熊寨一时得意,莫不是真以为他们打仗是在绣花不成。

    “将军,要不让末将代你回京围攻黑熊寨,真不打一场还以为我们大燕的将士们是软骨头。”好歹大燕还有他们这群能打的武人,被黑熊寨如此看扁,如何不叫人生气,恨不能立刻在战场上见真章。

    “方才几个人你们打的过吗?”苏青云比在场的副官都要冷静,能够做到将军的位置,不光要会打仗,更多的还是要动脑子。

    “不好说,他们几个光看身板就是好汉,下盘也稳,拳脚功夫定然不差,见着将军一身煞气也不胆怯,手里必然也沾过血,能不能打过还得真上擂台比比才清楚。”都做到副官的位置,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见微知著,仅仅只是派遣过来做生意的汉子已经能够和你们相比,你说黑熊寨手中的兵马会比我们的人弱吗?”苏青云说着目光落在井盐上。

    一时间副官们也没了声,是啊,黑熊寨瞧着不是一般莽汉,瞧瞧方才过来的汉子,同将军交谈半点不露怯,去岁送纸裘的汉子也是。

    “可既然他们这么强,为何还要帮咱们,不该是咱们情况越艰难,他们越高兴吗?”

    苏青云不语,如此慷慨解囊,说明黑熊寨的大当家所图甚大,不光大燕,西北和北面的外族也被视作囊中之物,这等气魄非常人所能及。

    ……

    刘老实一路回程,嘴里忍不住哼哼南境的小曲,同行的汉子们个个五音不全,倒也没觉得他们老大哼的难听,反而还跟着一块摇头晃脑。

    “老大,咱们就这么暴露了,万一苏青云有所警惕,改变主意要去南境打咱们怎么办?”

    “事有轻重缓急,咱们再强短时间也打不过去京城,苏青云要是撂了北面的摊子,不出两个月,京城都要跟着沦陷。

    要你是苏青云,觉得中原被咱们拿了好,还是被外族胡人拿下来好。”

    “咱们吧,再怎么说咱们黑熊寨也是汉人,中原自古汉家居之,咱们拿天下是正常的改朝换代,哪能叫外族人入关,那都是要遗臭万年的。”

    “那不得了,你要苏青云这样的人同意黑熊寨取代大燕那是不可能的,但你要说外族可能入主中原当皇帝,苏青云就会退而求其次,不对咱们黑熊寨出手。”

    “老大,你这话说的颇有道理啊。”

    “都是跟大当家学的,总之,有外族胡人在,苏青云肯定是先打外族不会跟咱们对着干。”

    黑熊寨高兴了,朝廷那边就不高兴了,几道诏书诏不回苏青云,只得了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把朝廷那群老家伙气的不轻,奈何形势不等人,在又收到地方官来报境内出现起义队伍后,朝廷咬牙派遣了几个留任的武将和五万禁军前去祁州剿匪。

    所用粮草自然是苏青云打外族的粮草,既然你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那朝廷也能因为计划变更没法供应粮草,大家伙都打着等黑熊寨解决了再拿苏青云试问。

    五万大军从京中出发,为首的老将是西北战场退下来的,这多年上战场虽然打的无功无过,却已经是朝廷能拿得出手的将才,可见朝中武将人才堪忧。

    大军出发那日,消息送到祁州,再有祁州转送容州,听得郑铁恨不能立刻回程同大燕朝廷干上一架。

    “你不能回去。”周肆挡下了蠢蠢欲动的郑铁。

    “大当家,人都要打到跟前了,我不回去不行啊。”

    “容州大军还不成气候,海外随时可能发生战斗,你得留下继续练兵。”

    “……那仗?”

    “我回去就行了。”练兵的事郑铁能做周肆没空做,但打仗周肆和郑铁都能做,所以谁去谁留一目了然。

    “大当家,要不再考虑考虑?”郑铁傻眼了,好不容易遇上一回大场面他还不能回去。

    “大燕只派了五万兵马不是派了五十万。”如果不是担心绥之未曾主持过军事,他都准备不回去,武疆孟梅对付朝廷五万大军足以。

    第192章

    长清府,白下县。

    此地是祁州与榆州接壤的县城,也是祁州与榆州边线中的豁口,和其他边线上的府县有绵延无际的崇山峻岭阻隔不同,白下县的位置处于直通榆州的官道上,大军压境,一马平川,朝廷兵马过来攻打祁州,必然要兵临此地。

    黑熊寨当初打下整个祁州,在各个边线派遣了不少兵马驻扎,像白下县这样重中之重的县城,平日更是有五千兵马镇守,以防有人打突袭战。

    收到朝廷大军前往祁州的消息,周肆从容州赶回鹿鸣府,从兵营点了近两万的兵丁赶往白下县,当然最要紧的还是带上火器坊新出产的热武器,在这个冷兵器战场,有热武器托底就是降维碾压,至少周肆完全不担心在人数劣势的情况下会有输的可能。

    武疆是晓得大燕武将体系,五万禁军看似比他们的人马多一倍,实则战斗力要大打折扣,而且大燕马政也不好,甚至可以说这五万大军过来,能不能凑够两千匹马都是个问题,没有骑兵,光是靠步兵对战,赢面已经在黑熊寨。

    更不说黑熊寨的兵丁能够做到每人都有一套甲胄,且铁坊打造的甲胄不光比大燕的甲胄牢靠,还比大燕的轻便,灵活性和防御性双重碾压,在战场上就是战无不胜的利器。

    两万兵马在白下县外驻扎,经过新兵营的训练,又前往各地进行剿匪的兵丁已经能够有条不紊的应对各样的情况,粮草也不必担心,大军过来之前,已经有人押送粮草到白下县。

    “大燕的兵马过来,肯定要在榆州整顿,此次领兵的将军是我父亲的同僚,从前也在西北打过仗,但据我了解,此人领兵墨守成规,并无什么出色之处,要是没有奇招,这五万人不堪一击。”

    武疆正在同大当家汇报情况,虽然此言多贬低大燕,但也说的是实话,毕竟大燕什么情况大家伙也是有目共睹。

    “大当家,咱们一开始要用钢炮吗?”孟梅已经在想如何对敌了,按说五万大军,她们手里光是钢炮射出炮弹就能把人全部打光,但这可是五万青壮,又不是五万老弱妇孺,哪里是轻易说杀了就杀了的,留下五万人能多种多少粮食,多开多少铁矿?养人的那点粮食黑熊寨还是出的起。

    “你觉得一开始用钢炮大燕的军队还敢过来吗?”不是周肆把钢炮看的太厉害,而是这种武器尚未现世,人们对自己没见过的东西总是害怕的,尤其它具有杀伤力的时候。

    “怕会做鸟兽四散。”孟梅第一次见钢炮的时候觉得钢炮是天神降临要来惩罚人的,不说她,就是兵营里任何一个兵最开始见识钢炮的威力,都会被吓得跪地拜天,以为是天降神罚。

    大燕尽管也有火药,但钢炮这样的武器绝对没见过,战场上用出来,怕是一个照面就要被打崩溃,完全崩盘的军队并不好控制,她们想留下人就得费更大的功夫。

    “这五万人我想都留下,近来君凯之说祁州各府县人手严重不足,钢炮能不用就不用。”祁州人少,黑熊寨过来收拢田地过后,空闲出大片土地还没分出去,海外人口回流短时间内见不了成效,只能打大燕的主意。

    武疆孟梅清楚大当家的打算,这是想包饺子把大燕兵丁全部吃下。

    “那咱们要断大燕的后路。”

    “白下县的战场我来负责,你们各自带一队人马守在大燕队伍回程的路上,前后夹击。”钢炮杀伤力惊人,尤其是炮弹现在也装在弹甲里,弹甲一旦炸开,流铁片造成伤口,很容易死人,黑熊寨还没有抗生素能够对抗伤口感染。

    “咱们一口气吃下五万人马,大燕只怕会暴跳如雷。”武疆还以为大当家准备分几次将大燕的军队吃下,没成想大当家竟然打算一口气吃光,此战要是宣扬出去,对大燕百姓也会有很大的影响。

    “五万人马吃下对咱们来说连个饱嗝都打不出,我倒想看看大燕知道五万禁军过来一场仗打完就折戟沉沙,会不会再派十万二十万兵马过来。”孟梅眼中跃跃欲试,大燕这是源源不断给她们黑熊寨送人口。

    周肆轻笑,若是最开始大燕大胆些,一口气派遣五十万军队打过来,并且让军队死守,说不准黑熊寨还真的要栽在这样的人海战术上,结果大燕只派遣了五万兵马,就当是大燕给黑熊寨送乔迁之礼了。

    “城中百姓情况如何?”比起即将到来的大燕军队,周肆还是更在意白下县的百姓,一般城镇要打仗,城中的百姓都会带上金银细软逃跑,黑熊寨虽然不限制百姓在祁容二州流动,但要出行也需要经过黑熊寨的许可,要是一时间出现大量百姓流失,会造成其他城镇的治安问题。

    “自军队入城,大部分百姓应该也察觉到要打仗,最初乱了几日,好在县里粮价有咱们铺子做锚定,并没有出现较大的起伏,不过还是有部分百姓投奔亲戚去了。”

    要打仗无论在什么时候对百姓来说都是件大事,一般这种时候城里粮价都会高涨,商人囤货可居,百姓流离失所,但这回因为黑熊寨每日巡逻兵丁没有减少,工钱也照常发放的缘故,大部分百姓只是多买了些粮食回去囤积。

    “离开的人多吗?”

    “不多。”城里没乱,即便大部分百姓还人心惶惶,但有黑熊寨大军压阵倒也没有一股脑要逃跑的想法,这也算是黑熊寨经营几个月的成果,让城中百姓信任黑熊寨有本事和大燕掰手腕的时候取得胜利。

    “村里呢?”白下县里的百姓还有一道城墙阻挡,而归属白下县的村子大多都没有军事防御,虽然他们不会给大燕军队进攻村子的机会,但村里的百姓不知道这一点,必须要他们给村里百姓一颗定心丸。

    “目前没有异样。”现在正逢秋收,百姓忙着收地里的粮食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乱兵打过来,加上大军过来后他们在各个村子也派遣了近百人驻守,叫村里的百姓有了依仗,没想着逃上山避难。

    这场仗其实打不久,但好歹也是大燕和他们第一次交锋,是要小心谨慎一些。

    军队行径速度不快,更不说大燕一直在京城服役的禁军,少有赶路的经历,等到榆州也都是出发一个月后的事了。

    五万兵马在路上的嚼用很可怕,除去朝廷拨的粮草,沿途府县还送出来不少,不给不行,军队缺了粮草会直接进城向百姓讨要,后果不堪设想。

    榆州刺史接待了丘将军,当然也少不了要出点血,幸好秋收到了,马上会有一笔税收入账,不然还要他破财消灾。

    “丘将军。”按职位,地方上的刺史肯定比朝廷休养的武将官位要高,加上大燕重文轻武,榆州刺史即便不给丘将军好脸色,也是理所当然的。

    奈何人家能够面见天颜,不比他们在地方上唯唯诺诺,这会子摆脸色转头人家回去参他一本,他想解释来回折子都要一两个月时间,耗不起。

    “曲刺史。”丘将军的脾气比一般的武将要好,因为他懂明哲保身的道理,“黑熊寨占据祁州这么长时间,朝廷却对此势力知之甚少,此次朝廷下令攻打黑熊寨,还要劳烦曲刺史同我说一说黑熊寨的情况。”

    曲刺史脸上的微笑僵了一下,你都要跟人家打仗了,结果一点情报都不知道,还指望他一个地方官帮忙,这不是扯呢吗?朝廷到底有没有要打黑熊寨的意思,不然怎么如此儿戏。

    “丘将军客气了,我作为榆州刺史这是应该做的,事关黑熊寨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怪,你这样子要我怎么相信朝廷能够打过黑熊寨,曲刺史心里盘算,这回要是打输了,他得私下里和黑熊寨勾搭勾搭,便是不能大张旗鼓的投诚,也要黑熊寨知道他的心向着祁州,不然容易闹误会,他可不想一觉醒来黑熊寨就兵临城下了。

    ……

    丘将军从曲刺史家中出来,神色有些凝重,守在外面的副官见着,忍不住询问。

    “将军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曲刺史不肯支援咱们粮草?”在副官看来地方官要是不给粮草也好办的很,直接借着打土匪的名号向百姓借就是了,只是当兵的说的好听是借,其实跟强抢没什么区别。

    “曲刺史给我说了一些黑熊寨的情况。”丘恭心底沉甸甸的,来之前他知道黑熊寨可能不是一般的土匪,没成想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他。

    “如何?可是乌合之众?”副官跟来打土匪,也是想挣点军功,边境的战场他们这些没见过血的禁军是派不上用场,但打土匪他们还是能成,京中周边也曾有过起义的土匪,不过很快就叫当地的县令带兵剿了,在大燕兵丁眼里,大燕的土匪都是没什么本事的流民。

    丘将军摇头,“要是乌合之众,我也不必如此担忧,听闻黑熊寨尚占据桥头县时,就能和鹿鸣府的府尹较量,那鹿鸣府的府尹当初手中也是有兵的,还是重步兵,都被黑熊寨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那时候黑熊寨不过占据一个小小的县城,现在黑熊寨占据祁州全境,甚至容州都沾边,实力定然比之前还要强。

    “即便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才发展两年的土匪寨子,练兵何其困难,两年内黑熊寨手里恐怕都还没有五万兵马,又怎么会是咱们的对手。”

    战场上,除非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不然还是拼兵丁的数量,黑熊寨就算有五万兵马也不可能全部调遣至前线,优势还是在他们。

    “还是谨慎些,此次剿匪朝廷诸公连边境战事都不顾,将原本押送到边境给苏青云的粮草给了我们,要是败了只怕也没脸回去面见陛下。”

    “将军放心,咱们不会输。”副官觉得丘将军还是太谨慎了,黑熊寨再厉害能厉害过塞外胡人吗?丘将军多年在西北征战,虽然没打出过什么惊人的战绩,但能够在边关守几十年,也是个厉害人物。

    黑熊寨不过是流民拉拔起来的土匪寨子,既不会练兵也不会治理地方,如何能够和大燕比?

    “但愿吧。”丘恭叹气,黑熊寨距离朝廷太远,以至于他离京之际根本没有掌握多少黑熊寨的消息,曲刺史府上一走,黑熊寨在他眼里已经有了分量。

    不过副官说的也对,哪里有不战而败的,他是在塞外被胡人打怕了,行事才如此小心谨慎,黑熊寨再厉害能厉害的过胡人吗?

    必然是不能的,不然随便一个大燕境内的起义队伍都能打的塞外胡人抱头鼠窜,大燕又何至于沦落到一提战事就争论不休的地步。

    五万大军在榆州休整两日,便跟着曲刺史提供的舆图前往白下县,因为粮草得到补充大军速度快了不止一筹。

    直到入祁州境内,大燕军队都顺风顺水,并未有谁冒出来阻挡他们前进。

    “大燕的队伍怎么如此松散,行军之际连队形都无法维持?”孟梅只和祁州境内的土匪打过交道,正规军是没遇见过,还道大燕好歹是朝廷,正规军该不比她们黑熊寨的军队差才是,结果还不如她们新兵营速成的军队,好歹行径的时候队伍能够保持长条形。

    “大燕的军队都是如此,黑熊寨这样练兵练出来的军队才是少数。”军队纪律严明,但练兵能练到黑熊寨兵丁的份上真没有,至少武疆父亲领兵的时候,也做不到三个月就把一支军队训练的有模有样,战场上厉不厉害不说,光看军队的纪律,就知道是支好兵。

    “那我就放心了,咱们带了八千人马在此地埋伏,我还怕大当家一万多兵对五万应付不过来。”

    “大当家虽然没有领兵打过仗,但平日和我们还有郑队长沙盘推演的时候,哪次吃过亏,便是大燕五万兵马当真精兵强将,我们还有钢炮做底牌。”

    “是我多虑了。”孟梅想想在沙盘上被大当家虐的时候,的确能够看出大当家只是没机会领兵,而不是不会领兵。

    马蹄声渐去,白下县的斥候也早在大军过来的时候将消息传回至白下县,周肆已经穿好盔甲,上马在城门外准备迎敌了。

    留守白下县的兵马不过一万七千人左右,但个个都是剿匪练出来的精兵强将,并不畏惧战场,也不怕死。

    因为他们知道即使战死沙场家中父母妻儿也能得到妥善安顿,抚恤金足够一家子生活,儿女也能免费到县学府学念书,要是念书课业学的好,差事黑熊寨也优先安排,基本把子孙后代的路都给铺好了,便是死在战场上也不怕。

    更何况大当家一马当先在阵前,同弟兄们一起出生入死,兵丁们的气势很足,只待大燕军队过来,城门上的同僚擂起战鼓,冲阵厮杀。

    丘恭抵达白下县的时候,第一次见识严阵以待的黑熊寨兵马,心下一沉,光是这群兵的气势已经让人不容小觑,且黑熊寨的人没有龟缩在白下县不出,反而提前在白下县外等候他们,情报能力也比他们要强。

    好在,这支队伍人数不足他们的一半,只要能够提起他们队伍的气势,不是没有交手的胜算。

    “我乃大燕兵部侍郎丘恭,阁下可是黑熊寨的大当家。”两军对垒,领兵之将的气势不能有半点泄气,不然此战便输了一半。

    周肆挽了个枪花,说起来他也好久没有动武,手里的枪都有些生绣了。

    “是我,大燕派遣这点人就想攻下黑熊寨,倒是会痴人说梦。”

    “黑熊寨口气倒是大,你我兵力有两倍之差,竟然还敢口出狂言,莫不是以为打仗都靠嘴上功夫。”丘恭看似回话,实则是在阵前宣告两军兵力差距,叫黑熊寨一方的兵丁知晓,击溃他们的心理防线。

    “是不是靠嘴上功夫,交一交手就知道了。”周肆言罢,一拉手中缰绳,直奔丘恭而去,两军对垒自然是隔出了一段距离的,奈何周肆不按常理出牌,说打就打。

    十数米的距离不过黑追几个跨步就冲至敌方将领跟前,一杆长枪在临近之际,直冲丘恭面门。

    丘恭虽无领兵大才,但能做到将军的位置身手自当不错,加上他正值壮年,面对周肆突袭,气沉丹田抽出手中长剑做挡。

    战场上武器讲究一寸长一寸强,长枪对长剑本就处优,而周肆也没打算控制自己的力道,枪剑交错的瞬间长枪挑破长剑,顺势也将马上的丘恭击落,这一套动作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若不是丘恭下马时翻滚的快,只怕周肆那杆枪已经戳中心肺,命丧黄泉。

    “这就是大燕将军的实力,如此不堪,难怪在边关被塞外胡人打的节节败退。”周肆除开手上功夫,挑衅的功底也极为强悍,至少一枪一言,让骑马跟在丘恭身边的几个副将再也按捺不住,怒火中烧的迎面而来。

    几人骑马围攻,打的就是借马匹快速移动的便利叫周肆自顾不暇,但骑射功夫只要从幼年练起,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周肆长枪左劈右刺,叫几个副将根本近不得身,背后偷袭的利剑和前方突袭的长枪接踵而至,却见马背上周大当家以极强的腰力后仰,手中长枪顺势旋转三百六十度,轻松挑飞副官们的武器。

    周肆自马背而起,长枪杠势如破竹,挨个将副官击落马下,还有负偶顽抗者,也不敌两合之击,狼狈的在城门前的阵地上痛苦哀嚎,唯一还在马上的人半点伤没有利落的回到先前守阵的位置。

    将军阵前对垒,输赢成败影响士气可见一斑,至少原本大燕军队以为自己占人数优势能够打赢黑熊寨,到眼下从将军到副官都被黑熊寨的大当家挑落下马,士气转变已经达成周肆的目的。

    “擂鼓。”战场擂鼓,乃进军的信号,城门上擂鼓的兵丁早就撸起袖子准备好,大当家已经给他们打出气势,叫黑熊寨的兵丁看的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冲阵给大燕禁军们一个教训。

    马蹄之下,丘恭和副官们迟迟没能站起来,但黑熊寨动兵,他们若是再不冒头起来,不说大燕军队的气势,单单是人□□战,这样躺在战场只有被踩死的份。

    周肆瞥了一眼他们,要他们性命虽然也能打击士气,毕竟无将不成军,但现在两军已经打起来了,串个串烧也得有人吼几句才能叫大燕的士兵知道他们的主将死了。

    即如此还不如拿大燕军队的阵旗,有长枪做护,周肆冲阵可谓是长驱直入,大燕兵丁完全不敢阻拦,以至于不过刹那功夫,已经到阵旗跟前。

    阵旗乃打仗要地,若是阵旗有失护旗手是要被砍头的,可见阵旗对战场的重要性,周肆一马而过,护旗的兵丁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立在战场中央,高挂的大燕旗就被一枪打断,原本溃散的兵丁在阵旗倒下的那一刻,彻底成了逃兵。

    ……

    “不知道城门下的战局如何了?”孟梅神色有些焦急,算时间肯定打起来了,尽管知道大当家不会输,但迟迟得不到消息还是难免担忧。

    “便是交手也没那么快溃散,总要先打一场。”

    “时下已经不早了,要是打到晚上,咱们饺子包的容易有漏网之鱼。”大当家为了活捉这些青壮,连钢炮都没用,这要是摸黑跑了一个,该多心疼啊。

    “应该打不到晚上,最多半个时辰,便会有逃兵过来。”武疆知道他们手中兵丁的战斗力,也知道大燕禁兵的战斗力,能打半个时辰也算是大燕这次派遣来的禁军厉害。

    有武疆的话,孟梅担忧的情绪略微缓解。

    “听——”武疆突然竖起耳朵,因为他们埋伏在山林间,都是趴在地上,地面上的动静很容易被察觉。

    说着武疆将千里镜掏出来,远远看向来处,千里镜中已经看到有逃兵过来,起初不过一两个,跟在这一两个身后的便有十几道身影,甚至有人逃跑不急,跌倒在地,连伤处都顾不上又爬起来往前跑。

    “来了,叫将士们做好准备,咱们要抓活的。”

    第193章

    “赢了,黑熊寨打赢了,大燕五万禁军被俘,不日就要押送回鹿鸣府。”街道上,卖邸报的小童高呼新鲜出炉的邸报带来的爆炸性消息。

    随着黑熊寨认字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工地上的工人干上一段时间最少都识得三百来个字后,邸报在黑熊寨境内的销路自然越来越好,茶楼的货架是供给前来茶楼消遣的读书人和闲散人氏的。

    平头百姓要买还是需要有人走街串巷叫卖,这活轻松,多是雇佣下学过后的一些稚童来做,当是补贴家用,也顺道给自己赚点零花钱。

    祁州境内大部分县城都已经完成县学的建设,上工卖报的报童数量肉眼可见的在增加,大多都是出身乡下或是慈幼局的孩子,年过八岁就能去黑熊寨开设的邸报处取来邸报售卖。

    这些做活稚童知道能有份他们能做的差事来之不易,所以卖邸报的时候都会卖力吆喝,不过像今天黑熊寨打胜仗的消息一出来,街上的大人们都不用报童挨个询问是否要买邸报就自发的围城一圈,纷纷从怀里掏出一日的工钱,买上一份准备回家细看。

    桥头县作为第一个开设县学的县城,大部分百姓都已经能够看懂邸报上的内容,因为黑熊寨的邸报一点不像读书人写的东西,什么之乎者也的寻常百姓哪怕认字了也看不懂,而且黑熊寨邸报是有断句的,连从前读书人学的四书五经也都出了断句版本,被商户卖去了大燕。

    晓得今日的邸报一定很好卖,报童从邸报处取的邸报都是平日的两倍,可没成想这都很快卖光了,还有不少人等着买,于是不少报童又去邸报处取,今日报童的工钱都要赶上半个月的收入了。

    “大燕一共五万人,黑熊寨才两万五,都翻了一倍还叫黑熊寨全给拿下了,我就说大燕不成器了。”到了傍晚,茶楼开了沼气灯,这是自夜市过后城里第二个用上沼气灯的地方,因此哪怕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茶楼里也坐满了人。

    往常这些人多半是打算晚上再听一场说书先生讲的书,今个儿大家伙没了心思,纷纷开始高谈阔论,谈论的话题也显而易见,就是下午邸报说的黑熊寨和大燕打仗的事。

    “之前我听鹿鸣府那边调兵去白下县,还担心黑熊寨不是大燕的对手,现在看果然是我对大燕的期望太高。”

    黑熊寨和大燕要开战的消息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尤其是鹿鸣府大规模点兵去白下县,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是大燕打过来了,不过黑熊寨没有明面上说这个事,大家伙也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谈论。

    只是私底下在自己家肯定还是要说上一两句,大多数还是看好黑熊寨,少部分觉得还是大燕厉害,佐证就是黑熊寨迟迟没在邸报上说这件事,怕就是认为自己会输。

    哪想二对一,大燕都打输了,还不是两败俱伤的输,而是彻头彻尾的惨败,五万人都没死几个全被活捉,这在战场上可得是一面倒。

    “大燕输了也正常,你瞧瞧咱们祁州就知道了,十几年来日子过成什么样。”

    “说的不错,祁州钱宝来作威作福二十年,公审的时候我恨的牙痒痒,但他有句话我觉得说的对,整个大燕没有不贪的官,只是钱宝来贪的多,别的地方贪的少罢了。”

    这人说的话立刻引起了大家伙的共鸣,要说黑熊寨是否有贪污现象?一般百姓是不清楚,但就算黑熊寨的官也贪可百姓日子过好了,这不比大燕强一百倍。

    “如此看,没有黑熊寨大燕也是活不长的,大燕建国才多少年啊,这些日子我看黑熊寨邸报说前些朝的事,大部分朝廷都有两三百年的国祚,也就是最近几百年不知道怎么了,哪个朝廷都长久不了。”

    改朝换代的太频繁也有个好处,那就是大部分百姓认同感不强,黑熊寨治下骂起大燕来是不留余力的。

    “我看这些朝廷打来打去,便是赢了也没过多久被颠覆,主要原因就是得位不正,没有正统王朝的命。”正统这个词一向是读书人骂皇帝,骂朝廷的,现在普通百姓晓得这个词,也用的极多,见天的说大燕得位不正,黑熊寨才是中原正统。

    当然这话也就在黑熊寨境内说一说,没传到江州那些读书人多的地方去,不然一场骂战是少不了的,黑熊寨眼下连中原都没入主,还在南蛮之地经营,哪里能称的上正统。

    “你们说这五万禁军押送到鹿鸣府,大当家准备让人干什么?”话一转,大家伙又把重心放在俘虏身上,当奴隶卖是不成的。

    现在黑熊寨没有奴籍,像是犯事的,统一被黑熊寨拉去深山挖矿,罪行轻一些的就去煤矿山洗煤,听闻黑熊寨还打算给这些罪犯们建个做工的工坊,好区分重刑犯和轻刑犯,总归是不叫人吃饱饭还要从事大量体力劳动。

    “挖矿嘛,现在容州也拿下来了,矿山肯定多,五万人用来挖矿,市面上铁煤价都能被拉下来不少。”如今铁煤已经比大燕便宜许多了,像是乡下百姓干活,农具也都换成铁锄头了,灶房也能添一口铁锅,这多亏黑熊寨的铁矿开发的多,不然大面积供铁,换作大燕可吃不消。

    “挖矿那都是犯事的人去干,大燕的五万兵只是因为朝廷原因不得不来打黑熊寨,我看不会安排去挖矿。”挖矿是个苦差,除开一些犯事的人被带去矿上做事,寻常人家哪个会去。

    “也是,他们不过听命行事。”他们也才在黑熊寨手下过活了两年多而已,两年多前谁还不是个大燕人了。

    “这些人既然被活捉,肯定也有用处,咱们说来说去还不如等大当家那边的消息,这回仗打赢了大当家应该要回鹿鸣府。”

    “不错,现在朝廷那边什么反应还不清楚,万一再派军队过来,大当家肯定还要接着领兵上战场,短时间没法过去容州,也不晓得南队长去海外寻咱们被卖出去的百姓寻着了没有。”

    “那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总归今日这样的好消息,实在值得浮一大白。”

    “不错不错,小二快送些好酒过来,我都好久没吃过酒了,今日一定要痛快吃一场。”

    “客官酒是能送的,但吃醉了要是打砸了小店的东西,门外巡逻的军爷拉你走小店可不负责。”

    茶楼夜里是提供酒水的,小二卖酒自然也兼顾劝酒,毕竟大部分莽汉喝醉后品都不好,打砸东西算好的,能来茶楼坐坐的也都赔的起,怕就怕这人喝醉糊涂了闹事,万一打了人,就不是光赔钱能了事的。

    方才豪言壮志的汉子听小二这样说,心虚的往门外一看,正巧对上巡逻兵丁的视线,立刻悻悄悄的坐回去,他酒品不好,往日在家中喝醉也罢了,媳妇把他拖回房一关,顶多闹几句叫左邻右舍笑话。

    现在在外头喝醉,万一和别的酒蒙子遇上,闹了事,睁眼他便躺在挖矿的宿舍,后悔都来不及。

    汉子的举动叫大部分人忍不住笑出声,一时间茶楼里充满快活的气氛。

    和茶楼议论纷纷不一样,王婶子一家收到获胜的消息,心里的大石头可算是落地了,因为这回打仗是征调了儿夫郞去的。

    虽然现在儿夫郞去了什么火炮营做事,上战场也不在前线拼杀,要比一般的步兵安全一些,但上战场总归是有危险,因为战场上刀剑不长眼,甚至友军还被刀的可能,哪里能还说就放心了的。

    “娘,别担心,这回胜仗打了,短时间里肯定打不起来了,今年嫂夫郞还没休假,等大军回来,嫂夫郞肯定会休假回来看咱们的。”王小娘安慰母亲。

    “当真打不起来了?”王婶子是不懂打仗的事,但心里也明白,黑熊寨日后肯定是要打去大燕的,这仗肯定是打不完的。

    “肯定,大燕一口气亏了五万人马,连粮草都被咱们吃了,想要再打过来,怎么也要两三个月时间,现在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过年了,大燕肯定不会在过年的时候打过来,再怎么样都要明年去了。”王小娘可是跟铺子的师父学了不少东西,这事也是师父跟她说的,保真。

    “这就好,这就好,去岁双儿就没回来跟咱们过年,今年一家子可得好好团聚团聚。”王婶子如今过上了一辈子都没过上的好日子,也没什么所求,就想着一家子能够多聚聚。

    像王婶子一样的人家在祁州比比皆是,都盼着大军回程能和在军中的家人一起过个好年。

    留在鹿鸣府看顾后勤的秦绥之亦然,说来他也读过兵书,只是纸上谈兵上不得战场,大燕军队打过来,周肆匆匆从容州赶回来,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吃一顿饭,周肆又风尘仆仆的赶到白下县指挥军队防守。

    尽管他清楚此战周肆不会败,但还是在收到前线传回来的消息后,才把紧绷的神经完全放松下来。

    “这下放心了?”宋清央这些日子对绥之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此事便是他这个做阿耶的说千次百次安心,也不及前线一个好消息。

    “嗯,近来让阿耶担心了。”秦绥之也知道最近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惹得阿耶跟着担忧,心里愧疚。

    “便是没有周肆,你哪样我不担忧,都习惯了。”宋清央饮了一口热茶,又道,“儿婿既然决定要走这条路,征战天下在所难免,这回尚在一个州你都担心成这样,日后若是远在他州,岂不是要把自己弄得不成人样。”

    秦绥之不语,他当然清楚周肆日后上战场的次数会越来越多,白下县只不过是个开始,但要他一点不担心也不可能。

    不过阿耶说的也是,若是他也能在战场上发挥作用就好了,这样周肆领兵出征,他也能跟随在周肆身边。

    “胡思乱想什么呢?”宋清央见着绥之眼神涣散,也不知道心思飞哪里去了。

    “没什么,阿耶,天色不早了你快去休息,今日的公务还剩下一些,我还得回衙门一趟,夜里我要是没能回来阿耶和嫂夫郞便早些休息。”

    “我省的,你早些忙完也好早些休息,养养精神。”

    “知道了,阿耶。”

    宋清央见绥之走的匆忙,目光下垂,夫夫之间聚少离多可不是好事,等儿婿回来,他得同人说一说,绥之性子看似独立,其实也有粘人的一面,成亲不过几个月,两人分开的时间都要比在一起的时间长了。

    秦绥之赶回衙门,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听空青绘声绘色的说着打完胜仗过后,各府县的热闹。

    “公子,邸报连夜刊印了五万份发往江州,不过我看沿途就能卖出去不少,大当家这场仗打胜了,大燕好些人要寝食难安了。”

    “还不够。”秦绥之没有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自黑熊寨在大燕声名远扬之后,前来黑熊寨的有识之士也不算少了,但在读书人里真正有名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今年新帝继位,朝廷开恩科让大部分读书人都涌入京城,明岁又是正常科考时间,连续两年科考,比起投奔黑熊寨肯定还是大燕更让读书人趋之若鹜。

    要和大燕抢人,光是打仗还不够。

    ……

    “赢了。”秦襄将祁州发来的邸报拍在桌子上,叫整日除了练兵无所事事的郑队长难得打起精神。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郑铁喜笑颜开,单单是大当家那一手武艺,在战场上当个万人敌也不难,他们黑熊寨出道以来,还没输过,“唉,南珉怎么回事,大当家都把大燕打出狗脑子了,怎么还没传个消息回来。”

    “的确,按咱们出海的人数和武力,便是打一个藩国的港口都绰绰有余,即便打不赢,坐船回大燕那些藩国也拦不住,怎么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原本说是一个来月就有消息的,结果这都两个月了,海上还是风平浪静,倒是出海走私的船队又扣押了几支,这年头要钱不要命的人还是不少。

    也是大燕糜烂的船政养肥了沿海世家海商的胃口,现在黑熊寨过来打严还以为能浑水摸鱼,真当他们架在船上的钢炮是吃素的。

    “会不会是遇上了海上风暴?”郑铁虽然没有出过海,但他爹跟着老当家天天在海上跑,回来的时候父子俩见面,他也听他爹说了不少海上的见闻。

    “他们这回出海带了不少熟路的水手,这些水手常年跑藩国和大燕的航线,除非遇上罕见的天灾,不然应该不会出问题。”难不成南珉的运气真的这么差,头一次出海就遇上海上风暴折在海里了?

    “咱们要不再派遣一只船队过去看看。”

    秦襄也有这个意思,不过出海的事他们决定不了,还要过问大当家的意思,毕竟现在海队里没什么有突出能力的汉子,不少人也才招进来,直接让人出海做任务怕缺乏经验。

    “秦先生,郑队长,琼崖岛有消息传过来。”门外执勤的兵丁前来汇报。

    秦襄接过信件,一边拆信一边疑惑,“琼崖岛最近发生什么事了?”

    官平青被大当家削了一顿,梦想破灭去管琼崖岛,听说干得不错,也没闹幺蛾子。

    “会不会是南珉他们有消息了?”郑铁合理推测,现在琼崖岛是黑熊寨的出海口,真要是南珉回来了肯定也先去琼崖岛上停留。

    秦襄一目十行扫完信件,面色不禁大喜。

    “如何了,你倒是说啊?”郑铁看着秦襄变脸,又不知道信上内容,急的心痒痒。

    “南珉带着百姓回来了。”

    ————————————

    “南队长,这次出海损失大吗?”官平青作为琼崖岛上最高的官,自然要和日后海上军队的指挥打好关系。

    前几日南珉的船队靠岸琼崖岛的时候,差点没把官平青吓的背过气,因为当时港口值守的海队成员说,远海过来了近百条船只,要不是黑熊寨的寨旗高挂,在千里镜里看清楚了,官平青都要叫港口戒严了。

    “不大。”真算损失,也就是打港口的时候被港口的生番射来的火箭烧毁了两艘船,好在钢炮很有说服力,让藩国的国王赔偿了他们不少东西,包括船只,加一块其实他们还赚了。

    “那就好,那就好。”官平青念叨完又没了话,他算是个长袖善舞之人,但面对一板一眼的南珉,还是有些应付不过来。

    没辙,官平青干脆去看看被安置在城外赎回的百姓,要说之前官平青还真没想过百姓能被带回来,因为海外许多藩国说是大燕的附属国,但忠诚性有待考量,结果南珉给了他个大惊喜。

    这次带回来的百姓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因为钢炮外交,藩国的国王几乎是拿出全部兵力把全国的大燕人都给送到港口了。

    有些大燕人是自愿过来藩国定居的,有些则是被贩卖来的,南珉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一个个询问了对方的意愿,确定对方不是被迫留在藩国,才会让其留下,其余人都是一并带回大燕。

    至于他们走后,藩国会不会对留在境内的大燕人出手,想必是不会的,因为南珉让藩国彻底放弃大燕附属国的身份,日后当黑熊寨的附属国,所有进贡的东西也改送黑熊寨,既然建交,肯定少不了商业往来,说不准黑熊寨还要在藩国建个办事处,藩国要是有胆子等他们走了算账,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而带回来的百姓,大多情况不太好,大燕作为礼仪之邦对奴籍的百姓都算不上好,更不说野蛮的藩国。

    便是藩国的贵族以差遣大燕百姓为奴作为身份高贵的象征,也别指望藩国贵族能多善待手中的奴隶,南珉带回来的大燕百姓还不足贩卖到此地数量的一半。

    起先南珉也怀疑藩国国王阳奉阴违,怕是不敢和国中贵族作对才只交出一半的人,但没想到现在国内活着的大燕百姓只有这么多。

    就近的藩国都如此,更远一些的不毛之地,情况只会更糟。

    官平青面色复杂的走在难民营中间,他是知情者,但同样他也清楚自己没有能力阻止世家豪族的行径,所以一直视而不见,可没想到有一天一叶障目用的叶会被揭开,当他真切的站在这里,才知道大当家当初处理他处理的有多温和了。

    “这些人如何安排?”官平青看向正在做统计的娘子郎君。

    “送回原籍,要是不想回去的可以就近安排。”反正黑熊寨哪哪儿都缺人,地也好多没开垦完。

    “读书人呢,寻回了多少?”

    “不多,大部分被卖去藩国的读书人都在当地娶妻生子了,愿意拖家带口回来的很少。”

    这个结果官平青是想到的,读书人在哪里都金贵,也就是大燕地方糜烂,才让容州读书人流失海外这么多。

    “那些回来的读书人在哪儿?”

    “那边。”娘子指了指,读书人在海外的生活总体来说不差,有些定居海外的大燕人见到读书人落难,也是能帮就帮,甚至还有招成自己女婿儿婿的。

    官平青走过去,不成想里面竟然还有他认识的人。

    “唐秀才。”

    “官大人。”唐秀才听人叫他,回头一看竟然是官府尹,立刻起身行礼。

    “……唐秀才,对不住。”官平青回礼时深弯了腰,作为容州首府,景昌府的书生应该是被拐走的最少,因为不管怎样这里都算是成王脚下,即便成王不在乎,那些世家豪族也不敢放肆。

    这多年他知道的读书人也很多,唐秀才并不算出色,所以看到唐秀才也在被贩卖的人中时,才会又惊讶又愧疚。

    “我等也不是官大人送出海的,官大人哪里又对不住我们?”唐秀才摆摆手,示意当不起。

    官平青摇头,他是没有插手的余地,可黑熊寨过来他没能第一时间将此事上报,延误了黑熊寨救人的时机,也许就是耽误的这些日子,又有不少人惨死他乡。

    “回来便不要蹉跎自己的本事,黑熊寨现在缺人手,容州境内的读书人都被安排了差事,你们迟早也会被征召到衙门做事。”

    “官大人放心,回程的路上,黑熊寨的人已经同我们说过了,不想离开故土几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等既然靠黑熊寨重回故土,定会知恩图报,只是不知道区区秀才,黑熊寨能不能看上。”

    唐秀才壮志豪情,黑熊寨对他们恩同再造,回来的船上大家伙也都决定向黑熊寨投诚,只可惜他不过是个举人都没考上的秀才,也不知道能帮黑熊寨多少,不过有生之年定会竭尽自己所能为黑熊寨添砖加瓦。

    第194章

    江州,泊石书院。

    作为大燕文气最盛的州,江州的书院数不胜数,光是名满大燕的顶级书院,就有四五所,泊石书院亦在其中。

    别看这些书院距离京城也不近,但为首的五大书院,自科举起就包揽了所有寒门状元,甚至因为文气太甚,京中也有贵族子弟前来求学。

    官宦子弟虽然有祖上荫蔽,但书还是要念的,为此大燕专门为官宦人家子弟设立太学,这些官员之后大多不必借助科考就能在朝中觅得一官半职,太学也只是他们前途的跳板。

    而世家更不用说,他们传承靠的就是文学底蕴,自家的大儒算是天下学识最好的一批读书人,又何必舍近求远,去太学掺和。

    如此比较下来,可见江州书院的含金量,要不是江州书院源源不断的培养出这么多寒门子弟入朝,或许朝廷的朝政还被世家牢牢把持。

    正值休沐,泊石书院的学子却和往常不一样,既没结交三两好友去山下游玩,也没广邀同窗开设文会,反倒是聚拢在一块正义愤填膺的说些什么。

    “荒唐,实在荒唐,起先黑熊寨说容州世家竟然贩卖读书人去海外,我还将信将疑,听闻那黑熊寨不喜世家,祁州的世家商人都被打压的厉害,本以为这是黑熊寨栽赃陷害,没成想这才过去多久,黑熊寨都已经出海寻回了部分大燕百姓,容州地方官实在可气。”

    读书人每日除去读书,还要论政,不然科举策论写不出言之有物的东西,只剩一团锦绣也得不到考官喜欢。

    眼下江州最热门的论政,自然是今年南境声名鹊起的反贼黑熊寨,黑熊寨自打扣留大燕招安使臣,被大燕朝臣发了一则檄文传遍天下,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也都晓得一二。

    原本书生都斥责黑熊寨狼子野心,竟然敢如此大逆不道,结果转头黑熊寨学大燕官府也弄出了个邸报,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心,黑熊寨的邸报一期不落传入江州,光是第一期海商贩卖大燕人口去海外便打开了江州的销路,此后黑熊寨的邸报更是成了江州读书人必读的东西。

    甚至隐隐要超过大燕的邸报,毕竟大燕邸报上谈论的东西都是老一套,最多是调官任职稍微新鲜些,可这些东西对没有涉足官场的读书人来说,益处不大。

    黑熊寨不一样,每一期邸报都有新鲜事,且黑熊寨邸报没有大燕邸报官方,因此写就文章虽然不怎么叫读书人看的上,可读性却高了不止一筹。

    “但万一这期邸报也是黑熊寨瞎编的怎么办?”有人还是觉得不能轻信反贼的话,虽然这几个月邸报读来,瞧着黑熊寨行事是比较务实的,但具体谁也没亲自去南境看过。

    “不会有假,咱们江州紧邻琼州,虽说我等没去过琼州,但琼州和江州生意往来的商人不少。前些时候不是有商人说黑熊寨胆大包天,竟然直接到琼州境内把之前邸报公布贩卖大燕百姓的海商全都抓了。”

    “不错,前几个月黑熊寨在琼崖岛拦截了林姓海商的船只,上有不少咱们大燕的百姓,多是祁州人,少部分是琼州人,自看过邸报后我也怀疑其真实性,特意让家中行商的长辈去琼州打探过,证实了黑熊寨没有说谎。”

    能来泊石书院读书的书生,除去天赋特别高可以不看家世,其余最次也是耕读世家,家中人脉自然不少,黑熊寨邸报上披露的种种细节在祁州容州不好查证,但在琼州是一查一个准。

    家里有关系的书生早早就知道黑熊寨在邸报上未曾撒谎,所以关注黑熊寨动向的读书人就越来越多了。

    “我倒是希望黑熊寨在编瞎话,不然都是真的,岂不是说大燕地方已经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而且此事朝廷那边也是知情的,结果朝廷只道黑熊寨截断了朝廷和容州的联系,才叫朝廷蒙在鼓里,可黑熊寨在复起几年?”

    江州学子这么关心黑熊寨是否赎回大燕百姓,也是对朝廷那边处事态度感到失望。

    “南境本就是不毛之地开化而来,在南境当官的要么是没有背景的寒门,要么是得罪官家和朝中诸公被流放过去的,指望南境跟北面地方一样,要求太高了。”

    “话不能这样说,南境虽然不成器,可容州之前是成王的封地,成王乃是先帝的亲弟弟,按说容州有成王在该是南境四州中发展最好的地方,但你看看邸报所说,容州百姓这多年在成王手里,折损将近一半,和贪官污吏汇聚的祁州比也不遑多让。”

    说起容州糜烂,大部分读书人都垂头丧气,因为成王是皇亲国戚,他们现在聚集在这里议论被人揭发都要治个不敬之罪,若是没有黑熊寨拿下容州,还不知道容州百姓要继续过这样水深火热的生活多久。

    “你不出面干预干预。”远远地,两位书院的夫子站在假山顶的亭苑上。

    “我如何干预,他们要踏进官场,这种事迟早都要明白,往常我们都是能叫他们晚些知晓就晚一些,结果入了官场一个个都成了愣头青,现在有黑熊寨帮我们揭开朝廷为官的隐秘,我又何必骗他们。

    黑熊寨这期的邸报我看过了,即便我知道黑熊寨是反贼,却也不得不为黑熊寨办的事喝彩,大燕要是有黑熊寨的办事效率和决心,哪里还会跟如今一样积贫积弊。”

    “朝廷的官一个个都在位置上醉生梦死久了,哪里还想着居安思危,要不是黑熊寨传出不喜世家的名头,我看朝廷未必会对黑熊寨出手。”

    毕竟大燕看着的确不成器了,要是有个新势力能够冒头,京中那些世家恐怕欢迎的很,秩序这个东西一旦烂透了,不若全部毁坏重头再塑造,如此又得百年安稳。

    “出手也没把黑熊寨放在眼里,不然怎么会只派五万兵马过去,这下黑熊寨一口气俘虏大燕五万兵马,战绩不输外族,京中的世家们可是要头疼了。”

    世家豪族在打外族上是一点力不肯出的,尽管他们知道塞外胡人真的入关,绝不会放他们继续逍遥快活,但打不过他们可以南逃。

    黑熊寨冒头直接占据南境,几乎把世家南逃的路封死,眼下黑熊寨的战斗力又不输外族,这些世家要想继续安稳过日子,必然要在黑熊寨和外族之间挑个软柿子捏。

    “黑熊寨一仗打出了威名,海外赎回百姓又得了善名,我看今年科举失利的学子已经有不少人蠢蠢欲动。”

    江州前往黑熊寨的读书人细数下来也超过千人了,但真正有本事的没几个,多是秀才功名都没考上准备投机取巧的人,像是五大书院,便没有过去的学子。

    可这回不一样,黑熊寨一套组合拳打下来,不说学子,甚至不少因为对朝廷失望而到书院教书的夫子都意动。

    “哼,明年还有一场科考,你只管看,要是明年科考朝廷世家再插手舞弊,五大书院的学子一半人都要投奔黑熊寨。”

    大部分读书为的是什么,是光耀门楣,大燕科举因为世家阻挠的缘故,寒门子弟录取一年比一年少,断了寒门的出路,寒门子弟另寻出路不是理所当然。

    黑熊寨的邸报上虽然没过多描述他们缺人,但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只看黑熊寨列出一个府需要多少官吏,会点算数的都知道黑熊寨此刻求贤若渴。

    “学子们想要奔个好前程咱们也拦不住。”

    “我看不光学子,你这个老家伙也想去黑熊寨,你真是要下定决心,改明儿就同山长辞行,先去黑熊寨给咱们书院的学生探探路,到时候大燕不成气候,我就带学生们过来投奔你。”

    “滚蛋,要去你怎么不去,我也能留在书院等你在黑熊寨铺好路带学生过去。”

    夫子们互损说到底也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去黑熊寨,因为黑熊寨顶着反贼的名头,一旦去了,不说名声,就是身家性命都押到黑熊寨身上,他们早不年轻了,也被朝廷官场毒打过,考虑的自然多一些。

    自然了,夫子们要重重考量,学子们便容易意气用事,昨日几个夫子还说明年科考书院的学生得有一半投靠黑熊寨,今儿个就收到了好几个得意弟子准备去黑熊寨游学的申请。

    泊石书院的山长头疼的看着越优秀越执拗的学子,要是不批腿长在学生自个儿身上,私底下跑了还不好给人家家里交代。

    要是批了,黑熊寨什么地方,反贼窝,尽管大燕不承认祁州容州归属黑熊寨,但人家已经牢牢把祁容二州握在手里,甚至大燕出海口都被黑熊寨拿下,朝廷连个屁都放不出来,要是学生去了,书院会不会被治个通贼的罪名,可不好说。

    “山长,这事不能从长计议了,我现在夜里都不敢睡死,就怕有学子夜里从书院逃跑去了黑熊寨,这可是我的得意门生,万一去了黑熊寨折在那里,我得少十年寿命。”

    “行了行了,这几日不光你一个夫子过来同我说这件事,这样吧,我与祁州山水书院的石先生有几分交情,我先同他写封信,看看祁州境内到底如何,再说让不让学生们去游学如何?”

    山长能怎么办?当然只能动用自己的人脉至少保证学生在黑熊寨游学的安全。

    信从江州快马加鞭送到祁州,转到石先生手里。

    石先生如今是黑熊寨教育部的人,连同两州其余几个书院和有名望的夫子一块,管着黑熊寨府学县学的事,当然还有筹备新的山水书院。

    “陈介那个老匹夫,也有求到我这里的时候。”石先生笑着捋胡子,自他管黑熊寨教育这块,成日被君凯之催着多教点人才出来,头发都被催掉了一大把。

    但人才这事,又不是光嘴上催催就有了,不然黑熊寨还能缺人手吗?不说大当家手里的四大金刚,就是大当家自个儿那张嘴,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

    现在陈介来信,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既然陈介的学生想要到黑熊寨游学,他自然得想方设法一网打尽。

    打定主意,石先生先在信件里表示欢迎,又道黑熊寨如今治安比大燕还严格,现在出入黑熊寨也不跟从前一样严苛,要是泊石书院的学生过来游学,他保证安排妥当。

    絮絮叨叨还写了不少东西,转头把信送走过后,赶忙寻了大当家。

    周肆是昨日才到鹿鸣府的,毕竟手里有五万俘虏,纵然他们也是兵,但纪律性比黑熊寨的兵丁差多了,要全须全尾将这么多人带回鹿鸣府也是个难题。

    好在沿道的府县也缺人手缺的厉害,周肆干脆沿道就分出了部分人给当地的府尹县令,这些人都是种田用的,黑熊寨现在不光缺读书人,种田的人也缺,从前人多地少,是因为大部分地都被世家豪族侵占。

    打完土豪,这不就成了地多人少,五万人一州之地都不够分,但想想这伙人怎么也还带个兵字,也不能在一地留太多,怕聚集起来闹事。

    所以即便沿途路过府县不少,到了鹿鸣府也还剩近两万人,鹿鸣府有重兵把守,两万人闹事也是不怕的,君凯之早接到消息,已经计划好把扔安置在哪儿,根本不用周肆插手。

    这次胜仗归来,大军每路过一个府县,城中百姓都前来围观喝彩,回到鹿鸣府,鹿鸣府的百姓更是热情,要不是沿街都有兵丁维护秩序,周肆都怕有人冲过来把他们围了。

    好在顺利归家之后,周肆同自家夫郞好好吃了一顿晚饭,他这段时日走南又走北,还打了一场仗,绥之定然也没休息好,眼底还有淡淡的青黑残留,比起他离开是憔悴了几分。

    “夜里又没有休息好?”周肆揉了揉人的脸,好像瘦了一点。

    “你第一次领兵出征,我总放心不下。”秦绥之窝在周肆怀里,要说从前未成亲的时候他们也分开过,但自记事以来夜里都是一个人休息,习惯了也没有说休息不好。

    可自成亲之后,他与周肆睡在一处,也就不到一个月时间,周肆走的头一晚他竟然失眠了。

    周肆知道担心乃人之常情,若是他要求绥之一点不担心他,才是强人所难,但等平了南境往北面出兵的时候,少不得绥之坐镇后方他在前线。

    行军打仗,要是带着绥之,也不是不行,只是兵营的日子并不算好过,就算黑熊寨改善兵丁的伙食,在行军之际,也只能吃冷硬的干粮,夜里安营扎寨也不能随时有热水洗澡。

    甚至还得担心敌军袭营会不会伤了绥之,绥之不会武,每日打打八段锦也只是增强体质,万一遇上危机情况,周肆自信能够看顾好绥之,却也怕意外发生。

    再加上他作为黑熊寨眼下的统领人,需要以身作则,不然军营的将士们都带自己家眷上战场,成何体统。

    “在想什么?”秦绥之静静的靠在周肆身上,即便两个人不说,就这么发呆也感觉格外的有意思。

    “在想之后上战场能不能带上你。”周肆坦言,绥之自由温室长大,他既不想人吃苦头,也不想人忧思成疾,若是能得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最好不过。

    秦绥之闻言抬起头,仰视的角度穿过周肆的下颌对上浅棕色包含认真的眼睛。

    “我上战场能做什么呢?”秦绥之知道只要他想,周肆肯定愿意带他在兵营生活,他也知道兵营日子没有那么好过,但他不是不能吃苦,可能最初有些不习惯,时间久了便也觉得没什么。

    不过,他要是不能在战场发挥作用,甚至还会拖累周肆,那他宁可不跟着,在后方虽然担心周肆安全,却也能够叫周肆放心打仗,跟去兵营纵然能叫他安心,却也会让周肆分心,得不偿失。

    “军需官如何?”绥之如今管着黑熊寨律法一块,要是突然转行行军打仗,就是仗着自己聪颖从头学起,也没分不出那些多精力。

    “军需官?好啊。”秦绥之没想到周肆真的想到了一个他能去兵营的职务,不过他也明白周肆说的军需官不是军营里管后勤的官吏,而是从后方押运粮草到前线的官。

    他可以借这个职务便利前往战场看周肆,之后再回后方,虽然奔波劳累,但能够隔一段时间见一见而不是一直在后方等消息,对他来说也是极好的。

    “绥之,再等几年,彻底安顿下来过后我便一直陪着你。”拿下大燕的地盘过后,周肆基本上不会再出征,即便对付外族,郑铁、苏青云、武疆、孟梅已经足够,更何况黑熊寨还在起事阶段,多的是人才涌入,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有别的武星出现。

    “我又不是小孩子,时时刻刻需要人陪,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总不会闲下来胡思乱想的。”几年啊,算算他过来黑熊寨都两年多了,好似一眨眼就过去了。

    周肆不接话了,而是紧紧抱着人,几年时间说是转瞬即逝,但其中艰险只怕没有说的那般容易。

    ……

    “大当家,这是收拢人才的机会,陈介是泊石书院的山长,泊石书院在江州归属五大书院,早些年科举一甲二甲大部分都出自江州这几个书院,说是网罗尽天下寒门有识之士也不为过。”

    石先生兴高采烈为大当家介绍泊石书院,他原本还以为真要打到江州,才能将江州的读书人纳为己用,没想到不过几册不起眼的邸报,会有这样大的作用,现在是泊石书院一家有学子过来游学,往长远看,其余四家也可能过来游学嘛。

    “你想好怎么把这些人留下了吗?”江州的五大书院周肆怎么会没听过,就是没有情报队工作,整个大燕境内,只要念书就没有不知道五大书院名声的。

    因为五大书院力压太学,不少官宦子弟不送孩子去太学念书,该去江州读书,就是想要自己孩子驳个好前程。

    即便近些年科举逐渐有舞弊之相,却也不是一个寒门都没考上,世家真要做的这么绝,不要说皇帝,朝廷里寒门出身的士大夫先要怒了,没有新鲜血液加入,士大夫的团体如何跟世家斗?

    “必然不能强留,不过我认为也不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光是他们过来黑熊寨,看到每府每县皆开设有官学,让天下百姓都能念书,便足够打动大部分学子。”

    不是石先生夸大其词,而是天底下有抱负的读书人多也有个念头,那就是有教无类,这是打千年多前圣人现世的时候就希望实现的目标,经历数朝,寒门也有了上升渠道,本来也算是一种进步,但跟黑熊寨比起来,又差的远了。

    黑熊寨治下可是让所有百姓都能送孩子到官学念书,这不是正契合了这些读书人追求的圣贤之道。

    “还不够,泊石书院的学生定然皆是博览群书之辈,只县学府学或许能够动摇一时,却不能叫他们彻底下定决心,我要他们心甘情愿留下为我所用。”读书人,尤其是还没出身社会的读书人,都还保持一种有别于大燕官场的天真,虽然圆滑有时候也很重要,但眼下周肆要的就是包含天真的人。

    他们会成为周肆手中利刃,对天下世家剥皮扒骨,重塑新秩序。

    “既然大当家吩咐,石某定然竭尽全力为大当家留下他们。”石先生也是读书人,自然知道读书人的软肋,他说要把人留下,绝计不会逃出去一个。

    “如此,辛苦石先生。”周肆想到接下来源源不断的读书人过来,还得吩咐君凯之注意些,毕竟大燕的读书人还秉承着不少和黑熊寨不合的理念,要是一时间无法转变思维,还得先去学习班进化一下。

    对了,书籍版号的事情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第195章

    “书籍版号。”君凯之从大当家那儿出来,眉心紧锁,自雕版印刷开始发展,市面上有不少读书人都花钱请刻书匠为自己著书雕刻雕版,但除去话本子这样消遣时间用的杂书,正经书籍没有名气很少能在书斋寄卖,多是刊印出来送给亲朋好友。

    大当家要规范市场上的书籍出版,既是好事也不是好事,不过好在黑熊寨治下售卖的书籍大部分都是黑熊寨自己印刷的,原本的书斋老板如今都靠黑熊寨出的话本小说过活,此时要求所有书籍都需要有版号才能刊印,并不算难事,要紧的还是怕有人私印。

    为了赚钱总有人愿意铤而走险,总之先把祁容二州能够雕版印刷的书斋东家先找齐,此事与他们息息相关,只要这些明面上做书斋生意的东家不犯事,私底下搞印刷的也不会太猖獗,等和秦公子把这方面的律法尽快完善出来,再慢慢收拾这些私印。

    黑熊寨这头逐渐步入正轨,大燕那头可就急的抓耳挠腮。

    五万大军派遣出去的时候朝廷诸公气势汹汹,想着必然要一举剿灭黑熊寨,谁料大军过去,一个照面就被打的溃不成军,还叫黑熊寨直接俘虏了,更要命的是,朝廷这头刚收到消息,黑熊寨大败朝廷的消息已经在大燕境内传开,想瞒都瞒不住。

    不过这也不怪朝廷诸公想的简单了,谁能想到黑熊寨这么厉害,大败过后,朝廷为如何应对黑熊寨已经吵了五日有余。

    因为世家插手了,从前一个小小的土匪寨子世家是不放在眼里的,哪想他们没看上眼的蝼蚁其实是大象,黑熊寨不喜世家,对治下世家极尽苛责,哪怕没有被抓最后都落不到好下场,现在祁州那群逃出来告御状的世家还在京中,如何不叫世家侧目。

    黑熊寨不是什么小土匪寨子,要是朝廷继续装聋作哑,人家一路打到京城不过是时间问题,到时候黑熊寨入京,要像在祁州一样料理京城世家,他们可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秦卿是什么意思?”新帝才上任不到一年,但这一年正处于多事之秋,大燕对黑熊寨两次出手都无功而返,已经让朝中一些胆小怕事的认为黑熊寨是个硬茬子。

    左右黑熊寨在南境发展瞧着也不像短时间能北上的,一小撮官员就提议干脆把南境交给黑熊寨经营,反正他们每年从南境收的税也不多,要是黑熊寨愿意给大燕缴纳点税钱,他们干脆把榆州和琼州一块划分给黑熊寨。

    这个提议一出来,自然被朝中上官喷了个狗血淋头,现在朝廷里是主战的多,一个个都商量着五万大军不成,就派十万,京中禁军还有几十万,要不是为了留防京城,朝廷里的世家恨不能一口气全派去打黑熊寨。

    而要打,问题又来了,粮草谁出?别看朝廷扣了苏青云的粮草打黑熊寨就以为很多,真要靠朝廷每年给边关的粮草度日,二十万大军早不知道饿死多少了。

    丘恭带领五万人出征,沿途还要征收各个府城的粮食,方才够大军开销,如今又要派十万,有的官员还道干脆派二十万,国库根本承担不起。

    得亏大燕现在和外族开战了,不然每年给外族缴纳了供奉,再给朝中诸公发完俸禄,国库肯定一个子不剩,根本连打黑熊寨的念头都不用有了。

    “陛下,眼下黑熊寨并不会立刻打至京中,我看还是先考虑关山城的外族为好。”秦尚书令和黑熊寨合作,肯定是战黑熊寨一边的,再说朝廷派遣二十万大军过去,真的能打赢也不过是惨胜。

    外族还没打过来,他们内部的内讧先把能打的有生力量消耗干净,万一苏青云失手关山城沦陷,在场有一个算一个都要给塞外胡人当两脚羊。

    “秦大人,你这话未免有失公允,我等都知道秦大人是支持大燕同外族开战,可也不能只顾着头不顾尾,黑熊寨才发展不过两年时间,已经能打的朝廷五万大军毫无还手之力,要是再不趁其还没强大起来剿灭,岂非是等着人打入京城,活捉我等了。”

    “聂尚书既然想打,想必是有办法解决大军粮草问题,只要聂尚书能够拿出供二十万大军嚼用的粮草,我也支持朝廷剿灭黑熊寨。”秦尚书令说话不疾不徐,却在三言两语间把势要同他分个高下的聂尚书堵的哑口无言。

    “秦尚书令此话何意?黑熊寨已然成了大燕的心腹大患,是整个大燕的事,怎么将责任全推到我头上。”聂尚书喊打喊杀喊的厉害,真要他出钱又是不肯的。

    聂家在京中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世家,虽然比不上秦家这样老牌世家,却也非是籍籍无名之辈,按说聂家的底蕴供给二十万大军嚼用完全不成问题,但哪个世家不吝啬,能够愿意掏钱才有鬼了。

    “朝堂上的诸位谁不知道黑熊寨的威胁,但大家只说出兵,不提如何解决粮草,只怕大军还没出京城,就因为缺少粮草,寸步难行。”秦尚书令这话相当的不客气,大家只谈出兵,不谈粮草,就是不想这个烫手山芋落到自己手上,眼下国库没钱,出兵他们这些当官的不出点血,怎么可能叫得动禁军。

    “秦卿说的是,既然诸位想要出兵攻打黑熊寨,国库又一时囊中羞涩,不若各位大人慷慨解囊出些银子,替大燕熬过这个难关如何?”新帝因为体弱,在朝廷上多是个木头人,基本朝廷有什么重大决策都是靠朝堂上三省六部的官员吵个底朝天,谁吵赢了用谁的政策,今个儿新帝一反常态,绵里藏刀一般的话叫方才还吵得面红脖子粗的诸公顿时哑口无言。

    一个个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钱他们肯定是不愿意出的,因为他们打心底还是不信黑熊寨打过来会完全拔除他们这些世家,世家没了靠谁治理天下,靠朝廷那群越发式微的士大夫吗?

    不说这些士大夫和他们世家没个两样,也不看看有那么多士大夫接管天下吗?大部分闹的凶的世家不过是在皇帝面前表个态,国库空虚不能出兵那就等国库不空虚的时候嘛。

    于是不出所料,出兵的事又黄了,现如今朝廷但凡涉及到钱的项目都是谈不拢的,就是新帝继位后想修个宫殿,户部也都是拨不出银子,跪在新帝跟前哭着喊穷。

    散朝后,新帝留下了秦尚书令同去御书房。

    “朕以为这次他们能闹的久一点,没想到一提到要他们出钱,便偃旗息鼓了。”新帝语气并不尖锐,甚至连嘲讽的意思都听不出来。

    “官家不是早知道他们什么德行?”秦尚书令为官数载,因为主战没少在这方面吃亏,就算他统领六部又如何,户部该不听他的还是不会听。

    “是啊,不光朕知道,父皇他也知道,朕若是父皇倒能与他们掰一掰手腕,可惜快一年了,朕这个皇帝做的还不如从前的太子。”至少他当太子的时候,有不少官员为了日后能更进一步,还会私底下讨好。

    秦尚书令摇头,先帝在位时也没比新帝好到哪儿去,不过先帝手中有武德司,新帝继位后,武德司虽然还归属于皇家,但明显新帝对武德司的掌控不比先帝。

    这要说新帝没本事,也不尽然,新帝从出生起就体弱多病,能够掺和的政事也不多,加上先帝又忌惮他人分权,便是太子有心培养自己的势力也只会被先帝拔除,还会伤了父子之情。

    等先帝终于想起要培养接班人的时候,发现名下还是只有太子一个体弱多病的,又迟迟下不定决心,以至于暴毙过后新帝接位,朝中一点根基都没有。

    而新帝虽然体弱,可也不是愿意做傀儡皇帝的料,这不,登位近一年开恩科后,又暗中联络秦尚书令,也算是渐渐能够在朝廷上插话,制衡之道先帝用的不算好,新帝却是玩的不错。

    要不是新帝身体不好,秦家又和黑熊寨是合作关系,或许秦尚书令会扶持新帝,毕竟大燕难得出一个有魄力收复失土的帝王。

    “好了,这回商量过后,短时间内他们该不会旧事重提,关山城那边情况如何了?”新帝也不想再提那些让他上火的世家和士大夫。

    “苏青云英勇善战,已经从外族手中拿回两州之地,只是听边关传信,有西北外族支援北面外族,之后的仗可能不会那么容易打。”秦尚书令也叹气,要不是朝廷拖后腿,苏青云早打下北面外族的大半国土,哪里还能叫北面外族拖到西北面外族支援。

    “打得好。”新帝面色浮现激动,不怪他,大燕除去开国打过几场大胜仗,之后接连败走,苏青云这回可算是给大燕挣了口气,只是想想大燕如今局势,新帝难免叹气。

    “秦卿,你说大燕会亡于朕之手吗?”

    “官家哪里话,官家上任后励精图治,今年恩科上榜的寒门学子比起上次科举翻了一倍,又有苏青云悍勇对付外族,大燕正是厚积薄发复起的时候。”

    “秦卿不必说着好话骗朕,朕派遣过武德司的人前往黑熊寨探查情况,送回来的情报里都说黑熊寨治下百姓丰衣足食,比起大燕京都不遑多让。”

    和前几朝比起来,大燕的国祚不算最长也不算最短,真要是在他生前被人取而代之,说不准是一件好事。

    秦尚书令不接话,其实他对黑熊寨的关注并没有儿子多,但他将夫郞、儿夫郞以及孙子送入祁州,已经表明无论黑熊如何他都只会站在黑熊寨一边。

    现在听官家说黑熊寨的好,心里甚至还有几分欣慰,至少他那全族性命做赌未曾赌输。

    “秦卿,你觉得大燕好还是黑熊寨好?”新帝似乎只问了个简单的问题,目光也如平常一样温和,但秦尚书令知道,新帝从来不是简单的人。

    “臣未去过黑熊寨,无从回答官家的疑问。”

    “也是。”新帝不再说关于黑熊寨的话题,转头继续和秦尚书令聊了一会政事就将人送出宫去。

    秦尚书令出了御书房,看着门口守着的禁军,自先帝被毒死后,宫中森严程度更上一层楼,就像是方才新帝召见他在书房谈话,门口的禁军牢牢把守,而新帝身边伺候的人也不见有宦官,可见先帝的死不是一点影响也没有。

    御书房内,秦尚书令一走,武德司副指挥使便从御书房的后门进来。

    “陛下。”

    “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秦尚书令的夫郞虽然对外宣称回祖地了,但我们的人并未在秦家祖地发现宋郎君的身影,连小秦大人的夫郞也未曾看到。”

    “那查到他们去了何处吗?”

    “未曾。”不是武德司的人没用,而是秦家人脉很广,真要神不知鬼不觉送走自家夫郞和儿夫郞,也不是难事,“属下会继续追查下去。”

    “不必了,既然查不到线索,说明秦家全都抹掉了,继续追查容易打草惊蛇。”新帝懂的适可而止。

    “可是,万一秦大人真的与黑熊寨匪徒勾结,咱们不继续查下去没有证据指控秦家谋逆,如何抓人?”武德司权利再大,也要证据,秦家不是随随便便的小世家,胡乱扣个帽子就能拔除的,要是没有切实的证据,秦家在朝廷上的人脉便会齐齐向皇帝施压。

    “秦家是否和黑熊寨勾结并不重要,下去吧。”新帝并未多解释,秦家即便真的谋反又怎么样?如今朝廷他能立稳靠的就是秦尚书令,真要是查到证据他还能治罪秦家不成。

    只怕秦家这头刚倒,他在朝中钉下的钉子立马会被朝廷那群土皇帝拔出来,现在他只要知道秦卿并非一心忠于他就足够了,真要算账也要等他彻底坐稳这个位置再说。

    ……

    “江头儿,我们发现武德司的人似乎在查秦家。”黑熊寨在京中的情报机构很低调,但做的事一点不少。

    “新帝这是怀疑上秦家了?”江庄并不意外,因为秦家几个月前刚把自家的主君送走,又把旁支的家眷送回祖地,这么多人离开,隐瞒一时半刻还成,想要一直瞒下去除非京城这些做官的都是傻子。

    但京中大部分人都给秦家找好了借口,以为秦尚书令是怕外族南下,先将夫郞送去祖地安顿,唯一新帝不同寻常,特意去秦家祖地探查宋郎君是否真的在。

    “恐怕是,我们要给秦家提个醒吗?”京中的情报机构自徐头儿离开过后,就与秦家的交往少了很多,但不管怎样秦家是大当家的岳家,有这层关系在,他们也不可能完全断了联系。

    “自然要的。”虽然秦家可能知情,但作为盟友,这点事都不提醒岂非是叫秦家以为他们黑熊寨没有真心结交,“走秘密通道,没准武德司的人正盯着秦家,传信别把咱们给抖落出去了。”

    “没问题,头儿。”

    消息送入秦府的时候,秦尚书令才回府,见着忧心忡忡的慕之,大抵猜到人在担心什么,直接带着秦慕之去了书房。

    “父亲,新帝对咱们起疑了,咱们是否要想办法将族人也送去祁州?”秦慕之对新帝并不熟悉,不过父亲对新帝的评价还不错,说明新帝并非是毫无手腕的人,现在新帝怀疑到秦家头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对秦家发难。

    “不必,新帝如今在朝堂上站稳脚跟靠的是咱们,除非新帝在黑熊寨打过来前整合了朝中的势力,不然不会对秦家动手。”秦尚书令收到消息,并未表现出诧异。

    “父亲早知道新帝在查秦家?”

    “武德司一直忠于皇帝,哪怕换了新帝,只要新帝是大燕的皇帝,武德司便不会忠于其他人,近来多有传闻武德司不受新帝掌控,实则武德司的副指挥使基本没有露面,我便猜到武德司是接了新帝的密令去查事了。”

    而眼下需要新帝动用武德司查的,不就只有和新帝交好的秦家吗?

    秦慕之听到父亲的话,压力一松,刚刚得知新帝在查秦家的时候,他的心都要掉到嗓子眼了。

    “父亲,咱们现在算两头下注吗?”新帝要利用秦家控制朝堂,黑熊寨要利用秦家牵制朝堂,这两个任务并不冲突,但因为下令的是两个势力,秦家这么做无异于刀尖上跳舞,一个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你以为新帝真的整合朝廷之后,不会对咱们下手吗?”现在新帝需要他们秦家,所以即便是秦家有谋逆之举,只要秦家还能帮到他,他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等新帝成功掌权,没有哪个皇帝能够容忍臣子谋反,哪怕当初是靠这位臣子起家。

    “我还以为新帝性情会与先帝有所差别。”秦慕之感慨,吴燕一脉的继承人,个个都刻薄寡恩。

    “做皇帝的,除非真的蠢笨如猪,不然绝计不会简单,史书上隐忍成功的君主不多,却也不是没有,新帝如此举动我还颇为欣赏,可惜大燕已经到濒临溃散的地步,若是上一任皇帝不是先帝,而是新帝,或许大燕还有救。”秦尚书令只叹新帝生不逢时,不然大燕未必不能出一位中兴之主。

    “那咱们是将计就计?新帝想要整合朝廷势力,没有十年八年是做不成的,而黑熊寨只怕不消七年就能打入京中。”

    现在朝廷的根系错综复杂,就是先帝也不敢说掌握整个朝廷,新帝便是有本事,也需要时间,因为掌控朝廷需要将朝中肩负重任的位置换成自己的人。

    科考三年一次,便是新帝继位开了恩科,又正逢下一届科考开始,连续两届科考选拔的官员也不能立马就代替现在的朝廷重臣。

    “且看吧。”秦尚书令也想看看,到底是谁先一步。

    ——————————

    消息传回祁州的时候,南珉和邢堂明刚从容州回来汇报情况,同时还带了不少愿意投效黑熊寨的书生过来。

    原本这些书生是可以在容州先安顿,等着大当家过去再说如何安排,但这伙人从藩国被救回来,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恨不能立刻到大当家跟前表衷心,于是南珉和邢堂明便把人带回来了。

    至于赎回来的百姓,没能搭上这趟车,因为人多,须得统计好过后秦襄再派遣兵丁分批次送回原籍。

    “嘶——没想到大燕的新帝竟然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性子。”吴燕一脉的皇帝玩的都挺花啊。

    “不算新鲜,成王当初不也一样?”周肆对吴燕一脉喜欢玩扮猪吃老虎这套已经很熟悉了,只是比起成王这只猪,新帝更像是虎,只是困于身体孱弱,是只弱虎。

    “成王能够扮猪吃老虎靠的是叶文常,要是没有叶文常替他遮掩,恐怕早就被燕帝察觉不对按谋逆罪名治罪了。”邢堂明对成王的观感不大好,人家真纨绔也抵不上成王这样的假纨绔,容州都被霍霍成什么样了。

    他和秦襄接手,忙的废寝忘食,这都拜成王所赐。

    “不过秦家倒真的是香饽饽,咱们跟着合作便罢了,新帝明知道秦家可能和咱们有关系,还愿意用秦家,格局上这位新帝比死了的燕帝和成王都要大。”君凯之很欣赏新帝的手段,即便知道身临绝境,竟然没想着摆烂,已经比过大燕大部分帝王了。

    “那咱们就坐视不理?万一新帝当真复起对咱们来说不是好事。”邢堂明更倾向于把人扼杀在摇篮里,说起来吴燕宗室他们的人都探查过,没什么本事,独独这位继位的太子有几分真本事,莫不是大燕命不该绝,还是说回光返照?

    “自燕帝被身边伺候的忠公公杀死,再想要行刺帝王便不成了。”行刺君王,可一不可二,本来皇帝身边已经有重重保护,加上先帝又是被身边人毒死的,恐怕没法故技重施。

    “刺杀?新帝这么有本事,可见是人才,哪里能这么容易杀了。”这位新帝性子能屈能伸,日后真成了黑熊寨的俘虏,未必不能为他所用。

    “……”

    “……”

    邢堂明和君凯之默不作声,心底却都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改朝换代多会善待前朝的君主彰显仁德,但顶多当个吉祥物,封个没什么实权的官对外好听些,没听说哪朝皇帝后来还能上朝做事的。

    而且新帝的身体底子不好,能不能熬到黑熊寨打过去都是个问题,大当家还惦记人家替他们干活,未免有些不人道了。

    第196章

    “咳,那什么大当家,咱们要不还是说说藩国的事?”邢堂明委婉准备结束大当家企图让新帝位黑熊寨做事的话题,他虽说跟在大当家身边这么久,逐渐被大当家君不君臣不臣的思维所影响,但还是不太能接受日后和新帝同朝为官,压力很大的。

    “嗯,说说,我也想听听大燕的附属国对咱们什么态度。”海权的重要性大燕不懂,周肆肯定懂,早发展早获利。

    “最初我和南珉到藩国的时候,同藩国的贵族商议过赎人,奈何藩国的贵族并不当回事,于是南珉就用钢炮打下了我们停靠的藩国港口,当日藩国的国王就派遣使臣过来同咱们议和。

    得知咱们只是想带回被贩卖出去的百姓,藩国的国王还算实诚,立刻动用兵力全国搜查大燕过来的人,之后全部送到港口,由咱们挨个询问意愿后,就让咱们带回来了。”

    邢堂明第一次体会武力压制带来的好处,多年因为朝廷和外族交往失利的郁气一扫而空,大当家说的对,战场上都拿不回来的东西,哪里能够在谈判桌上拿回来,大燕一直寄希望于谈判桌和平,但国库都快赔空了,也就换了一年多的免战期,现在边境还搁三家互殴。

    如果没有苏青云,那就是大燕单方面挨两家的揍。

    “给赎金了吗?”大燕的海船能够代表现在世界上最顶级的造船技术,加上降维热武器钢炮,周肆没有想过海军会在打仗方面输,唯一能够折了这只海军的,也只有辽阔无垠的大海,可大海波涛汹涌也不是一点规律没有,只要他们不是想横跨四大洋,单单沿近陆航海,出事的概率近乎为零。

    “给了,最先藩国国王并不打算要,但大当家你吩咐过,这钱必须给,所以南珉直接叫人把赎金扔在港口,咱们船队离开过后藩国应该会拿。”

    给赎金这事,说起来没有道理,因为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从大燕拐骗到藩国的,但在藩国人是能够当货物看的,以货物贩卖的规则看,黑熊寨抓了贩卖货物的商人,拿走了商人凭借货物取得的利益,又想取回货物,自然要把这部分钱物归原主。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树立榜样,要是黑熊寨强行带回大燕的百姓,分文不给,传到藩国附近的其他国家,名声不大好也就罢了,怕就怕这些藩国会直接将手中的大燕人弄死。

    “有关建交的事,谈的怎么样了?”周肆取祁容二州,不比北面州府繁华,要想发展两州,江运海运必不可少,不说江运海运带来的贸易额,单单是进出口关税,就会成为黑熊寨财产里一笔不匪的收入。

    黑熊寨取代大燕的地位和附属国建交是第一步,只要海上来往商人多起来,容州乃至之后的琼州都会成为南境发达的州府,南北发展极度不平衡也会就此被打破。

    北面虽然富庶,但人口密集程度太过,南境能够发展起来也能促使北人南迁,现阶段要发展一地,最要紧还是人口。

    “已经谈好了,藩国国王愿意剥去大燕附属国的身份,向黑熊寨俯首称臣,每年会在大当家生辰之际前来献供。”南境周边的附属国要说多富裕也是没有的,毕竟他们真要是富庶,大燕还能坐得住才怪。

    “献供就不必了,还是直接做生意的好。”大燕附属国献供又不是单纯的送钱,大燕还得回礼,真要按周肆的价值算,肯定还是大燕赚了,因为猛火油多重要不是处于农耕时期的人能够明白的。

    海外附属国给大燕贡献了这么多猛火油,大燕也就用猛火油做了点喷火的武器,虽然武器很厉害,但光看大燕和外族频频交手落败,便可说明武器用处不大。

    但话又说回来,猛火油再有用,那也是工业时代去了,因为猛火油是工业时代的血液,对于生产力低下,还不能迈入工业时代的农耕社会,猛火油的价值就大打折扣,献供和赠礼一比,肯定是大燕亏了。

    “大当家是觉得做生意比献供更稳定吗?”君凯之好奇,附属国献供一直是彰显□□大国气度的仪式,民间有个词叫万国来朝,算是历代君王都期盼得到的荣誉,到大当家这儿竟然主动不要献供。

    “你要是这些藩国的朝臣,是更愿意和黑熊寨建立生意关系还是献供关系?”

    “要是没有武力威胁,肯定是选择生意关系。”生意代表平等,献供代表低人一等,要不是武力值不够,哪个人会选择低人一等呢。

    “那是做生意更容易打入藩国内部,还是献供更容易掌控藩国?”大燕乃至前朝对这些弹丸小国都不够重视,甚至还出现过弹丸小国以欺骗的形式向□□大国讨要东西,关键是之前的君主还给了,颇有些傻白甜的意味。

    “大当家想要谋取藩国的国土。”邢堂明勘破大当家问题下的目的,神情都不由得染上激动。

    “开疆拓土也是一位君王的功绩,既然要做为什么不尽可能做到最好?”周肆既然选择做皇帝,自然是想要做到最好,不然光是钢炮这样武器就足够他打入京城叫世家倒戈相向,眼下黑熊寨还没有余力伸手到藩国,可生意往来的软渗透,会将藩国慢慢变成黑熊寨的国土。

    文化战不比战场取得的胜利小。

    “要取藩国国土,咱们得先把宁州重新收回来。”宁州在前几朝是归属中原的国土,甚至靠近宁州的藩国在千年前也是中原的国土,奈何几次大战国土丢的丢,自立的自立,宁州此地就是因为多是夷人,地理位置又偏远,受中原影响不多,为此一旦脱离中原控制过后,便自立为一国。

    宁州和容州蜀中接壤,宁州和蜀中不必说,蜀中四面环山是难进难出的险地,容州跟宁州也有一道大山挡着,一般人想要过去须得翻山越岭,这也是为何宁州丢了好几朝,中原并没有想要再拿回来的原因,因为拿回来也很难治理,不光不能给中原提供助力,还要中原出力相助,比之鸡肋还要不如。

    “宁州自然要收的,但眼下你的任务还是治理好容州。”虽然说容州已经归入黑熊寨,可容州到手才几个月,肯定没法跟稳扎稳打的祁州比,等容州完全消化他才会考虑出兵宁州。

    “大当家放心,好不容易我和秦襄有个放开手脚活动的机会,一定不会让容州出岔子。”

    撂了保证,邢堂明又和南珉匆匆赶回容州,光是秦襄郑铁两个人撑着,短时间还成,长了难免顾此失彼,他才和大当家下了保障便失信,日后如何能让大当家放心他们做事。

    ……

    唐秀才是跟随邢大人过来鹿鸣府的书生之一,说起来打入祁州之后,祁州种种新奇的变化无不让这群被迫离开故土的书生大开眼界,他们明明才去了海外不过三四年,转头回来,却感觉故土像是过去了三四十年一样。

    就像现在街上,一群背着斜挎包,包里放着邸报的报童,正用清亮的声音在大街小巷叫喊。

    “印刷坊招工,一日五十文,加时有提成,年末有奖金福利休假,需要认字,性别不限。”

    往日招工,大部分都是去码头力工聚集的地方喊一嗓子,或是有相熟人家介绍,再高级些便是张贴告示,不过能登告示的活寻常人家是做不得的,黑熊寨这里每街不光有公告栏常贴有招工的告示,卖邸报的报童还兼顾吆喝招工消息,实在跟大燕大不相同。

    不过想想大燕也没有那么多活招人,便也想通了。

    “印刷坊。”唐秀才买过一份邸报,方才报童喊的很清楚,可最要紧的一点没说,那就是去哪儿报名,这是报童卖邸报的小心思,不然什么都说了,好些人便不会出钱买邸报,报童自然也拿不到提成。

    唐秀才看过邸报的内容,打算去印刷坊看一看,眼下他还没被大当家召见,也不知道能谋得什么职位,但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他到鹿鸣府后,每日都上街获取这几年他不知道的消息,就是想尽快融入黑熊寨,不然黑熊寨人才济济,要想脱颖而出何其困难,总不能一直困守于一村一县之地。

    印刷坊。

    “君大人,印刷坊准备工作已经就绪,但印书需要版号,衙门可出了章程?”印刷坊并不是因为大当家提版号才开始修建的,而是早有准备,且鹿鸣府的印刷坊也不止一家。

    因为随着府学县学遍布,每年光是学生需用的书籍都是个天文数字,靠祁州境内的雕版商人,得刊印到猴年马月去。

    黑熊寨自个儿虽然也能刊印,却都是在纸坊做临时刊印,规模是比的许多雕版商人大,但规范性却不够,于是大大小小的印刷坊因为需求关系,被修建起来。

    书籍需要版号才能出版的政令一下达,君凯之就把祁州境内大大小小的书斋商人,雕版商人都召集起来,尤其是雕版商人,书斋商人好歹还能卖书牟利,雕版商人却是纯粹靠替人刊印赚钱。

    于是跟随书籍需要版号衍生出雕版印刷也需要资格,这个资格不是花钱买的,而是需要通过黑熊寨的考核,方可接一些拿到版号书籍的刊印,私下要是替人私印书籍,都是要治罪的。

    如此下来拿不到印刷资格的商人多只有关门大吉,君凯之便问过这些人的意愿,看其是否愿意到印刷坊做事,愿意通过黑熊寨的考核自然能够给人安排差事,不愿意黑熊寨这么多活,也能寻到别的事做,饿不死。

    “我和大当家、秦公子已经初步批了一批书的版号,书籍名单和样书不日会送到印刷坊,除去这批书外,印刷坊暂时不能接其他书籍的刊印,当然这只是第一批通过审核的书籍,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书籍过审,不必担心没有活做。”

    书籍过审说的容易,审核过程却是痛苦的很。

    好在不是他一个人痛苦,审核书籍这事主要还是秦公子出力,单就读书一道,少有寒门子弟比的过世家子弟。

    因为世家藏书之丰,便是在前朝纸张都没普及的时候,世家就有自己的藏书阁,代代积累,便是有些世家连同藏书一起堙灭在历史中,依旧有活下来的世家继承。

    秦家几百年的老世家藏书已经比的宫中还要多,大部分在祖地,但秦家搬迁到京城居住过后,也叫佣书抄了不少复本送到秦宅。

    恰好秦绥之不喜外出,便在家养成了读书的习惯,加之人又聪慧,许多书不说读一遍就过目不忘,但内容大概还是清楚的。

    若非是秦公子帮忙,光是他和大当家,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去。

    “君大人,外头来了个书生。”

    君凯之和印刷坊管事还在商讨书籍版号之事,门外的小管事匆匆进来通报。

    “书生?他想过来应聘差事?”君凯之疑惑,祁州境内还有赋闲的书生?现在祁州能认得千字,做事伶俐的人都被招去黑熊寨各地的铺子做活了,真要是读书人还闲着,怎么过的大当家那一关?

    “不是,他说他是容州过来的,想要看看印刷坊。”

    容州过来的,难怪了,现在鹿鸣府的确有一批赋闲的书生,正是从藩国被赎回来的,大当家也是难得良心发现,知道这群书生舟车劳顿,便让人先休息休息再安排活做,没成想竟然有人主动觅活,大当家知道该欣慰了。

    “叫他进来吧。”印刷坊里没什么机密,当初活字印刷面世,大当家虽然没有宣传,但等有了邸报之后,直接把活字印刷的法子刊登出去了,不怕有人过来拜访。

    唐秀才被请进印刷坊第一时间目光落在印刷坊的器械上,比起民间雕版印刷的小作坊,黑熊寨的工坊都很大,这个大指各种意义。

    例如工作间很大,工作的器械很大,印刷坊这类原本只需要用到木模版、墨和纸张的地方,也被黑熊寨改造的很大。

    至少这处印刷坊能够容纳三四百人同时做工,工种肯定还是不一样,像已经定稿的书籍刊印,还是雕版印刷效率更高,也更划算。

    而类似邸报这样的需要短时间内更新的文章、话本,就需要活字印刷,时下的铜活字一般人家还真用不起,得亏黑熊寨财大气粗才能叫邸报更新的如此迅速。

    “秀才公,咱们印刷坊如何?”管事颇为骄傲,他并不是黑熊寨的老人,而是鹿鸣府的一位刻书匠。

    刻书匠这活不好做,不光要认字,还得能够写反字,不然雕版印刷的模具就做不出来,黑熊寨过来后,刻书匠因为认字被黑熊寨征调,他虽然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办事却不死板,甚至可以说办事妥当,得了君大人赏识,才被调到印刷坊做管事。

    “大开眼界。”唐秀才的话不假,黑熊寨的工坊大多都有限制,虽然眼下黑熊寨已经成为一方霸主,不怕其他地界把黑熊寨的东西学了去,但工坊的严苛管理并未松懈。

    印刷坊就算没有也别重要的技术隐秘,不在工坊工作的人也基本进不来,这会儿还是唐秀才取了巧,工坊尚未开门,才得了一个参观的机会。

    “管事,先头我看见公告栏说,以后书籍不可随意印刷,需要取得版号才能到正规印刷之所印刷,那么上面可有说过,如何才能取得版号。”

    “秀才公也想要版号?”

    “不是,只是新律下来,我还有许多没想明白,需要老丈帮忙解惑。”

    “眼下版号初创,许多事情还没定下,至于版号如何获得,便是书籍要过大当家、秦公子和君大人的眼。”得亏方才问过君大人,不然秀才公这话管事还真答不上来。

    “老丈说的怕是已经面世的书籍如何取得版号,要是现有读书人著书想要出版,难不成还要托人转到大当家跟前,叫大当家看过吗?”

    不怪唐秀才如此一问,这会儿版号要大当家、秦公子和君大人过目方才能获取,多半还是面世的书才能用这个法子。

    像是四书五经,这三位必然聊熟于心,能不能得版号也不是看书的内容,而是看这三位愿不愿意给版号,所以百忙之中,三位才能抽出时间审核。

    但要是新书,尤其是话本子这类消遣的书籍,总不能也每本都送到大当家跟前要大当家过目,新书审核必然是严苛的,一本话本子审核下来,少的一两个时辰,多的几个时辰都有。

    一本几个时辰,一天才能审核几本?再说大当家日理万机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全耗费在审核话本子上,为此新书杂书必然要有新的审核法子。

    “这个君大人暂时没说,眼下祁州境内读书人各有各的事忙,能够安心著书的人不多,想必有人想要出版书籍也只是少数,若是能够耐些性子,等过段时间版号的章程完善,再出版也来得及。”

    管事的话不是敷衍,因为黑熊寨求贤虽然也看文采,但更看重务实的本事,说得好不如做得好,大部分书生想走著书成名的路是走不通的。

    “此事也不错,但我观黑熊寨茶楼甚多,每日说书先生说书的故事也各不相同,想必需要大量的话本子才能叫说书先生经营下去。要是版号的事不尽快办好,新的小说话本不能面世,恐怕茶楼生意也会日渐衰落。”

    茶楼明面上不是黑熊寨的产业,但说书先生一定是黑熊寨的人,茶楼生意全系说书先生,若是说书先生没得书说,茶楼生意必然会受影响。

    “秀才公这是打算催促小老儿叫君大人尽快完成版号的事?还是想借小老儿的手递给君大人一份经过深思熟虑的文章?”管事笑眯眯的拆穿唐秀才的打算,虽然唐秀才用的法子有些拐弯抹角,但管事并不介意,时下能够看穿版号困难的人不少,但真正能够解决书籍版号问题的人也不多。

    君大人平日杂事颇多,版号的事虽然放在心上,但也不能一头全扎进去,所以版号之事才拖拉这么久进展依旧缓慢。

    “还不曾经过深思熟虑,不过是沿道过来,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心底只有一个粗浅的想法,要是管事能够帮我转交给君大人,可否迟两日,叫小生回去仔细润色过后,再递上去。”

    “不必等他递给我,你现在就可以同我说说。”君凯之温润的声音从唐秀才身后响起。

    “君大人。”唐秀才惊讶的转过身,他可没想到君大人会在印刷坊,也不知方才他和管事说的话君大人听去了多少。

    “你是跟着堂明过来的书生,姓唐名澈,对吗?”君凯之的记性虽然不至于过目不忘,但经过管事的提醒,也早知道来人是谁。

    “是在下,当日不过匆匆一见,君大人竟然记得在下?”莫不是君大人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没那么夸张,我只是看过你们的名单,唐姓只有你一位,便是猜也猜到了。”君凯之走上前,“唐秀才方才说说版号的问题,也是我近来考虑的事,既然唐秀才有想法,不若当面同我说说。”

    “却之不恭。”唐秀才压下心中的激动,同君凯之去往印刷坊办事之所细细说来版号问题如何解决。

    书籍版号要解决并不难,主要还是定一个规范的标准,再由一个专门审核的机构进行审核是否符合标准,当然这只是解燃眉之急的法子,毕竟黑熊寨以后占据的地盘只会越来越多,天下文章出版都靠一个机构审核,不说效率问题,单是一言堂极容易被扼住喉舌。

    但要是把口舌分的太多,又不容易堵住嘴,万一其中有外来势力鱼龙混杂,对大燕来说也是一个威胁。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将书籍获取版号的标准定下来,至于是由一个机构统审,还有将权利分给多个机构都可以先试着来,眼下黑熊寨地盘尚小,便是全面推广出了问题也好解决。

    ……

    “所以版号的问题解决了?”周肆还想君凯之要是没想好法子,他把自己知道的那套先搬出来,能不能适应现在的时代不好说,但总归有个方向,实在不行就先试点。

    “算是解决了,不过唐秀才走的时候问我,要是有人著书只是想要印刷一些送给亲朋好友是否也需要取得版号,此事我还真没想过。”

    虽然说天下读书人真正能做到的淡泊名利的很少,出书多是为了扬名,但也不是没有,真有不愿意出书,只不过打算刊印一些送给亲朋好友,私底下印刷难不成也要给人治罪?

    “这是律法需要考虑的问题。”

    “那还是要请秦公子过来商议。”好不容易解决版号获取问题,结果还有更麻烦的律法在等着他,不成不成,不能光他一人忙活,张咏近来杂事少了一半,也得过来帮忙。

    第197章

    “大当家那边咋还没任务派过来,最近咱们都闲出个鸟了。”情报队的汉子躺在院子的石头椅子上,嘴里叼根狗尾巴草,整个人吊儿郎当像是没骨头似的。

    “你这莽汉,给你休假还不乐意,怎么非得成日里在深山老林走动你才安逸。”一旁的同僚踹了人一脚,虽说忙活久了歇了这么些日子难免不习惯,但不习惯多休息休息就习惯了,谁还盼着有事做了。

    那深山老林蛇虫鼠蚁不用多说,光是气候要么热的人受不了,要么冷的人受不了。

    “那也不是,只不过是觉得休息时间长了,人都生锈了。”休息还是想休息的,但也不能一直休息不是。

    “生锈了就找块磨刀石磨磨,现在祁州多的是别处来的探子,咱们情报队昨个儿才送过来一批。”声名鹊起也不只有好处,黑熊寨扬名过后治下就冒出来不少各地来的探子。

    光是大燕朝廷那边的探子他们就抓了好些个,也亏得大燕终于想起要来探探黑熊寨的虚实,结果人都混不到鹿鸣府,顶多在祁州和榆琼二州接壤的府县打探点消息。

    两人说着话,就见着徐头儿打外面过来。

    “都起来,大当家那边来任务了。”徐小六对满屋子横七竖八躺着的汉子吆喝,近来他也跟着休假,只是到底管着祁州整个情报队,休假也不过是不出外勤,情报队的大方向还是要他决策。

    “啥任务啊?去外族还是蜀中。”方才还叫唤的汉子一个鲤鱼打挺从石椅上蹦跶起来,两三步窜到徐头儿跟前。

    “都不是。”外族有叶文常,蜀中有孙天信,都是短时间黑熊寨不会出手的地方,就是派遣情报队的人过去也不过是埋钉子,用不着他们出马。

    “头儿,别卖关子啊,快说说。”大燕算被他们渗透成了筛子,再去也没什么意思,外族和蜀中又被排除,总不能去藩国吧。

    真要是藩国不得去个几年才能回来,可他们这伙人都还没学会藩国话,就学了点夷人话,要去得先叫人教教藩国话怎么说,搞情报的要是语言不通,那可真是完犊子了。

    “去宁州。”徐小六基本上是不会出外勤了,之前黑熊寨没下山,情报队要做事连他这个做老大的也都得出马,如今黑熊寨稳定一方,他作为情报队队长肯定是要留在黑熊寨境内坐镇,好在这几年他带出来的汉子个个都能独当一面,便是他不去也能完成好任务。

    “宁州?跟容州接壤那个?”身为情报队的成员,知识储备方面是不属于读书人的,甚至很多读书人都不曾涉及的方面他们也都要知晓。

    就说宁州这个地方,便是读过书也可能不知道,因为宁州这个称呼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少有在书中提到,现在都习惯叫梁国。

    “不错。”宁州从前归属中原,但到底和南境一样,属于地广人稀,又加上夷人比汉人多,开化程度也不高,在大燕看也是蛮夷之地。

    要不是宁州此刻不算大燕境内,高低也是个跟琼崖岛一样的流放之所。

    “大当家想取宁州?但宁州不与蜀中容州想通,便是派遣人去治理,也容易成为下一个蜀中,划不来啊。”蜀中就是因为地势缘故,说是一直归中原统领,其实私底下割据像大燕管都管不了,比起这些不毛之地,已经开化好的琼州不是更合适?

    “说的好,要不你去跟大当家建议建议?”徐小六撇了一眼方才说话的汉子,见着人听到他的话讪讪一笑不接话,才道,“大当家给了任务你们只管去做,宁州之地看似无用,但日后咱们想要和海外藩国通过陆地连通,宁州就是必经之所。”

    一听大当家要宁州打的是藩国的主意,原本还想不通的情报队成员立刻精神抖擞起来,好啊拿下宁州走陆路去藩国,虽然肯定比走海路要慢,但海路有多少人能走?都是做生意的商人,一旦陆路连通,黑熊寨对藩国的掌控可不会跟前几朝一样,啥都不知道。

    “知道了头儿,我们保证把宁州的情况给摸得清清楚楚。”

    “近几日你们先去和祁州境内沟通夷人的管事多了解了解夷人的习俗,虽然夷人跟夷人的习惯语言大不相同,但宁州也属于西南夷的分支,多打听打听总没有坏处。”

    “知道了,头儿。”

    ……

    “你们要去宁州?”阿东作为鹿鸣府第一队下山的夷人,已经隐隐成为祁州府县干活的年轻夷人之首。

    “不错,宁州那边与咱们中原已经很久没联系了,往来的商人都不多,情况肯定比较复杂,所以想过来跟你们取取经。”情报队的李三川摸着脑袋,阿东也算是半个情报队的人,因为以夷制夷的政策,阿东必不可少的要跟黑熊寨学习不少东西。

    “那你问错人了,宁州在舆图上和容州接壤,肯定是容州境内的夷人更加熟悉他们。”阿东连祁州境内离的远些的夷人沟通都困难,更别说中间还隔了一个州的夷人。

    “也是,不过容州那边还没彻底稳定下来,估计有夷人也被吓的不敢下山,想要从容州夷人那里打探消息,得猴年马月去了。”李三川其实也没多失望,因为情报队的任务就是打探情报,如果能够轻易从被人那里获取事无巨细的情报,哪里还用的着他们出马。

    “夷人不成,商人应该能够找到,容州商人多,肯定也有去宁州做生意的。”汉商做生意的本事阿东是见识过的,他们部落不也和做私盐生意的马大力交流过,容州那么大一块地盘,又因为海贸发达使得容州的商人数不胜数,有那么几个投机取巧想要去宁州赚钱的商人也不奇怪。

    “你小子机灵,我们的确有这个打算。”他们是打算从容州去宁州的,因为蜀中到宁州肯定没那么好走,且蜀中和宁州做生意的商人又不在黑熊寨的管辖,要想蜀中商人配合他们总是要出点钱的。

    “对了,祁州夷人有多少下山了?”李三川不管祁州夷人这块,加上又休假了一段时间,对祁州夷人的情况没那么了解。

    “大部分州府的夷人都和马叔这只经商队伍联系上了,不少寨子的青壮也都愿意下山干活,大概再有一两年的时间,都会下山居住。”这还是阿东保守估计,眼下下山黑熊寨是给分地的,好些个山上住的夷人听到这个政策,也都心痒痒,只是汉人一向狡猾,他们暂时还要观望观望,但就凭黑熊寨财大气粗的举动,怕也抵挡不了多久。

    “真的?”不怪李三川惊讶,夷人问题自古至今,不是没有朝廷想解决,但史书上记录有的历史,多是夷人跟汉人,夷人跟夷人各过各的,大当家叫邢大人忙活夷人的事才多久,就能让祁州的夷人纷纷下山。

    “嗯,从前大家不下山,也是因为夷人和汉子有世仇,且汉人还喜欢抓夷人做山奴,现在黑熊寨已经没有奴隶了,干活夷人和汉人钱也拿的一样多,只要学会汉话,便能够在山下居住。”更重要的是,山下房子好,有医院,还有学校,他们夷人只是性子直又不是真的傻,什么是好日子什么是坏日子还是能分得清。

    阿东就是在山下安顿的夷人,之前跟着马叔到各地劝说夷人下山,黑熊寨给了不少辛苦费,他一点没花全攒起来了,前不久凑够一栋水泥房的钱,立马在鹿鸣府边上买了房子,把山上一家子都接下来住了。

    不过他们汉话说的还不是很好,所以活不好找,但他阿妈做饭的手艺还不错,就学着汉人在路边开了个小饭摊,阿妹年纪小学汉话学的快,现在跟阿妈一块经营小饭摊,每日收入也不少。

    “既然祁州夷人下山已经不成问题,你想不想跟咱们去宁州做事?”李三川作为情报队的主力,不光肩负情报队的任务,还有选拔情报队成员的责任,像是阿东,就是他通过马大力发现的人才。

    “钱多吗?”阿东对于外出做事并不排斥,也很敢闯,要不然当初也不敢跟着马叔第一批到山下做工。

    “你小子这是掉钱眼里了?”李三川拍了人一把,“咱情报队干活肯定苦些累些,会的东西也要多,但钱是不会少了你的,你哥哥我已经在鹿鸣府买了两套院子了。”

    “那你还没娶媳妇?”阿东敏锐的抓住李三川话语中的漏洞,两套院子却没说媳妇孩子,说明李三川还是光棍一个。

    “……你小子,还真是做情报的料子。”李三川无奈,“这不是情报队忙活的事太多了,经常出外差,我有钱但隔三差五不在家,人姑娘哥儿嫁过来不是守活寡吗?”

    按李三川的条件,在黑熊寨肯定是能寻摸到媳妇的,只是黑熊寨媒人轻易登不了他的门给他说对象,因为他们的身份特殊,对象也得过情报队的审查。

    李三川想的是自己再干几年,等黑熊寨该完善的情报网完善了他就不出外勤了,到时候再说个媳妇一家子也不会东奔西散的。

    阿东有些纠结,情报队听起来的确挣钱,但一直不着家媳妇娶不上也是个事,他早有了心仪的姑娘,只是碍于手头没钱才没去提亲,要是加入情报队,几年不着家,说不准等他回来人姑娘已经成亲了。

    “去宁州的活要干多久?”

    “两三年是要的,宁州那边没有咱们黑熊寨的地盘,一切都要重头开始,不过你跟过去肯定是编外成员,只要咱们站稳脚跟,到时候你回来也是可以的。”李三川主要还是因为阿东这个夷人身份才想要人跟着过去,不然情报队也不是那么好加入的。

    阿东一时间做不得决定,毕竟他长这么大,离开家最久也不过两三个月,现在要去外州,说不得还要离开两三年,肯定要和家里人商量才行。

    “我考虑考虑。”阿东不知道,人一旦陷入考虑的漩涡就说明人心动了,接下来只要加价,没有考虑不成的。

    “成,我们还要在府里留几天才走,要是考虑好了直接过来找我们就是。”

    阿东从鹿鸣府衙门出来,原本鹿鸣府的衙门占地面积不小,但还是比不上现在的衙门面积。

    虽然大部分建筑已经用上水泥红砖,可没有钢筋做支撑,房子哪里敢往高了建,随着黑熊寨发展,新的衙门机构一个接一个,房子不能往上去,就只能铺开来,于是原本衙门附近的街道也都被征收给衙门了。

    住在附近的百姓都拿了不少补偿款,转头就去府学附近买了新房子,手里还有结余呢。

    鹿鸣府里修缮工作也还在继续,不过衙门这一片已经修完了,虽然城里的路面本来就铺了青砖,下雨天走在上面不怕有泥泞,但百姓还是更喜欢水泥路,黑熊寨一过来规划完城镇构造,第一件事也就是修路,如今城内的水泥路也铺设的差不多了。

    阿东顺着路准备回工地干活,路上还遇到一群儒生打扮的书生,叫阿东有些奇怪,因为黑熊寨的官服和大燕不一样,大燕的官服都比较宽大,黑熊寨的官服更像是大燕小吏那样贴身的衣裳。

    有句话说的好,上行下效,黑熊寨的官服在身上一穿,虽不及大燕官员风雅,但一眼看过去就很干练,于是百姓也争相效仿,觉得这样的衣裳穿起来干活更方便。

    有了需求就有了市场,黑熊寨境内的成衣坊也赶上这波热潮,新裁的衣裳都是以贴身为主,卖的很好,连读书人也都不穿儒服,改穿黑熊寨官吏身上那样的衣裳,不过颜色样式肯定是不敢模仿的。

    “外地来的书生。”阿东嘴里嘟囔,他不得不承认汉人读书厉害,即便他脑子够聪明,但是私底下去看汉人写的书,也看的头晕眼花。

    越来越多会读书的汉人过来,他们这些夷人的机会就少了,这可不成。

    ……

    “子从,石先生给的地址是这里吧?”一旁的书生抬头,看着明明白白的官衙门建筑,有些挠头。

    他们过来游学,虽然也做了临时登记不怕黑熊寨的官吏搜查,但在大燕他们没事都不去官府,跟官老爷们搭关系也都是私底下开设诗会文会,结果转头到了黑熊寨,怎么要和官衙门打交道了。

    “山长说过,石先生在山水书院任教,黑熊寨过来之后,石先生就被黑熊寨聘为教谕,虽然大燕的教谕一般在县学,但教谕也是正经官职,出现在衙门也正常。”

    “那我们如何寻得石先生?官衙门也不是随随便便能进的吧。”他们过来寻石先生算是私事,眼下石先生应该在当值,的确不好进去寻人。

    “不若我们先寻个客栈落脚。”此次游学的书生有十七人,要是在大燕石先生这样有名的教书先生府邸安顿他们不成问题,可自打入了祁州,他们瞧见黑熊寨治下少有住大宅子的,就是有也都是从前的老式木宅,与黑熊寨的新寨相比舒适性就差了一节。

    于是越靠近鹿鸣府,附近的府县水泥新宅的数量就越多,只是水泥新宅要修建实在不算便宜,黑熊寨只给一定数量的优惠,建筑面积超过这个数量,自然成本和窜天猴一样高升,大部分经商人家都不一定吃得消。

    石先生在鹿鸣府居住,想必住所也早就换成水泥新宅了,他们这么多人也不好过去叨扰,自然也不好叫石先生破费给他们另外寻住所。

    能够参加这次游学的书生家境多还不错,几百银子是能够掏的出来,不然沿途衣食住行都无法解决,还游个什么学。

    “有理,黑熊寨沿途住宿的客栈也不贵,咱们先寻个落脚的客栈,等石先生下值过后再拜访为好。”

    “我们这么多人拜访石先生,恐怕也不好,不如等石先生下值我们直接请石先生到酒楼一叙如何?”他们从江州启程,因为走的不快,到祁州花费了小半月的功夫,路上倒也吃的不算差,因为黑熊寨每到一个地方,各样的小吃都是少不了的。

    可小吃吃多了,总还是想要吃点大餐,下馆子的大鱼大肉许久不尝尝也难得想念。

    “好主意,我们一路过来,新鲜小吃吃的不少,可我还是怀念酒楼里的梅花汤饼和蟹酿橙。”

    “快别说了,再念叨下去我这肚子都要咕咕叫了,蟹酿橙是江州的名菜,也不知道祁州的酒楼有没有。”

    “也不必只念叨蟹酿橙,说来入祁州过后,咱们都还没尝过正经的祁州特色,今日去酒楼还是叫小二给咱们推荐一些祁州名菜尝尝。”

    说着一群读书人先去了衙门附近的客栈,而早在他们到府衙门前,已经有人入府衙门通知大当家和石先生了。

    “来的这样快?”不怪石先生惊讶,因为他寄出去书信还没多久呢,泊石书院的学生就过来了,只怕这些游学的学生早收拾好东西,只等陈介同意。

    “不算快了。”虽说江州和祁州隔着一个琼州,但隔的其实不算太远。

    “大当家,今日我可能得早退些时辰了。”石先生捋着胡子,大当家要他坑蒙拐骗将这伙游学的学生留下,他肯定也要摆出一个慈师的态度。

    “他们不是自己寻客栈落脚了吗?石先生不若还是正常下值,说不准还能等到这伙学子请石先生吃晚食。”最近因为书籍版号催的急,周肆也在府衙门加班加点,石先生这么早想跑,怎么可能?

    “大当家,你可怜可怜我一把老骨头吧。”大当家他们干审核只用从已有的有名书籍里选,他们这些教育部的被拉过来充数的,可都是审核一些偏门书籍,小说话本也都塞到他们这里,若是正规的审核机构再不弄出来,教育部的老骨头们都要提前找阎王爷叙旧了。

    周肆瞧着石先生装可怜,没忍住笑,这小老头以前多严肃古板,现在竟然还能开玩笑了。

    “行了,石先生去吧,真等下值,只怕这群书生很难在人群里认出先生。”官衙门下值的时间和工坊工地下值的时间一样,那时候是鹿鸣府外出人最多的时候,十几个书生只怕还没体会过鹿鸣府的下班潮,又不认识石先生,别到时候在路中间被撞的东倒西歪。

    “多谢大当家体谅。”石先生松了口气,就是有些对不起教育部还在做事的老伙计们了,但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石先生走了,周肆忙完手里这点事转头去了隔壁,绥之正在专心忙事,周肆走路又一点声音没有,结果都站到人跟前了,才发觉不对。

    “怎的过来了?”秦绥之猛地发现身边有人,还被吓了一跳,才发现竟然是周肆过来,于是他瞪了一眼捂着嘴偷笑的空青,又嗔怪的瞪了一眼周肆,“好端端的干嘛吓人。

    “江州泊石书院的书生过来了,绥之在里面可有熟人?”秦家还不到明牌的时候,绥之的身份肯定还是不能泄露出去,泊石书院有不少京中过去念书的子弟,按照绥之在京城的名声,该是少有不认识他的。

    “泊石书院?”秦绥之想了想,摇头,他认识的熟人都没有离京读书的,不过认识他的有没有去泊石书院就说不准了,“既然可能遇上熟人,之后我出门戴上帷帽就是。”

    现在他与周肆早无法随心所欲的在鹿鸣府街上走动,除非他们微服私访去黑熊寨其他地界,平日他要么在府衙要么回宅子,这两处都是见不到外人的。

    便是回去的路上也都是坐马车,也就上马车和下马车可能会被人看见,戴顶帷帽遮住脸,别人也发现不了,总归黑熊寨知道他身份的人都不会多嘴,而能多嘴的却是不知道他身份的。

    “也不必如此谨慎,朝廷和其他势力的探子最多出现在祁州其他府县,不会到鹿鸣府的管辖来,这些书生即便有熟人也没关系,本来我也没打算放他们回去。”

    他过来不过是与绥之提个醒,要是真的撞见熟人也好有个心里准备。

    “你怎么确定一定能留下这些书生的?”秦绥之略有些戏谑的看向周肆。

    “我连板上钉钉的成王妃都留下了,如何留不得这群书生。”周肆挑眉,算算时间成王的坟头草也有三丈高了,拿出来开开玩笑,想必棺材板是能盖住的。

    说起这个事,秦公子还有满腹的话要说,毕竟当初周肆把他抱回卧房的时候,可是说过要是秦家兵临寨下,是愿意放他离开的,谁知道那话不过是骗他。

    “要是书生当中有我的熟人,他若问我为何在此,我可要说是你强抢我做压寨夫郞了。”秦公子眼睛露出一抹狡黠,似乎要周大当家彻头彻尾做一回土匪大王。

    “唔,也可以。”夫夫二人露出笑意,叫一旁听着的空青抖了一下,这,还是祈祷泊石书院过来的书生里没有认识公子的人吧。

    第198章

    怀远客栈。

    鹿鸣府的客栈是不少的,因为作为首府,不提别的,府试乡试一旦开考,少不得有从下面县城过来的学子投宿,府试更是三年两回,客栈要是少了,读书人过来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当官的也是要被指摘的。

    不过钱宝来在位的时候,府试乡试不必说自然乱的一塌糊涂,府里的客栈陆陆续续的倒闭了不少,也就一二客栈掌柜人缘好,平日有些熟客来往才撑到黑熊寨过来,黑熊寨一来收了不少无主的房子,其中客栈不在少数。

    大部分黑熊寨改成茶楼,小部分还是做客栈用,但过来鹿鸣府务工的普通人多,所以许多客栈也做短租、长租生意。

    怀远客栈与秦襄有几分渊源,从前山水书院的学子下山,多是到怀远客栈落脚,客栈老板也跟读书人关系不错,当初秦襄冒险入鹿鸣府为黑熊寨挖人才,便是在此地落脚。

    等黑熊寨入鹿鸣府,秦襄自也投桃报李,帮客栈老板重新规划了一些客栈,使得怀远客栈成为鹿鸣府第一大客栈。

    许子从一行书生过来,给了银钱由得小二往后巷引去,怀远客栈前头的楼里是能住的开十几人,但前面客房都用于短住,十七个人住日结的客房自然不如后巷租一个院子划得来。

    怀远客栈的后巷是从前专门给科考的读书人租聘的院子,大的小的都有,只是从前都是老式的一进二进院,现在后巷的房子都换成了水泥房,这么多房屋建造下来,几乎花光了老板的全部积蓄,但人现在日进斗金,时间一久只有赚的份。

    “黑熊寨的新宅看着质朴,但住在其中实在不错,我都想等回江州之后,也修这样一套小院,平日住在小院里,设宴再回老宅子。”

    质朴的形容还是很给面子了,毕竟水泥宅子你还想要雕梁画栋,得累死干石雕的石人,江州的文人呢,骨子里天然带着些附庸风雅的基因,便是成日家中潮湿,梅雨季衣服发霉,也是不可能完全舍弃家中风雅的园林,全全投入水泥新宅的。

    如此平日修一座自住,等外人来再去老宅子招待,可谓是一举两得的法子。

    “我打听过黑熊寨卖水泥的价,不算贵,但要运回江州只怕不便宜。”水泥也是石头之类的东西磨成粉,说起来跟石头差不多重,光是运送就须得牛马,青驴骡子是拉不动的。

    “运回去你也找不到人给你修,江州的工匠本事是好的,但你也不能叫人家干压根不会的活。”现在士农工商的工阶级,职位都是泾渭分明,就说修房子,泥瓦匠、木匠、石匠都是分开的,你要修一套好宅子,须得把这些人找齐。

    江州读书人多,平日修建府邸要求自然也多,江州工匠的手艺是个顶个的没得说,但水泥修房子是需要新学的,不然把水泥拉回去,怎么按比例搅拌水泥都不会,修什么房子。

    “你们是不是想的太远了,黑熊寨的水泥目前只售卖给当地的百姓,能不能出黑熊寨的地界都还是一回事。”

    “……也是。”一想到这样舒服的房子回去就住不到了,大家伙都有些意兴阑珊,其实要说水泥房比起老旧的木式宅院好到哪儿去,也未见得,因为他们家境都不俗,家里的老宅子修建起来也是耗费了不少钱财。

    或许有些地方比不上水泥房子,但住惯了也那样,最要紧的还是水泥房自带的茅房,可以说惊为天人。

    比起他们家里木式的马桶,陶瓷烧制的茅房便器实在风雅,可这玩意要搬到江州也不现实,因为茅房是要搭配水塔用的。

    不然光烧个器具回去,还不如木式马桶用的畅快。

    “就我等入黑熊寨所见,老生常谈的农桑之事黑熊寨的重视程度比大燕更甚,而且百工之术的重视程度不比农桑低,行商之道虽然没有特别的律令做背书,但自我们入祁州,到处都能看到黑熊寨经营的商铺,最要紧的就是琉璃瓷器这样的大宗生意,黑熊寨起家必是靠了商术,如此士农工商的阶级,到了黑熊寨反而没什么区别。”

    说话的读书人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他们十七人,都代表士的阶级,在大燕士是可以俯视其他三个阶级的存在,不然怎么会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话。

    朝廷的武夫其实都不算士的阶级,读书人轻视武夫轻视的理所当然,结果到了黑熊寨这里,一切都变了样,士农工商的阶级没有了,竟然没有乱套,反而日子比大燕过得还好,如何不叫这群初出茅庐的读书人困惑。

    “也不能这么说,黑熊寨也是重视教育的,咱们沿途经过的府县,都开设的有学校,只要年满五岁皆可入读,束脩还比大燕私塾便宜许多。”他们是没有为束脩头疼过,但同窗之中也有家境贫寒的学子,听他们说过,幼年启蒙,一家人需要节衣缩食方才给的起束脩,甚至有些农户为了家里出一个读书人,将家都念垮了。

    可惜读书也讲究个天分,想要鲤跃龙门没有天分,读书也不过是蹉跎岁月罢了。

    “就是年满五岁皆可入读才叫我担忧,大燕商人不得为官,到了黑熊寨竟然不限制商户参加科考,岂非要叫商户无法无天了。”

    “可我们一路过来,也没见哪个商人仗势欺人,黑熊寨既然能够拿下祁容二州,必然不是这么简单道理都不懂的莽夫,我等也还不清楚黑熊寨的律令,等会见到石先生,我还要求石先生帮我寻一卷黑熊寨的律令来瞧瞧。”

    虽然以儒治国已经有千多年时间,但平日里还是以律法约束百姓为多,大燕律他们这些读书人也都读过,黑熊寨的律令倒是没什么机会见识到。

    “不错,要看一地情况,律法是必不可少。”未曾关上的院门外传来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对方不请自来,院内的书生也都是一愣。

    只见来人穿着一身浅青色样式的衣裳,细看该不是随意穿就的,大抵是一类统一的制服,有些像他们沿途看到黑熊寨的官服,再观人相貌、气度,必是个饱读诗书之人。

    “可是山水书院的石先生。”许子从作为此次游学的领队,出面行礼询问。

    “对也不对,如今我已不是山水书院的先生了。”石先生捋着胡须,目光和蔼的看向一院子穿着儒服的学子。

    这场面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过了,自黑熊寨去过山水书院,加上秦襄邢堂明两个不孝徒弟插手,原本山水书院仅剩的一百来个书生全被换上黑熊寨的官服,教书的教书,下乡的下乡,见如此多儒服书生聚集在一处还有些怀念。

    “石先生好。”听闻来人就是石先生,院里坐的坐躺的躺的十七个书生立刻乖乖站起来,对石先生行了一礼。

    “我与陈介那个老匹夫不一样,没那么多规矩,见面只叫我一声石先生即可。”

    “礼不可废。”许子从摇头,读书人讲礼数,虽然一路过来也知道黑熊寨举止蛮夷,半点不讲规矩礼仪,但他们读了十几年圣贤书,便是入虎穴狼窝该讲的规矩还是要讲的。

    “也罢,你们喜欢即可,行礼可都安顿好了?”石先生没有强求,他自个儿对大当家还有几十年改不得的老习惯,要求这群小的也没必要,只要人没说见面要磕头跪地,黑熊寨都是不管的。

    “安顿好了。”他们行礼不算多,一入院子各自商量哪些人一块住一间屋子,早把行礼送进去了。

    “安顿好了即可,一过来舟车劳顿想必是没吃多少东西,时间也不早了,先生在酒楼设了一宴为你们接风洗尘。”石先生赶着时间过来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再有小半个时辰,工人下班的点了。

    那时候整个鹿鸣府,大到酒楼小到路边摊,没有一处不是人满为患的,有人要是想知道鹿鸣府到底有多少人,每日下工的点守在街上,保管叫人看的眼花缭乱。

    许子从十几人对视一眼,点头应下,虽然之前他们是打算设一桌酒宴款待先生,没成想石先生竟先一步过来要宴请他们,长者请,不敢辞。

    且他们对鹿鸣府不熟悉,也不知道哪家酒楼好,酒楼的招牌菜有什么,要是有心宴请先生,等在鹿鸣府多住一段时日答谢也不迟。

    “先生破费了。”

    “不过一餐酒宴,先生我还请的起。”石先生算是教育部目前的一把手,每月的工钱自然要高出一般做工人家,不过官邸做事,除去加班能每月多拿些钱外,是没有提成工资的。

    一个月几两银子的工钱对比某些做生意的人家不值一提,但官邸的福利是目前黑熊寨境内最好的,看病住房几乎花不到什么钱,年底还会发放奖金,一年下来七八十两还是有的。

    这个工钱和大燕士大夫肯定比不了,但黑熊寨境内许多东西又比大燕便宜,只要不追求高奢物品,例如琉璃青花瓷之类的,一年七八十两还能余下大半。

    一行人到了酒楼,鹿鸣府因为突然冒出来的茶楼吸引了大部分顾客,加上茶楼夜里也卖酒,酒楼吃酒的人少了,但来酒楼吃饭的人比从前多,大部分百姓手里赚了钱,要是有心想要吃顿好的犒劳自己,便会过来酒楼点一桌子。

    酒楼饭菜溢价也被黑熊寨削没了,大燕有名的酒楼,稍微吃一顿十几两就花出去了,其实没吃到什么,完全是名厨的噱头吸引冤大头,饭菜模样再精致味道不好只能招来些为了面子功夫的人,一般百姓当一回冤大头便再不会来了。

    黑熊寨后厨的娘子郎君手艺个顶个的好,下山后应大当家要求还在不断培养新厨子,味道自然没得说,尤其是食堂对外供应过后,可把酒楼生意打击的不轻,这些开酒楼的东家们痛定思痛,觉得不能光做有钱人的生意了,现在府里的百姓手头都有余钱,便是一个月来一回,架不住百姓数量多,平摊到每日也能坐满整个酒楼。

    所以现在酒楼大部分后厨都去黑熊寨修行过,做的饭菜手艺没得说,又有黑熊寨牵头让种菜的村子和他们合作,于是本钱就被打下来了,否则石先生宴请这十几个书生,点两桌子好菜好饭,一二百两都是少的。

    因为天冷,卤菜凉菜这样的冷菜基本不会上桌,热菜以羊肉为主,黑熊寨的百姓肯定更爱吃豚,但大燕境内的读书人顶爱的必然是羊肉。

    “山煮羊?祁州竟然也有能做这道菜的师傅?”许子从一向是不重口腹之欲的,因为他来自寸土寸金的京城,京城别的不好说,会做菜的厨子数不胜数,不提各家大人的私厨,就是在外边开设酒楼的后厨,也多是善烹饪,尤其是烹饪羊肉。

    “山煮羊的菜谱天下广为流传,只要用心专研的厨子,必然会做这道菜,不过食材来自祁州,恐怕极力复刻也与京中不一样。”祁州贫穷,上面的大人爱吃羊跟下面的百姓没关系,这做山煮羊的厨子还是从世家府里捞出来的。

    “也不必追求味道一样,一地有一地的风味。”

    石先生含颌,晓得许子从该是一位爱吃的读书人,便招呼各位动筷,尝尝祁州厨子的手艺。

    除去山煮羊,其他好菜也陆陆续续上来,蟹酿橙是没有的,因为吃蟹的季节过去了,祁州也没有好蟹,梅花汤饼是有,长鹿县养禽场今年又扩大了一番,这时候送往其他缺肉地界的鸡鸭也多起来。

    于是满桌子除去羊肉,都被鸡鸭占据,少有一道豚肉江州过来的少爷们自然也是挑剔着不怎么动筷。

    而此刻外面钟鼓楼的钟声响起,晨钟暮鼓,是以前里坊开门关门用的信号,大燕虽然没有里坊制度,但钟鼓楼也是没有拆的,黑熊寨每日辰时到戌时都是撞钟,亥时到卯时会有打更人夜里走动。

    大家伙白日忙活一整日,夜里隔一个时辰还要撞一次钟,哪里能睡好觉,敲更声音要小一些,好叫夜里上工的百姓知晓时间。

    不过长久来也不是个法子,周肆已经着人准备看能不能把时钟做出来,虽然上辈子很多人能够手工做时钟,但对周肆这个门外汉来说,压根不清楚原理,唯一庆幸的是目前已经出现擒纵器,余下的就是工匠师傅们该头疼的问题。

    钟过六下,各个工坊工地下值的时候也到了,原本只有三两桌客人的酒楼,霎时间人满为患,方才不过两三小二在大堂招待,可这会几个临窗的书生望下去,光是小菜的小二就不少于十位。

    外面街上更是可怕,几乎到了摩肩擦踵的地步。

    “鹿鸣府原来有这样多的人,都快比得上江州首府热闹了。”有江州书生喃喃道,江州夜生活丰富也是出了名的。

    祁州冬日黑的虽然也早,却又比江州晚,酉时外面天色还亮,也不用打灯笼,到酉时末各个店家就要挂上煤油灯,这时候回去路上要是没有灯笼照明,就得自己提一盏,虽然黑熊寨水泥路修的好,大家伙夜里也都看的清了,但难保路上没有碍路的石头,一个不注意容易摔个大跟头,骨折了也是有的。

    “白日大部分人都在工坊工地做事,能够上街的都是些不必做事的闲人,所以瞧着人少。”

    “原来如此,我还道鹿鸣府作为祁州首府,怎么只有这点人?以为是前任府尹钱宝来的过错。”

    “也有钱宝来的原因,二十年前鹿鸣府虽然不比现在热闹,但百姓数量也不少。”

    话是这么说,但石先生自己心里也清楚,祁州即便没有钱宝来,日子也算是南境四州差的,因为容州琼州靠海能够吃上海贸红利,榆州接壤北面州府,也日渐繁华,唯有困于内陆的祁州不成器。

    好在祁州境内江河颇多,又与蜀中相连,不然黑熊寨选这个地方作为临时的都府,想要发展是很难的。

    “我见黑熊寨邸报上说,钱宝来当着鹿鸣府百姓公审后被砍头的,那大燕之前派遣过来的招安队伍,也被?”有书生听到提起钱宝来,忍不住询问大燕招安队伍的事。

    算起来招安队伍已经被扣留许久,黑熊寨此前只道了一个招安队伍蓄意行刺不轨的消息,将人扣下来,怎么处理邸报倒是没说,泊石书院的学生谈论的时候,不少人认为黑熊寨已经砍了人的脑袋。

    因为不管招安队伍是否真的行刺,黑熊寨既然已经对外这么说,肯定不会善了,在大燕敢行刺君王,砍头都是轻的,多是夷三族,再严重些九族都得连带。

    “尚在牢里,大当家眼下还没有空闲时间处理。”主要是这段时间事多,招安队伍怎么处理这点小事大当家恐怕都没记在心里。

    “周大当家打算如何处理?”有心急的书生询问,招安队伍算起来是大燕和黑熊寨交恶的导火索,若无刺杀一事,大燕未必如此匆忙举兵攻打黑熊寨,所以不少书生认为招安队伍,尤其是行刺的施长中乃害群之马,万死不足以赎罪。

    石先生但笑不语,大当家怎么解决大燕招安队伍不是他能左右的。

    见石先生如此,方才询问的书生也意识到此事不该问出口,立刻闭嘴表示不在追问。

    石先生招待学子晚宴吃的热闹,周大当家却只有清粥咸菜凑合,因为今晚还要加班审核书籍给版号。

    “版号的事你准备要谁负责?”秦绥之跟着周肆吃着清粥咸菜,晚上这段他们都是囫囵对付过去,夜里要是饿了,又会一块吃点宵夜。

    这个年纪,还算是在长身体,夜里吃多少都不见得胖。

    “有两个人选,但他们才入黑熊寨没多久,无论经验资历都还不够,只能叫凯之和张咏先担着。”

    “我知道唐秀才是一位,还有一位是谁?”唐秀才因为建言得了君凯之欣赏,审核版号的机构有他一席不出所料,突然还冒出来一位,叫秦绥之一时间对不上号。

    “绥之猜猜?”

    周肆这个态度,秦绥之确信此人他知道,心底浮现如今鹿鸣府能干的官吏,好像都没有插手版号的事,加上周肆方才提醒才来鹿鸣府没多久,一个人选隐隐出现在脑海里。

    “猜到了?”周肆见绥之从困惑到震惊,可见是猜中了。

    “你怎么老逮着我家里人薅。”薅羊毛这个说法还是周肆教会秦绥之,之前蒺藜菖蒲也就罢了,现在竟然盯上了他嫂夫郞。

    “绥之哪里的话,你的家人不就是我的家人,如今咱们夫夫一体,何必分你我。”

    “……此事你什么时候与嫂夫郞还有阿耶商量的,我竟然不知道。”明明阿耶和嫂夫郞是他的亲阿耶,也是他的亲嫂夫郞,怎么这么重要的事他不知道。

    “前不久阿耶请我过去说了点关于绥之你的悄悄话,顺道定下了此事。”他与绥之聚少离多,不光他们在想法子解决,连阿耶也密切关注,此次胜仗回来阿耶就专程请他过去,说了一些有关他们夫夫话,还道绥之有时候粘人,要他多担待。

    “阿耶和嫂夫郞竟然不告诉我。”

    “绥之这话可是冤枉阿耶和嫂夫郞了,你近些日子都在官衙门忙活,哪里有空回去。”周肆替阿耶辩解,果然忙晕了没回家的秦公子心虚的低头喝粥,叫周肆看的忍不住嘴角上勾。

    “好了,这些日子绥之你也忙的晕头转向,今夜咱们就不加班了,回去见见阿耶和嫂夫郞怎么样?”

    “公务怎么办?”秦绥之也有点想回去见阿耶了,可是事还没忙完呢。

    “带回去,让嫂夫郞帮忙不就好了。”周肆说的理所应当,叫想要反驳的秦公子一时也寻不出理由,最后只能狼狈为奸的点了点头。

    提前让嫂夫郞适应适应工作,日后嫂夫郞上任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第199章

    “难为秦公子还记得你有个阿耶在家中。”宋清央坐在主位上,接过宴郎君递给他的热茶,轻轻啜了一口,半点目光没给夜里才下值回来的秦绥之。

    “阿耶。”秦公子无辜的看向阿耶,一向独立的秦公子在自己阿耶面前也难得做小二撒娇之态。

    “行了,秦公子日理万机,我这个阿耶也不是不讲道理。”宋清央也不是真的与绥之生气,“你啊,和你父亲兄长实在一个样,忙起正事来便废寝忘食,待会我可要好好问问空青,近来可有按时吃饭。”

    “自然有的,近来我与周肆同吃同住,便是我忘了时辰,他肯定是不会忘的。”算起来周大当家生活比他规律太多,从前在家时他夜里还有痴迷书籍一看看半宿的时候,周肆是除了寨子事物需要熬夜,其他时辰都是准点睡准点起。

    就说早起,他一般辰时过半起来,那时候周肆不光晨练回来,甚至还能去厨房给他做一顿早饭。

    休沐之际,他喜欢在周肆怀里赖床,才叫周大当家轻易起不得身,陪他在床上胡闹。

    “你这嘴上当真是三句话离不得儿婿。”宋清央年少时也和夫君有黏糊的时候,但大家族养出来的少爷公子,再黏糊也都是关上门,一旦遇上人行为举止都须得大方,不会叫旁人看出端倪。

    “我若不同阿耶说周肆,便只能同阿耶说公务,在家的时候,阿耶最不耐父亲与你谈论公务,我怎好步父亲的后尘。”秦公子如今日常很无聊,没有过去在家的风花雪月,每天不过是准点起床、办公、吃饭、午休、办公、吃饭、加班、休息,便是想同阿耶说出个花来,也实在没有新鲜事。

    “你父亲同我说公务,无非是说朝廷党争之事,自然没什么意思,不过我儿现在还管律法,想必每日过手审理的案子一定有不少有趣的,倒是能与我说说当听个趣打发时间。”

    宋清央过来祁州后,晓得不能多露面,怕一个不慎被京中过来的人认出来,但老待在宅子也不是个事,便隔三差五的带上帷帽去茶楼坐坐。

    不得不说,黑熊寨娱乐方面虽然没有大燕多,什么马球捶丸都没有,但新起的茶楼颇有意思,说书先生也是一副巧嘴,将话本小说的情节说的跌宕起伏,勾的京中大家出身的宋郎君沉迷其中。

    “阿耶近来没去茶楼听说书吗?”秦绥之可是晓得,阿耶过来这里,因为闲的无聊常去茶楼,开一间包房,点一壶上好的春茶,能在茶楼坐一日呢。

    “之前是可以,现在涟儿也被儿婿拉去做事,我的小孙子便没人看顾了,哪里还能日日跑出去。”

    秦绥之还正想问阿耶嫂夫郞寻差的事,没想到阿耶先一步说出口了。

    “嫂夫郞要去衙门做事,阿耶你怎么也不同我说。”衙门人手是一直缺的,就说他负责的律令,这般久了能够帮他一二的不过三四个人,嫂夫郞要是有心想去衙门工作,他自要把嫂夫郞拉去帮他的,结果周肆抢先一步,直接叫嫂夫郞去管理书籍版号。

    “我如何同你说,要不是儿婿问起涟儿的意见,我这个做阿耶的也还不知道。”宋清央叹气,他倒没有说不让儿夫郞出门做事。

    要是在大燕,莫说出嫁的娘子郎君,便是未出阁的姑娘哥儿,也是没见有出门做活的,即便有也多是家境贫寒,反正世家出身的娘子郎君绝计不可能出门做事,不然只管听着流言蜚语满天飞,严重些家族还要给你除名。

    到了黑熊寨,此地娘子郎君不提,未出阁的姑娘哥儿出门寻事做的只多不少,连他一直守规矩的哥儿也都在外抛头露面做事,他若拦着儿夫郞,岂非是一碗水端不平。

    只是涟儿心思细,加上小孙儿才出生不过几个月,还需要阿耶照顾,如此他便没瞧出涟儿想要出门做事的想法。

    那日他请儿婿过来,说完绥之的事,儿婿突然问起涟儿是否想要到衙门做事,当时涟儿还没应下,不过是怕他不答应,事后他问过涟儿,才晓得涟儿有这个意思。

    秦绥之听完嫂夫郞要做事的弯弯绕绕,没忍住轻笑出声,周肆哪里是心细发现嫂夫郞想要做事,只怕早在嫂夫郞过来之际就打起了叫人做事的主意。

    蒺藜菖蒲,哪个不是被周肆早早盯上撬走去做事了。

    “嫂夫郞去做版号审查也好,真要是过来帮我还有些麻烦。”秦绥之笑闹过后,趴在阿耶的腿上,由着阿耶替他顺发。

    宋清央不语,如何麻烦,还不是怕秦家太多人手握实权,秦家要是在黑熊寨权势过大,难免被清算。

    绥之与周肆已经算的上世间极好的夫夫,也还是逃不过权势利益的牵绊。

    “夜深了,早些去休息吧。”宋郎君怜惜幼子这些日子劳累,瞧着眼底还隐隐泛青,与其继续陪他在这说闲,不如回去多休息休息。

    “好,阿耶也早些休息。”秦绥之从阿耶的院子里出来,回到自己的院子,见周肆难得没有忙事,而是在翻看他看过的杂书。

    “夜话聊完了?”周肆听到动静放下书,目光落在绥之兴致不高的脸上,张开手,绥之便快步扑到怀里。

    “你真的把活扔给嫂夫郞做了?”秦绥之将脸埋在周肆的怀里,说话的声音变得嗡里嗡气,比之平时要软绵几分。

    “还有骗你的吗?嫂夫郞还说今夜一定做完。”虽然周肆本意是让嫂夫郞提前习惯习惯差事,没说要嫂夫郞殚精竭虑连夜赶工,但架不住嫂夫郞斗志昂扬,他也不好半夜去嫂夫郞屋里提醒人别忙活。

    “最好别让兄长知道你这么欺负嫂夫郞。”秦绥之没忍住扑哧一笑,想想兄长要是晓得此事,怕不是要拎剑与周肆打过一场。

    不过比起周肆这种刀山血海拼杀出来的武艺,兄长那点功夫又不够看。

    “绥之,此事乃你我二人同谋,怎么还没到大难临头,便要提前飞走。”好歹兄长人还在京城,即便嫂夫郞和兄长有书信往来,肯定也不会提深夜加班的事,真要走漏风声,一定是绥之想要看热闹。

    “兄长若是知道我也是同谋,要责罚我怎么办?”秦绥之双目含笑的抬头,手指非常不规矩的摸着周肆下颌。

    “好吧,此事算在我头上。”还能怎么办,当然是不给大舅哥这个机会,“小坏蛋。”

    “夫君,我很好的。”秦绥之说着端正的坐在周肆怀里,双手搂住周肆的脖颈,趁其不备凑上前轻轻吻住人的唇,秦公子学习天赋一向惊人,成亲前后二人亲吻的次数并不多,周大当家这方面也是个半吊子,两人相互研究学习下,亲吻技巧倒也炉火纯青起来。

    只是这回秦公子浅尝即止,都没给周大当家反应的机会便后撤,坐实了小坏蛋的名头。

    周大当家克制的本事一向不错,不然早在未成亲前两人便已经巫云楚雨,奈何如今的秦公子已经是明媒正娶的夫郞,稍微放肆一些,也只能算是闺房情趣。

    于是,偷了腥的猫还没来得及逃跑,便被捏了后颈拉扯回来,再被百倍千倍的讨要利息,月上柳梢,屋里的动静才渐渐歇了下去。

    翌日。

    “施长中,石先生不提我还真把他忘了。”周肆满面春风,半点没有大早过来加班的怨气,当然了,也得是这个年纪的年轻人精力实在旺盛的可怕,便是通宵达旦第二日也能精神抖擞的忙事。

    “若不是泊石书院的学子提起,我也忘了咱们府里还押着大燕的招安队伍,不过我看泊石书院学子的意思,怕也想尽早料理了施长中。”招安队伍是否真的被忘了不得而知,总归现在被提及便再拖延不得。

    “我记得施长中在民间的名声不算差?”施家是开国功勋,几代下来虽然越发的不成器,但有祖上荫蔽,旁人也动不得,再加上朝廷治罪边城将士守城不力,早把罪名扣在武家头上,不知内情的人也不会觉得施长中本事不济。

    “也不算好,更多的还是根本不知道施长中这个人,这次招安队伍行刺的消息传出去,施长中的名声也算是尽毁了,有人想要他殉国也是应当的。”

    周肆点头,的确,若非是居住京城的百姓,一般人家知道皇帝年号已经不得了了,哪里还会关注打仗的将军,尤其这位将军还没打什么胜仗。

    “那就寻个黄道吉日,送他一程吧。”施长中活不了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

    “是否临行前让施长中见一见大燕的俘虏。”

    周肆抬眼看了看石先生,还真是以庄重矜持的模样说出了不得的话,要不说读书人能够以笔为刀呢,这不光是要杀了施长中,还要诛施长中的心啊。

    “我会让凯之看着办。”

    收到消息的君凯之,愣在原地足足半柱香,直到莫昭旭从外场回来,才收敛住思绪。

    “如何愣神这么久?”莫昭旭算是当初四人组里最忙的一个,因为黑熊寨的地盘规划都少不得莫昭旭的参与,到黑熊寨两年多时间来,他基本都在工地忙活,好在近一年时间也培养出不少善工的好苗子,为他分摊了不少工作,不然人这会儿只怕已经去了容州。

    “只是头一次知道咱们先生还有如此手段。”君凯之将信件递给莫昭旭,果然莫昭旭看信过后也愣了片刻。

    “先生还真是深藏不露。”

    “我道秦襄和邢堂明的狡黠从哪儿学来的,原来是从先生身上学来的。”君凯之喃喃道。

    “要杀施长中,朝廷那边该是会有反应。”莫昭旭肯定朝廷不会坐视不理,毕竟施长中在朝廷也还有几分威望。

    “有也没辙,他们又不能亲自过来,边关战线蔓延开,他们已经自顾不暇了。”也得亏塞外胡人年前受了灾,死伤了不少人,不然就以对方举国皆兵的情况,大燕即便有苏青云支撑,也不见得讨的了好。

    “边关情况如此危机,叶先生独身前往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三国交战,叶文常孤身去西北外族,便是本事滔天万一遇上外族不讲道理要捉拿大燕人,叶先生的情况只会更糟糕。

    “叶先生走的时候早知西北外族要和大燕开战,应当有手段应对。”叶文常能够替黑熊寨稳住容州,已经说明了人的本事。

    且人明明立下汗马功劳,却半点不想留在黑熊寨做事,甚至单枪匹马准备深入外族搅弄风云,可见叶先生图谋甚大。

    要是塞外胡人因为叶先生插手有溃败之相,等收复塞外失土过后,叶先生的宰相职位便板上钉钉了。

    不过大当家立国之后是否还会沿用大燕官僚制度还有待商榷,以大当家杜绝权利集中的态度,宰相的职位恐怕会被分权,不知道到时候叶先生能否接受。

    算了,此事该大当家头疼,他还是先解决施长中,先诛心再杀人。

    ————————————

    西姜王都。

    西姜作为一个从中原分裂出来的独立政权,历史并没有很悠久,又因为西北有别于中原的气候条件,西姜人风俗习惯和衣着与中原大不相同,即便在几百年前西姜还属于中原势力,但至今大燕的文人依旧视西姜为蛮夷之所。

    和西姜相邻的北邙要更贴近大燕一些,毕竟北邙是彻彻底底归属于中原上千年的腹地,但自北邙立国之后,虽然还用汉家那套的规矩,却又认为自己不属于汉家,有股独特的扭曲感。

    于是大燕毫不客气的称西姜为西北外族,称北邙为北面外族,半点没将西姜北邙看做属于中原的势力,其实按血统看,西姜北邙人体内都有汉人的血脉。

    眼下北邙和大燕打生打死,若无西姜横插一手,北邙被灭不过是时间问题。

    叶文常就是在西姜插手北邙和大燕战事前过来的,比起北邙很欢迎大燕落榜生过去再就业,西姜对大燕人便不太友好,为此敢来西姜做生意的商人也不多。

    “叶先生好酒量,我还说你们大燕人只会喝茶赏花,不会喝咱们塞外的胡酒。”酒肆里,一位异族打扮气质粗犷的汉子正拎着酒坛子同一桌的壮年先生吃酒,比起异族汉子,对面坐着的壮年先生要文雅许多,吃酒也用的是碗。

    “金大人谬赞了。”叶文常是会喝酒的,别看大燕读书人文弱,实际上不少书生都有一副好酒量,更不提叶文常年轻的时候还是个狂生。

    “能够吃酒的大燕人,我们西姜人就喜欢。”被称呼为金大人的异族汉子又狂饮了一口烧酒,即便酒水从坛口流出来沾湿毛皮制作的坎肩,也丝毫不在意。

    “西姜的酒比大燕要烈,不过我还喝过一种更烈的酒。”叶文常好酒的事情报队有收集,为此叶文常到祁州吃大当家的喜酒时,大当家可是拿出了不少黑熊寨酿的烈酒相赠。

    黑熊寨治下茶楼酒楼出售的酒也多是从黑熊寨酿酒坊买来的,只是黑熊寨抓醉后闹事抓的凶,一般人不会在外面多吃酒,好些个酒蒙子便买回家吃,关起门来只要没说喝醉打人,巡逻的兵丁一向是不管的。

    于是黑熊寨有好酒的消息便没有传播出去。

    “哦,还有比我西姜更烈的酒,莫不是北邙那边的蛮子酿的。”

    说来也好笑,西姜叫北邙蛮子,北邙叫西姜蛮子,大燕称呼西姜和北邙蛮子,某种意义上,大燕的确更胜一筹。

    “不是。”北邙烈酒也是有名的,因为北邙在大燕北方,冬日气候比大燕冷多了,天气太冷就需要一些烈酒取暖,于是北邙的酿酒业还算发达。

    大燕酿酒也是不差的,毕竟中原千年前就有酒了,累积千多年,酿酒的手艺比西姜北邙只好不差,只是大燕不大喜欢喝烈酒,所以大燕的酒算是三国中最清淡的。

    “那是哪家的?总不能是大燕的酒?”大燕是有商人和西姜做生意的,大燕的好酒西姜贵族都能尝到,味道的确不差,但不够烈,西姜的妇人郎君喜欢,西姜的勇士们都是当水喝的。

    “也不是,金大人要是想尝尝烈酒,我正好还有一坛。”

    “你们大燕人就是不爽利,算了要是能够尝到好酒,我便向大王子举荐你,要是你骗了我,西姜勇士手里的弯刀可不会客气。”

    “金大人尽管放心,这酒一定能得大人喜欢。”叶文常是不怕刀架在脖颈上,若是害怕在祁州享清福就是,何必走这一遭。

    身为大燕人,到西姜境内活动其实已经有阻碍了,叶文常还要结识西姜贵族就更难了,因为西姜和大燕的局势也岌岌可危,甚至西姜都出兵帮助北邙对付大燕,在西姜境内的大燕人情况更加不妙。

    要是其余探子入西姜,定然要换个天衣无缝的西姜人身份,叶文常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大咧咧的将自己大燕人的身份摆在明面。

    又以好酒勾搭上西姜王都的护卫长,这段日子叶文常没急着出手,只是常与金护卫长在酒肆喝酒,或许常人以为光是喝酒怎么能够搭上关系,但对西姜人来说,能够一块喝酒已经说明关系不差。

    几个月的功夫没有白费,赶在年前和金护卫长关系更拉近了一步。

    黑熊寨的烈酒能够秒杀市面上所有的酒,几乎只要喜欢烈酒的喝过黑熊寨出产的烈酒,再喝其余他的烈酒,便入不得口了。

    于是金护卫长在叶文常落脚的宅子喝过一次酒后,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叶文常也顺理成章的和西姜王子结识。

    西姜人没有嫡庶那一套,只要是西姜大王亲生的儿子,都有继承权,所以西姜王位的争夺也是摆在明面上的残酷。

    身为这一任西姜大王的长子,要比别的兄弟多一个优势,就是出生早结交的势力也更多,几乎西姜历任大王,都是由长子接任。

    不过叶文常打听到,如今西姜王宫里最受宠的并非是大王子的母亲,而是小王子的母亲,加上其余一些有能力的兄弟,大王子需要和十一个兄弟争位置。

    成王败寇,哪怕西姜不喜欢中原文化,也不得不承认这句话说的极好。

    “叶先生,你说这次西姜出兵帮北邙对付大燕,是对还是错?”西姜人不喜欢大燕人,但大王子却愿意结交大燕人,因为大燕人狡诈,在争权夺位上也比直来直往的西姜人更厉害。

    例如他的弟弟,父王的小儿子身边就跟着一个买来的大燕奴隶,自从那个奴隶跟在他的好弟弟身边,他的势力就吃了好几次亏,幼弟如今的地位也仅次与他,成为他继承王位最有利的竞争对手。

    所以在金护卫长给他推荐一位来自大燕的读书人时,他便轻易的接见了这位先生,不过也不能说轻易,他们的人不能去大燕彻查这位大燕人的情报,却能够把这位叶先生到西姜后的行程摸清楚,送到他的大帐来。

    要是叶文常有任何打探西姜消息的不轨举动,大王子都会将他拿下以西姜的酷刑折磨,不过显然这位叶先生是位聪明人。

    “此次出兵是大王子的意思,还是小王子的意思?”叶文常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了个不太叫大王子高兴的问题。

    “是我的意思如何?是我弟弟的意思又如何?”父王年近六十,这在西姜历代大王身上已经是长寿的了,出兵帮北邙虽然是父王最后钉板,但主要推动的还是他的好弟弟,他既不反对也不支持。

    “是大王子的意思,那么这次出兵就是对,是小王子的意思,这次出兵就是错。”以西姜长远国情来看,出兵北邙肯定是正确的,因为唇亡齿寒,别看大燕在打仗的时候败走的次数多,但这么多年西姜还不是吃不下大燕。

    真要任由苏青云打下北邙,大燕出了一位战神,西姜只会更加招架不住大燕。

    “对在哪里?错在哪里?”大王子觉得金护卫长推荐的大燕人很有意思,就算是他都不得不承认,出兵北邙对西姜来说是一项正确的决策,说不准可以趁这个机会吞并大燕和北邙的一些国土,扩大西姜的实力。

    西姜地盘还是不够大,人也太少了,举国皆兵才压着大燕打,可举国皆兵有个问题,都去打仗了,谁还养羊种地?没有粮食国家早晚会拖垮的,这多年和大燕北邙交战,西姜国力也被消耗的厉害,也就是贵族还能维持较为富贵的生活,百姓的日子可以说水深火热。

    “对在哪里想必我不说大王子也能自己想到,至于错在哪里?现在没错,等北邙国内战事一败再败,出兵援助北邙的策略就是错。”西姜朝臣都能看出出兵是对的怎么样?只要这次出兵没有讨到好处好消耗了西姜的国力,那就是错。

    “哦?叶先生是认为我西姜和北邙联手打不过大燕?还是说叶先生想让我插手西姜北邙的战事,叫北邙败于大燕之手?”

    大王子问的轻松,语气却不怒自威,要是前者说明叶文常是个蠢货,西夏北邙联手打不过大燕?大燕真要有这个本事也不会被压着打这么多年,真以为出了个苏青云大燕就能以一当百?

    要是后者说明叶文常其心可诛,他与幼弟争权,可以相互挖坑,可以暗中刺杀,但唯独不能拿国事开玩笑,他要是为了陷害幼弟叫西姜落败,只怕西姜的继承权立刻与他无缘。

    “大王子稍安勿躁,在下斗胆,问大王子一个问题,西姜派遣兵马援助北邙后勤粮草是由谁出?”叶文常嘴上说着赎罪,神情却不卑不亢。

    “西姜。”按说粮草该北邙出的,但北邙去岁遭了灾,举国都凑不出多少粮食,怎么可能担负的起西姜的粮草,不过两国事先说好,只要将大燕打回去,谈和的时候北邙会让一半大燕的赔偿给他们,大燕虽然实力不强,却富得流油,就算是打仗国内也能征收不少钱粮,比起穷困的西姜北邙,实在是富饶之地。

    “那西姜的粮草还能肩负大军打多久?”

    大王子目光冷冷的盯着叶文常,这个问题很敏感,要是叶文常是大燕的探子,他就是出卖情报给敌国。

    “大王子不必如此看我,自我入西姜以来,粗粗观察过西姜的情况,停战两年多,西姜并未完全恢复生产,就是有大燕赔的钱,也不过是刚刚维持国内运转,现在出兵北邙,西姜的后勤顶多撑到明年开春,对否?”

    叶文常的话果不其然让大王子变了脸色,西姜当初在战场上处处占据上风,为何不继续打下去?还不是因为西姜人能打,粮食却没有了吗。

    两年多时间要恢复生产其实不算太难,但西姜举国皆兵也叫西姜不少青壮葬身战场,没有劳动力,就是有千亩良田也种不出多少粮食。

    要不是北邙天灾和大燕开战,西姜肯定是要继续休养生息几年再对大燕出兵的,眼下北邙没有粮草,西姜也没有粮草,撑到开春都是叶文常给他们面子。

    再有不久便过年了,也就是说还有一两个月时间西姜的粮草就要供应不上了,而苏青云呢,闲时叫兵丁在关山城开垦农田,又有秦家暗中相助,单粮草上大燕完胜,只要苏青云脑子没病,光是拖也能拖死西姜和北邙的军队。

    “战场上,不光比较哪个兵更英勇善战,也要看谁有底气撑住后勤,西姜北邙快要到弹尽粮绝,北邙国战必败。”叶文常下了个结论,叫面如漆黑的大王子握紧手中的长弓,却又迟迟没有动作,因为他知道叶文常说的有道理。

    或许大王会在粮食耗尽之前要贵族掏粮食出来支援,但西姜贵族手里又还剩多少粮食呢?想必也是不多的,因为大王手里的粮食都不多。

    “北邙国战一败,西姜也会受到影响,到时候大王子只需要叫朝中一二重臣在大王面前提此计乃小王子所献,为了西姜,大王必会惩罚小王子。”

    大王子闻言沉默良久,最后神色复杂的抬头。

    “你们大燕人果然攻于算计。”

    “大王子谬赞了。”攻于算计?西姜人难不成一点算计都不会?不过是西姜人自衬骁勇善战,不喜读书,所以才在大燕读书人的对比下显得呆头呆脑,但真把人逼急了,也不见得不会用阴谋诡计,顶多手法粗糙稚嫩些罢了。

    “我弟弟身边也有一个大燕人,此计若成,你认为他身边的大燕人为如何应对?”大王子此言已经表明会采纳叶文常的计策,但他弟弟身边的大燕奴隶不可不防。

    “我得先了解这位大燕人的行事,方才能判断。”没想到已经有大燕人投效西姜王子,也不知道此人他是否认得,“此人可在大燕取过功名?”

    “哼,他不过是个哥儿,是我弟弟在奴隶市场买来的奴隶。”大王子看不上他弟弟身边的大燕奴隶也是有原因的,一个被卖到西姜的奴隶哥儿,在身份上就与王子天差地别。

    哥儿,叶文常半眯起眼,他可听金护卫长说过,大王子吃了不少小王子的亏,要是这些亏都是那位哥儿出谋划策,此人必然多智。

    “小王子对这位哥儿好吗?”

    此人被贩卖来西姜,又跟着西姜小王子,只怕对大燕仇恨不浅,大当家惜才,若是此人能够拉拢,或许可以做做文章,要是拉拢不得,他得想办法除掉。

    “奴隶就算是再讨好主人,也只是奴隶。”大王子还算满意他弟弟并没有将那个奴隶哥儿提拔为宠妾,不然西姜王族的脸都要被他弟弟丢光了。

    是吗?叶文常心底有了成算。

    不知这位小王子是不喜奴隶,还是不喜大燕人,不过端看小王子的手段,也能看出来此人只是借了西姜大王对他母妃的宠爱才有资格和大王子争王位,不然连笼络人心的手段都没学会,如何能够跟羽翼丰满的大王子争权。

    “既然这位奴隶如此厉害,大王子为何不将人抢过来?”叶文常一副笑相,左右是个奴隶,即便大王子真的强抢,告到西姜大王那里,也不会为了个奴隶惩罚大王子。

    “抢过来?为了一个奴隶伤了我和幼弟的感情,大王可是会生气的。”大王子当然想过把人抢过来,但那人不过是个哥儿,如今在幼弟帐中当娈宠,他还不至于饥不择食。

    大王子拒绝,叶文常自然不再提,不过这位小王子身边的哥儿他须得找个机会接触接触。

    叶文常一走,大王子不再拉弓射箭,招手让早在账内藏着的金护卫长出来。

    “大王子,此人是否可用?”叶文常是他举荐,要是大王子重用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要是此人不可用,他就要亲手处理掉,不然泄露了西姜情报,他万死不足以抵罪。

    “暂时先留着。”通过方才的交流,别的不说叶文常肯定是有真本事的,现在他好弟弟身边那个奴隶还没除掉,他若再不寻一个帮手压制他的好弟弟,难保朝臣不会倒戈相向。

    “那咱们的人还要继续监视吗?”到底是大燕人,虽然人家表明身份过来,是坦诚相待,但大燕人狡诈,万一以此蒙蔽他们眼睛呢?还是不得不防。

    “继续盯着。”大王子说着在账内走来走去,“他要是想知道我弟弟那个奴隶的事,尽管告诉他,甚至可以叫他们见一面。”

    “是。”

    那个奴隶因为被贩卖到西姜,正对大燕恨的牙痒痒,叶文常要真是大燕的探子,不用他动手,他弟弟那位奴隶自然会动手。

    要是不是,他也正好借叶文常的手除掉那个奴隶,不管如何他都不亏不是吗?

    第200章

    “你说我的兄长召见了一位大燕过来的文人?”小王子在账内吃酒,就见自己钉在西姜护卫队的护卫过来,送了这样一则消息。

    “是,此人几个月前过来西姜,在酒肆结识金护卫长后,由金护卫长举荐,被大王子召见。”护卫在护卫队的职权比不过金护卫长,自然没法探听大王子和那大燕人说了什么话。

    “好啊,看来是雪奴前些时候的手段叫我的好哥哥着急了。”小王子说着用手抬起跪在他身边奴隶的下巴,“雪奴可真是个好宝贝。”

    被叫雪奴的哥儿状似露出羞涩的笑意低下头,没让账内其他人看见眼底的冷意。

    “十二王子可要对那位大燕人出手?”护卫做了个砍头的举动,那大燕人入王都的落脚点是西区的平民居所,防备并不严密,要杀他不难。

    “光是杀掉有什么用,我的好哥哥既然已经动了结交大燕人的心思,死了这个还有下一个,除非西姜境内的大燕人都死光了,或许我的哥哥会罢手,可你认为有可能吗?”前两年西姜和大燕议和,签订的协议里大燕割让了几座城池给西姜,连带着这几座城的百姓也归属西姜,他大哥要找一个聪明的大燕人帮他,并不难。

    “十二王子说的对。”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比起一个被大王子召见的大燕人,还是解决大王子这个心腹大患更对小王子的胃口。

    “雪奴有办法用这个大燕人对付我大哥吗?要是大哥被除去,我便是最有机会继承王位的王子,到时候雪奴会成为我最宠爱的妃子,再也不会有人阻碍我帮雪奴废除奴隶身份。”小王子驾轻就熟的许诺,至于心底是否真这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雪奴的确有一计。”文雪卿不在乎小王子是否真心,现在他入西姜成了奴隶,唯一想要的就是活下去,眼下他依附小王子,自然希望小王子能够得势,不然小王子在争权夺利中败了,不过是被赶去边远封地生活,他可是彻彻底底的罪过大王子,小王子败了他必死无疑。

    “那雪奴还不快快说来。”小王子一把将跪地的文雪卿拉入怀里,一边从桌子上取来一杯冷酒,抵在文雪卿的嘴边,“这是大王赏赐我的好酒,雪奴先尝尝。”

    西姜酒烈,换作大燕寻常汉子都不见得能喝多少,更不说只吃清酒的姑娘哥儿,文雪卿来西姜前也是吃不得酒的,但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的吃下一杯烈酒。

    “十二王子想要对付大王子并不难,大王子这次接见大燕人给十二王子递了一个很好的把柄,只要能够证实那位大燕人是大燕派遣西姜的探子,那么和大燕探子接触的大王子,是否有通敌卖国之嫌?”

    小王子目光一顿,静静看了看轻描淡写给他大哥扣上通敌叛国帽子的哥儿,当真是蛇蝎美人。

    “十二王子觉得这个主意不行?”文雪卿坐在小王子怀里,拿过小王子的酒杯,又从桌上精致的酒壶里倒了一杯烈酒,抵在小王子唇边。

    小王子一口饮尽,扔了酒杯。

    “行,怎么不行,大哥既然给了我这个机会,我若不把握住,难保下一次不是大哥用这样的手段对付我。”小王子吩咐护卫,“尽快伪造一份那人是大燕探子的证据,我要尽快送到大王面前。”

    “是,十二王子。”

    护卫匆匆离去,王子账内自然免不了一场活色生香,而居住在民宅的叶文常收到大王子送来那位奴隶哥儿的信息,细细看过。

    “有手段,够狠心。”叶文常颇为欣赏的语气叫一旁的金护卫长有些不满。

    “那哥儿不过是有些心机的狐媚子,叶先生可不要被他轻易迷惑了去。”

    “哈哈哈,金大人,我已经到了不惑之年,也许做那哥儿的父亲都绰绰有余。”狐媚,叶文常摇头,要是西姜王子都是轻易被美色迷惑的蠢人,他又何必走这一趟。

    “你们大燕四十几岁便娶不得十几岁的姑娘哥儿吗?”金护卫长可不信。

    “娶自然是能娶的。”只是一般人娶不上,须得非富即贵,不过叶文常孤家寡人到如今,早就看淡情爱之事,又怎么可能被迷惑。

    “那不就成了,我可警告你,大王子对那哥儿恨之入骨,收起你们大燕人那套怜香惜玉的做派,你要是能够除了这个哥儿,我保你在大王子身边荣华富贵。”金护卫长显然也吃过那哥儿的亏,不然不会如此积极想要叶文常尽早解决那哥儿。

    “金大人,比起立刻解决小王子身边的奴隶哥儿,我看要紧还是想想法子应对小王子那边的栽赃陷害为妙。”叶文常不在意金护卫长的威胁。

    “怎么说?”金护卫长皱眉,那哥儿又要耍什么手段。

    “金大人以为王都护卫队的勇士里是否有小王子的人?”

    “这个,应该有吧。”金护卫长不大确定,王都护卫队是护卫西姜王都的,每日在王都行走,算是比较难缠的小鬼,消息也灵通。

    他作为护卫长跟随大王子,但手底下的人么,也不敢百分之百确定全是大王子一方的,毕竟小王子的母妃得宠,背后母族在西姜也算大势力,安插一个桩子在护卫队并不是不行。

    “即如此,想必大王子召见我的消息小王子也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么样?”西姜虽然不喜欢大燕人,但王都也不是一个大燕人都没有,叶文常入西姜后并没有其他举动,又大王子罩着难不成小王子还敢私底下暗杀?小王子真要是耍这样的昏招,大王子在大王面前可有说头了。

    “金大人和大王子应该还心有疑虑怕我是大燕派遣过来刺探情报的探子。”

    金护卫长忍不住咳嗽,虽然他们怀疑但没摆在明面上,他都知道心照不宣,这大燕来的文人怎么回事?

    “叶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就别跟我打哑谜了,我是个粗人,不懂你们那一套。”

    “好吧,金大人,连你和大王子都怀疑我是大燕派遣过来刺探情报的暗探,小王子难道不会怀疑吗?”

    “怀疑又如何?你打入西姜过后又没有给大燕传递过消息,要是没有证据大王子不会让小王子把你抓了的。”

    “如果有证据呢?”叶文常笑着看向金护卫长。

    “哪来的证——你的意思是伪造?”金护卫长的脑子终于拐了个弯,接上了叶文常的思路,对啊,没有证据小王子不会伪造吗?

    伪造证据难吗?不难,小王子这多年也有些奇人异士,这点小事要都办不好,还能吃上小王子给的俸禄。

    “不错,而且要是这份证据涉及西姜要密,被小王子揭发到大王面前,只怕大王子也难独善其身。”

    金护卫长被叶文常一点拨,也明白此计之毒,简直想要一举铲除大王子,不必想肯定是小王子身边那个哥儿的主意,真是蛇蝎心肠,此事过后那哥儿绝计不能留了。

    “还请叶先生教我如何应对?”金护卫长一改先前的傲慢,学着大燕文人那套规矩,作了个长揖。

    “要应对不难,你且附耳过来。”叶文常招了手,见金护卫长靠近,低低说了几句,只见原本还满脸郁气的金护卫长立刻喜笑颜开。

    “还是叶先生有本事,我立马去办,这次必然要把那狐媚祸水除了。”

    金护卫长说着匆匆离开。

    “杀了,倒有些可惜。”叶文常孤身一人前来西姜,不光是因为想要争功劳,还因为大当家手里的确没别的人能过来,这个叫文雪卿的哥儿行事很对他的胃口,要是能够将此人收用,定能在西姜闹出一场动静,顺道他也收个徒弟。

    不过大王子和金护卫长一行人对文雪卿恨之入骨,他若想留必然过不了大王子这关,只能试试看能够用一手偷龙转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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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北邙的兵队又后退三十余里,咱们要追上去吗?”副官进入大帐,又是一年冬天,去岁北邙大军被打的落荒而逃,今年他们弟兄更是打的北邙毫无还手之力,要不是入了冬,半个北邙都要收入囊中了。

    “不能再深入了。”苏青云并未好大喜功,想着一鼓作气灭了北蛮子。

    “将军,眼下咱们优势比北邙大,要是不乘胜追击,等熬过了冬天又要苦战。”

    “不行,北邙气候比大燕冷多了,本来在关山城的时候将士们就苦冬,现在到了更冷的北邙地界,更不能适应气候,而北邙的士兵常年生活在北邙,要比咱们的将士抗冻,乘胜追击输的只会是咱们。”

    好不容易打出来的赢面苏青云如何不想继续,奈何今年北邙境内的气候也还是冷的出奇,在此地安营扎寨都有许多将士受不住,身上起了冻疮,再往里,都不用和北邙的兵打,他们自己便先动弹不得。

    “唉,这个冬天来的真不是时候。”副官叹气,本来一鼓作气,他们拿下百里外的山岭,便是不再往北打,也算是有一道天然屏障,先头打下来的地盘就能慢慢消化,结果眼看临门一脚又跨不出去,如何不叫人懊恼。

    “不必担心,北邙西姜粮草支撑不了多久,只要耗过这个冬天,开春后天气暖和了,咱们再挥兵北上。”今年北邙的两万多俘虏被打散在关山城开荒,即便大军出征北邙,粮食也有产出,而北邙全境都因为天灾粮食减产,拼消耗,他们耗得过。

    “也是,不过将军,那刘老实他们跟在咱们屁股后头做生意,咱们真的不管一管?”副官问的小心翼翼,要说他想要管刘老实那是假话,这些日子打仗多亏了刘老实的商队带了不少东西。

    什么棉衣棉被,都是他们这些粗人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尤其是那棉衣,一件穿上身子都不冷了,就是数量少了,还有供给给百姓,他们也不好意思争抢。

    “他们犯事了吗?”谈及刘老实,苏青云眉心一皱又松开,现在大军还仗着人家给送盐过来,真要把人赶走,盐一断,他们拿头打北邙。

    “没呢,规矩的很,而且这次过来还带了不少粮食和其他东西售卖。”冰天雪地的,黑熊寨这伙汉子半点不嫌冷,还组织没粮过冬的百姓做活,这可是北邙地界,虽然这些城池都打下来了,但没经过和谈,里面的百姓都还是北邙的百姓。

    也不知道黑熊寨此举是否在收买人心,但副官毫不夸张的说,要不是刘老实他们这一手,说不准城里还有闹几次暴乱,须得他们的人过去镇压。

    “没有就不管。”苏青云自个儿还不知道拿黑熊寨怎么办,按说他忠于大燕,这时候就该把黑熊寨的人全给抓了送到大燕朝廷手里,偏偏他们又有求于黑熊寨,恩将仇报也不是他的性子。

    总之北邙没打下来前,大家就先相安无事的先处着吧,不然抓了黑熊寨的人,转头大燕断了他们的粮食,深入北邙岂非前功尽弃。

    副官不吭声,哪能不管,眼看着他们打下来的地盘都要成黑熊寨的了,他们这是给大燕打地盘还是给黑熊寨打地盘?

    被嘀咕的刘老实正在北邙的城池里组织人干点轻便的活计,冰天雪地也修不得路,冻土是很难挖开的,所以要修水泥路这个天气是不成的,而且修路活也苦,他们给的那点粮食只够人不饿死,真要人去干重活,不消几天人就得累死。

    “头儿,真是越往北越冷,也不知道更北的北邙王都是个什么光景,没有棉衣这冬天不跟在冷水打滚一样。”情报队的汉子一边搓手一边哈气,他身上可是正经穿着厚实的棉衣,就这还冷的打颤呢。

    也是他钱不多,听说长鹿县那边养鸭子养的多,杀鸭的时候会取鸭绒缝在衣裳里,薄薄的一件穿在身上,比棉衣还抗冻,今年他在攒攒钱,等明年一定要买一件鸭绒衣。

    “没有棉衣,难道还没有木炭吗?”北邙天冷,要是北邙人撑不过冬天,早都冻死了还能等苏青云去打。

    “也是,有钱有权的人咋样日子都不会难过,不过北邙百姓的日子真惨,瞧着比咱们从前还要不好过。”

    “那你得指望苏将军快点打下整个北邙。”

    “头儿这话你就错了,苏将军打下北邙,北邙百姓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儿去,还得等大当家过来,听说北邙有好地,是肥沃的黑土,很适合种粮食,大当家要是过来,把地从富人权贵手里一分,北邙哪儿还缺粮食啊。”

    刘老实看着忙活的北邙百姓不说话,按照大当家的准备,其实该等拿下大燕再说打北邙和西姜的事。

    可眼下苏青云打地盘不怎么给朝廷送消息,朝廷那边也只晓得苏青云和北邙打的热火朝天,不知道人已经拿下这么多地盘,如果能够趁这个机会,在北邙百姓中拉拔一批忠于黑熊寨的人接管,他们就能抢占先机。

    要说起来,黑熊寨的水泥、棉衣、窝煤、糖盐哪个送到北邙不是紧俏货?且北邙也有铁煤矿,不必什么都从祁州送过来,苏青云在前面打他们在后面治理很有搞头。

    “头儿,快要过年了,也不知道祁州那边送年货的队伍出发没有?”今年他们是赶不回祁州过年了,不过下一批物资运送的队伍会带着他们的年货一起过来,等东西到了也该翻春了,算是过个晚年。

    “我去信问问。”刘老实三步并做两步往屋里去,叫身后的汉子摸不着头脑,信来回送也需要花费时间,头儿总不能为了这点小事动用信鸽吧,这要是传信回去,徐头儿不得把头儿骂死。

    ……

    骂肯定是不能骂的,信鸽飞入祁州鹿鸣府,徐小六正在赶年关总结,早些写完好呈给大当家,年底黑熊寨也忙的热火朝天,因为律法和制度完善的关系,临近除夕大当家和秦公子也不必跟过去一样紧绷着弦,事事操心。

    “大当家,刘老实的想法我觉得可行,北邙矿山不少,且咱们的东西送到北面,那都是赶着抢的,完全可以借此拉拢北邙百姓。”

    常年战乱,地处边境城市的百姓还真说不好自己是哪家人,今天这家来占明天那家来占,总归只要不杀人放火耽误他们日子,天下不少百姓也都是不介意皇帝是谁做。

    “那你认为苏青云打下的地界适合将咱们的制度全盘推广吗?”周肆当然知道这个想法好,不说别的,他们真要是把苏青云打下的北邙地盘化为己有,那大燕就被黑熊寨两面夹击了,到时候要怎么收拾大燕都是黑熊寨说了算。

    “表面上不成,但实际操作起来也不是没有办法。”徐小六知道大当家担心的什么,不就是怕对北邙有钱老爷出手,会引起这群人反抗吗?虽然他们的兵不能过去,但苏青云手里不是有兵,镇压这点暴乱轻而易举。

    “那你要如何劝说苏青云帮我们?”周肆似乎有意考校,问出这个问题后好整以暇的看着徐小六眉头松松紧紧。

    “咱们的人跟在苏青云军队后面做了这么久的事,苏青云也没说派人过来抓咱们,或许有商量的余地?”

    “苏青云能够容忍我们的人跟在后面,一方面是他还需要我们给盐,另一方法则是我们的人只是做生意,并未触犯他的底线。”真要是让刘老实在北邙开始搞基础发展,苏青云第一个不同意。

    “那大当家有什么好办法吗?”总不能因为一个苏青云便什么都不做,这可是天降的好机会,既解决了北邙问题,还让收复大燕的难度降低不少。

    “难题其实也不是很难,归根结底阻碍我们控制北邙的只有苏青云一个人,只要解决苏青云不就万事大吉了。”

    徐小六沉默,大当家真是说出了不得了的话,苏青云解决了,谁去打北邙?总不能把容州剿匪的郑铁派遣去。

    “放心,我的解决不要苏青云的命,打下的北邙地盘名义上归苏青云管,但要是民意沸腾,苏青云总要有个缓兵之计,不然后方不稳,他要继续打北邙还要提防背刺。”

    周肆起义靠的是什么,靠的是百姓,现在要在北邙建立他的势力,掀起民意对付苏青云乃情理之中的事,等苏青云对手下的地盘自顾不暇,大燕又只会拖后腿给不了帮助,黑熊寨就是苏青云唯一求救的对象。

    到时候便不是黑熊寨主动要求治理北邙地盘,而是苏青云求他们帮忙,虽然此法不过饮鸩止渴,但苏青云不饮只会立刻渴死。

    不过如今要紧的,还是即将到来的新年。

    今年黑熊寨成功吞吃祁容两州,祁州已经完全治理下来,不至于说每一处州府都欣欣向荣,但对百姓来说日子肯定比从前好过。

    容州情况要复杂一点,但年后周肆准备开海外贸易的海运,想必海贸往来能够促进容州尽快恢复经济。

    不过要完善容州的基础建设恐怕还需要不少时间,因为容州的人口实在不算多,就说水泥路和城池修缮,也只有容州景昌府勉强在年前完工。

    当初成王满州府抓人,容州不少百姓逃至祁州和琼州,定居祁州的百姓听到容州被打下来倒是少有回去的,而逃去琼州的百姓,虽然听闻黑熊寨的恶名,但想到黑熊寨抓了不少琼州沿海的商人,大多壮着胆子逃了回来。

    这部分人不多,却也聊胜于无。

    “容州人太少了,要不咱们还是找大当家把大燕的五万俘虏要过来吧。”邢堂明因为缺人,恨不能把自己分做两半用,奈何他就是四双手,也不能一时半刻叫容州发展起来。

    “容州缺人,祁州难道就不缺人?这些人落到凯之手里,你要他吐出来,不如亲自回去找他一趟,打一场。”秦襄整个人也累得瘦了许多,得亏他平日都在屋里办公,不然容州太阳底下做事,他得黑好几圈,等再见大当家,大当家都认不得他。

    “祁州的主意不能打,咱们总不能去琼州寻人手。”要说琼州人口也不多,南境四州在人口方面半斤八两,现在容州缺人去琼州借人,到时候打下琼州需要治理又去哪儿借,这不是拆东墙补西墙嘛。

    “咱们不是有一队人马去宁州了吗?”去宁州的队伍才离开容州没多久,秦襄的主意已经打上了。

    “梁国现在情况怎么样都不好说,且梁国和容州的路也不通,只能翻山越岭,要想打梁国的主意不如打海外藩国的主意。”至少他们手里能够出海航行的船只很多,真要从海外运人,大船几十上百人都能送过来。

    “也、不是不行。”

    秦襄话落,邢堂明猛地转过头看向他,大燕卖出去的百姓都还没赎回来,怎么敢打买番人的主意。

    “我听南珉说海外藩国奴隶的数量不少。”没出过海,听了邢堂明在海上的悲惨经历也不打算出海的秦襄求证。

    “的确不少。”这个邢堂明和南珉有目共睹,大燕自称礼仪之邦是一点没错的,至少比起海外藩国来,大燕肯定是文明人,海外的奴隶比大燕的日子过的还惨。

    “咱们黑熊寨境内没有奴隶,要是把这些奴隶从海外藩国买回来,成为黑熊寨的自由民,对那些奴隶来说也是好事,不是吗?”秦襄提出这个主意还真不是异想天开。

    早几朝前就有昆仑奴被卖到大燕,昆仑奴皮肤黝黑,力气大,是做事的好人选,奈何那些商人为了把控昆仑奴的贩卖渠道,所有卖到大燕的昆仑奴都是被阉割了的,不能生育后代,大燕贵族要想有更多的昆仑奴只能从商人手里购买。

    容州被拿下,不少做昆仑奴生意的商人都被下狱了,要是他们能够顺着这些商人的路线带回更多昆仑奴,干活的人不就有了。

    “可昆仑奴和番人又非我族类,万一他们狼子野心想要侵占国土,咱们岂不是引狼入室。”此话不是危言耸听,世上这样的白眼狼不在少数。

    “是个问题,但不严重,只要他们无法进入军队,便不能掌控钢炮这样的武器,那么在武力压制下他们便不可能翻身。

    再有,既然被带回黑熊寨,他们自然只能学习我们的文字及文化,祁州容州那些夷人不也认为自己不是汉人,不服汉人管教,但随着咱们黑熊寨治理,他们不也下山了。”

    教化二字的含金量自夷人下山开始变得格外高,既然原本在他们眼里也属于不开化的夷人都能够下山融入汉人的生活,海外的番人为什么不行?

    “从前梁国、更远的藩国,还有西姜北邙都是属于中原统治,但朝代更迭,不照样分崩离析,西姜北邙更甚,独立政权过后半点不承认自己是汉人,这都是活生生的例子。”朝代更迭正常,但要是更迭的势力非汉人领导,他们可算是千古罪人了。

    秦襄明白邢堂明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可海运一旦开放,多的是海外商人过来,想来见识过黑熊寨种种好东西,愿意留在黑熊寨生活的商人必不在少数,根本阻挡不了,又何必因噎废食。

    “算了,此事还是由大当家定夺。”

    邢堂明点头,引进海外番人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谁也说不好,大当家考虑全局,肯定比他们更清楚利弊。

    “今年黑熊寨的舆图扩大一倍,也不知道明年咱们又能收入多少地盘。”秦襄揭过买人的事,拿出九州舆图,黑熊寨的地盘实在不算小了,毕竟南境四州,祁州容州的地盘最大,琼州和榆州都排不上号。

    “明年要扩张地盘只能对琼州和榆州出兵,蜀中要是蜀王死了也能碰一碰,且明年最开始开设的县学已经有读过两年书的学子,要是愿意出来考核官吏,也能缓解咱们用人的窘迫。”

    亏得大当家有钱在每个府县开设县学府学,但凡过个五六年,最初一批七八岁入学的孩子出来,便能成为黑熊寨治理的利器。

    “其实府学县学的招牌要是能够打出去,或许有不少外州的学生也愿意过来求学,黑熊寨读书出来基本不愁找工作,束脩也不高。”学生当然是越多越好,就像祁州,但凡有几岁大读不了书的娃娃,学习班都要到父母家过问的。

    要是家里实在困难,黑熊寨也会想办法帮助,要是家里眼皮子浅,认为读书无用,或者舍不得出束脩钱,那就有的说了。

    不得不承认世界上是有愚蠢至极的人,他们不光自己愚蠢,还要拉着子孙后代一块愚蠢,美其名曰为他们好。

    黑熊寨目前能够承担治下孩子读书的花销,自然是对这些人不客气,祁州境内说是到了年纪强制念书也不为过。

    “那你写信给大当家说说,叫大当家下期邸报发出来,如今咱们的邸报在外州的销量还不错,应该能够吸引一些人。”黑熊寨邸报能够走出祁州虽然有大当家在后面推手,但真正做事的并非黑熊寨人,确切的说是不隶属于黑熊寨任何机构的人,只是寻常百姓。

    不少百姓虽然书念的不多,但架不住人脑子聪颖,再多积累些经验其眼界不比读书人差,尤其是经商的,黑熊寨虽然对商户的态度比大燕要好,但仅限于遵纪守法的商人,自黑熊寨拿下祁州,惩治了多少不法商人都数不清。

    邸报一出现,不少商人便觉得这是个商机,因为大燕的邸报就有商人雕版印刷,转手买给地方上消息不灵通的官员和书生。

    大燕那头,印刷官府邸报售卖去各地,已经成了一条产业链,黑熊寨这头嘛,目前只是渠道稳定,要是黑熊寨日后不出手干预,有可能会出现恶性竞争的情况。

    “嗯。”秦襄伸了个懒腰,今年是他在黑熊寨过的第六个年了,不知道第十个年的时候,是否有望看一看大燕京城的风景。

    对了,那时候,最好他已经成亲了,不然整日孤家寡人被大当家压榨,回到家里连个点灯的人都没有,他真的会一蹶不振。

    也不知道大当家包不包红娘服务,若是不成,他是不是也找郑铁给他抢一个姑娘哥儿回来?

    可现在抢人犯法,郑铁要是真这么干了得吃牢饭,虽然他不待见这个莽夫,但不得不说黑熊寨还是有需要他的地方,真要去了矿场,大当家得头一个找他。

    唉,想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