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孟礼, 你来。”
路秦川语带叹息,语气几乎说得上轻柔。
“哎?”陆倾有些诧异,“怎么说法儿啊路总?”
路秦川颔首, 谦谦有礼:“不好意思, 闹点小脾气, 见笑。”
“嗐!”
陆倾看看孟礼又看看路秦川, 十分识趣, 一溜烟把孟礼推到主宾台前, “哥们不知道啊,嗐,这不是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来来来。”
他塞给孟礼一只酒杯要给孟礼道歉,孟礼发誓绝没有自主举杯的动作, 但是莫名其妙一口红酒喝进嘴里。
不想咽,不想喝,一股戾气窜进眼底,又一眼看见主宾台后路秦川的脸,可恶,一副压抑怒火的样儿, 你有什么可怒的?你能跟别人结婚我不能跟别人约吗?
“唔,”
周围的人只见这个相貌俊秀的艺人,忽然脸色不对,指指嗓子很急的样子,好像是哪里不舒服?“噗!”下一秒一大口红酒被他全部喷到路总脸上。
“啊……”
“没事吧?……”
围过来几个人, 孟礼一脸“我可不是故意的”的表情,装模作样要给路秦川擦:“对不起啊路总, 我刚刚嗓子不舒服咽不下去,对不起对不起。”
有那么一瞬间, 孟礼发誓路秦川会发作,会暴起,会当众一拳挥过来。
那可就太好了,那孟礼就有理由格挡,连着就是一套反手锁喉,到时候再假装歉疚:哎呀条件反射呀对不起呀路总没伤着您吧?
一想到能大庭广众揍路秦川一顿,孟礼险些笑出声。
下一秒他笑不出来,路秦川隔着一米宽的台子抓住他的手臂:“你来,给我整理。”说着把他拽进主宾台后面一间准备室。
这是会议室暂时的存储间吧?十几平,三面靠墙做的钢架,上面存放有一箱一箱的矿泉水、餐巾纸盒,角落里是一套投影机架、投影屏幕、音响,没有架子的一面墙靠放着一排靠背椅。
仟夢管理很可以,即便是平时没什么人来的存储间都一尘不染,干净得好像能当解剖室。
现在,即将被解剖的人是孟礼。
他被路秦川连拖带拽攮进房间,他还不能太反抗,毕竟就在刚才他嘴里还满是歉意,还在假装抓着餐巾纸擦拭路秦川的前襟,进来以后他压低嗓子问:“你要干嘛?”
路秦川比一个噤声的手势,把他让进房间,手里的红酒瓶也递给他,自己则走到门边好像是要看看外面有没有人偷听。
这一下孟礼拿不准,真有什么话说?看路秦川好像脸色也郑重许多,不像在外面的时候脸色那么黑,难道真有别的话?
“陆倾你不知道,你听我说……你去帮我搬一把椅子。”路秦川还在往外看,一边看一边请求。
他的语气平静,态度诚恳,孟礼摸不清头脑,依言转身准备去最靠里拿椅子,下一秒身后传来咔嚓一声锁门的声音。
紧接着一股狠力踹在后腰,孟礼措手不及一头栽倒在地。
本来孟礼必不可能摔着,也就一高位触地弹卧撑的事儿,手臂力度把握好,没问题,坏就坏在他左手还替路秦川那个冤种拿着一瓶半满的红酒。
“你大爷!”孟礼大骂,要翻身起来踹回去,结果被路秦川一屁股坐在腰上,整个被体重压制俯面朝地动弹不得,孟礼锲而不舍抄起红酒往身后砸,路秦川居高临下稳稳接住。
“谢谢。”路秦川说。
“谢你——”
孟礼大怒,又不敢大声,低声咒骂一顿,“你背后偷袭你算什么东西?你给我起开!”
“孟礼,”
路秦川比他声音更低,接近气声,嗓子里嘶嘶嘶的,“你怎么就是不肯长记性?”
孟礼气到发哽:“你有什么毛病?就不能好聚好散吗?你能不能管好自己?少管我!”
真的草了,路秦川整个人坐在他后腰往上脊柱正中,核心闸门压住,真的一点动作余地不给留。
硬的不行,来软的吧,孟礼说:“我不搭理那个陆倾,行了吧?”
“哦?”路秦川问,“那你还要搬走吗?”
孟礼再次哽住,悄悄收回手掌按在肩下地面,等下悄悄发力把这个批掀下去……正在琢磨,一瓶红酒搁到他脸侧。
“干什么?”孟礼扭开连,瓶身冰冰凉,贴在脸上很不舒服。
“孟礼。”路秦川又从口袋摸出什么东西放在孟礼脸另一边,孟礼定睛一看,是一把剃须刀,他的,准确地说是他以前的,路秦川拿着把他剃成秃鹫的那把。
“?你随身带这个?”孟礼不能理解,“你、你干嘛?”
“唉,”路秦川叹口气,“我也不知道。”
“你说你要走,你只想要好点儿的回忆,那么毫无留恋,转头就和别的男的打情骂俏,热乎劲儿,好像恨不得立刻去对面酒店开房。”
路秦川一字一句说完,语气沉静,手上慢条斯理。
他手上在干嘛?在掰孟礼的手。两只胳膊掰到身后,抽出皮带一点一点缠绕、打结、拉紧。
“你说说看,你这么不听话,我该怎么办才好?”路秦川一边打结一边问。
孟礼感觉肩膀快要脱臼,干脆放弃挣扎破罐子破摔:“你不就是要在这儿办事?你抓紧,外面那群人看着像什么话。”
路秦川不搭理他。
“你为什么穿白西装?”路秦川忽然问。
你管?孟礼嘴唇紧闭不肯答话。
“你不适合穿白的,”
路秦川接着说,“白色很干净,你裹再多层白的你也干净不了。”
“你是不是傻狗?”
孟礼忍无可忍,“你明明嫌我嫌到死,咱俩一拍两散不正好吗?你至于吗?又嫌我又不让我搬走,你精分吗?”
“是啊,为什么呢。”路秦川轻声呓语。
因为路秦川自己也不明白。
花园路别墅的门前,他对孟礼说“走过一次的死胡同要长记性,不能再走”,孟礼当时眼神多无辜,多懵懂,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时他才知道,这不是他对孟礼的警告,而是他对自己说的话,对自己的警告。
他明白这个道理,明白他俩不可能有结果,那么为什么做不到断舍离?
做不到放孟礼走。
不能容许。
白西装多白啊,偏偏被穿在身上做一些脏事,孟礼穿白西装,就是应该被掼在地上,有本事孟礼就应该手撑好,坚持住,别弄脏衣服,别滚在地上。
不,那样也不能足够。
路秦川翻开西装外套,摩挲孟礼腰后的纹字,不能足够。
这个字,只有他自己能看见,别人都看不见,甚至孟礼都看不见。
就像如果在这里要孟礼,没人知道,过一会儿合拢收起,孟礼自己都会忘记。
再剃一回?不不,路秦川否定,没用,孟礼那会儿怕得双腿发抖,现在呢?依然我行我素。
不长记性。
不能足够。
他可以支配他,他可以填满他,但他毫不犹豫要走,因此支配和掼满,突然都变得不能足够。
“哎!哎!你干什么?!”
孟礼感到背在身后的双手被提起来,路秦川搬来一把靠背椅,好像是把他合绑的手腕固定在椅子腿上。
两只胳膊并拢向后抬,能抬多高?不违背人体生理结构吗?瑜伽大师都得犯难,他迫不得已庇股也抬起来。
这样一来,孟礼被迫依靠膝盖和脑袋承力,变成两个支点,整个人呈三角形……像一只拱地猪,也像一只毛毛虫。
不管什么吧,孟礼急抽一口气:“你要干什么都赶紧,你不要脸我还要。”
路秦川蹲下身在他脸上拍拍:“好。”
西装裤解开坠地,里面两层也一样,然后,然后路秦川好一会儿没动作,孟礼又想开口催,忽然面前地上的红酒瓶被拿走。
“你,”孟礼心跳跳漏一拍,“你搞什么——”
热,很热,路秦川的手很热,他的手是握真皮方向盘的手,是握百保力拍子的手,手心也不柔软,指肚带茧,孟礼紧提一口气。
路秦川一向收拾自己很上心,总搞得人五人六的,指甲修从来剪整齐平滑,可是刺刮在肉上还是有淡淡的痛感。
“你别,你不用,”孟礼泯一口气换一边脸着地,“直接来吧。”
身后上方路秦川意味不明:“别急。”
孟礼感到换了一个……很凉的东西,圆的,倒不是直径很夸张很难容纳,而是……
有一股力,涌动的、更加冰凉的、磅礴的,不计后果地,奔进孟礼的身体。
两个人在一起之初,表白吻亲完很长一段时间,孟礼很抗拒进一步的接触,说不干净。
他俩第一回是路秦川趁人之危,孟礼刚刚从社里拉练回来,路秦川谎称“哥扶你冲凉”,骗到洗手间以后拿出来偷偷买的东西,软袋、接管、接头,里里外外给他洗一遍。
然后就很干净了,可以宰来吃了。
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一点一点地流经和不间断地冲刷,最后被填满被消耗被抽走所有力气,超量的液体在冲荡,淹得孟礼丧失语言功能,啵地一声。
不知道过去多久,身后咣当一声,空的红酒瓶被路秦川随手扔到一边。
“路……”
“嗯,在呢,”
路秦川摸摸他,把他的手腕解开,但是他没力气动,路秦川很满意,把他的衣服穿好,耳语似的在他耳边说,“你也不希望弄脏妆造部的衣服吧?乖乖的,嘬住,卡紧点,跟我回办公室。”
孟礼脱力躺在地上,动都不敢动,太多了啊!他发誓只要他换一个动作就会漫出来,他的西装裤就会遭殃。
不敢想,不敢想一路走到路秦川办公室会成什么样子,途中一定会遇到公司各种各样的员工,弄脏妆造部的衣服顶多照价赔,可是脸丢出去,谁给赔?
“我错了,”
孟礼眼睛四处打量,看看有没有能解决的容器,“别去你办公室了,行吗?”
路秦川置若罔闻站起身,皮鞋尖踢踢孟礼小腿肚:“你这裤子本来过于白了,起来。”
孟礼脸色发白,一抽一抽地疼,人的肠子又不是没有感觉的塑料管,有时候吃点冷的还会肚子疼呢,何况直接接触冰镇红酒。
“真就,”孟礼仰起眼睛看路秦川,“真一定要这样吗?”
路秦川捡起剃须刀放进口袋,走到门边,手搭上门把手。
“路秦川,”
存储间地板上孟礼叫他,“走路一定会流出来,你知道的对吧。”
以前路秦川也会玩这种把戏,勒令孟礼守住,多长多长时间内不能流出来,但那是米靑液,酒这种密度,不可能拦得住。
被看见,被议论,在所难免。所有人都会知道孟礼是个什么货色,是怎样在公司里被满贯,他的庇股是用来卖的,是用来盛东西的,他就是个容器,还喝红酒呢,真贪嘴,真贱。
“你知道的对吧,路秦川,”
孟礼问,“一定要这样吗,路秦川。”
路秦川手上加力,痛快按下门把手,还是咔嚓一身,门锁打开门打开一条缝。
行,孟礼闭闭眼,再睁开时眼睛里沉沉的,撑起身体站起来,推开路秦川往外走。
他脸上毫无异色,走到陆倾边上依依惜别:“不好意思啊陆总,没缘分,有机会再聊吧。”陆倾笑得猥琐暧昧至极,说没关系没关系,他笑笑,取一只杯子向会议室里众人举举:“各位慢聊,我先失陪。”
路秦川倚在存储室门边,眼睛越来越深。
就像孟礼的裤子,慢慢从某个地方染开紫红的颜色,也是越来越深。
可他站在房间中央,像是毫无知觉。
他向会议室门外走,这下……所有人都看见了。
第42章 第 42 章
会议室几个人爆发一阵笑声和议论, 说还是老路会玩。
陆倾哈哈大笑,说一句什么,孟礼不仅没翻脸, 反而黏黏糊糊回视。
“孟……”
路秦川嘴唇无声地开合, 只觉脑子里轰地一声, 两步追上去攥住孟礼胳膊, 向室内慢慢看一眼。
他的表情太肃穆, 嬉笑声渐熄, 陆倾讪讪停下笑声,路秦川扫视两圈,颔首:“失陪。”
他一直紧紧抓着孟礼,像是宣誓主权, 领着离开。
会议室在路秦川办公室下面两层,会议室到电梯也不远,可是孟礼慢慢悠悠的,一步拖三步,路秦川拉他紧走两步,他还要不乐意, 他说:“你不就想这样吗?最好全公司都来看看——”
“不是。”路秦川打断,脱下外套围系在孟礼腰上。
“走。”路秦川手劲没松一点。
一路到办公室,路秦川吩咐外面秘书:“让严助理取消所有会面,不许任何人打扰。”
一直走到里间洗手间路秦川才松开孟礼,他让孟礼坐在浴缸边上, 蹲跪在地亲手剥掉白色西装裤,非常沉默, 剥完起身取下花洒,调试水温, 慢慢往孟礼身上冲。冲完从架子上拿干净浴巾给擦干,孟礼浑身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路秦川用浴巾把他整个裹住。
如果忽略孟礼满身的狼狈都是拜他所赐,还真有点温情脉脉的意思。
孟礼四肢放松舒展,目光一半嘲弄一半好笑,没说话也没动。
后面他也不肯说一句话,路秦川铺开休息室的床极尽温柔地爱他,问他好点没有爽没爽,问他怎么不说话难道是肿了,问他怎么冰红酒刚刚浸过一遍又变得这么热,问他喜不喜欢爱不爱,他都没搭理。
最后时刻路秦川问他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路秦川埋着强调一遍。
孟礼掀掀眼皮,摇摇头,路秦川盯着他白色汗湿的脸,加重语气:“任何要求,都可以。”
“嗬,”
孟礼嗓子沙沙的,像是笑一声又好像只是咽一口气,“给我来条干净裤子吧。”
路秦川身形凝滞片刻,出去拿一条进来:“我这只有外裤,没有——”
“哦。”
孟礼打断,很干脆翻身起来抽走裤子套上,又从地上扒拉出自己的卫衣外套,穿戴整齐往外走。
“孟礼?”路秦川叫他,可他已经走到走廊尽头,摆摆手没回头,脚步不停打开门出去。
外间严田不在,两个秘书看着孟礼一脸惶恐,惶恐之下还有那么点儿……
轻蔑。
一个小时前孟礼进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们都看见了。他们没看见孟礼的裤子,因为有路秦川外套的遮挡,但是他们看见孟礼站都站不稳地歪在路秦川怀里,看见他的虚弱也看见他的屈辱。
孟礼没管,按电梯,下楼,没喊小胡,自己打车回世斐。
在公司耽搁一下午,此时天已经擦黑,孟礼也不饿,回到世斐第一件事,三两下踹掉路秦川的裤子,脏死了,换上干净衣裤,孟礼环视四周。
今天,今晚,立刻马上就得走,一秒钟都多呆不了。
卧室衣柜里很多路秦川买的衣服,原封不动挂在那儿,孟礼碰都没碰,收拾几件平时自己买的,收好。
等等,自己买的?呵呵。
孟礼一脚踢翻垃圾桶又过去捡起来摆好,还不是路秦川的钱吗。
为了路秦川的钱,他该受的受了,不该受的也受了,真是受够了。
以前孟礼常常想,钱钱钱,为什么路秦川总那么爱谈钱,如果他没爱上路秦川,只是爱路秦川的钱,会不会好受很多?
那会儿刚刚和路秦川分手,不对,路秦川刚刚和他分手,那会儿冷静下来以后仔细盘算,孟礼还是想念完书,想完成学业,但是家里……还是要孟礼自己想办法。所以他才会想,什么脑子?和路秦川好三年,怎么没揩点油水搞点钱呢?
现在,尝过路秦川的爱也尝过他的钱,孟礼觉得都好苦,又苦又毒,世界上怎么会有路秦川这种瘟神?
如果一定要吃苦,一定要受到伤害,孟礼坚持多年前的想法,觉得还是有钱拿比较划算。
清到衣柜最底下一层,一本东西撞进孟礼视线,是他亲手做的那本相册,孟礼弯下腰拾起来,捧在手里翻一翻。
真是,好丑。
孟礼从厨房找出烤盘,又在浴缸里蓄满水,烤盘扔进水里漂啊漂,相册再扔到上面也不会沉,打火机燎着相册一个角,也没有沉,一个角烧着,慢慢变成整本相册烧着,还是没沉。
烤盘上显出该有的景色,火焰熊熊的,孟礼奇异地升起一些食欲。
一本相册能有多厚,很快燃烧殆尽,孟礼拎着箱子下楼,想起世斐门口出去往东拐路口有家肯德基,挺好,24小时营业,正适合吃夜宵。
今天不是星期四,没事,现在不是星期四他也吃得起,走吧-
路秦川接到孟礼发来的账单,刚刚落地H市。
“路总?”严田在旁等候,不明白自家老板为什么干坐着不往过道走,落地开舱门已经很久,后面商务舱和经济舱的人都下去好多,在等什么?
路秦川在看孟礼发的东西。
说是账单,真是抬举,虽然是仟夢的报销单,但是名目没有,明细也没有,抬头大剌剌三个字“医药费”。
接着是大片空白,中央草草写着肛管撕裂,备注那一行写一行字:路总要是不给报,我只好去金林找你老丈人好好说道说道。
路秦川和金家小公子谈好了,但是和小公子他爹没谈,和老一辈说开放婚姻无异于找死,金总一向保守,虽然看重路秦川,路秦川也不敢。这一点孟礼猜得很准。
猜很准,奈何路总不买账。
“你庇股就值这么点儿?”路秦川给孟礼发一条语音,收起手机起身下飞机。
这回他们来H市有正事,魏越天终于露面。
要说他不够魄力,但凡他拿着钱远走高飞,路秦川有什么办法?一旦出境,即便是路家也没办法,但是丫潜回H市老巢,那就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一头撞进来,被路秦川布置的眼线一盯一个准。
“路总预计工程款能追回多少?”严田问。
路秦川短促笑一声:“十分之一。”
严田显出吃惊的神色:“那咱们跑这一趟是?”
“十分之一,了不起了,”
路秦川站在廊桥上舒一口气,鬼使神差摸出手机看看,屏幕上还是和孟礼的聊天界面,“我有话要问魏越天。”
没人知道孟礼为什么会进魏越天的公司,查不到,孟礼没有开口的意思,路秦川几次打探都被孟礼岔开,那只好亲自来问问魏总。
虽然孟礼现在,不肯开口的不仅仅是……
路秦川提一口气,先见见魏越天吧。
他们在魏越天家见着人,魏越天比从前清瘦一些,神奇地去掉一大半油腻的气质,被路秦川的人一边一个陪着坐在沙发里,战战兢兢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魏总,”路秦川微笑,“聊聊吧。”
魏越天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聊、聊聊,路总想什么?”
“当时从贵司签孟礼的时候规程没走全,”
路秦川笑容可掬一脸客气温厚,“孟礼和老东家的合同没录入,不合仟夢的规矩。”
“孟礼?”
魏越天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对,对还有孟礼,路总赖好看着孟礼的面子,我马上把款子还上,路总宽限几天,宽限几天,别……”
他眼睛往楼梯方向瞟。
楼上有动静,有女人的声音,依稀还有两声清脆的童声,路秦川好奇的样子:
“别什么?别惊扰嫂夫人和我侄子,还是别惊动警方?”
客厅里是路秦川的人,楼梯口是路秦川的人,楼上还用说?不怪魏越天害怕,趁天黑摸进家门,兜头被制住,老婆孩子见不着面,只能隔着两层楼喊两句平安。
“路总,你行行好,”
魏越天哆哆嗦嗦,“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有保命的路子,我不报警,我的人也不久留,”
路秦川原地晃悠两步,“看你啊。”
“我只有几个问题,你只要照实说,一分钱不用还,一秒钟的橘子不用蹲。”
“您问!您尽管问,我魏越天知道的我告诉您,不知道的我豁出命替您查!”魏越天指天指地。
路秦川偏偏头,严田招呼两个小哥:“辛苦,喝口水吧。”三人走到门口空出客厅清场。
“孟礼,”
路秦川压低声音,话题绕回来,“哪年哪月开始……”
路秦川感觉胸腔不知道哪儿在冒血:“怎么跟的你?”
魏越天脸上泛起苦涩:“您何必呢?这不就我那破公司非法经营那么些事儿吗?”
他回忆一番说一个年份,大约是四年前的九月份,“我们在网上‘招聘’培训生,孟礼来应聘。”
“就这样?”
路秦川俯下身视线和他的脸齐平,“听上去你很清白啊,正式招聘进来的培训生,又怎么培训到你魏总的床上了呢?”
“啊?”
魏越天大惊,眯缝眼睁得强行撑开一个缝,“没有啊!哎!路总,我冤枉啊!我可没碰过小孟一根汗毛啊!”
“你没有?”
路秦川复站直身体,不置可否,“就算你没有,拉皮条的活儿你总干过吧?”
“你给孟礼介绍过多少客人?都是些什么人?你、你们……”
路秦川闭闭眼,感觉肺叶上的出血点转移到脑子里,血液在脑血管里哐哐哐乱撞,头晕眼花。
魏越天嗷地一嗓子喊上:“我冤啊!路总您是头一个啊!就算,就算我有这个心,孟礼性格您还不知道吗?他不得把我脖子拧断吗?!”
“……你说什么?”路秦川徐徐转向他。
第43章 第 43 章
半晌, 路秦川“嗬嗬嗬”笑个不停。
“魏越天,你为了保命什么瞎话都编是吧?孟礼要是不愿意,是你把他敲晕扔我房间的吗?我怎么记得他当时很清醒呢?”
“不是不是, 他那是……”
魏越天思索片刻,
“这么着, 我楼上办公室左边矮柜抽屉, 有孟礼的合同, 您可以派人去取, 孟礼他是实在还不上钱,他、他估计也是没办法……再说我看新闻不是说您两位是老相识?我猜所以他才……”
愿意跟您吧。
魏越天小半句话没说完张嘴结舌,话说到一半如同噎住。
仟夢这位小路总,虽然手段眼力可能比不上正器老路总, 但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涵养功夫到家。可现在呢,他的眼眶充血,额上青筋耿耿,脖颈到耳朵下面的地方角度有些怪异,那是咬肌在不间歇发力的缘故。
……好像, 马上要变异的丧尸,魏越天闭嘴。
“严田,”
隔好久路秦川出声,“带着人,楼上办公室矮柜, 抬下来。”
“是。”
不一会儿严田和另一个小哥下来,依言抬着那个矮柜, 路秦川找出那份合同,两份, 原始合同一份,追加款项一份,原原本本明明白白。
看一会儿,路秦川觉得他头颅里的血涌进眼睛,一片一片的血雾重影。原来这才是魏越天公司的盈利模式,这才是他们公司艺人都守口如瓶的秘密,这才是……
孟礼不得不低头的原因。
心里一阵一阵发紧,嗓子口、胸腔都是,涌进鼻腔的空气似乎不是气体是固体,穿不过去,肯本穿不过紧窄的气管支气管。
“路总!”
“路总怎么了?”
路秦川闭闭眼稳住身形,摆摆手,掩饰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厥的狼狈。
孟礼……
一名学生,如果一个学期不迟到、不缺课、门门成绩优越,这是可以做到的,不难。但如果他四年都能这样,一如既往,每个学期每节课,全勤全A全奖,风雨无阻,是很难的。
孟礼就能做到,他主修应用心理学,每学期每门课都能拿95%以上,就这还是他分心学路秦川课程的前提下,更别提后来他课余还要耗费时间打工。
他是,他是这么要强的人,这么认真的人,这么优秀的人。
他有多优秀只有路秦川知道,路秦川再低头看看手里的诈骗合同,这么优秀的人,就是被这些烂东西缠住、拖住,拖进深渊,拖得有家不能回。
……拖到他路秦川面前,他毫不犹豫又推一把。
路秦川猛地丢开几页纸,在身上摸摸又问严田:“我手机呢?”
“在这里。”严田递过去,路秦川接一下差点从手上滑掉,搞得严田也是吃惊,连忙伸手去接。一时间场面特别滑稽,几个小哥职责在身不能笑,魏越天肯定也不能笑,只能猛猛往鼻子里吸气,面面相觑。
他们不敢笑,路秦川自己笑,路秦川打开社交软件,看着早已经超出撤回时间的那句话,直想扇自己几巴掌。
往上划,是那张可笑的报销单。
哈哈哈哈哈。
路秦川笑得更大声,弯下腰手撑在膝盖上大笑不止,严田他们一脸惊愕,魏越天一脸惊恐,路秦川顾不上,兀自笑到飙泪。
不敢去想,他不敢想,发这张单子过来的孟礼,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不敢想,几天前在他办公室说要一条干净裤子的孟礼,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路秦川笑够以后直起身,吩咐严田回B市。
魏越天在沙发上扯脖子叫唤:“路总哎!路总!我真没碰过孟礼!我、我把他账抹了行不行?路总!”
“别忙,”
路秦川站在门口稍稍停留,“你那些丧良心的‘艺人’合约都解了,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说完以后路秦川头也不回领着人离开,没理会魏越天鬼哭狼嚎一样感谢的话。
他暂时没着急回B市。
他让严田先回去,回去前仔仔细细交代一番,之后路秦川到影视城酒店的长期套间呆一晚,没合眼。
脑子里呼呼啦啦很多事奔来跑去,可要是问到底是些什么事,他也不知道。
第二天中午严田去而复返,薅着忐忑无比的胡平舟。
胡平舟真不知道大老板找他能有什么事,路秦川眼神都还没落他身上,他先举手投降,开始倒豆子:“孟哥搬到哪,我、我也不知道。”
他说完好长一段时间,真的好久,没人讲话,严田眼观鼻鼻观心原地入定,胡平舟腿肚子都是软的,路秦川则整个人像是凝固一样凝在椅子里。
“他从世斐搬走了。”过去不知道多久,路秦川说。
他说话,说不清是个问句还是个陈述句,别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又过去好一会儿,路秦川问胡平舟:“我听说你以前和孟礼是室友?”
“是,是。”胡平舟说。
路秦川点点头站起身:“带路。”?胡平舟不明所以,严田安抚他:“别紧张,小胡助理和孟先生之前的住处,在哪?”
在……在一个城中村,胡平舟领会领导精神,连忙殷勤带路。
之前孟礼和胡平舟租的群居房倒不远,因为当时孟礼就是图离影视城近才住在那,路秦川习惯住的酒店也在影视城旁边,过去车程也就5分钟。
5分钟,五公里,却好像跨越天堑,一个天一个地。
路秦川能看上眼的酒店,配套设施各方面没得挑,是影视城边上数得着的高档社区,往南开五公里,来到城中村。
“就是这儿。”
胡平舟神色带着讨好,指一指不远处的老旧小区,路秦川带头下车,胡平常奉承的语气一顿,“还要进去啊?”
路秦川慢慢转回身看他一眼。
“……我、我没钥匙,”胡平舟嘘嚅着说,“我现在住咱们公司宿舍,这里早就退租了。”
“去敲门。”
一步一步,胡平舟领头,两人走进逼仄阴暗的单元门,踏上深一块浅一块的楼梯。
裸露在外的管道、味道上头的垃圾,满是霉斑的楼道墙壁,路秦川一点一点看过去。
不用……不用再进房间看,昨晚上那种窒息感再次袭来,路秦川知道不用再看。
事实也确实没看成,胡平舟敲门敲半天也没人,大白天的应该都出去打工不在家。
下楼的时候,路秦川问:“你孟哥……”
“哎,路总您问,孟哥什么事儿?”
“你孟哥不是有很多、咳咳,老板朋友么?怎么住在这种地方?”路秦川轻描淡写地问。
胡平舟说:“没啊,孟哥平时根本不社交,我们打牌他都不来,哪有什么朋友?”
“平时他晚上出去或者带人回来留宿多么?”路秦川又问。
胡平舟连连摆手:“要不是出去打工,孟哥能在房间宅好几个月,根本没出去过过夜。”路秦川脚步慢一慢:“真的没有?”
“没有没有。”胡平舟打包票。
又聊几句,路秦川心一寸一寸沉到谷底。怪他,他不死心,总疑心魏越天一面之词不实,非要揪来胡平舟领来看。如今他看见了,问完了,孟礼过去几年的日子赤果果摆在他面前。
命运对孟礼,很差。
他对孟礼,更差。
回H市飞机上,路秦川想一路,反复回想前年秋天的一天,十月的某一天,在酒店房间见到孟礼的那天,那天孟礼都说过些什么?
记不得了,记不得。
只记得孟礼踢人还是那么狠,手刀砍脖子还是那么疼,照人脸上扇巴掌还是那么不留情。
又或许很留着一些情分,没直接给他路秦川踢废掉,还滚到他怀里予取予求。
路秦川想来想去想不通——
不是想不通为什么孟礼不肯告诉他真相——开玩笑,孟礼向他开口求助?做梦吧,不可能的,路秦川想不通的是,孟礼怎么忍得下来。
太多了,路秦川讽刺过太多次,说孟礼脏,说孟礼卖,不让孟礼吃饭强行拉去医院检查,孟礼和别人喝杯酒他都要讽刺,说孟礼会得hep-C,说孟礼天生欠草,还……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红酒,路秦川闭上眼,眼前全是红酒的颜色。当着外人的面总共有两次,一次他要了孟礼的嘴,是在红酒柜前,再一次就在前两天,他强行给孟礼清灌,也是用红酒。
严田察言观色,察觉自家老板昨晚上大约没休息好,提议说不如睡一觉,路秦川睁着眼仰在头等舱宽大的靠背里,睡不着一点。
回到B市,严田奉命去查孟礼的新住址,路秦川问胡平舟今天去哪了,胡平舟一惊,讷讷说就在公司宿舍哪都没去,路秦川点点头。
安排完,路秦川独自开到世斐。
按电梯的时候,路秦川扫一眼一列一列的楼层键,默默按下28。
他似乎瞥一眼29,又似乎没有。
从来没有过,路秦川感到仓惶,心里发慌到发毛。
他吩咐严田去查孟礼搬到哪,吩咐的时候镇定自若,实际上他完全不知道找着以后要怎样面对孟礼。
这种心情以前他体验过一回,在回国的航班上,十来个小时他眼睛没闭上过,落地就往出发层狂奔,赶最近一班航班往回飞。
那时他以为放得下孟礼,没想到根本不行,后悔到仿佛五脏六腑从喉咙里剥出来又塞回去。
那时的后悔,后来亲眼看见孟礼和别人滚在一起才消停,如今的后悔,又要熬到什么时候?
……不。
等等。
路秦川忽然想到什么,两步并做一步冲进卧室,在衣橱里翻找起来。
有一本,路秦川记得孟礼有一本相册的,手工剪裁相当精心,在哪来着?路秦川明明记得就在衣柜里。
没有,衣柜里没有,卧室里没有,整座房子里都没有。
路秦川花一小时整屋翻遍,没找到。
难道?
路秦川心里升起一丝一丝的小火苗,是一种稀微的希冀,他在想,难道孟礼随身带着?
他给孟礼买的衣服和一些摆件、日用品,孟礼都没带,但是还带着那本相册,孟礼还是念旧的,是不是?是的吧?
路秦川手上很多灰,走到洗手间洗手,洗完手擦干,这时候路秦川瞥见半开的浴室门,浴缸里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
空气里剩余一些焦糊气息的,那是……一本烧毁的相册。
被烧了,不是意外,路秦川可以肯定,不是保管不善不小心挨到火源,一定不是,而是人为的,有人、有人故意的,打定主意要烧掉这本相册。
是孟礼干的。
烧掉了,不要了。
勉强维持的体面,撑了一路的神情自若,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坍,有那么一会儿路秦川感到膝盖阵痛,然后才意识到,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跪倒在地。
眼前一盘子灰烬,黑乎乎、脏兮兮,藏在晃荡的、空无一人浴帘后面。
像廉价劣质的凶杀片开头。
而路秦川一眼可以预见故事的结局,没的,一点活路没有。他自己亲手,把活路堵完、堵死,没留一点余地,是不是?孟礼,已经像抛弃相册一样抛弃这个故事了,是不是?
空荡荡的卫生间,没人能答。
第44章 第 44 章
路秦川推开门, 看见浴缸里有半满的水,水上漂着一只不属于浴室的东西,那是一只烤箱用的烤盘, 烤盘上有一团东西。
起先路秦川没看出来乌漆嘛黑的一团是什么, 后来他慢慢拎起一片折叠的塑料皮。
它来自于一种塑料壳, 廉价的相册外壳。
它是那本相册的残骸, 里面那些照片灰飞烟灭, 只留下它, 它是幸存者也是尸体,是幸运也是厄运,是怀念也是遗忘,是视如珍宝也是……
弃如敝履。
路秦川又从旁边洗手台上捡到一只打火机, 是孟礼的,也不是值钱货,不知道买什么东西附送的赠品,就那么随手丢在洗手台上,被它的主人抛弃。
被抛弃之前它履行最后一次作为打火机的职责,点燃一本相册, 那本相册和它一样,被它们的主人抛弃了。
抛弃。
路秦川觉得家里新风系统是不是出故障,怎么他又开始喘不上气?
为什么?他现在别的不想,就想穿越回去年,对去年, 差不多这时候,他无意间发现那本相册的时候, 穿过去结结实实扇自己两巴掌,你说说你, 为什么没当时就给揣走?
对了,你当时看不上,无论是便宜的相册还是普通A4纸打印的照片,你都觉得廉价好笑。
你只是短暂地心情变好,施舍给孟礼一个资源,至于他花心思做的相册,你连碰都没碰。
路秦川跑到客厅窗边,孟礼最喜欢的窗户,打开窗,用孟礼的打火机点一支烟,也没抽,就那么点着发呆。
后来实在熬不住,他躺进卧室床上埋进孟礼睡过的被子,沉沉睡去。
好像梦见些什么,杂乱无章,他好像是找到孟礼,要把打火机还回去,孟礼摇摇头说不要,俊秀的长眼睛冷飕飕的。
“你把我点了吧,”路秦川说,“好不好?能解气吗?”
这个时候路秦川已经接近48小时没正经合眼,他的心理因素想要继续做梦,生理不允许,一股脑把他的脑子拽进深度睡眠,于是好的坏的,都离他远去。
梦,和孟礼-
孟礼在临时找的公寓没住两天,先后接到两个意想不到的人的电话。
第一个人非常扫兴,是魏越天,这孙子居然缓过来,躲过一波上面的风声,继续回来兴风作浪。
电话里,魏越天还是那么大嗓门、嚷嚷嚷,叫嚣着让孟礼还钱,剩下的利息,催促孟礼抓紧。
孟礼没说什么按断电话。
没问,没去问路秦川,怎么着啊?魏越天回来您还能既往不咎?孟礼没问。
至于第二通电话,不讨厌,一点也不讨厌,孟礼打完电话以后心情很不错。
接完电话他听到有人开门,跑去开门,一直维持这种相对愉悦的心情。
等他看见门外面站着的路秦川,腾地一下好像坐过山车,心情不美了。
路秦川就看见孟礼,开门的时候还满眼带笑,看见自己以后弯着的嘴角萎顿下去,变得平直,变得刚硬。
吸——呼——深呼吸,路秦川还没进门先做俩深呼吸。
好在孟礼没说什么,请他进门,还给他倒杯水。
路秦川笑着说谢谢,很惊讶自己声音居然还能四平八稳,嘴巴里呼出的气息是抖的,手也是,路秦川发誓他连水杯什么颜色都没看清,仰头灌一口,掩饰自己的抖抖抖。
喝一口水,哎?
“你什么时候有喝热水的习惯了?”路秦川问。
孟礼嗓子里咳两声:“前两天有点着凉。”
“怎么着凉呢?”路秦川追问。
孟礼眼睛一闪煞气毕现,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字:你管得着吗。
“这几天B市是冷,”
路秦川不嫌尴尬,笑着说,“多穿点。”
“嗯。”孟礼表示知道,同时喉咙里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俩人之间又冷场。
路秦川喝两口水,注意到孟礼塞给他的是一只海绵宝宝图案的大容量冰暴杯,没有不锈钢内胆但明明是热水外层却不烫手,估计有保温作用,孟礼手里的杯子也是海绵宝宝图案,看来是一对。
不过,路秦川不着痕迹看看四周,这家里真是字面意义上的家徒四壁,倒不是条件差,至少比孟礼在H市住的地方好,好很多,只是空无一物。
可能孟礼刚住进来又生病,没来得及收拾,很多东西都没拿出来,与其说和路秦川用一对儿的杯子,不如说这间屋子里只有这两只杯子。
又怎么样呢?它们是孟礼买的,孟礼挑的。
世斐成套的高档手绘骨瓷杯具,薄如蝉翼的、白可透光的、毫无瑕疵的,是不如海绵宝宝可爱吧。
“这儿一个月租金多少?”
路秦川用一种不经意的语气问,孟礼说一个数,路秦川笑笑地看向他,“回世斐吧?我收你一样的房租。”
孟礼十分纳罕:“哟,您做慈善呢?世斐两百平,这儿才六十,照你这么做生意,仟夢迟早裤衩子都赔出去。”
“行,”路秦川从谏如流,“那我多收点。”
俩人互相瞅瞅,孟礼收起顽笑的神色摇摇头:“咱俩完了,你趁早付钱,付完咱俩就别再单独见,对谁都好。”
“不然呢?”路秦川问。
“不然啊,”
孟礼森然道,“还是啊,我去找你老丈人,另外再撺掇撺掇冯曼语,从仟夢出走。”
“孟礼,”路秦川看起来好像有点被刚刚喝的水噎到,说话有些莫名艰难的味道,“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信冯曼语?不如信我。”
“你什么意思?”孟礼敏锐地问。
“回世斐,”路秦川干脆地说,“你就是一名租客,我不打扰你。”
孟礼嗤笑:“对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路秦川冷静陈述,“那天在会议室你也看见了。”
在听见“会议室”三个字的时候,孟礼的表情显出一瞬间的抗拒。
“我知道那天我过份了,但你肯定也明白冯曼语的意思,给你介绍陆倾,她能是什么好心?”
路秦川语速极快,“在公司会议室尚且如此,你说你自己住这儿,万一哪天冯曼语把人给带你屋里呢?”
“在世斐,”路秦川笃定,“你不会有这样的烦恼,冯曼语不敢。”
路秦川说这些话,真的很笃定,语气平稳条理清晰,孟礼却说不出来,总感觉他哪里怪怪的,好像说话无端有点颤抖。
不过先不管他抖不抖,不得不说,这个狗,说的还挺有道理。
其实那天会议室里那些高层,孟礼没觉得太丢脸或者怎么样。
开玩笑,上回在周总的别墅看得还不清楚么?在人家这些“总”眼里,他们这些艺人本来也不算个东西。
但是说什么和冯曼语一起离开仟夢,根本是胡扯。孟礼自己非常明白,不可能的,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经纪约交给冯曼语还成,一起共事还可以,别的真的不能深交。
路秦川扔出一沓照片,孟礼接过去看。
他发现照片上全是他自己,他上车下车、进出仟夢总部大楼等等,各个角度、各种偷拍。
“!这是?”孟礼一瞬间一股凉气从头冲到尾椎骨。
“我买的,陆倾在找人跟拍你,”
路秦川再接再厉锲而不舍,“我警告过这个人,但你也知道,有的人骨头贱,不听劝,越警告越贼心不死。你说说看,不得防着吗?”
“你?警告陆倾?”
孟礼一脸不相信,“按您路总的脾气,不得跟他好好谈个价钱吗?怎么还警告上了?”
“孟礼,”几乎是话音还没落,路秦川沉沉地打断,“别这么说。”
“还不让人说了。”孟礼咕哝一句,懒得争论,继续看那沓照片。
还真的挺恐怖。
路秦川重整旗鼓继续加码:“你仔细看看这些照片,唯独世斐周围他们不敢靠近。怎么样?你的‘助理费’我照出,你继续在仟夢做艺人,别的没了,别的什么也不需要你做。”
孟礼左看右看,更加奇怪:“你图什么?”
“你别管。”路秦川说。
孟礼还是一脸狐疑,路秦川低头笑笑:“就当是,就当是红酒太贵……魏越天还坑我那么多钱,你多少得替我赚回来一些吧。”
“哦,”孟礼盯着路秦川的脸笑起来,唇红齿白阴森森,“你不说人话,我还放心点儿。”
“行,我搬回世斐。”
路秦川没再说什么,起身告辞。
临出门前好像是开玩笑,胳膊肘轻轻捣在孟礼腰上:“要不,你也别当艺人,也不当‘助理’,咱俩好好谈一回恋爱?就当是弥补以前的遗憾。”
孟礼拍开大肘子:“说人话。”
“我说的是人话,”路秦川扭头按电梯,“如果我是认真的呢?”
“那你,”孟礼一脸呵呵信你个鬼的表情,“解除婚约呗?没道理你跟两个不同的人谈恋爱结婚吧。”
电梯在1层,等待很漫长,路秦川脸对着电梯门:“要等一等。”
楼层显示屏的红光映在他眼睛里,竟然跟真事儿似的,好像不是说等电梯,而是他在认真考虑退婚。
“得了吧,骗谁呢?”孟礼冷笑,“路大总裁还琢磨着坐享齐人之福呢?”
路秦川没接话,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进电梯前又问一次:“怎么样?你还愿意吗?”
孟礼没注意到他语气里的忐忑,也没注意到“还”字的奥妙,根本懒得搭理,已经回屋里要关门:“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你不如给我免房租。”
门关上之前,孟礼好像看见本来已经进电梯的路秦川去而复返,直挺挺站在门前,孟礼哐地一声门正好甩到他脸上。
呃,应该是错觉吧……?
孟礼在门口僵硬片刻,没听见敲门,肯定是错觉。
就算不是,不爱敲门爱罚站,随便你咯。
没一句实话,一天一天的,烦人不。孟礼伸个懒腰,继续捧着海绵宝宝水杯养生去了。
第45章 第 45 章
又过几天, 兜兜转转,孟礼搬回世斐.
他的感冒好得七七八八,还有一点点鼻音, 别的已经好全乎。
那天他七情上头光速离开世斐, 大晚上, 在路边快餐店库库干饭, 正吃得欢, 走来两个小姑娘, 表情惊喜难以置信,小心翼翼地说不好意思你是孟礼吗。
两个小姑娘是他的粉丝,坐下来和他聊老半天。
孟礼还没见过活的粉丝,诚惶诚恐, 陪着俩姑娘吃完夜宵,又陪俩人等车。
总之吹一晚上冷风,光荣着凉。十分开心。
他回世斐以后发现房间打扫过,至少浴室肯定打扫过,他的烤盘规规矩矩回到厨房储物柜,他向路秦川求证, 得到肯定的说法,说请阿姨打扫过。
“哦。”孟礼问完就挂,没管路秦川还有没有别的话。
重新搬回世斐,孟礼没着急开箱子归置东西。
他在看,路秦川那天说“不打扰你”, 在他这儿要画一个大大大大的问号,旦路秦川的傻脸出现在世斐, 孟礼想得很清楚,立刻拎箱子跑。
路秦川说的有没有道理?有, 一个人住是不行,去找路贝阳吧,在路贝阳家租一个卧室。
观望几天,嘿,太阳打西边出来,路秦川真还信守承诺一次没上门。可以,可以可以,孟礼放下心,打开箱子收拾东西-
一月底二月初,又是一年春节将近,春节前夕的一天,孟礼中午吃完饭眯个盹,起来八组腰腹训练走起,然后冲个澡吹个小发型,出门。
沈思闻要回国,之前打电话说过是今天的航班,孟礼去接机。
当然电话里孟礼没说,因为沈思闻肯定不让。十来个小时的航班,头发要塌瘪出油,机舱干燥,十几个小时下来脸也不能看,花孔雀坐一圈下来毛都要耷拉,沈思闻一向烧包,肯定不愿意给别人看长途航班摧残出来的狼狈相。
就要看,嘻嘻嘻,孟礼打算搞个突然袭击。
他晃到机场到达层,有可能的航班就俩,看时间都还得会儿,不如买杯喝的。正在他思考喝什么,身后某个方向传来一声口哨,接着是一个男声。
“孟礼。”
声音酷酷的,底色带着笑。
时隔四年,沈思闻叹息似的念道:孟礼。
孟礼回头,也笑起来:“思闻儿!”
他大笑着两步奔来,跳起来给沈思闻一个熊抱,上下看看:“瘦了?啧啧,你这身条靓啊。”
再看看,好的,头发香的,干干爽爽,脸上也香的,哪是刚下飞机的样子?
“你下飞机就跑沙龙去了吗?”孟礼眼睛一斜,“还有你行礼呢?”
沈思闻一身牛仔,外套左肩一大片刺绣,绿色的,花里胡哨特显眼,腰上一条朋克铁链子坠在大腿,叮叮当当嘚瑟来嘚瑟去:“你还说我呢?你不说不来接吗大明星?”
呸,两个人同时呸一口,沈思闻前天的航班就回来了,孟礼说好的不来接也来了,没一个说实话,属于是臭味相投。
回到市里,沈思闻问大明星给我安排什么接风节目,孟礼表示:请好儿吧您呐。
俩人先到火锅店大吃一顿,然后跑到东三环一家影视工作室。
“来干嘛来了?”沈思闻很新奇四处看。
孟礼说:“我不大明星吗?明星不得演电影吗?”
“你请我看电影?你演的?”
孟礼说是。
《海市口》的粗剪版出来,这家工作室就是程导的工作室,二楼几个观影厅这周开放,剧组演员自己安排时间来看,尤其几个主演,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及时和导演组沟通。
孟礼寻思自己看也没意思,顺带和沈思闻一起瞅瞅,问问纯观众视角的观感。
本来没想立刻拉沈思闻来看,想着送他回家休息,长途航班加倒时差,是个人都顶不住,没想到这个货早两天就回来了,那还休息个屁,来来来给哥们看看,看看演的有什么问题。
沈思闻抬起下巴一脸挑剔:“看片儿啊?带不带劲儿啊?不带劲我可不看。”
孟礼笑骂他:“你能不能行了?至于这么饥渴吗!”说完孟礼找工作人员看给安排哪个厅,沈思闻站在原地。
两人大一机缘巧合选到同一节课,从那时起关系就可以,后来路秦川回国,孟礼整个人垮掉,昏天暗地的那段日子,失眠酗酒、一天两包烟的那段日子,要不是沈思闻不分昼夜陪着开导,他还真不一定能走出来。
所以在他眼里,两人就是很铁的朋友吧。沈思闻看着他的背影心想。
分别一段时间,再见还是这么熟稔,没什么生疏感和尴尬,他是真拿自己当好哥们。
他和以前简直没什么变化,长长的眼睛清清白白,看人的时候很冷,笑起来就暖了,瘦削的脸颊舒展成一个弧,特好看。
好看到沈思闻心口发热。
至于这么饥渴吗?刚刚孟礼开玩笑似的问,沈思闻叹口气低声自言自语:“至于啊。”
“你说什么?”
孟礼正好登记完跑回来,没听清。
沈思闻笑笑:“没什么,走吧,让我品品大明星的演技。”
两人走到一间观影厅,不大,三排沙发靠椅,《海市口》成片130分钟,全程无尿点,饶是孟礼这种看过剧本的都被剧情牢牢抓住,更别说沈思闻,“哇哇哇”从头惊呼到尾。
中间孟礼手机响,拎出来看,发现是路秦川电话,他没接,也没按,直接关静音。
他旁边沈思闻越过他的肩头,漠漠盯一眼他的手机屏。
电影看完以后沈思闻感慨:“兄弟,你……”
搜肠刮肚一番,沈思闻最后说,“跟你合作的男演员叫什么?”
“李渐冶。”
“李渐冶,”
沈思闻摇头叹息一脸深仇大恨,“艳福不浅啊,你这还不带劲吗?能拍的都快给你俩拍完了。”
孟礼说他瞎说,是有几场亲密戏,但是程导拍得很含蓄,根本没拍完。
俩人从观影厅出来,沈思闻冲着走廊外面“啊”一声:“那不是就是跟你合作的那个,李什么的吗?”
探头一看,哎?还真是李渐冶。
估计也是来看粗剪版,和一个长相也很帅的男的并肩走来,孟礼定睛一看,是他们源风的老板,姓林。
这都能碰上,少不得一顿寒暄,李渐冶旧话重提,朝孟礼猛猛抛橄榄枝,说你什么时候来呀,仟夢有什么好呆的呀,之前又曝出有资金问题吧?快来快来。
孟礼笑笑地道谢,打个太极,李渐冶也没有穷追猛打,约定年后再聚,两拨人在友爱和谐的气氛里互相道别。
晚上吃完饭,送沈思闻回住处,孟礼有点尴尬,因为沈思闻家也在花园路,只不过不和路秦川一个小区,路秦川在花园路北段林荫路,沈思闻家在南段。
冬天天黑得早,到沈思闻家门口已经全黑,沈思闻拍拍大腿:“行了,你也别下车了,挺冷。”
“闻儿,”
孟礼车靠边停下,若有所思看着沈思闻的脸,“白天还看不出来,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真的好白,天黑以后很明显,四周哪哪都是黑的,只有沈思闻的脸,特别白,苍白。
“大概是没睡好吧,”
沈思闻小小打个呵欠,漫不经心解释,“时差嘛,没个一周过不来。”
“那你麻溜的,”孟礼赶人,“回家歇去吧。”
“好。”沈思闻说着开车门要下车。
他下车站定,回身关车门。
“孟礼,”他忽然问,“你之前说又和路秦川见面了?”
之前有一回孟礼跟他打电话说过这事,他没问,一路没问,现在问了。
孟礼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身儿往外看,前段儿时间抽空考的驾照,公司给配的车,普通的车型普通的配置,愣是被他搭出顶配跑车的感觉,他脑袋点一点,空闲的那只手撩一撩额发,笑着说:
“昂,那一段儿吧。现在好了,哥们可能脱离苦海了。”
“真的?”沈思闻眼睛迸亮,很快掩饰,“挺好。”
“嗯啊,回吧,回头再约。”孟礼说,挥挥手,打火打方向盘开走。
他开车很稳,不抢灯不越线,带一些新手的谨慎,没得挑。
也同样是因为新手,他得看路得看车还得看灯,两只眼睛都快不够用,当然没工夫注意后面的车。
他后面的车是一辆慕尚,一路跟他从花园路跟到世斐。
等到孟礼发现后面一直有辆慕尚在跟他,他几乎已经开进世斐的地下车库。
……干什么?拍谍战片呢?孟礼瞪后视镜瞪一会儿,干脆打灯靠路边停车。
靠,烦,就这么巧是吧?花园路的别墅区,没有一百栋也有五十栋,都给你路秦川撞见撞完了是吧?
孟礼打开工具箱翻出打火机和烟,下车点一支,蹲路边儿狠抽一口,路秦川车停稳下来,站他旁边。
“要不别抽了?”路秦川用商量的口吻说。
“呵,”
孟礼闷头不理他,“您开这么大老远就为了禁我的烟呢?禁烟办得给您发一流动红旗吧。”
路秦川没回刺,从口袋里摸出一只一次性口罩递过去:“我是怕你被拍到。”
孟礼一脸不信:“你得了吧,就算是公众人物,马路牙子上抽烟也不犯法,又不是室内。”
路秦川不置可否,手一直抻着,孟礼拗不过,站起身接来拆开戴上。
“这么晚去花园路干什么?”路秦川声量很轻。
“没干嘛。”孟礼无端有些心虚,撇开脸。
“来找我?”路秦川问。
哦,原来他没撞见沈思闻,大概是回家半道上看见公司的车。
孟礼突然心也不慌了气也不短了了。
“是啊,找您结账,咱俩‘助理合同’还没结呢。”
孟礼趾高气扬,路秦川脸色有一瞬间的噎住,孟礼甩甩头发十分畅快,“怎么着,后悔浪费一路油钱了吧。”
路秦川穿一件羊绒大衣,手揣在口袋里,小半张脸遮在领子后面。厚厚的两层羊毛领子,挡住他的嘴巴,挡住他无声的回答:
没有。
又说两句,孟礼身上热乎气告罄,耐心也告罄,挥挥手开车走了,路秦川站在他刚刚点烟的地方,也不心疼羊绒衣服吸烟味,独自站在那老半天。
孟礼其实从后视镜看见一点,看见路秦川一直没走,嗐,谁吹风谁感冒,愿意摸黑站那儿就站呗。
这回沈思闻回来给孟礼带有礼物,孟礼一脚油门开回地下停车场,迫不及待回家拆礼物去了。
第46章 第 46 章
年前孟礼还有最后一个工作, 吕导的组要拍定妆照。
这部戏是民国背景,讲一个富家少爷,人前纸醉金迷, 人后理想先锋, 1927年的天津卫暗潮汹涌, 理想和现实, 家仇和国恨, 爱恨交织不死不休, 等等等等。
孟礼拍完几十套戏服回家,连夜订购一批东西。
他得练练毛笔字、读读书,人家大少爷武能张弓、文能挥墨,他么, 武或许能跟上,文的方面简直像个文盲。当然毛笔字是个见功夫的事,不可能一朝一夕给你练成,但是,最起码要像样子吧。
孟礼不想进组再临时抱佛脚,私底下在家先练起来, 包括那个时期市面上流行什么话本什么书,他想着最好找来读一读。
读不懂也得读,总不能台词里一些年代味道重的引用,从他嘴里说出来他却不知道什么意思吧,吕导提拔他当男主, 总不能掉链子糊弄了事。
正式春节放假之前,孟礼回公司一趟。
原因是严田联系他, 说路总有点事请您来办公室。
本来孟礼有点排斥,没办法, 关于造访路秦川办公室,他从来没有好回忆。
秘书室那些人,又看见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可是严助理又闲聊一样说起,说公司数得着的艺人都要来,年底嘛,勉励过去展望未来,今年仟夢又很动荡,算是稳固人心。
怎么稳?严助理潜台词:用钱稳,发红包才稳嘛。孟礼这才答应。
这天他卡着点,中午十一点四十,从顶层VIP电梯出来。
这个时间点很妙,路大总裁中午也得吃饭吧,有什么事是二十分钟聊不完吗?又不是聊婚事。
从走廊拐出去,孟礼看一眼接待桌,脚下微顿,神色如常走过去:“你们路总在吗。”
出乎意料,秘书小姐比他神色还正常:“在的,正在等您,您请进去吧。”
“哦,谢谢。”孟礼慢吞吞挪步子。
一边挪一边想,没想到路秦川的几个秘书里还有这样好心的小姐姐,不会跟她们的老板一样欺负人。孟礼也不需求人家工作人员对他多么恭敬,就正常人就行,就……
别像那天庆功会一样就行,轻慢鄙夷的目光收收就行,背后随便你们议论,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这时候另两个秘书从休息室出来,听上去在互相商量午饭去哪吃,本来嘻嘻哈哈的,看见孟礼,立刻原地立正站直,一个个笑靥如花:
“孟先生。”
“中午好孟先生。”
有个男秘书之前和孟礼比较熟,打招呼:“孟哥来了。”
语气客气中不失亲近,特别友善。
孟礼这个人,横眉冷对千夫指可以做到,这些人突然这么彬彬有礼,他倒一下子有些吃惊,好半天才说:“出去吃饭?”
“是啊。”
七嘴八舌地谈论附近哪些餐厅菜品出色,哪些餐厅性价比高等等,一点都没异色。
孟礼应和两句,和她们点点头准备先进办公室。
走两步,又退回来。
此时接待台周围已经恢复安静,姑娘们结伴午休,只留下之前那位男秘书收拾东西,他看见孟礼去而复返,认真询问:“孟哥忘什么东西了?”
孟礼摇摇头,冲他扬扬下巴,又看看几个姑娘离去的走廊,依稀电梯口还有聊天声传来。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不避讳我了?” 孟礼很直白地问。
男秘书神色一愣,随即呲牙展开大大一个笑脸:“路总和我们说了,上回跟孟哥你有点误会,解开就好,还在办公室……”
“?办公室什么?”孟礼不明所以。
“没怎么,”
男秘书还是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今年公司效益好,年终奖路总特别大方。”
“喔,这样啊。”孟礼若有所思。
两人告别,午休又不是休到天荒地老,两点就得回来,孟礼可不想耽误别人吃饭。
他思考两秒,终于走进路秦川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陈设没什么变化,除了一样,西面墙上原本的西洋画被换掉,孟礼眼风一错看清楚新换的画,险些一头栽倒。
这是一幅照片等比放大重绘的人像画,我去,孟礼直吸气,这不是我么?笑得活像缺心眼,和年轻几岁的路秦川一起看着镜头。
两人身上是学士服,这是毕业典礼的合照,该说不说,看上去很滑稽,因为他们的母校好死不死吉祥色是绿色,外国人又没个忌讳,学士帽也是绿的。
嗯,咱们就是说,两个戴绿帽的大老爷们的合照,给放大挂办公室里?这是什么癖好。
路秦川坐在他那张过于大的办公桌后面,孟礼收回目光,懒得问他的癖好,强制视线落在别的地方。
等等,刚才秘书说“还在办公室”,没说完,是不是就是说的这幅画?
后知后觉,孟礼意识到,不仅路秦川这个狗能看见这幅画,只要进来办公室的人都能看见。这很像一种昭示,一种地位的证明,证明他孟礼地位不一般。
又是发红包,又是耳提面命,这才换来今天秘书们对孟礼的礼数。
路秦川这是发的什么善心?能干出这种好事?他要干什么?
孟礼的目光四处转悠,就是不往路秦川身上落。
最后兜兜转转落在两人中间的办公桌,哎哟,好大的桌子。
真的大,真的有必要么?孟礼怀疑他的这张实木桌子,上面说不定能停下一辆车。
正想着车,那边路秦川说:“公司打算给你配辆车。”
“嗯?”孟礼没反应过来,“配车?”
“是。”路秦川说,“公司的车不太好。”
讲一堆,说什么公司的车车型都不好开,不适合新手,巴拉巴拉。
孟礼一个字没听进去:“外出拍戏接送公司会派车,我平时用车也不多,就用艺人部的车就行。”
路秦川很坚持,孟礼问:“公司别的艺人都配私车么?”
“问得好,”
路秦川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架金丝眼镜,戴上,显得意态从容,“没有。不是公司配给你,是我送你,行不行?”
“不行,”
孟礼想也不想,“怎么着啊,走程序是不?送完公寓送车?”
“路秦川,”
孟礼下巴抬起一点,一脸审视,“你怎么的,吃了吐?”
“你别那么精神紧张行不行?”
路秦川笑笑,眼神藏在镜片后面闪烁不清,“你瞅瞅仟夢出去的艺人,不靠粉丝自嗨剧刷脸的有几个?出道两部戏就能演男主的又有几个?又是年终,我不得表示表示吗。”
孟礼眼含嘲笑,噼里啪啦说好几个名字,都是圈内数得着的新生代实力小生,一个一个出去都是票房保证。
孟礼:“你搞捧杀那一套是吧?说说吧,非要抬我干嘛呢?”
“不干嘛,”
路秦川倾身,双手交叠放在面前桌上,显得很诚恳,“就是希望你再接再厉,好好沉淀,好好演戏,今年接一部男主,明年接两部,后年……”
“后年怎么的?”孟礼好奇。
“后年,”
路秦川喉头梗动,过一会儿才说,“用不着后年,你的经纪约是最基础的艺人约,公司打算给你抬抬提成,即刻生效。”
他等一等,见孟礼没提出异议,继续说:“你有空让小胡去趟法务部,拿新合同,你签完——”
“路秦川,”
孟礼打断,“你到底干嘛呢?又要配车又要抬提成?”
抬手指向西面的油画:“还有这,还给秘书们发大红包全我的面子,你究竟想干什么?”
路秦川一边嘴角抬一抬:“怕你记恨我,怕你跳槽呗。”
他要笑,但是好像他的面部神经不这么想,看上去好像一边嘴角翘着特别游刃有余,实际离近看就知道,他的嘴角抽啊抽,跟面部神经紊乱似的。
孟礼没看见,桌子太大了,孟礼又没盯着他脸看,看见个鬼,孟礼只是嗤笑:“仟夢路总还怕人记恨吗?再说谁敢记恨您啊。”
“说一千道一万,片酬加提成有什么用?片酬到账本来还早,《海市口》上映都还没上呢,不然你把助理费先结给我?”
“不行。”路秦川想也没想。
偌大的办公室,场面一下子尬住,路秦川回绝太快太干脆,他要是没这么干脆还没这么尬,孟礼可能还相信他是诚意示好,现在好了,孟礼看看手机,12:10,得,真正进来不到十分钟,就这都给多了。
“走了。”孟礼站起身告辞。
“孟礼,”
路秦川坐在椅子里没动,“你怎么还是这么急呢,以前你也是,在我这儿待超过二十分钟就跟火烧屁股一样。”
“要这么聊是吧,”
孟礼缓缓回头,啧一声,“不急能行吗,你老丈人不得打上门?”
路秦川神情落一落,眼睛也低着,似乎是在思考。思考完,路秦川做一个夸张的怪相:“还老丈人呢,吹啦。”
“哦?”孟礼很意外,“镜头前撂下话,还能吹呢?”
路秦川耸耸肩避而不谈:“无非送两个艺人过去。”
孟礼更意外:“金林还签艺人?我以为他们只投电影。”
“金林,”
路秦川好笑地看着他,“金是金家,林你以为是谁?可不就源风林隽涯林老板么。”
路秦川起身,孟礼以为他要干嘛,反射性抬脚要往外走,路秦川顿一顿:“我送送你。”
孟礼还是狐疑,没想到这人好像还真的只是“送”,别的没一丁点越界的动作。
到走廊尽头,路秦川给开门,一边开一边开玩笑似的说:“我已经搭进去一个视帝,你就别去了吧。”
“去哪?”孟礼双手插兜晃一晃脑袋。
从心理学讲,这是一个很典型的心虚的下意识动作。
路秦川看着他目光似乎千斤重,不过藏在镜片后面藏得很好:“在程导工作室,你和李渐冶、林总他们打照面了,是不是?”
“你听说了?”
孟礼吃一惊,接着更吃惊,“所以你又要送车又要抬提成,怎么你还挺稀罕我?”
他的惊讶,那么赤果果,那么没掩饰:“你不是一直嫌我嫌到死吗?”
他抬手指指走廊里面的房间:“就,就这儿,里面休息间,床上,你还拿红酒洗我里面呢?”
路秦川沉默地站在自家办公室门口,低着头一个字说不出。
“等等,”
孟礼长长的眼睛睁圆,“他们挖我墙角你都听说了?那你……”
那天试映会我和谁去的,你听说了么。孟礼莫名心虚。
下一秒狠狠啐自己一口,神金,你心虚个毛,搞得像你出轨一样,傻狗。
“我什么?”路秦川开门在门内站定,没有再送的意思。
“没什么。”孟礼摆摆手,径自按电梯离开路秦川办公室这层。
脚底抹油跑得飞快,他又很怕路秦川这个批不用联姻又跑来纠缠,又觉得不如来纠缠,也免得提一些虚头巴脑的“好处”,假惺惺的。
下到某一层,叮地一声电梯停住,冯曼语进来。
“冯总,”
孟礼打招呼,“过年好。”
冯曼语白一眼:“别,我这里没有你的红包。”
电梯下行,冯曼语看看:“你这是从哪一层下来?”
“顶层。”孟礼摸摸鼻子。
冯曼语笑:“还不好意思呢?我都听说了,你又回世斐住了?”
“……是。”
出于一些原因,孟礼没有做进一步解释,好像他还是路秦川的“助理”,陪吃陪住的那种。
“什么事儿啊?”
冯曼语一副闲聊架势,“你俩不能在家聊,非要来公司聊?”
孟礼说年终奖的事,又扯两句,冯曼语什么人,闻一知十,啧啧两声:“看来是真的,源风想挖你?”
“……都是谁在传这些?”
孟礼轻微崩溃,“八字没一撇的事,再说您不还在仟夢呢吗,我哪能胡乱跑。”
“好事儿不让传啊?你别急着否掉,”
冯曼语没头没尾来一句,“也不一定。”
孟礼问她什么不一定,她说去源风未必不好,也是说推歌手、推偶像、推剧集仟夢没得说,院线还是源风厉害。
“回头,”
冯曼语挑眉,眉飞色舞喜气洋洋的,“咱们一起到源风,干它一番事业。”
孟礼:“跟我去源风?您还是看重我,我那些师兄师姐要哭了。”
冯曼语笑笑的:“一起去嘛,一家人整整齐齐,换口锅吃饭就吃不饱了?在哪不是赚钱?”
她笑,孟礼分不清她是开玩笑还是真有这个想法。
她想走?
也有可能,孟礼还记得去年她搞一些小动作的事,还试图拉孟礼站街。
可是,管她怎么想呢,孟礼不想成为她自抬身价的筹码。
“冯姐,”
孟礼语气很慢,“源风哪都好,但是有陆倾这种人,我看还是算了吧。”
冯曼语语速也放慢,腔调拖得长长的,指指楼上:“这个路总你忍得了,别人陆总就不行了?”
叮!电梯到一楼,冯曼语潇洒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走了,过年好哦,小孟。”
孟礼慢吞吞从电梯里出来,自言自语:“必须好,好上天。”
他拐到公司宿舍,当面给小胡包一大红包,小胡下楼送他,听见他在碎碎念。
“孟哥,你说什么谜语人?”小胡问,礼说没事儿,年后见吧,小胡抓抓脑袋,目送他离开。
说什么?说这些谜语人,净说一些让人难以消受的“好听话”,嘴上说的是新年好,实际成心让你心里添堵。
冯曼语是这样,路秦川也是这样。
什么人呐,孟礼决心不受这些人的影响。
他还决心效法冬眠熊熊,囤点吃的喝的宅家好好过个年。
第47章 第 47 章
孟礼的冬眠熊计划很顺利。
这种顺利持续大概一星期, 到除夕这天。
下午的时候孟礼照例给妈妈打电话。
回B市这一年多,孟礼想不想回家看看?当然想,做梦都想, 就算他爸爸不让他回, 看见就打, 那他也想回。
可是没机会, 家里以前的房子他去看过, 已经换住户, 爸妈搬走了,新住址没告诉孟礼,想办法试着查也找不出来。
好在妈妈肯接他的电话,有时候叹息有时候小心翼翼, 都行吧,赖好能说上话。
这次通话里,妈妈忽然问路秦川的公司最近是不是有点问题。孟礼很诧异,他妈妈能搭理他,但他没想到妈妈会主动跟他说起路秦川。
“还好吧,”
孟礼谨慎回答, “我只是一个普通艺人,好不好我也不清楚。”
母子俩没说两句,孟妈妈那边说有事,孟礼识趣结束通话。
到晚上,孟礼爬起来, 从冰箱里捞出一袋冷冻水饺,烧水, 下饺子,添三次水, 出锅。
说实话味道还行,都说众口难调,但是冷冻食品一般都是冲着“众口”调的,又是北方牌子,挺对孟礼的胃口。
就是好像缺点儿什么,孟礼熊囤物资,囤的都是方便食品,没囤新鲜蔬菜,包括蒜。
吃水饺没大蒜,相当于包子不配炒肝儿,肉夹馍没肥的,差点意思。
半袋子水饺吃完,孟礼打开电视调到春晚,想蹭点热闹沾沾,正在这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来,是沈思闻。
“我这儿放烟花呢,来看吗?” 沈思闻在那边笑得很大声。
孟礼本来懒,不想跑那么远,禁不住沈思闻一口一个homie恶心人,沈思闻又说已经帮他叫车,红包已经塞给代驾小哥,唉,那可不能浪费钱,孟礼简单收拾收拾出门。
他裹一件长款羽绒服,黑的,本来是宽松版,穿到他身上秒变修身款,没办法,谁让他肩宽胸阔骨架子大,特撑衣服,一个X合身,两个X也不显大,三个X也能穿,也是没谁了。
到沈思闻家门口的路口,一帮人在打闹说笑,边上烟花、喝完的没喝完的啤酒罐,满地都是。
孟礼从车上下来,沈思闻冲他招手。
怪不得沈思闻特地嘱咐他戴口罩,原来是一撮人,“思闻这谁啊?”几个小年轻嚷嚷,沈思闻笑笑,只说是一个朋友。
也挺好,黑灯瞎火也没人揪着孟礼看,管他是演电影的还是开出租的,都一样。
闹一阵子又点焰火,有一种转着圈会飞的,特带劲,大家笑闹声更大。
找一个空档,孟礼问沈思闻:“你跑出来你爸妈不说你?”
沈思闻摇摇头:“时不时回去露个脸就行,一圈人摸麻将呢,哪顾得上我。”
好好好。
中间有一回沈思闻跑回家“露脸”,回来的时候拎一只小饭盒,里面是六个水饺,递给孟礼。
“祝你明年六六大顺。”
沈思闻脸上白白的,“我妈包的,韭菜馅儿,你爱吃。”
哎呀,孟礼很捧场一口气吞完,自家调的馅儿是和冷冻工厂调的不一样,好吃。他谢过沈思闻。
后面沈思闻好像是怕冷,要回屋里,很不好意思:“要不你来家坐坐?”
孟礼笑着婉拒:“吃阿姨包的韭菜大饺子就算了,除夕夜还进你家?不合适。”
“好吧。”沈思闻眼睛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孟礼没察觉,告别沈思闻,准备打车回世斐。
打开软件,得,就算有红包加持,最快的空车也要半小时往上,等吧。
孟礼沿着花园路一边溜达一边等,除了冷就是无聊。
正在无聊到爆炸的时候,手机又响,他摸出来一看是路秦川。
第一反应:不想接。
第二反应:也许有红包拿。
接吧。
“喂,路总过年好。”
孟礼对着手机漫不经心地说。
那边路秦川没说话,好一会儿没声音,孟礼莫名其妙:“喂?路秦川?”
还是没声音,看看屏幕,通话明明还在计时,一直是接通的,孟礼奇怪:“嘛呢?打来又装哑巴?”
这回那边有声音了,不过不是说话声而是咔嚓一声,好像离手机很近的地方有杯子?或者别的瓷器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随后电话挂断,自始至终没有路秦川的声音传过来。
怎么个事?孟礼低头看手机屏,眉毛尖一皱。
要不,孟礼抬起头辨认一下方向,路秦川家不远,要不去看看?
很快他否认这个想法,第一路秦川很可能回路家老宅过年,这里肯定空房子一座。
第二,多事。
第三,神经。
第四,有病。你有病吧,大过年的去看姓路的,晦气不晦气。
这时手机再次响起,还是路秦川。
“喂?你什么情况?”
孟礼尽量耐心,那边路秦川声音很飘,虚无缥缈有气无力:“方便吗?”
“你怎么了?” 孟礼问。
路秦川说发烧了:“我需要一些药,你方便跑一趟么?”
“你没回你爸那儿?”
孟礼狐疑,路秦川说没有,说老头子赶时髦,带着路奶奶旅游过年不在B市,路秦川一个人在花园路过年。
“就瞅着就我孤家寡人也回不了家,有空给您跑腿是吗?”
孟礼笑笑,路秦川声音平平:“是啊。”
“哈哈哈。”孟礼干巴巴地说,“真好笑呢。”他在好笑,没注意路秦川声音里的克制。
“我跑腿费可不便宜。”孟礼又说。
电话那头路秦川声音沙哑地笑两声:“知道。”
行吧,反正离得也近。
孟礼不疑有他,取消叫车,临近搜一个24小时药房买好药,赶到路秦川的别墅。
此时距离他和路秦川结束通话不过十来分钟,绝对不到十五分钟,路秦川给他开门,也是惊奇:“这么快?”
“你接电话的时候在哪儿?就在附近吗?”
路秦川迎他进门,一边往里走一边随口问一句。
孟礼两句敷衍过去。
……靠。
搞不懂,敷衍完孟礼立刻后悔,为什么不说是来找沈思闻来了?
上回去程导的工作室,他也没说是和沈思闻一起,这么一来搞得见沈思闻真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转过头孟礼发现,路秦川看起来是真的在生病,他整个人,脸颊白得不正常,颧骨和额头又红,也很不正常。
孟礼打发他到卧室躺好,他还不躺,要收拾床旁边有一摊碎瓷片,孟礼翻眼睛:“您躺着去吧,等会儿别没扫完呢您再摔一跤,摔个狗啃屎乐子就大了。”
路秦川坐在床边笑得很虚弱:“你跑腿费就不便宜,清洁费不得更贵?”
“那你非喊我?认栽吧你。”孟礼鼻孔出气,轰路秦川上床躺好,被子掖好,找来体温戗一滴。
“38.7,你这真不用上医院?” 看清液晶屏上显示的数字,孟礼吸气。
“不用,”
路秦川不愿意去,“我就普通着凉,吃药就行。”
孟礼问怎么着的凉,他往窗外院子瞟一眼,没吱声。
孟礼也没一定要知道的兴趣,只是嘴里抱怨说他几岁的人了还能着凉烧到39真是人才,转身出去拿水拿药。
路秦川吃完药,躺在枕头上,孟礼站在床边,俩人大眼瞪小眼,路秦川抿抿高热干燥的嘴唇,提议:“要不晚上别回了?”
孟礼似笑非笑,路秦川脉脉叹口气:“我是怕我,一个人病昏过去没人给叫救护车。陪夜——不是,是护理,护理费,我付你护理费,行不行?”
“那行。”
然后孟姓护工,非常之玩忽职守,跑到客房打开久别重逢、梦寐以求的电脑。
离开路秦川这栋房子,别的都不想,就想这台机子,孟礼左摸摸右摸摸就差给主机一个拥抱,心说等我有钱我一定配台一模一样的。
时近午夜,孟礼一直开着总台的网页当背景音,准备打完这把歇会儿,哦小机机,咱俩一块儿守岁吧。
约摸还有二十分钟要倒数,手机提示音响起,是路秦川的转账,孟礼一数,拖着拖鞋走到主卧敲敲门一把推开:“烧糊涂了?转这么多。”
孟礼进房间,其实看不清床上的情形,外面开着灯是亮的,屋里孟礼出去的时候灯全部关掉,是暗的,从很亮的地方甫一进到很暗的地方,眼睛往往一时半刻适应不了。
路秦川也看不清孟礼,他背着光,只能看清高大健美的轮廓,一团影子,是光也是黯,是近也是远,路秦川张嘴无声地念他的名字:
孟礼。
“干嘛?”
孟礼稍微捕捉到一点点气声,走近来看,“还烧吗?我看看。”
孟礼一边拿体温戗一边碎碎念:“什么退烧药不都催眠吗,怎么回事你怎么看着这么清醒,是不是不对症,要不还是去医院。”
“38.3,”孟礼量完,有点踌躇,“说降好像也是在降。”
他问路秦川:“要不再吃一片儿?”
路秦川裹在被子里,脑袋轻轻摇一摇:“不吃吧。”
“那怎么整?”孟礼琢磨,又去翻买来的另几盒药。
“孟孟……”路秦川烧红着脸迷离着眼睛,神思沉溺,“我饿了。”
孟礼目光从药盒转到他脸上,眼神很凉。
要是他的眼神能穿透皮肤投进路秦川身体里,那么路秦川下一秒铁能退烧。
路秦川尝试正常的说话方式:“冰箱里有饺子,劳烦您大驾开火。”
又说:“餐食费我刚算在里面转你了。”
“跟这儿等着呢。”孟礼往外走,去厨房,下今天晚上第三顿饺子。
路秦川冰箱里的饺子,不是冷冻水饺也不是家常手工水饺,盒子上的logo是一家五星酒店,饺子皮五颜六色,孟礼看袋子上钉的单子,好家伙,菠菜皮番茄皮花里胡哨。
孟礼找出锅烧水,有点无聊,把客厅电视打开调到春晚,行,赶得上,还十分钟倒数。
正在调声音,楼梯上一坨黑影慢慢走下来,孟礼抬头:“?你不安生躺着干嘛呢?”
路秦川裹着被子站在楼梯上,表示不愿意在床上吃饭。
孟礼:“毛病还挺多。”
说完丢下遥控器回厨房看火,路秦川一句“你来扶我下呗”到嘴边没说出来,自己艰难挪到沙发一角坐下。
没坐一会儿,抱着被子又挪到厨房,另外开火,两个大高个男人站在厨房里。
“你就造吧,等下把你身上被子点着。”孟礼嘲笑。
路秦川摇摇头,孟礼第一锅饺子已经煮熟盛出来,路秦川拎起牛奶锅把手:“面汤借我点儿。”
他要调酸汤,孟礼看了,没说话。
调完酸汤,电视里开始唱难忘今宵,这个狗东西还不回去沙发上坐着,继续从冰箱里翻出什么玩意儿,找出案板开始切。
孟礼更不说话了。
他在切蒜。
没料错的话,他一准儿还备有辣椒油,掺醋和蒜末、香油,饺子一半干捞蘸这个吃,另一半下酸汤水饺,这样味道才对。
算起来,两个人一起过除夕,实在不是第一次。
以前上学的时候,人那边儿不过农历春节,没假期,留子们只好自己动手,会包饺子的包饺子,不会的腆着脸到会的家里蹭饭,各自带着好吃的好喝的,一起凑顿年夜饭。
孟礼和路秦川在一起以后,一直俩人一起过年。
后来就没了,后来路秦川回国,两个人天各一方,去年倒是都在B市,但也没有一起过除夕。
今年倒巧了。
呵,真是巧。
两盘饺子、两碗酸汤摆到客厅茶几,电视上主持人欢声笑语展望新春,孟礼盘腿坐在地上,路秦川家铺地暖也不冷,孟礼吃一口菠菜皮虾仁水饺。
“你订的这个量,你是打算一顿饺子吃到初三?”
孟礼指指厨房的方向,锅里还没盛完,“明明是两个人才能吃完的饺子,还得是俩大小伙子,你说你临时生病?骗鬼,你喊我过来到底干什么?”
“你呢,你来挺快,本来在哪儿呢?”路秦川不答反问。
“你管得着吗。”孟礼移开眼睛。
哦,蒜末,辛香鲜辣,混在辣椒油里,再一起沾在饱满的馅料上,这么一比,孟礼早先在家吃的冷冻水饺立刻就不香了,孟礼决定不管姓路的怎么病的或者什么居心,先吃饺子。
“孟礼,”
路秦川声音带笑,“你要是不说,我就当你是在我家周围转悠,暗恋我呢。”
“滚吧。”
电视里女主持人的声音喜气洋洋:“亲爱的观众朋友们,让我们一起迎接新春!十,九,八……”
叮叮叮,孟礼手机响,路秦川又给他转一红包,孟礼扭头看拥在被子堆里的路秦川。
路秦川:“别问,问就是压岁钱。”
又说:“我真是生病。”
“……三,二,一!新年好!”
电视上一片语笑喧嚣,“孟礼,新年快乐。”路秦川念叨。
对于第一句压岁钱,孟礼表示接受良好,后两句,没搭理,扭回去继续埋头苦吃。
路秦川深吸一口气。
搁从前,孟礼会回他一个更大的,因为长辈才能发压岁钱,到后面孟礼会抢他的手机,两个人会歪歪扯扯一路扭打到卧室,到那里他一样会达成心愿,当长辈的心愿,会压着孟礼逼孟礼叫哥,孟礼起先会不服,会骂他、踹他,要到很后面,里外草透,孟礼才会服帖,乖乖叫一声哥。
就那么一声,一年听不了两回。
想啊,路秦川想念那个声音,想得五脏六腑都疼。
早上在外面冻俩小时,值不值呢。
“再给你包个大的,”
路秦川忍来忍去忍不住,从被子里伸出手,想摸孟礼的后脖子,“你叫声哥听听?”
孟礼从酸汤里抬起脸,扭头发现路秦川的爪子图谋不轨,啪地一声拍掉:“是不是等会儿再给你路总草一顿,红包更大啊?”
酸汤要喝完了,油蒜辣子也吃完,孟礼的眼睛清明了,冷静了。
路秦川见好就收,缩回手双手举起投降:“没有,真没有,没力气。”
孟礼警告地暼一眼,端起盘子去厨房收拾,路秦川孜孜不倦跟上去:“饺子不是我订的,是我家里阿姨,看我爸和我奶奶都不在B市,给我订的饺子。”
又说:“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你也知道,就怕我们小辈吃不饱,所以订得多。”
孟礼一边开水龙头一边问:“你爸究竟为什么不在家过年,怎么突然想去旅游?”
路秦川扯几句有的没的,惹得孟礼砰地一声关掉水龙头,扭脸暴躁地瞪他,他才最后说:“和金林的婚约……合作,和金林的合作黄了,老头子也不高兴。”
“呵呵,管你是婚约还是合作,”
孟礼说,“路总就算没有婚约在身,身边应该多的是人,下回还是叫别人给你送药吧。”
路秦川语气沉静:“世斐或许进进出出住过几个人,我这里没人来过。”
孟礼手掌间有些泡泡,不知道信没信。
“你这副语气想说什么?我最特殊?是不是你婚没结成这事儿也要算到我头上?”撂下碗筷洗完手,孟礼转过身逼视路秦川。
“没有,没有。”路秦川连忙摆手。
“管你有没有,”
孟礼不爱听,一甩手,“不洗了。”给路秦川洗碗?滚滚滚。
说真的孟礼是很想回世斐。
但也就是想想,看看岛台边上抱着被子的路秦川,头发像鸡毛,脸烧得像猴屁股,路总什么时候不是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哪见过这么邋遢的样子?邋遢,又脆弱。
算了。
“上去,回你屋躺着。”孟礼毫不客气,薅着路秦川上楼又给扔到床上裹严实。
路秦川试图留人:“我烧迷糊怎么办?”
滴滴滴,孟礼照着他的脑门子测体温,刚想讽刺几句,一看,
“怎么又回38.5了?喝完酸汤不发汗的吗?”
孟礼不明白,“你怎么回事?”
路秦川装迷糊:“不知道,头晕。”
“啊?”孟礼拍他的脸,“真晕啊?”
看来是真晕,孟礼又给灌药,路秦川也没反应,软绵绵任人摆弄。
孟礼双手掐腰跟有仇一样俯视枕头里无知无觉的脸,心说你就晕吧,你就烧吧,半夜给你拉医院去,大年初一上医院,今年你就等着病鬼瘟神一齐上门吧。
或者直接给你拉到火葬场,更方便。
怀着深仇大恨似的,孟礼在床头边上坐下。
他的手机屏幕亮一亮,一水儿的拜年信息里有一条沈思闻的。
思闻:孟礼,新年快乐。看你现在状态这么好,我很开心。你还记得那时候吧?你每天两包烟打底,看见路秦川相关的东西就掉眼泪,看到你振作起来我太开心了,我希望你永远开心。
孟礼回他一句谢谢,你也新年快乐,你也开心。
沈思闻很快回,问他:你不会重蹈覆辙吧?
你会重蹈覆辙吗?
客厅电视已经关掉,隔壁客卧的电脑也关了,整座房子静悄悄,这个点儿只有窗外零星几声鞭炮响,其余时候很安静。
两个人心平气和一间屋子过年,简直好像回到过去。
可是,回不去的啊。
酸汤饺子好吃吗?好吃的,可是煮饺子的厨房,旁边就是餐桌,在餐桌上孟礼经历过人生当中最屈辱的两个小时。
饺子还好吃吗?也就那样。
回不去的,再像也回不去。
咻——咻——
一阵窜天猴响完又停,一片动荡的安静里,孟礼看着床上熟睡的路秦川,没想着合眼。睡路秦川边上?
不可能的,绝不。
很久以后沈思闻接到孟礼的消息。
老P:放心,不会。
……
路秦川在大年初一的晨光里睁开眼,自我感知一下,身心舒畅,应该已经退烧,再看看床边椅子里睡得四仰八叉的孟礼,顿时更加舒畅,能原地跑出去打两个钟的球。
噢,他是不肯上床。他虽然没一走了之,但他不肯到床上来。路秦川观察片刻,得出结论。
孟礼没挨着床,挺大的个子蜷在靠背扶手椅里显得委委屈屈,唉,也不知道冷没冷,他的手机就在他手边,应该是玩着手机没捱住,玩着玩着睡过去。
要不然怎么呢,路秦川心说难道你还想让他守着你熬一宿?手机……
路秦川目光定住,他的手机屏幕上,赫然一条未读信息提示。
思闻:那就好。
沈思闻?两人还有联系?
……什么“那就好”?
鬼使神差,路秦川起身,轻轻捏住手机一角,又轻轻在孟礼手指尖碰一碰,使home键成功捕捉主人的指纹。手机很灵敏,聊天界面很快显现。
没一会儿,孟礼眉毛皱一皱有醒来的迹象,路秦川若无其事关上屏幕,把他的手机放回他手旁边。
第48章 第 48 章
“你醒了?”
孟礼揉揉脖子和腰, 站起身活动肩臂:“烧退了吗?”
他嘴上在和路秦川说话但是眼睛并没看路秦川,自顾自点开手机。
“嗯,醒了, ”
路秦川坐在床边, 眼神一会儿飘一会儿沉, 嘴上很轻巧, “谁的消息?”
“啊?”孟礼噼里啪啦打一行字, “没谁。”
打完字, 孟礼过来摸路秦川的额头:“退了,可以。”
路秦川似乎无知无觉:“是吗。”
很小声,孟礼没在意,拿起体温戗保险起见再测一次, 测出来不到37度,孟礼感慨:“身体还是好啊,路总。”
路秦川还是做梦一样在重复那两个字:
“是吗。”
孟礼莫名其妙:“什么是吗,自己烧退没退没感觉?”
张张嘴打呵欠,哎哟,蒜这个东西, 吃完以后留味儿很厉害,并且和刷牙认不认真没关系,和可爱蒜蒜发生反应的是人的肠胃消化道,因此吃完蒜24小时内甭管怎么刷牙怎么漱口都还会有味道。
这味道再过一晚上,那家伙, 太带劲儿,孟礼着急去洗漱, 路秦川又已经退烧,他更加没有多余的心思留在路秦川身上, 着火一样窜出屋子,一点没迟疑。
路秦川坐在床边没动,身形好像凝滞枯涩。
床头柜上,一袋子药盒七零八落,是昨晚上孟礼连夜买来的各种退烧药。
不知道,路秦川从不知道,这药能这么贵,代价这么大。
他的所有本能在尖叫,在怒叱,要他现在追出去抓住孟礼好好问清楚,你们什么时候联系上的?多久了?而他的理智、他的情感则在竭力说着相反的话,劝他做截然相反的选择。
他只有枯坐在床边,守着一屋子残存的温暖气息,再度低语:“是吗。”
两个字碾过舌尖和口唇,臼齿紧锁,又缓又重,不知道在问什么,也不知道在问谁,喃喃自语,砭骨透胸-
那天后来孟礼走得很急,早饭也没吃,洗涮干净就要走。
比较意外的是,路秦川也没有非要挽留的意思,搞得孟礼更摸不清这个批究竟为什么大年三十非喊他来。
如果说路秦川是怕源风挖墙脚成功,竭尽全力在挽留,在试图唤醒孟礼一些旧时的美好回忆……
谁啊?谁说的啊?孟礼第一个给他一个大逼兜让他清醒清醒。
要是路秦川觉得源风真有非孟礼不可的决心,那他会铆足劲给孟礼接更多戏,争取和更多大牌导演和剧组合作的机会,给孟礼抬身价,签字费好多收一些;
要是路秦川觉得孟礼有二心,那孟礼到现在身上只有一个“路”字啊?他早把孟礼绑走,再把仟夢路秦川五个字全给烙上。
这么点事谁看不清楚?哪个犊子看不清?反正孟礼看得很清楚。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路秦川要示弱,要准备两人份的饺子,一定要一起过这个年?这个孙子要是没理亏,没干亏心事,他会示弱?他不会,所以到底为什么?
不造啊,谁造啊。
想不通。
先不想。
年后孟礼要花心思的是吕导的本子,过段时间就要进组,加油!努力!啃剧本。
年代剧某种意义上比古装戏还难,因为古人说话做事究竟什么范儿,谁也不知道,是,画上和书里能稍微窥见一些边角,但是到底没有直观的影像资料。
年代剧不同,那个时候已经有影音资料,虽说可能只是黑白,但是气质、行动都摆在那里,大家都有眼睛都会看,一个演员走出来,都不需要说台词或者推剧情,你像不像那个时代的人观众第一时间就能有结论。
难啊难。
努力!
初八这天,正在努力的孟礼被打断,冯曼语说咱们聚聚。
去年元宵周总的别墅实在给孟礼留下太多阴影,孟礼表达意愿:不太想去。
冯曼语笑笑,在手机那边说她手底下孟礼的师姐师兄都要去,这一下孟礼架住,那都是前辈,他不去,是耍什么大牌呢?迫不得已答应。
晚上赴约,孟礼穿着随意,冯曼语忽然提出顺路捎他,孟礼再次礼貌婉拒,再再次拒绝无果,因为冯曼语的车已经开到世斐楼下。
“你这几天吃什么了?脸怎么肿成这样。” 上车以后冯曼语看着孟礼的脸,眼神挑剔。
“有吗。”孟礼往后视镜看两眼,还好嘛。他就是年三十吃多一点,这几天已经恢复健康食谱。
冯曼语又发表意见:“你也不好好捯饬捯饬,头发这么长,眼睛都要遮没了。”
孟礼不上心:“有什么问题?进组看看剧组需要什么发型,到时候再剪。”
“哼,”冯曼语剜他一眼,“你一张脸就眼睛能看,你还要遮,不知道珍惜!”
得,车还没开出去一百米,先吃一顿批,行吧,孟礼闭嘴。
他想闭嘴,奈何冯曼语想闲聊,两人说起冯曼语负责的另一个女演员,过年这段时间一直在传她的事。
孟礼说吉祥话:“听说好事将近?”
冯曼语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冷笑出声:“好事?丑事还差不多!当初她要结婚我就不同意,现在好了,还要孩子,直接跟我谈一年只接一部戏,哼,不如直接退圈养老。”
“呃,”
孟礼有点尴尬,说那位姐姐,“走国民路线的实力派演员,我听说她先生也发公告说暂别影坛,年纪到了成家,重心偏家庭一点,好像也还好吧。”
“年纪到了?她年纪是过了好不好,”
冯曼语嘴下不留情,“四十多了,也不怕别人笑话,进产房也不怕出不来!”
噫……孟礼倒抽一口冷气,默一会儿,问:“姐你什么时候要的我外甥女儿?”
冯曼语抽空打他的手臂:“你占的哪门子便宜?!”
回想片刻,她淡漠地说:“和你现在差不多大吧。”
又跟孟礼感慨:“那时候年轻,不知道事儿,都是胡乱过,结婚生小孩儿都是不明不白。”
闻言孟礼先是愣神,然后一哂。
二十多岁,是啊,谁活明白了?自己都还没活明白,就要稀里糊涂裹挟进另一个人的人生,还要一起诞育一个新的生命,为这个生命开启新的人生,想想就害怕。
冯曼语改换一副语重心长:“所以你要好好把握。我要是回到你这么年轻,我可得好好造一造。”
“怎么造?”孟礼礼貌好奇。
冯曼语说一些鸡汤,什么赚钱至上啦,什么情啊爱啊都是虚的啦,巴拉巴拉,最后说:“听说你年三十在花园路?”
孟礼很懵:“您这么神通广大?”
冯曼语笑盈盈瞥他一眼:“你没看你家路总朋友圈?路总家饺子好吃么?”
孟礼一脑门子官司,摸出手机点开社交平台,点进路秦川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果然是两盘饺子,构图很有意思,盘子后面是碗,再往后,远景有一个背影出镜,站在灶台旁边不知道在忙什么。
这是饺子刚出锅的时候,还没搬到茶几上,应该就是那会儿吧?路秦川这个孙子抓拍的。
“那不是你么?”
冯曼语轻轻嘲讽,“你的身材我当初带着妆造组亲自研究,看你适合什么样的穿衣风格,我还能认错?”
孟礼说我谢谢您。
目光转回朋友圈,路秦川发这种暗戳戳的照片,搞什么?
冯曼语可能见他一脸思索,问他:“琢磨什么呢?”
“没什么。”孟礼很快收起手机,神色如常。
冯曼语眼睛一闪,叹口气:“有些事你可不能当真。今年是你明年是他,路总身边人比你俩吃的那盘饺子还五颜六色眼花缭乱,别稍微登堂入室就七想八想。”
“没想。”
“不是姐打击你,”
冯曼语打转向,噌地一下插队抢到前面一辆老老实实排队的车前面,“是怕你到时候受打击,知道不?”
“知道,知道。”
其实孟礼很想说,嗐,早就知道了,比冯总您想象的还要早,但他没说。和冯曼语交心?趁早歇菜。
车开到一家B市小有名气的高档私房菜馆,冯曼语换上高跟鞋,把钥匙丢给代泊,领着孟礼上楼。
出电梯,过走廊,软地毯铺在地上,冯曼语的高跟鞋其实走不稳,但她步态很稳,器宇轩昂。
到一间包间门口,她一把拽住孟礼的胳膊:“今天没你师哥师姐,是源风几个董事请我。”
孟礼看一眼包间的门再看她,眼神很平和:“什么意思?”
“路秦川有意卖你的经济约。”冯曼语语速很快很稳,和她的高跟鞋一样稳。
孟礼不置可否,抛出两个问题,
第一个:“冯总,你是也想去源风么?”
第二个问题:“里面有谁,有陆倾么?”
冯曼语点头,又轻又快,孟礼也点头,转头要走。
“你的艺人约过去,”
冯曼语在他身后凉凉开口,“你的‘助理’约还会远吗?陆倾可一直惦记你呢,路秦川是成人之美,你看不出来?”
孟礼脚步一顿,徐徐回头:“你说什么?”
“路秦川最近挺宠你吧?是不是频繁示好?”
冯曼语声音蛊惑,“孟礼,你觉得不然呢?他这是到头了珍惜一把,他这是赎罪,他要把你送给陆倾了啊。”
她说什么?他要什么?
孟礼当胸巨震,脑中轰鸣不止,一遍又一遍响起这个字。
……送?
第49章 第 49 章
“你是住在世斐的人, 没路秦川首肯,我今天敢堂而皇之带你来陆倾的饭局?”
冯曼语轻声细语。
是啊。
孟礼心想,他选择留在世斐, 不就是防这一手吗?
她不敢的。
同时孟礼又忍不住想, 路秦川最近, 态度大大滴好, 经常说人话办人事, 包括之前还在想为什么路秦川一定要拉他一起过除夕, 难道就是这个原因?最后的温情?
脑袋里转过一千种猜想,孟礼脚步锲在原地,踌躇难前。
“你不相信?”
冯曼语语气是飘的,特别容易引导人自动自发胡思乱想, “你想想路总办公室的油画,戴绿帽子,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孟礼眼睛一闪。
“意思就是暗示陆倾啊,”
冯曼语高深莫测,“为了钱途,路总不在意头上带点绿。”
“是么。”矗立良久, 孟礼不置可否。
“路秦川前段时间在看车,是要送你吧?”
冯曼语又问,或许是看孟礼有动摇的痕迹,她开启下一阶段劝说,“可是你真需要什么豪车吗?你需要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吗?喜欢车的是路秦川, 不是你,他考虑到这些了吗?”
“咱也不求他们这些人能多贴心, 只求他们能对咱们的前途有点用,”
冯曼语收网, “可是路秦川除了给你的事业带来负面新闻和质疑,还有什么用?”
是啊,是啊。
孟礼麻木地想。
“陆倾可能没有路秦川和你情分深,也没你们认识久,但是绝不会亏待你,在一起一天就是实打实的一部资源。”冯曼语苦口婆心。
孟礼只是觉得这家餐厅,老板或者经理,脑子指定有点毛病,为什么走廊开这么大的灯?很刺眼,让人眼睛刺痛、头昏脑涨,让人只想不管不顾说实话。
他很想问问冯曼语:您看我像是很在意资源的人么。
很快孟礼在心里给自己一巴掌,你好意思吗,想想那些粉丝,想想为了资源没日没夜奋斗的路贝阳他们,你脸真大,你还不如在意资源呢。
“怎么样,和姐去源风?”
冯曼语问,瞟一眼包间门,“要不要进去,决定权在你。”
“进,”
孟礼调整面部肌肉,扬起一个笑脸,“前途先不说,年节请客怎么能不去呢,请吧。”
乖的,坏的,一边嘴角抿着的,另一边神采飞扬的,清晰明了的,又始终隔着一层什么的,他的笑。
进到包间,一张大圆桌坐得七七八八,冯曼语带着孟礼陪在末座,陆倾和源风一位叫纪总的坐主位,冯曼语过去打招呼,孟礼跟着,冯曼语和他们一一握手,孟礼跟着,握到陆倾,陆倾在孟礼手腕上猛猛一顿揉捏,孟礼垂着眼睛看不清神情。
他,陆倾,路秦川,他们这些人,真不挑啊。
大概是对紫领带情有独钟,两回见陆倾都是这种色系的领带,而众所周知,世界上没有难看的颜色,只有配不上的人。
陆倾要说长相也算周正,可是老是咧嘴笑,眼神总是不知道哪里带出一些淫牙耳的神色,他的眼镜片把这种恶心人的眼神又无限放大,总之紫的领带戴到他身上,给人感觉总是油乎乎的。
路秦川这阵子也开始戴眼镜,说是防蓝光,他戴眼镜倒没这么膈应人。
但他们本质上是一类人,在他们眼里,玩个把小明星,男的女的,你借我的我接你的,甚至同时或者一起,可能都不算大事,都很平常。
玩物孟礼,很有自觉,席间乖乖敬一圈酒,谁来和他喝也不拒绝。
有好几回他也有点恶心,但是舒展手臂摸摸左腰侧,这不就不恶心了么?能忍,这才哪到哪。
今天这场局究竟是不是路秦川的意思,有什么要紧?
不不,他不会真的和陆倾怎么样,开玩笑,不得给姓陆的脑浆子打出来?
他也不是真的想去源风,那天,有太多源风的人在场。
据孟礼观察,那天在会议室的仟夢的几个老总,对他态度都还可以,没人借着红酒事件为难或者羞辱他,偶尔公司碰见还挺友善。
还是看路秦川的面子吧,孟礼猜测。
可是源风就不一样,源风的人可不会看路秦川的面子。
他有别的打算。
他想钓鱼试试,看看冯曼语这条大鱼能不能上钩。
先不把话说死,让冯曼语以为有的聊,而一旦冯曼语暴露出跳槽的意向,呵呵。
孟礼冷眼旁观,冯曼语必然不肯“净身出户”,肯定想带一批她手底下的艺人走。
她这么想,路秦川能容得下她这么想?
仟夢旗下多少资源多少IP,多少当红的偶像团体,多少扛收视的小花小生,路秦川任由一个经纪人割他的肉走?今天是冯曼语,明天是谁?这个先例万万不能开,两人还有的掰扯。
掰扯去吧,不奉陪了。
主食上桌,酒过三巡,饭局接近尾声,冯曼语递给孟礼一个眼神,孟礼心领神会,拿着手机出去结账。
出包厢门的时候手机屏幕上显示一条转账,来自冯曼语,孟礼一瞅,得,冯姐体面人,转来的钱够结两顿饭钱,净赚小一万,美滋滋。
美着美着孟礼不美了,大爷的,就是他的出场费呗?他的陪酒钱。
转过头孟礼哂然笑笑,也行吧,哥们还挺值钱。
结完账回包间,孟礼脚步一顿,他旁边本来坐的是冯曼语,现在冯曼语不见人影,紫领带、方块镜,陆倾坐在那里。
“冯总呢?”孟礼走过去,没坐。
“出去了,陪老纪他们搂一根儿,”陆倾拍拍身边的餐桌椅,“坐。”
孟礼慢吞吞坐下。
陆倾给他倒酒,一边倒一边说:“你很难请啊。”
“没吧,”
孟礼避开陆倾的手指,手腕一滑把酒瓶接在手里,“再说也不能让陆总破费,我们请您吧。”
“你,”
陆倾眼睛里不仅仅是颜色废料的光,还有一些别的,“你瞅瞅今天在座的人,看出什么来没有?”
“什么?”孟礼徐徐收手,两只喇叭杯堪堪平齐,他推一只到陆倾面前。
陆倾摇摇头没第一时间接:“要说你们仟夢还是厉害,吃人不吐骨头。没看出来?那天到你们仟夢会议室的几个,都没了。”
没了?
孟礼左右看看,这个阶段属于接近散摊,大家三三两两在说话,仔细看看,好像确实,年前参加过仟夢庆功会的人今天都没来。
“你们路总,铆足劲儿跟我们搅合呢。跟我们林老板置换股份,谈资源,作为交换,”
陆倾手捻在喇叭杯外沿,“他们几个,各种原因吧,都要离开源风去了仟夢和正器旗下的子公司任职,不在圈子里混了。”
孟礼一愣,还有这事?
正器是路秦川老爹路崭岩名下的集团,鼎鼎有名,而路秦川主导把这些人都收拢到自家麾下?
想干什么?威慑?打压?
孟礼知道的关于路秦川的上一个和源风有关的消息,是说有个视帝要过去,另外还有几个实力派演员,但那不是说是因为路秦川要取消婚约么?金林金林,赔给林老板就是赔给金家。怎么这里头还有这些事?
真的假的?又……
孟礼脑子里迷糊成一团。
“你说说你们路总,这是为了什么呢?”陆倾一个劲感叹,大力拍拍孟礼的胳膊,但没和他碰杯,依旧自己一人儿一饮而尽。
“您说是为什么呢。”孟礼无言,只能给满上。
“我起先没往这想,”
陆倾也没拦他,“后来我想,这是封他们的口呢,以后跟着路家吃饭,谁还敢多嘴说你的事非?”
孟礼眼神奇异,跟不上思维。
怎么听着好像,路秦川搞这一切都是为了维护他?
他忍不住想起路秦川的几个秘书,路秦川也没有直接开除了事,也是想办法让他们严丝合缝留在仟夢,留在眼皮子底下,好像这是路秦川一贯手法?
还真别说,最近在公司里好像大家都客客气气,上到董事会下到普通工作人员对孟礼都礼貌很多。
再想想,好像不仅在公司,最近别的拍摄工作碰到圈子里的人,都挺好,以前免不了有人拿“路总的人”开玩笑,而这种轻慢的玩笑,孟礼已经很久没听过。
“我忍不住琢磨着,”陆倾干一杯,“别下一个轮到我,你说是吧。”
“那不会。”孟礼收回思绪,露出一个假笑。
陆倾又喝一杯满的,吧唧吧唧嘴,抢过酒瓶满上,冲孟礼嘻嘻笑:“借你吉言。”
喇叭杯举起来一点,要和孟礼碰一个,话到这里孟礼推辞也不合适,拿起杯子轻轻碰一下,闭眼吞下这口白的。
嗯。
不好,这局喝酒风气不好,红白混着喝,最容易醉,孟礼刚刚敬酒都是红的,一下换白的,嗓子口往外冒烟往里烧,整个食道火辣辣,能原地表演一个吐气喷火。
不仅肠胃食道不舒服,脑门子也不舒服,两边太阳穴好像皮下植入两个闹钟,刚好还是都到点儿,嗡嗡嗡叮叮叮,同时好像又有一个人,可着劲儿对着他的后脑勺吹,吹唢呐,滴滴滴滴,吵得他脑浆子沸反盈天。
“不舒服?”
陆倾凑近一些,很关切,“要不我叫冯总先送你回去?”
“没事。”
孟礼甩甩脑袋站起来,“我去洗把脸,失陪一下。”
他发誓,他主观意愿真是站立、离席,但是客观事实不是这样,他整个人使不上劲儿,还站呢,坐都坐不稳。
“我要真倒霉,倒霉前也得尝点甜头吧?”
陆倾又倒一杯酒,拿着酒杯打量他,紫不拉几的领带越晃越近,一边打量一边自言自语,“让我看看,究竟老路的宝贝疙瘩什么味道。”
孟礼已经很晕,内心恨不得狂扇自己几巴掌,同时又觉得实在活该。
不过陆倾有一个想法很错误,路秦川的宝贝疙瘩?说谁呢?谁啊?反正不是我。
这是,孟礼神志清醒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50章 第 50 章
路秦川让严田找到一位手机内存恢复方面专精的师傅, 到人家店里磨嘴皮。
他想恢复维修的手机,不好修。
四五年没开过机,最后一次使用的时候还摔过, 维修难度很大, 属于又费功夫又可能没结果的客户。
“这个破损程度, 是从几楼摔下去的?”师傅一边拆机一边问。
“没两层吧。”路秦川眼睛闪烁。
实际根本没从楼上摔下去, 是他自己随手摔的。
当年赶回去, 进屋推门看见那种场面, 孟礼和别人睡一被窝的那个场面,他才离开多久?满打满算24小时,当时路秦川脑子轰地一下,竟然没勇气多呆多问, 夺门而逃。
浑浑噩噩上飞机,回国回B市,越想越气越想越窝囊,碰巧看见手机屏保上孟礼的脸,越看越恨越看越狰狞,随手, 真的随手,哐地一下狠狠砸在地上。
“这款有年头了吧?”
师傅又问,“怎么才想起来修?早干嘛了?”
是啊,早干嘛了?人手生生摔出来几层楼的力道,那么狠命砸坏的手机, 现在怎么又要修?
大概是,现如今孟礼又勾搭上姓沈的, 路秦川却没立场也没力气追究吧。
全赖他自己啊。他因为一些先入为主的主观臆断,一些偏见, 放纵自己,净干混账事,不怪孟礼想走,想逃,想找别人。
由此想想那些旧事,路秦川审视自己,人孟礼好端端一个直男,怎么跟姓沈的滚到一起?还不是因为他把人给掰弯又跑了?
不想,不去想了。
他们之前有没有暧昧,之前有没有越界,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是他路秦川先放弃,不能怪孟礼转投别人的怀抱。
“忘了,”路秦川和师傅说,“想起来太晚了。”
“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我看看给你先恢复哪个功能。” 师傅又问。
“相册,”路秦川言辞恳切,“拜托了。”
师傅说没问题。
行,路秦川放下心。就恢复相册,孟礼的相册烧没了,就由他重新做一本吧。
就在这时候忽然手机响起来,路秦川看一眼来电显示,接起来打招呼:“喂老纪,吃了吗?”
“吃着呢,连吃带看呢,”
电话那边的纪铠声音带着戏谑,“看好戏,看我们源风和仟夢要联姻了啊。”
路秦川本来坐在柜台高脚凳,听见这话一股不祥的预感席卷全身,不由自主站起身:“你说什么?”
“你手底下的经纪人冯曼语,”
嬉笑的男声一半谐弄一半提醒,“来跟我们几个吃饭,带来一个你们仟夢的小影星,模样挺好,酒量不太行,人已经被陆倾带走了。”
“名字好像叫孟礼。”
手机那边说出这个名字,路秦川手一抖,险些当场再摔一个手机,深吸一口气问地址。
“我谢谢你。”路秦川拿到地址给严田打个手势,只身往外走。
手机里纪铠说:“不用谢,哥们单纯看不惯他们这些欺男霸女的烂事,看那样子还用点助兴小药,德性。”
又说什么,路秦川没听清,一头冲出手机店扎进驾驶室。
严田追出来:“路总您现在状态,开车没问题吗?”
“没问题。”路秦川一脚油门踩出去-
好吵,好晕,好凉,好麻。
孟礼试图活动手腕,未果,是什么东西?
勒得慌,腕骨生疼。
大爷的,怎么他们有钱人都爱这一套?
这么一比路秦川实在还算仁慈,皮带赖好是皮质,柔软,绑得也没这么紧,现在孟礼手腕上的呢,RT单环塑料,卡到最里面一格,一点点空隙没有,绕过原木床柱,就快嵌进肉里。
路秦川也不会连脚踝也给箍住。
“听说你有功夫傍身,可别给我踢坏喽。”
孟礼听见床边陆倾吭哧吭哧的念叨声,一边念叨一边把孟礼的脚踝固定在床柱,又念叨,“哎哟这身肉哎,真紧真劲道,不怪招人喜欢。”
……孟礼很想给他一拳。同时决定先不要妄动,先晕会儿,等药效再过去一些。
但是,孟礼屏息感知,觉得这个药似乎不只是让人晕。内里小腹附近似乎有一团火,除此之外周身都冷,那里,嗯,合不拢,那是什么?低速的,不温不火的,嗡嗡嗡的,机械的不带温度的,硌在那抵在那,冷冰冰的,舒服也不舒服。
酒店房间虽然开暖气但是挡不住外面正月的天,果露在外的皮肤冷飕飕,鸡皮疙瘩乱冒。
我是个人我是个人我是个人。孟礼默念。不是欲望支配的动物,不能不能不能,下三滥的药物和区区靠电才能作妖的玩意,不能向它们屈服。
“这肌肉怎么练出来的?”
孟礼眼睛掀开一条缝,看见陆倾正低头盯着他的身体啧啧称奇。
“大哥,你能不能行了?”
孟礼忍不下去睁开眼,“幼儿园小朋友都不这么玩,要办事你赶紧。”
“醒了?”
陆倾兴致勃勃打量几眼,“你是不是就这个劲儿?谁都看不上,叼逼,让人恨得牙痒痒,小模样。”
“实际敞着嘴要吃的,口水流一腿,就这两手哄得你们路总离不开你是吧?哈哈哈。”
“你能耐什么你?不得感谢爱迪生发明电?”
孟礼姿态舒展,丝毫看不出受制于人,“你不会怕你自己比不上电的吧?还是你有毛病,需要没完没了说话来撑时长?”
孟礼抿一口气:“哥们,你到底能不能行。”
“你凭什么嚣张?”
陆倾脸上显出阴沉,“你以为今天过后路总还会罩着你吗?你今后要巴着谁讨生活,你搞不清楚?”
孟礼不搭理,陆倾骂一声翻身压上去,孟礼眼睛一动,表现出惊惶的神色,咬着嘴唇偏开脸。
“怎么的?”陆倾好笑,“这会儿玩纯情了?不给亲嘴?”
孟礼一脸倔强:“不行。”
他说不行,他首度表现出怯意,他桀骜的眼睛低垂,他看起来要哭了。陆倾心里一阵比一阵催,偏要亲他的嘴,紫领带垂到脸颊上,痒痒的,孟礼半阖着眼睛默数,
一,二,三……
当陆倾的头到达一定高度,孟礼提一口气猛地抬头,脑门子狠狠撞上陆倾脑门。
这一撞力道骇人,“呃!”陆倾痛呼出声仰翻栽倒在床。
“别人说不行,”
孟礼咬牙,“你偏往上凑,你说你怎么这么贱?”
避开腕关节,孟礼左肩臂猛地发力,床头四根柱子本来就是装饰价值大于实用价值,被孟礼这么一拽轰然崩断,四角床梁支撑点陡然少一个,整个床架轰然坍塌,一截横梁直直砸在陆倾脊梁骨上。
“你挺能耐是不是?”
孟礼捞过床柱挥在手里,“让我看看多大本事来,来,起来。”
陆倾太忙了,一手捂脑门一手抬床梁,两只手还要捣腾着阻挡孟礼的棍棒,嘴里骂道: “你tm!我弄死你!”
“好啊,”孟礼悠悠开口,“看你死得快还是我死得快。”
他挥动床柱的力道一点不小,又猛又迅捷,木料断面尖端崎岖支棱,锋利无比,扎破皮跟闹着玩儿似的,陆倾只能一边尝试坐起来一边躲。
孟礼比划半天,认真思考:“要不然,先废了你吧?省得你在干这些下三滥,你说怎么样?”
“你敢!”
陆倾大怒,困在废墟里动弹不得,但是莫名整个人不再急躁,阴着脸哼道,“你还有劲儿呢?这药后劲儿大着呢,你等死吧。你还能撑着清醒这么久,但也到极限了吧?”
“确实,”孟礼淡淡笑一下,手在抖,“所以更要抓紧。”
“你,你要干什么!”陆倾气急败坏。
“你说我是戳你眼睛还是戳你嗓子口?哪种死得快?”孟礼眼中戾气乍迸,缓缓抬手蓄力。
“别别!你敢!”陆倾大惊失色,在一堆木板子和被子里徒然挣扎。
或威胁或求饶的话,孟礼活像没听见,尖锐的凶器渐渐接近。
渐渐……
“咚咚咚!孟礼?!”
一片惨叫声里外间房门哐地一声撞开,路秦川奔进来,“孟礼!”
“路秦川?!”陆倾劫后余生。
路秦川没答,两步冲到床边,先从孟礼手里拿走那截床柱。
床柱尖端已经刺进陆倾皮肤,一点点猩红的颜色染在果露在外的木头上,路秦川小心翼翼移开,接着脱下外套裹在孟礼身上。
全程孟礼没说话,不仅没说话,坐都没坐直,仰回枕头上闭着眼喘气。
身上,身上……里面……孟礼咬咬牙,刚想说你先给我解开,路秦川从外面叫进来两个人,孟礼闭嘴。
两个小哥,一模一样的西装和墨镜,一模一样的不苟言笑,捞着陆倾两只胳膊不由分说拖走,从床上拖到地上又径直往外拖。
“你,”
路秦川解孟礼脚上的RT塑料环,好半天才说出一句,“你没伤着吧?”
孟礼摇摇头。
“逞强。”路秦川手指轻轻在勒痕上划过。
孟礼没搭腔。
“马上请医生看,先起来。能自己穿衣服吗?”路秦川从地上、床尾沙发上搜罗起孟礼的衣服,递到床头,孟礼仍旧安静如鸡,慢慢接过。
这时一个小哥在卧房门外汇报:“路总,有人打电话,冯曼语。”
“拿来。”
路秦川,如果他肯多走两步到穿衣镜前,那么他可以看见,此刻他的脸色好可怕。
额角青筋耿耿,脸上绷得厉害,下颌角边有一小团怪异的凸起。
那是他紧咬牙关的缘故,咬肌紧张不肯放松。
床上,床上的景象是他一辈子不能看的景象。
那人身上很白,白就算了,还透着红,丝丝缕缕,不知道是热还是情欤,就那么放肆地绽在皮肤上,像是白奶油和红丝绒,怎么就那么诱人?
更诱人的是青年脸上的神情,奇怪,明明会被占便宜的是孟礼,会被欺负的是孟礼,可他的脸上一点也没有诸如狼狈、胆怯、哀求一类的神情,坦然又锋利的,孟礼的眼神,仿佛爱恨都痛快。
那双眼睛同时也是湿乎乎的。路秦川他们俩彼此太熟,情动的时候谁脸上什么表情都一清二楚。
让路秦川难以忍受的是,这些原本属于他的景象,只应该属于他的景象,怎么就被人看了呢?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快被发掘?即便是引人觊觎的宝藏,风声是谁放出去的?
是他,他自己。
他曾当着那些人的面施用不堪的手段惩治孟礼,孟礼的声音被人听见,颜色被人觑见,全都拜他所赐。
是他,只道是寻常,将宝藏和藏宝地昭告天下,又亲手送出藏宝图。
路秦川接过手机,简直看不清屏幕,眼前一阵阵发黑又一阵阵发红。
点接通,冯曼语昂扬又兴奋的声音响起:“喂陆总,药还可以吧?别忘了咱们的约定哈,您放心,您不像别的那些小股东,路秦川不敢跟您翻脸,会放手的……”
咚地一声,路秦川指节敲在结束通话键,静止几秒,摸出自己的手机。
孟礼听见他是打给林老板,没提陆倾,一句没提,只说感谢贵司纪总,说幸好人没事,欠纪总一个人情,说完果断按掉通话,走到外间不知道干嘛。
听起来,今天这场饭局,路秦川不知情。
冯曼语骗人,说什么事先得到路秦川首肯,是路秦川指使,孟礼心想,冯曼语又在骗。
而路秦川之所以赶来,是那个纪总通风报信。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孟礼有些脱力,通电的那个东西搅得人神魂乱飞,但是飞得再厉害也能看出路秦川在生气,他的怒火不说是怒火,他非说是感谢,这下林老板要坐卧不宁了。
等林老板查清楚,恐怕没陆倾的好果子吃。
孟礼有点迷,这一点上他同意冯曼语说的,路秦川怎么会因为这么一点子事和生意上的合作伙伴翻脸?
事实证明他会,他轻飘飘一声感谢比什么斥责都管用,这事不会善了。
冯姐啊冯姐,聪明一世,您怎么又没算对。
外面传来陆倾几声嚎叫,嚷嚷什么呢?孟礼听不清,套间卧房里太安静,只能听见机械的轰鸣。
手脚恢复自由,按说可以自行取出来,但是该死的,陆倾说的药效后劲现在开始显露威力,作威作福,孟礼一根指头动不了。
咣啷咣啷一阵声响,门开的声音,门关的声音,外间安静下来,路秦川回到卧房。
“怎么还没穿衣服?”
路秦川走到床头,“哪儿不舒服?他还动你哪儿了?”
孟礼紧吞下一口气,种种疑惑暂且顾不上,眼神对上路秦川的。
“外面人都走干净了?”孟礼屏着呼吸。
路秦川说是,孟礼这才喉咙里呜咽出声:“……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