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怎么了?”庄婵担忧地问。

    自从庄亦河从江边回来之后,庄婵就时时刻刻关注着他,那时候的哥哥时而忧郁,时而温柔,时而冷淡疏离,并且哥哥身上总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直到一周前,她发现哥哥身上的死气沉沉减少了一点,竟然多了几分鲜活气,可今天,哥哥又变回那个死气沉沉,冷冰冰的哥哥了。

    所以庄婵又心惊胆颤了起来。

    宁遥抱着双膝,蹲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说:“我今天花了五百块钱买了一套衣服。”

    “没关系的,哥哥。哥哥,你今天淋雨了,你喝点感冒冲剂好不好?”庄婵小心翼翼道。

    宁遥摇头,下巴抵着膝盖,发呆。

    “哥哥,真的没关系,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庄婵努力安慰他道,“五百块钱也没什么的,我以后赚很多很多五百块钱给你。”

    “这世界真讨厌,真没意思。”宁遥轻声说。

    宁遥开始思考人为什么要活着,他为什么要活着,他为什么还不去死的终极思考,自然,他也没注意到庄婵大惊失色的神情。

    庄婵心里慌得厉害,慌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

    “糟了!哥哥,我们还没接夏夏回来!”

    宁遥被庄婵一嗓子喊得回了神,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后,他轻轻“啊”了一声,说:“抱歉,我忘了。我现在立刻去。”

    “哥哥,我跟你去。”

    “你别去了,外面下着大雨呢。”宁遥找了把伞和一套雨衣对跟在旁边的庄婵说,“你先准备煮饭吧,我们很快就回来。”

    宁遥到幼儿园的时候,庄夏正哭得厉害,愁得旁边的老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收了伞,走过去,蹲下,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庄夏看见他来了,扑上去抱住他,哭得很委屈。

    “哥哥呜呜呜呜呜我以为你又不要夏夏了呜呜呜啊啊啊啊……”

    方圆松了一口气,瞥了来人一眼,视线又转到还在哭的庄夏身上,忽地,她滞了滞,又重新看向宁遥,眼睛微微睁大。

    方圆有些迟疑:“你……”

    “辛苦老师了。谢谢。”宁遥朝她点头致意,轻轻抚着庄夏,小声说,“不哭了啊,没有不要你。”

    “你是庄亦河?”方圆惊讶道。

    平时大多都是庄婵放学回来顺便接的庄夏,庄亦河很少来,但方圆还是见过他的。在她的印象里,庄亦河是一个沉默寡言,阴郁内向却又有一头张扬枯燥红发的土气少年。

    可现在,正在轻声哄着庄夏的人,头发柔软乌黑,五官精致漂亮,气质清冷疏离,且莫名带着一丝优雅贵气。

    现在的庄亦河和以前的庄亦河简直两模两样。

    “是我。怎么了,老师。”宁遥说。

    “没、没事。”

    其实家长来了,方圆就可以下班了,但她迟迟不走,视线总忍不住黏在正哄小孩的黑发少年身上。

    庄亦河哄小孩的时候,有点冷淡生疏,来来去去就只是同样的几句话,看得出来并不太擅长哄人,但他天生眉眼柔和,声线又温柔好听,哄起人来特别迷人。

    真的太好看了。这就是传说中绝美男高吗。方圆心里默默感叹,搞得她这快三十的老阿姨小鹿怦怦撞墙。

    哄了好一会儿,庄夏才勉强不哭,“原谅”了哥哥。

    宁遥无奈地捏了捏他的小脸蛋,给他穿上雨衣,站了起来,跟方圆告别。

    方圆:“明天还是你来接夏夏吗?”

    “不,明天是庄婵来。”

    “哦……”方圆有些失望。

    “跟老师说再见。”宁遥提醒庄夏。

    “老师再见!”庄夏脆生生喊道。

    “再见再见~”

    方圆挥挥手,目送着一大一小走进了雨幕里。

    回到家,宁遥就给庄夏洗了澡,随后自己又洗了澡。

    吃完饭,庄婵去做作业,宁遥无所事事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旁边的庄夏满眼求知欲地阅览卡通图书。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雨声淅沥,气氛宁静冷寂。

    宁遥转头望去,视线穿过狭窄的阳台,落到对面的房子。

    对面的房子灯火通明,偶尔蓝发的少年会穿着松垮老旧的汗衫走过,少年眉眼冰冷,仿佛一台执行任务的机器人。

    “哥哥,这个字怎么读呀?”

    宁遥垂眸看向图画书,说:“暴,暴雨的暴。你看,现在雨下这么大,就可以叫做暴雨。”

    “哇!原来这叫暴雨呀!”庄夏恍然大悟兴奋道。

    “对呀,原来这就叫暴雨啊!”宁遥学着他的语气,含笑道。

    突然,对面传来闷钝的声音,宁遥将目光投过去,一个老男人被摔到了阳台上,蓝发少年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提到阳台边上,神色阴沉地说着什么。

    哇哦。宁遥眼里兴起点看八卦的兴趣。

    “哥哥,怎么啦?”

    “没事,我去看看,你继续看书。”宁遥说。

    宁遥走到阳台上,关上了阳台的门,将对面的画面和声音与自己家隔离开。

    雨丝将老男人的全身打湿,他神色惊恐地抓着阳台栏杆,惊慌道:“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你这个败家子!逆子!赔钱货!畜生!”

    易缙将他的手臂反扭到他背后,清脆的骨折声传了出来,伴随着孟朝阳痛苦的哀嚎声。

    “这是四楼,只要姿势妥当,你不会死。不过肯定能致残。”

    男人惊惶地睁大眼睛,眼看自己半个身子已经在阳台外面了,他连忙说:“阿骄,阿骄,儿子,儿子,爸爸知道错了,爸爸不应该关你的灯,不该骂你。我要是残了,也得你照顾不是?你冷静点,冷静点。”

    易缙慢条斯理地又折了折他的手臂,咔嚓一声清脆,男人痛得冷汗直冒,哭着磕磕巴巴说:“我以后再也不打你妈了,以后这个家你做主!你想开灯就开灯,你想一晚上不关灯都可以!求求你别把我推下去,我残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啊!”

    “阿骄!”关璐从屋里出来,焦急地喊,“那是你爸爸啊!你怎么能这样对他!快放他下来!”

    易缙抓着老男人的头发把他摔到地上,关璐连忙蹲下去查看男人的状况,泛红的眼睛里满是关心。

    “滚开!你这个臭婊……”孟朝阳头顶忽的投下一道压迫感极强的阴冷目光,头皮一阵发麻,硬生生转了话,“标致的女人。”

    “阿骄!你怎么能这么对你爸爸!你差点把他扔下去了!”关璐哭着朝孟骄喊道。

    “我不仅能这样对他,也能这样对你。”易缙冷漠道。

    关璐微微睁大眼睛,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谁都不准再关我的灯。”易缙冷冷威胁说,“不然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

    孟朝阳咽了咽口水,连忙答应。

    易缙正想转身走,就听到对面传来一道清越的口哨声。他冷眼瞧过去,宁遥笑着鼓掌,用唇语说“好精彩啊~”

    孟朝阳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狼狈求饶的样子被外人看到了,一时又羞又气,恼羞成怒,凶狠地瞪着对面那个毛头小子。

    “看什么看!再看揍死你!”

    宁遥捂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大声道:“哪个窝囊废差点被亲儿子扔下楼,我什么都没看见哦!”

    面对面的两家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宁遥只能看见他们做什么,以及大点的声音,却听不清正常音量的对话声。

    关璐尴尬地去扶孟朝阳,孟朝阳恶狠狠地瞪着宁遥,好像要把他吃了,对关璐更加不耐烦,挥开她的手。

    因为在易缙这里受了气,孟朝阳越看对面那个小子越气,顿时就想把怒火发在对面那个和逆子年龄差不多的混账小子身上,他怒气冲冲地就要去对面,却又被易缙叫住。

    “你去哪。”

    “我去哪,也要管?”孟朝阳努力硬气道。

    “对面的人要是掉一根头发,你的手就不用要了。”易缙语气平静道。

    孟朝阳捂着还在痛的手臂,不甘道:“你认识他?”

    “不认识。”

    “那关你什么事?”孟朝阳听他说不认识,松了口气,随机又气不打一处来。

    易缙淡淡地瞥向他,说:“看不惯以大欺小。”

    孟朝阳一口气上不来,气得翻了翻白眼。

    易缙没再看任何人,转身就回了房。

    宁遥看完戏,又回到屋子里,眼睛里带着一些兴奋的碎光。

    “哥哥,你怎么好开心的样子。”庄婵出来接水,敏锐地感受到了宁遥的情绪。

    “看了一场大戏,机器人大战窝里横的窝囊废。”宁遥弯起唇角说,“挺有意思的。”

    “哦,是电影吗?”

    宁遥笑着摇摇头,说:“快回去学习吧。别学得太晚,早点睡。”

    庄婵因为宁遥心情好而雀跃,点头道:“好的,哥哥。”

    血肉模糊的肉泥,汩汩流淌的血液,浓郁腥臭的气味,白色泛黄的脑浆迸射,骨头碎裂的喀嚓声,凄厉的哭叫声。

    一幕幕恐怖的画面在梦里转换,刺激着睡梦中的人,精神濒临崩溃,冷汗湿了一身。

    宁遥将身子缩成一团,似乎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在哪里都好,只要不要再看到那些东西。

    或许死了就最好了。

    此时对面的房屋里,易缙脸色苍白,眉头紧皱,昏黄的灯光下,他的两颊印着两道不明显的泪痕。

    突然,两个人同时睁开眼睛,眼珠瞪大,带着对刚刚离开的梦魇的惊惧,和痛苦茫然。

    雨早就停了,给世界留下一片冰冷的潮湿。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厚厚的乌云里露了出来,月光照在沟壑的水洼里,泛起一片苍凉。

    深夜的风凄冷,宁遥坐在湿漉漉的阳台栏杆上,晃着双腿。

    他穿着短裤,晃荡的双腿在月光下瘦白得刺眼,带着玻璃般的脆弱冷白。

    他仰头望着月亮,神情带着淡淡的阴郁,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个行为有多危险。

    只要他的重心往前移一点,他就能顺利地摔下四楼。

    对面阳台的门忽地被人打开了,蓝发少年从温暖的光里走出,望了过来。

    宁遥察觉到有视线钉在他身上,终于回过神来,循着感知的方向看见对面的人时,怔了一下。

    就算对面房子灯火通明,但易缙站的地方依旧被一半阴影遮挡住,宁遥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可以确定易缙确实是在注视着他。

    视线带着阴沉沉的凉意。

    宁遥看着他,没有说话,毕竟他们谁也不认识谁,没必要打招呼。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条街的空气对望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易缙拿出一个手电筒从下往上照亮自己的脸。

    宁遥倏地被逗笑了,毕竟这可太像恶作剧大师扮鬼吓人时的行为了。他一想到易缙这种机械般冰冷的人竟然在恶作剧,他就忍不住笑。

    然后恶作剧机器人动了动嘴唇,宁遥认真地辨认。

    “滚,回,去。”

    宁遥:“……”

    宁遥用唇语一字一顿:“关、你、屁、事。”

    易缙看不清他在说什么,因为宁遥那边完全没开灯,只有月光那点微弱的光。

    但不用他看清,他也能猜到宁遥在说什么。

    于是他举着电筒,直直照在宁遥脸上。

    神经病啊!这款手电筒的光束穿透性不错,宁遥遮住被光直射到的眼睛,挥了挥手,表示抗议。

    易缙岿然不动,一直照着他。

    宁遥气得要死,往旁边躲了躲,那束光便也往旁边追着照。

    md。脑子有病。

    宁遥被照得睁不开眼睛,又气又拿他没办法,只好爬下栏杆,对着易缙竖了个中指。

    电筒光在他身上晃了晃,似乎在催促。

    宁遥被那束光逼着,被迫回了屋。

    光一直在他背后照着他,直到照不到宁遥关上了阳台的门。

    过了半个小时,宁遥探头探脑地打开阳台门,还没等他走出来,追命灯光就照在了他身上。

    草。宁遥竖起中指,又回了去。

    这一晚上,宁遥每次想走出阳台,那光必定会照在他身上,让他这个偷偷摸摸的人无所遁形。

    宁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和易缙玩了一个晚上的躲光光游戏。

    一晚上没睡的结果,就是怨气和戾气无比大。

    宁遥冷着一张憔悴苍白的脸去了公司,因为身上的怨气太大,宁遥只顾着生气,乃至于他忽略了一路上走来投注在他身上的惊艳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