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我以为自己是如此强大, 如此坚定,但在我终于抱住他的那?一刻,像是倦鸟终于寻到了归处,我竟不由得眼眶微红。
我将自己埋在他怀里?。
就?像是陷入温暖的云里?, 他身上?熟悉的香气?让无比我怀念。
他轻拍了拍我的脊背。
师父发觉了我在颤抖。
但他没说什么, 但手上?的动作更轻柔了。
那?些被我深深压抑的思念如同风暴般向我袭来?, 它们再也无法被压制忍耐,倾泻出来?的那?一刻让心尖都泛起疼来?。
我喜欢师父。
就?算是毒药, 这十多?年?来?,我也早就?上?瘾。
因而戒断才这样痛苦。
他同我一起靠在窗边, 轻抱着我,他对我说:“离湫, 我在。”
就?算现在出现的是蛟螭,我也还是忍不住回应。
是啊, 他在。
这一刻,我确实忘记了一切, 如果真能有能够实现人?心愿的神明,我愿意献上?一切, 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但神明会听我的话么?
我从不是被上?天喜欢的人?。
*
第二日,我师父记着魔胎一事?,他忧心对我身体?有损, 再次为我进行了一次细致入微的检查。
但这次检查的结果却并不好。
“……此胎为天生魔煞, 若不提前净化魔煞的阴气?,恐怕会将你的精血吸食干净。”
他眼中泄露出一抹忧色来?。
魔煞性恶,以母体?为养份, 在降生的一刻也会把母体?吸干。
它的降生意味着母体?的死亡。
乍一得知此事?,我也愣了一下。
北冥有一种魔蛛孕育的子嗣常常都是魔煞之胎, 于是每每怀孕都会杀死自己子嗣,避免自己的力量被子嗣吸干。
在妖魔中,子弑母,母杀子,都并非什么很罕见的事?。
妖魔本身就?是一种邪恶的生物,侵略和抢夺刻在他们的本能里?。
但这个?孩子自我怀孕以来?一直最多?不过吸一点?我的魔气?,它连翻身都很轻的,从不会让我难受。
我没想到它会是个?不好的坏孩子。
我犹豫着对师父说:“它一直都很乖,或许它不是那?种不听话的孩子……”
但我对上?师父满是忧色眼神,接下来?的话我便都吞进了肚子里?,没有再说。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一个?魔煞不会在降生的那?一刻杀死母体?,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也是凶险十分。
更何况,魔煞弑母才是寻常。
师父说:“离湫,它会是个?好孩子。只是现在吸收了太多?不好的东西。”
“我有办法。”他握着我的手,我便忽而安心。
而后我师父命我看守他的分·身,他三魂离体?回去?了仙界,去?找一些净化用的法器。
过些几日再回来?找我。
他仙圣本体?在仙界,一举一动都太多?人?关注,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得不好的反应,有些事?反而是分·身去?做更好。
但我和他约定好了,待此间事?了,我便同他回去?。
时隔多?年?,我没想到我还会再回到仙界。
但这次,我却又是心甘情愿的。
魔胎的事?并未给我太大的影响,我依旧怀着孩子心态平和。
我知道师父肯定能有办法。
在我决心同师父在一起的时候,我知道我再一次舍弃了很多?东西。
邪祟蛟螭,北冥曾经最强大的魔主,却亲自将自己的头颅伸到了仙门的绳索上?。
我却还能笑。
这喜悦并非作假,至少在那?个?时候,我以为我舍弃这些之后,这幸福就?能永远。
我夸赞我身边的侍女,赏赐给她们许多?珠宝。
我亲自去?修剪园里?的花朵,然后送给遇到的每一个?人?。不论是乞丐还是贵族,我都会叫人?送上?一枝。
最后,我很开心地告诉了伏衡:“我要走了。”
伏衡沉默了一下,他没有问?我为什么,只是问?我:“……什么时候?”
我在修剪一株极其美丽的月桂,那?馥郁的芳香让我心情愉悦,我说:“不知道。”
“但是应该很快了。”
我说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我没有看到自己脸,否则我便会知道如今的我看上?去?有多?温柔平和。
有个?小侍女告诉我,贵妃娘娘您看上?去?真幸福啊。
……幸福。
原来?这就?是幸福。
我曾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真的就?这样被我轻易得到了么?
我忽而生出一种莫名的不安,就?好像原本期望的只是残羹冷炙的乞丐忽而被塞给了一桌满汉全席。
这样好的东西我真的能得到吗?
这丝惶然却很快就?淹没在无尽的喜悦中。
我有时看着镜子,镜子里?的蛟螭会问?我:“你还是要抛弃我吗?”
我只能抱歉地看着它流泪。
它也哭了。
它说我会后悔的。
那目光似乎看穿了一切,竟带了一丝怜悯。
我不敢再看它。
伏衡看了我一会儿,他没有说别的话。
整个?王宫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或许知道了什么但我不在意。
他双眸深邃,似有什么汹涌的情绪在眼底翻涌。
但他最终只是压下了眼中所有的暗色。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然后说:“贵妃,希望你能幸福。”
似伏衡这样专横的人?,却在最后给了我祝福。
他给了我一枚令牌。
就?好像太·祖赠予那?位天师的那?一块。
见此令如见楚皇。
他将帝王的无上?尊荣分予了我。
这已是他能够给予我的全部。帝王拥有全天下,却也有得不到的东西。
他告诉我,如果想回来?,就?拿着令牌去?见他。
但我知道,此时一别,我和他再也不会相见。
临走前,师父和伏衡之间竟气?氛平和起来?。
伏衡是此间人?皇,他的出现意味着这凡世必会出现一个?难得盛世。
那?样人?人?安居乐业的盛世从来?是师父殷殷期盼的事?。
师父对伏衡道:“陛下定会留名青史?,威震四海。”
“您有雄才大略,又有万夫不敌之勇,上?天赐予您这样的心智才能,您注定会成为天下共主,但陛下既为天子,更该施恩四海,怜惜小民才是。”
“民心似水,水可载舟亦能覆舟。”
“若陛下能施行仁政,则百姓归附,民心所向,战必胜,国家必然兴旺。”
伏衡听了之后,竟认真对师父长作一揖。
一旁的史?官亦连忙记下了这一幕。
我们走后,伏衡便称贵妃染病需移至宫外静养,外人?非诏不得打扰贵妃。
时人?一时以为是楚皇厌恶了贵妃,又或是有说楚皇有了新欢,一时众说纷纭。
但摘星楼却一直屹立不倒。
在很久之后流传着楚皇为贵妃摘星的传说。
这便是我现在所不知道的了。
*
我和师父先回到了从前在凡间的旧居。
一路上?,我在天空并未看到那?道裂缝,需得我细细去?看,才能隐约窥见云层后的一条极淡的划痕。
这是已经被仙界暂且封锁住了的。
师父带我来?此,是想同我一起处置这道裂缝。
他要在此处先尽快为我净化腹中魔胎,时日一长恐生变故。
而后,我们再一起回去?仙界。
他已经寻到了一道良方?。
并不很难。
只是需要魔胎生父心尖上?三寸处的半碗血。
这法子需要的不过是心尖血作引子,将子嗣亲缘链接起来?,无需去?寻本体?要血,目前这具分·身的心尖血其实就?已经足够。
只是师父这具肉体?凡胎的分·身若真放掉半碗心尖血恐怕会直接消亡。
我一时不忍。
与师父相关,就?算只是一具分·身的死亡也是我不愿看到的。
但面前的师父却只说无碍。
他摸了摸我的头发,轻轻笑了下。
“离湫,你无需为我担心。”
许是因为如今他在我面前的不过是一具肉体?凡胎,他从前因修行法术的缘故手指也常年?冰冷如玉石一般。
现在他的手却较从前温暖了许多?。
我经常觉得他好似较从前更加鲜活了。
就?好像他从那?冰冷的画卷中走了出来?,彻底化作了普通的凡人?。
那?些从前被他收敛在心间的情绪,如今我却能看的渐渐分明。
我时常被他脸上?的情绪扰乱心绪。温柔的内敛的。
就?好似现在,他忽而问?我:“害怕吗?”
我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是在问?我,若是回到了仙界,怕吗?
他是在问?我,亲手将自己的羽翼折断,自缚双手,任凭仙界用强大的法印杀死一半的自己,怕不怕?
我知道我势必要死上?一回。
这种死亡是灵魂上?的,和从前不甘地望着自己死去?不同,这一次,我会在这个?满是伤痕的身体?上?,再割下自己的一部分血肉。
只要他爱我。
我靠在在他怀里?,轻声说:“我……只是有点?怕痛。”
他在这一刻骤然抱紧了我。
我发觉他面色变得有些苍白脆弱,我在他眼底看到了怜惜。
或许还有愧疚,是为从前也为过后,为那?刺穿离湫的一剑,也为之后这还要落在蛟螭头颅上?的一道绳索。
“不会很痛的,我保证。”他指尖竟在轻轻发抖。
我将脸贴在他的心口,缓缓闭上?了双眼。
我说:“我相信你师父。”
这一刻,我相信他是爱我的。无论是什么样的爱。师徒情谊也好,男女之爱也罢,是对离湫还是蛟螭都好,我终究是得到了我一直以来?想要的东西。
哪怕不多?,却也足够让我欣喜若狂。
我看不清这面前路有多?少坎坷,我分辨不出陷阱和欺骗。
我傻傻地再次坠入了他的怀里?,像是折断翅膀的倦鸟终于找到了归乡。
我仿若有一瞬间看到了那?叫我羡韵的幸福真的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梦到会和师父一起养大这个?孩子。
然后就?像我曾无数次梦中梦到的那?样,我们会永永远远这样过下去?,直到很久很久之后还会有很久很久之后。
我们会很幸福。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碧海心?又被世人称作后悔药。
曾有诗人这样说?,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碧海心?生在?桂树上,每到夜里这些绿色的心?脏便会对着?月亮哭泣,像极了月中仙子?那颗悔恨的心?。
碧海心?能够实现人的心?愿, 却会在?某一时刻收取人的痛苦作为?代价。常有人被痛苦折磨至死, 为?之悔恨。
碧海心?这名字因此而来。
这其实是一种只会叫人痛苦的毒药, 用碧海心?许愿无异于饮鸠止渴。失去的远比得到的更多。
最终常有人什么也没有得到,反被痛苦折磨至死。
我使用它的时候, 知道它实则是一种毒药,最终会叫我痛苦。
但身为?蛟螭的我如此强大, 我以为?它并不能真的伤害到我。纵使受伤,也不会沦落到如同那些人一样被痛苦折磨至死。
魔主的傲慢让我并没有非常在?意这小小的碧海心?。
哪怕是体内这个魔胎可?能有朝一日会吸光我的精血, 也不能让我慌乱。
师父告诉我可?以开始为?我体内魔胎净化的时候我只有些忧心?。
但师父最终还是成功劝说?了我。
他说?:“这不过?是一具分·身,这个我消亡了也没有关系的。”
他顺手帮我捋了捋耳边的鬓发, 说?:“真正的我还在?仙界,大概一直都在?看着?我们。”
我愣了一下, 不知为?何,我忍不住问他:“你们是相同的对吗?”
他笑了一下, 说?:“当然,我是他创造出来的分·身,我就?是他。”
是啊, 分·身和本体其实是相同的存在?, 就?好?似蛟螭从前在?沉睡时也会放出分·身前往人间。那些分·身和本体都是一样的。
我师父做好?了准备,他画下了净化的阵法,只需用心?头血作引, 我体内魔胎魔气自?然消除。
而后他拿起了尖刀。
我有些不忍,师父却将刀递给了我。
他说?:“你来吧, 离湫。”
他看向?我的目光十分温柔平和。
“就?当还那一剑。”
“……你来。”
我想反驳他,我不是离湫。
却不知为?何,在?他的目光下,我竟慢慢颤抖着?接过?了那柄尖刀。
这刀不是什么非常锋利的神兵,但刺开一个凡人的胸膛却已足够。
我知道,分·身死亡本体也会疼痛。
刺破心?脏的疼痛同样是真实的。
我渐渐握紧了刀柄。
他从来沉静的目光此刻看着?我显得愈发温柔了。就?像是我即将要做的不是将刀刺进他的心?脏,而是要献给他一束鲜花。
“那一剑很痛吧。”
我手中的刀抖了一下。
我第一次这样清晰地在?他眼中看到愧意。
“……是我对不住你。”
哐啷一下,刀掉落到地上。
因他这一句,我却似乎等了太久太久。
我心?头翻涌的复杂心?绪无法言说?。
我上前死死抱住了他,声音近乎哽咽地问他:“……真的没有别的方法吗?”
“为?何不多分予这具分·身一点力?量。”这样也不至于一碗心?头血便会叫他消亡。
这总会给我一种他为?我而死的错觉。
分明这不过?是一具法术所化的分·身罢了,从没有真正的生命。
我师父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变得如此踟蹰犹豫。
他温声对我说?:“我修为?尚可?,失去一个分·身对我并没有什么损伤。”
我师父修行?了不知多少岁月,失去一个分·身确实对他没有太大影响。
我勉强平复了心?绪,这才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半晌我才慢慢松开了他。
“处理完这边的事情,我们就?一起去仙界。”他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再之后,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了。
“好?。”我露出笑容。
下一刻,我召出了自?己?的本命刀,血色刀刃出现的那一刻也同样割破了我的手心?。
我没有让他痛苦。
扑哧。
很轻的一声。
刀尖刺破心?脏流出的鲜血有一滴溅落到我的脸上。
其余全?都流进了碗里。
他从始至终都只是轻轻看着?我,似乎在?无声的安抚我。
我的本命法器和我的心?一般滚烫。
血刃尝到了献血后激动地微微战栗。
若定要杀死面前的这个躯体,便让我亲手来吧。
能够刺进他血肉里的只有我。
我看着?他,眼中是我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柔和疯狂。
刀扎进心?口?三寸处,滴落的鲜血似乎格外鲜红。
很快了,马上我们便能够一起回到仙界,只要我甘愿低头任仙界套上绳索,我们便能永远在?一起。
但就?在?我沉浸在这美妙幻想中的时候,我师父的声音却忽而在?我耳边响起。
“……我心?脏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他说?。
我一愣,不知为何扎进他心脏的刀也颤了一下。
他流了小碗心?头血,面色有些苍白,但神情还算沉静。
他眉间蹙起,伸手探进心?口?。
片刻后,我看见他从自?己?的心?口?里拿出了一根细细的红线。
那是一截因果线。
“这是……”他愣住了,嗫嚅了几下嘴唇,他看着?我,却什么也说?不出。
我尚且有些怔然。
面前的师父面色却愈发惨白起来,他指尖颤抖,神情恍惚说?:“原是这样啊……”
他仿若大梦初醒,忽而明白了什么。
他眉宇间笼罩着?的悲意让我心?中猛地抽痛了一下。
我感到一阵寒意自?我脊背升起。
我心?中那些被压抑的不安和惶恐瞬间放大。
他嗫嚅了下嘴唇,似乎很想同我说?些什么,但在?他拿出那截因果线的时候,他整个人便如尘沙一般在?迅速消散。
我仓皇着?往前猛地走了几步,却因太惶恐几乎说?不出话。
“……你怎么……”
那截小小的红线自?上而下落到了我面前的地上。
我认得它,因果线能连接世间万物之因果。
我师父习因果之道。
他以因果线掌控尘世,窥得天地轮回不灭之真理。
因果线可?连接万物,亦可?操控万物。
它是我师父创造面前这具分·身的力?量根源。
所以一旦被取出,分·身就?会迅速消散。
而面前这根因果线上镌刻着?的那句意念之力?实在?太过?清晰,让我在?看到它的那一刻便如坠冰窟。
远在?仙界的师父刻在?面前这具分·身心?间的意念是:你爱离湫。
那一瞬间,我面色煞白,我张了张嘴,却只感到一阵窒息感几乎将我整个心?都攥紧了。
这根小小的红线被埋藏在?面前这具分·身的心?脏里。若非今日为?净化魔胎需要心?尖血,它藏的这样深,根本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它只有一个目的:让这个分·身爱我。
原来,这些天他对我这样好?,并非因为?他在?意我爱我,不过?是因为?这根小小的红线。
原来,我以为?的幸福,终究只是可?笑的虚妄……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又一场骗局。
我脑海一片空白,一个字也说?不出。
面前的师父望向?我的眼神留恋而悲伤。
他似乎想上前碰一碰我的脸颊,却也无法做到了。
他的声音飘渺如烟。
“……对不起……”
他万分抱歉地望着?我。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这是他设好?的一环……”他说?。
他分明没有流泪,他眼中悲伤却仿佛随时都将化作泪水流出眼眶。
“他用我,将你引去仙界。”
我浑身打了一个冷颤。
那一刻,我不禁身形一晃,踉跄了几步。
我忽而明白了一切。
我宛如被一把无形的刀剑再次刺穿了胸膛。
但这一次,我却痛得连呼救都没有了气息。
我浑身颤抖,面色惨白地仿若生了一场大病。
我看着?面前的一切,那根小小的红线,离开了肉身,它也随之渐渐消散。
正是它,毁了我现在?的一切。
我眼眶发红,双手攥紧,指甲掐出了鲜血。
我想起在?摘星楼上他温柔轻抚我的脊背让我别怕。
我想起他安慰我说?我们的孩子?不会是个坏孩子?,只是吃了不好?的东西。
我想起他这些天经常喜欢握着?我的手,为?我腹中的孩子?读书。我们谈论了许许多多日后事。
我想起,那一天夜里,他忍耐柔顺地被我压在?身下。
我梦到月亮落到了我的怀里。
但原来这些天我所有的绮丽幻梦,竟真的又是一场足以让我死去的大梦。
那分·身在?完全?溃散之际,只是用分外怜惜的目光看着?我,他没有流泪,但他那眼神中的悲伤却让我心?痛得恨不能死去。
我浑身一颤,往前急切地抓起地上散落的灰烬。
我彻底崩溃了,嚎啕地大哭着?:“不……不要离开我……”
“不要……”
我拼命想要抓住他,但是我什么也抓不住,我什么也不会留下。
但他又有什么错,他只是一具分·身,他什么也不知道,也什么都做不了,他只知道爱我。
我什么无法说?出,巨大的悲伤将我吞没,我浑身都痛苦发抖,我只能崩溃地流泪。
我急促地喘息了几口?,整个人面色惨白,我的内伤再度崩裂,浑身都渗出鲜血,我宛如一个血人一般,我几乎说?不出完整话。
“不……”
不要走。
我努力?想要抓住空中他漂浮着?的灰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消散在?我面前。
因同仙门那一战,因为?师父曾经那狠心?的一剑,我早失去了所有法力?。
就?算我磕破了头,流尽了鲜血,我也终究留不下他。
清风依依不舍地在?我面颊轻轻拂过?,他轻柔地在?我耳边留下了最后一句。
像是温柔的叹息,又似悲伤的怜惜。
他说?,我爱你。
那一刻,我只觉心?痛如绞。
我嘴角溢出鲜血,眼前一黑,直挺挺倒了下去。
我彻底陷入黑暗中。
风吹走了,我的梦也醒了。
原来,这才是碧海心?真正的代价。
*
再度从黑暗中醒来。
我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但他眼中再没有几日前的温暖柔和,只是淡漠。
他眉眼清冷,眼中是亘古不变的沉静。
仿若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让他真的动容。
也没有什么能真的被他留在?眼中。
我怎么就?没发现,那个分·身满眼温柔满心?是我的样子?其实根本就?不像他。
仙圣云乘子?的悲悯是对所有人,万物在?他眼中都是一般,所以他能对所有人都好?,却也能对所有人都不好?。
是我被冲昏了头脑,以为?自?己?一人能得到他全?部的好?。
“你醒了。”他说?。
我在?仙界,在?我和他从前的寝宫。
恢复仙位后,他看上去愈发圣洁威严,叫人不敢直视。
我看到他的一瞬间,悲愤让我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的本命刀几乎在?下一刻就?忍不住浮现在?了我的手中。
但我手刚一抬起就?被攥住。
他很轻易就?将我制伏。
毕竟我现在?如此地羸弱不堪。
几番大起大落,我心?力?交瘁,身心?疲惫不堪。
我的手被他生生压下,但我攥着?刀的手握地愈紧,血刃便割得愈深,鲜血滴落在?他干净的床榻上。
我直勾勾看着?他,神色惨淡,我笑了下。
“师父,你的计划成功了。”我声音沙哑的说?。
我看着?他的脸,我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
那恨意将我灼烧。让我想要撕碎毁灭一切的欲望登至顶峰。
“我手中没有了伏衡,仙界再也不必受我胁迫。”
“我现在?便如板上鱼肉,只能任你们宰割。”最后几个字我说?的咬牙切齿,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冷笑。
我双眼憋得发红,却只是大笑。
我这一生短短二十几年,却在?他身后苦苦追着?他的背影追逐了十多年,我大半的人生都是向?他而生。
师父平静说?:“人皇乃天道所选,若乱了天道对人皇的任命,天道的反噬会叫你灰飞烟灭,你应当远离他。”
“让那具分·身将你引至此处,远离浊世,此处因果不染,能使人六根清净,我会为?你重塑肉身,只需镇压蛟螭,你也能重新生活。”
“离湫,这是最好?的办法。”
“妖魔非正道,不为?天地所容,我会让你重归正道。”
他这一番话好?似已然将我安排的十分妥帖。
他说?的,或许是真的。
或许他当真以为?这般,是为?了我好?。
我看着?他眉心?翠钿愣神。
那枚法印隐约可?见绮丽华光。
镇杀蛟螭的雀金囚,已大成了。
我看见他双眼中确实青莲不见。
或许,他确实真的为?我重塑了一具新的肉身。
我开口?对他说?:“师父,你身怀五相之术,但如今,四相都因我而毁。”
我的眼睛拂过?他的眉心?,他的眼睛,他周身浅浅的金光……
“你眉心?白豪、双目青莲、周身金光、万劫不化金身……俱因我,法相破灭,你如今只剩下这破魔梵音……”
“你修行?了百年才修得这样一双眼睛,怎就?为?了我……尽数毁了……”
我抬眼望着?他,我苍白着?脸问他:“你做了这么多……为?什么?”
我看着?他淡色的双眸,笑了一下,好?似无意一般道:“难道……你爱上我了么师父?”
我看似无意,却死死盯着?他的神情,不放过?他的每一丝表情。
血刃被我深深掐紧血肉里,我手心?攥得血肉模糊。
我却恍若未觉。
我绷紧了心?神。
我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一个叫我死心?的答案。
出乎我的意料,又或者仙界圣君其实本就?是这样坦荡的一个人。
身为?守护众生的神子?,他本该无任何私情,私心?亦是公事。
他只沉默了一下便回答了我。
他望着?我,平静而坦荡地说?:“是。”
这个答案让我愣在?了原地。
我心?中一时翻涌起太多的复杂的情绪,但最后却都只是化作酸涩和疼痛。
……我为?自?己?感到可?怜。
他竟还能如此平静。
他望着?我,说?爱我,但他眼中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他不像那个分·身,那个他只在?最后才让风轻轻告诉我他的爱意,但纵使他什么也不说?,他的每一个眼神却也都含着?对我的温柔和爱。
“那分·身心?尖的红线,是用我剔出了一根情丝做的。”师父说?。
但世人情丝向?来只有一根,修士大都冷情,情丝更是脆弱。
甚至只是稍稍触碰,便可?能让情根枯萎。
我师父这般无心?之人,情丝定然脆弱不堪,如今被剔除一半,剩下的纵使还有也定然枯萎。
他便是爱我,却也从不在?意这点爱意,也不在?意剔出这一点情丝后,剩下的那代表着?我和他爱意的情丝是否会枯萎。
他知道自?己?爱我,却也只是漠视。
他能剔掉情丝只为?设局引我前来。
他也能无视情爱,将我视作邪祟镇压。
他分明爱我,从前却还能冷静地刺穿我的心?脏,还劝阻我戴上枷锁,眼睁睁看着?我被仙门杀死另一部分。
“……呵。”我露出一个满是凄凉的笑。
原来我追逐的月亮从不是能将我温暖的珍宝,那是只会让我痛苦的玻璃。
我所幻想的那个珍宝,那个会永远站在?我这边爱我的英雄,其实从不存在?。
这二十年……我不过?是做了一场大梦。
误将梦中砂砾当作了珠宝。
师父却仍在?安抚我,他说?:“离湫,待你重塑肉身,我们还会同以前一样。”
这一句,却让我看着?他好?一会儿。
片刻他为?我轻揩眼角,我才知道方才我竟在?流泪。
“怎么哭了?”他轻擦着?我的脸颊,动作很轻。
从前我总会因此而生出一种,他并非不在?意的我错觉。
我曾只觉雾里隔花看不清他的心?意。
现在?我才知道,从不是我看不清,而是他纵使爱我,他对我爱也只有如此罢了。
他纵使爱我,这爱却也这般凉薄。
我笑了,双眼泛红却被我死死压制。
我对着?他笑弯了唇,我说?:“好?。”
这一刻,我心?如死灰。
*
此后的一段时间,我过?得恍惚。
师父亲自?放了自?己?半碗的心?头血,为?我净化魔胎。
那金色的鲜血,不似那一次那具肉体凡胎那般鲜红。
他端到我嘴边。
我发觉他平静之下,竟有些不安。
他在?不安什么?
我看着?他,有些疑惑。
然后我很听话地接过?了那碗血,尽数喝下。
这时,我才发现他似乎微微一松。
我没有在?意。
我一直都寝宫内静养,这里的每一处都会唤起我曾经在?师门的记忆。
但那些记忆如今想来却也只是徒增痛苦。
我索性闭眼不去看。
我知道我被囚禁了。
只不过?囚禁我的牢笼从阴暗的地牢换做了师父的寝宫。
而很快,我便会被另一座金色的囚牢永远困住。
我也会思索,他要如何将我的灵魂从蛟螭的这具身躯中分离出来呢。
我们本就?是一体。
这样割断命脉,应当是生不如死的痛苦。
师父带我去看过?那生在?灵池内的青莲。
那自?他双目中取出的青莲已然含苞待放,不消多久就?会完全?绽开。
他告诉我,这里左边的青莲为?我作莲心?,右边为?我作身躯。
那青莲仙气溶溶,孕养出来的新躯也一定不凡。
是他所盼望的我走上的那种正途。
我看了那两株青莲一会儿,我抬眼问他:“师父,重塑肉身的时候,我会痛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
我低下了头,没有再看他,我又低喃地问:“分割神魂的时候呢?那应该也会很痛吧。”
那种疼痛,我曾想过?为?了师父,我或许是能忍受。
现在?却觉得,这样生不如死的疼痛如何忍受?
若活着?要经受那样的痛苦。
我想,那不如让我就?此死去。
我师父在?那一刻抓住了我的手。
他似乎从我面上看出了些什么,他平静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说?:“……我会找到不痛苦的方法。”
但他找不到。
此后,我亲眼见他在?我身上尝试了许多方法。
但无一例外,我全?都反应剧烈,一度痛苦到卧床不起。
在?我反应最剧烈的一次,我呕出了鲜血。
他抱着?我轻轻安抚,他神色并无太多变化,我却再次感受到了他的不安。
但我只是很乖巧地任他轻抚我的脊背,一切就?像从前一样。
我师父摸着?我瘦削的脊背,他抱着?我的手一紧。
“离湫,为?了我……忍耐最后一次。”
“重塑身躯后,我保证再也不会让你受这样的苦了。”
他这样说?,好?似当真爱我一样。
我望着?他,但他的爱实则是那样浅薄。
其实一文不值。
这样的痛苦,我疲于承受,也不愿再应对。
他见我抗拒,再没有试过?别的方法。
我看到他身上金光一日比一日黯淡,还曾无意间看到了他手臂间露出的血痕。
我不知道他在?试验什么。
或许是为?了我,我也疲于去询问。
当然,也可?能不是为?了我。
我实在?不愿再去猜测他的心?思。我有些累了。
如果活着?注定这样痛苦,我愿意此后一生都陷入黑暗中沉睡。
只是我心?中终有不甘,终有遗恨。
那恨意将我的心?几乎灼烧殆尽,让我无法就?此彻底安然长眠。
*
距离最后时日还有两天时,我终于用积攒了许久的一丝法力?,突破了这寝宫的禁咒。
我跑出了寝宫,跑出了仙门。
在?凡间集世上,我自?由地就?像是一只飞翔的鸟。
我知道,很快我就?能彻底自?由了。
仙门很快发现我不见了。
不到半天,他们就?在?那道我曾撕开的裂缝下找到了我。
我坐在?山顶上,手中是一团巨大的黑色火焰。
这是蛟螭的灵魂之火。
是我法力?尽失后,唯一能够使用的法术。
只是火焰在?燃烧的同时,也是在?消耗我的生命。
那火焰在?我手中熊熊燃烧着?,距离我方圆百里的地方都已被尽数烧毁。
无数的村庄都烧成焦炭,田地经过?焚烧后寸草不生,数百年再难复原。
不少百姓都在?哭泣哀嚎。
这是怎样的人间惨状。
师父赶来的时候,便白了脸色。
他眉眼冷凝,看着?我的眼神似剑般刺向?我。
那眼神能够叫人痛苦地发抖。
但很快我便再也不会痛苦了。
天空中乌云密布,那道裂缝肉眼可?见似乎变大了一些。
我举起手中的火焰,围着?我的修士都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我师父看着?我手中的灵魂之火,亦是我的生命之火。
我说?:“如果我把这团火焰投入到天上那道缝隙里,或许这道缝隙里还能传出些旁的东西来,到时候就?不仅仅是北冥的妖魔了,世间一切妖魔鬼怪都可?入得人世。”
“再没有人能将它封锁。”
“我以诅咒炼就?这团灵魂之焰,我若死也要着?这三界六道,因我而亡。”
师父陡然出声:“……离湫!”
他或许想说?些什么阻止我,但他或许又会发现,这尘世我早就?没有什么留恋的东西了。
他或许也发现,他伤我多次,我再无法信他。
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有手心?一闪,本命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我并不很在?他们对准我的刀。
也不在?乎师父望向?我那冰冷又失望的眼神。
我勾起了苍白的唇角,自?顾自?地说?:“我实在?很累。”
“我太想沉睡了,在?那之前,不若叫整个世界都同我一起陪葬吧。”
我声音堪称轻柔。
我看到师父的剑已然出鞘,所有人都在?警惕地看着?我。
“师父……我好?像一直都在?作一些错事。”
我说?:“但这次,我不会再做错了。”
我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我看他一眼,而后将这黑色火焰一举投入裂缝中。
“快!阻止她!她要让彻底撕开这道裂缝了!”
“快,那团火焰会杀死我们所有人!”
就?在?这一刻,师父的剑将我刺穿,我一动也不能动地被钉在?了地上。
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过?了一瞬,我却还没有一丝反抗,只是依旧这样软绵绵倒在?地上,任鲜血一点点流出我的体内。
我投出的那黑色火焰却在?碰到裂缝的那一刻变成了一道白光。
紧接着?无数白色的光芒落下,驱散了密布的乌云。
我望向?师父,这一刻我却笑出了眼泪。
只是我实在?太虚弱了。
纵使是笑,却也依旧声音低哑,几乎难以听到。
“……被我骗了吧。”
我对师父说?:“其实……我从没想过?要毁灭这个世界。”
那一刻,我终于看到了师父惨白的脸色。
周围无数的灵魂之光慢慢融合了那道裂缝,在?一点点将它修复。我没有毁灭这个世界,我是在?救它。
我看到师父向?我走来。
中途有一块山石竟险些让他跌倒。
堂堂仙圣却被一块石头绊到,他踉跄了一下,身姿没有那般风雅了。
看着?有些可?笑。
但我却没有发笑。
我漠然地看着?他走到我面前,他苍白的唇微动,那淡漠的双眼睛中我头一次看到了悔意。
我心?中痛快地想,这辈子?,他应当再也不会忘记我了。
我终究还是以自?己?的方式将自?己?永远地留在?了他的心?上。
我微微抬手,他发觉我想说?什么,瞬间将我的手死死地握住。
他握着?我的手,在?轻轻颤抖。
他什么也没说?话,只是慌乱地似乎想要我捂住我身上流血的伤口?。
但是那伤口?太多了,而我也早将生命祭献了出去化作那道能够净化救赎全?世界的白色光辉。
他救不了我。
我用充满恶意的眼神看着?他如今的模样,说?:“……我会诅咒你,师父。”
“你杀死了我……还有我的孩子?。”
我发觉他竟颤抖了一下,握着?我的手冷地如同死去的尸体。
“你这一辈子?都会活在?痛苦中,被愧疚永远折磨……”
我咳出最后一口?鲜血,说?:“这辈子?……下辈子?,你再也忘不了我。”
妖魔的爱从来是都这样疯狂偏执。
我不懂释然,也不懂放手。
我只是不甘,不甘自?己?终其一生也没能叫这个人完全?爱我。
他对我的爱轻若飘絮,风一吹走就?会消散。
既然不能爱,那便恨吧。
既然不能让爱记在?他心?中,那边在?他心?中刻下最深的一道伤痕吧。
说?完这番话,我没有再看他。
我看向?蔚蓝的天空。
我感到意识渐渐恍惚起来。
我真的要死了。
但这一刻,我也彻底地自?由了。
……
天宫之上,下凡渡劫数千年的女神终于在?这一次重塑了爱魄。
那一瞬间七魄归位,正神重归神宫。
第24章 第一章
沉睡千载, 我自天光云影中再度醒来。
三十六重?天宫的?大门为我而开。
大海自海底彻底分开一条道路,生怕叫任何一滴海水弄湿了我的?衣袍。
两岸百花争奇斗艳,都?想要在新神面前尽力表现自己。
无数祥瑞之兽纷纷好?奇地在岸边观看。
似乎在好?奇这次苏醒的?是哪一位神明?
我刚一到岸边便见各路神佛早在岸边恭候我良久。
我出?现一出?现便纷纷迎上来恭贺我。
“恭贺神主重?正神位!”众人?纷纷上前恭贺道。
我笑笑,这一刻, 这千载的?记忆都?瞬间涌入我的?脑海。
这一劫确实颇为不?易。
我原是这世上第九位魔神。
我从前的?魔神都?随天道消陨。
我在千载前也面临消陨的?危机, 我算出?这死局之中有一破旧之法可破此局。
于是我将自己长封于海底。
神魂投身于下届化为蛟螭。
我登神位之时, 三魂七魄,唯有爱魄不?全。
魔神原是这世间最冷酷无情的?神, 我的?神座是由无数人?的?鲜血铸就而成?,九重?天宫只有魔神没?有爱魄, 所?以能以无心?无情,狠心?杀戮, 以无数鲜血铸就神座。
但我算出?,若要度过死劫, 唯有重?塑爱魄,补全神魂, 才能重?正神位。
我曾因?无爱而成?神,如今却又因?无爱而险些被逐下神座。
我本?无爱魄, 如今却必须重?塑爱魄才能活。
而若要重?塑爱魄也并非容易的?事。
自古唯有生死之间可淬炼凝聚真正的?爱魄。
也就是说若要凝聚爱魄,必须要我为心?爱之人?不?顾生死才行。
但这对我从来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魔神本?是因?为没?有爱魄才需要下凡渡劫,我历来冷心?无情, 在先成?魔神之前, 我也曾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妖魔。妖魔生性冷漠残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们从来最关注的?只有自身的?利益。
要让这九重?天上最冷漠无情的?魔神爱上一个人?谈何容易, 要魔神爱上一个人?,甚至愿意为了他去死, 更是难上加难。
由是,我的?神魂不?知在下届漂泊了多少世,却还?是迟迟未能凝聚出?爱魄,我只是一再地失败。
就算投身凡人?的?我其实并没?有神明的?我那般冷漠。
未有神性的?影响,我大概也曾在凡间成?过几次婚,甚至隐约爱上过一些人?。
如果那是爱的?话。
但这却远远不?够,我始终做不?到甘愿为了心?爱之人?而牺牲自己的?性命。
我从不?是这样的?人?。哪怕身为凡人?的?我也是一样的?自私自利。
寻常的?情爱根本?无法叫我甘心?赴死。
沉睡的?我只能被迫从长眠中苏醒。
我意识到这样下去我或许永远也无法凝成?爱魄了,随机而成?的?爱人?无法让我付出?全部,我以神力观阅了未来的?下界之事。
我看到了未来下界将有一个十世历劫的?神子。
此间乃是神子最后一世,度过这一世神子便能功德圆满,渡劫成?神。
我看到神子将会和他的?徒弟在这一世纠缠不?清,我看到在那个名叫芙灵的?弟子入魔之时,他竟能抛下成?见,在所?有人?面前,选择相信她,站在她身边。
他为了那名弟子,不?惜与整个仙界为敌。
那一瞬间,久居神位的?我竟有些羡慕。
神子品行端正,在下界当没?有凡人?能在各个方?面比他更为优秀。
我在想,如果以神子这样的?温柔悲悯,或许真的?也能够将速来冷淡的?我感化驯服也说不?定,若是也有这样一个人?能为了我同世界为敌,或许当初我也不?会走到屠杀一城,走上这条沾满血腥的?魔神之路。
有那么一刻,我想到曾经?那个倔强孤僻与世界为敌的?自己,如果那个时候也能有人?这样拉我一把,是否之后很多事也会不?同呢。
看着未来那个站在芙灵面前白衣神子,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自己,如果是他,或许这一次我当真能够凝结出?爱魄也说不?定。
如果当真有一个人?能够为了我同世界为敌,或许我真的?能够爱上他也说不?定。
这一次,我精心?设计,甚至还?为自己留下了金手指般的?存在。
但却没?想到,我给自己留下的?最后金手指却在无数次的?轮回中背叛了我。
差一点,它还?真的?成?功了。
我本?是按照那位女弟子的?命途给自己写?的?剧本?,虽然?抢了那个名叫芙灵的?小修士一点机缘,但是我已经?准备等我重?归神位后再尽数补偿她,不?会亏待她。
但我为自己留下的?后手却险些害了我。
想到这里,同众位仙家寒暄了一阵后,我留下一句“不?日后请诸位前来吃酒”而后我便回到了九重?天上。
我的?天宫在我归位的?那一刻,便有下属在宫中恭候着我归来。
“神主!”我最得?力的侍女带着人迎了上来。
我看到一只青色的鸾鸟正被另一个侍女拎在手中瑟然?发抖,一动也不?敢动。
它看上去是那般害怕,几乎什么也不?做。
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它拼命挣扎了起来。
我轻轻抬指,它便飞落到我的?脚边。
整只鸟趴在地上,尽显卑微的?姿态。
“神……神主……”
我看着它,眉眼露出?些冷冽。
我再度抬手,它便整只鸟融化在地上。
只剩下一团漆黑的?分不?清面容的?东西,这曾是我为自己留下的?金手指。
却险些坏了我的?大计。
我问它:“你可知罪。”
我尚未用法,仅仅是开口,那天降的?神罚便击在面前这团漆黑的?东西身上。
它瑟然?哭泣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请神主饶恕……”
一旁的?侍女却道:“神主!不?如将它烧死,它险些坏了您的?大事,还?企图谋夺神位!”
其实我凡间的?事我醒来已然?记不?太清了。任谁轮回了这样多次,大概也都?不?会记得?太清。
况且对于如今的?我而言,此前凡间的?一切过往都?不?过是渡劫时的?一场梦罢了。无需当真。
我只大概记得?它三番四次企图阻挠我,不?叫我同神子相爱,阻碍我凝聚爱魄。
它还?同那名叫芙灵的?小修士联合起来,设计害我。
若是从前的?我应当痛恨,立即将其斩杀。
但是我想到在凡间之时,那个凡人?离湫确实也曾将它视作友情。
它其实也参与我凝聚爱魄的?过程。如此因?果,反倒一时难以算清。
我便道:“便将它打入轮回吧。”
见我竟饶了它一命,周围熟悉我的?侍女纷纷微微惊讶起来,毕竟从前的?我最是杀伐果断。
或许有了爱魄的?我确实和从前有些不?同。
我感受这那个曾经?经?我不?知多少世才终于凝结出?来的?爱魄,它在我灵魂深处漂浮着,好?似确实叫我心?中多了一丝暖意。
人?人?都?说天道不?仁,但或许这才是天道想让我学会的?仁爱。
天道想要的?是一个仁爱苍生的?神。
就如下界的?那位即将历劫归来的?神子一般。
只因?魔神杀性太重?,视苍生如牲畜,这才叫我经?历此等劫难。
地上的?黑色东西见我饶了它性命,连连叩头谢恩。
那感激涕零的?模样却叫我一时想起脑海中残存的?记忆。
曾几何时,那个凡人?离湫也曾同它一起在月色下彻夜畅谈,只是这终究不?过是算计。
尘世污浊,世情复杂,大都?因?此而来。
想到这里,我也不?由得?有些感叹。
此事暂毕,我的?神宫重?新打开,迎接我这位旧主。
至此,整个九重?天都?知道了魔神的?归来。
我重?回旧居,又选了一良辰吉日宴请天宫中诸位神仙。
宴席之上有人?问起我这次成?功渡劫的?事,又谈起那位神子。
有消息通达的?仙家发现我渡劫时的?应劫之人?竟就是那位神子,这一下整个宴会顿时热闹起来。
所?以说神仙有时也是很八卦的?。
众人?说那位神子气运不?凡,是这么久以来第一位天道亲自孕育的?新神明,天道那明晃晃的?偏爱几乎叫人?眼红。
因?果之力都?给他了,这位新神日后也一定是正神之一了。同那些侧神副位的?神明是万万不?同的?。
他们又谈起了我在凡间的?事情,我在一旁认真地听着,不?时同他们一起或点点头或摇摇头。
他们也丝毫不?避讳着我。
众位神仙都?知道,神仙生命何其漫长,渡劫之事在他们看来都?不?过黄粱一梦,又谁会真的?在意自己梦中之事呢。
我并没?有非常真切的?关于这段叫我成?功渡劫的?凡尘记忆。
听他们说起我还?觉得?有些新奇。
只作话本?听了一般。
我听到自己的?轮回之身竟的?那般喜欢那个神子也有些惊讶。
我竟会因?为他甘愿改变自己。
折断羽翼也要留在他身边。
心?口的?爱魄那般温暖是就是因?为这样炙热的?爱意么?
但这样炙热的?爱却并不?见得?一定是好?事,大概太炙热也会将自己燃烧,未能伤及旁人?,便会将自己烧死。
就像我在下世最终的?结局一般。
爱魄凝聚因?为我最后确实是甘愿为他而死了。
虽然?同我预先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并非是为爱牺牲自我的?无私。
相反正是因?我私欲太深,正是因?为我太过偏执,我是带着深深的?报复性的?恨,才甘愿赴死。
与其说为爱而死,不?若说我是因?恨而死。
果然?无论是怎样的?我,最终还?是做不?成?一个无私善良的?神啊。
但相信经?过此劫,我能较往日相比更能理?解苍生之苦了。
如此,倒也不?算失败。
我喝了一口酒,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微笑。
场内有神仙忽而调侃着说:“神主,在你死后,那位神子竟还?是同往日一样呢,看上去竟丝毫未有因?妻子死亡而悲伤。”
我笑骂这位同我昔日关系还?不?错的?神仙,说:“你啊,休要来调笑本?尊。”
“这位日后也是要归位九重?天的?新神,莫要叫你们日后见面难堪!”我说,“这位神子若当真因?我伤情至深,岂非是我误了人?家。还?是不?要开这种玩笑啦。”
我无奈地看着诸位神仙。
众人?这才哈哈一笑,因?为其实众人?都?并不?觉得?这位神子当真会伤情至深,毕竟这可是天道钦点的?下一位掌控着因?果之力的?新神,这是真正的?天道之子,未来掌控着整个世界命脉的?重?位正神。
有句话曾言,神明动心?,天下难安。
说的?便是这种重?位正神。
天道亲自淬炼下的?神子,应当有一颗比顽石还?要坚固的?道心?。
如此才能一心?为公,掌控因?果之力,守卫世界命脉。
所?以没?有人?觉得?这种即将归位正神的?神子会真的?动心?。
这种神明往往有着一颗比冰雪还?要冷硬的?心?。
我说:“此番确实是借用神子之力才侥幸得?以重?归神位,待他日后上来,我定会好?好?鸣谢一二。”
众神纷纷点头。
大家并不?觉得?我同他有那样一段过往是什么十分龃龉的?事,还?是那句话,渡劫时候的?事情,不?过一场梦,梦中之事岂能当真。
“正该如此。”
我举杯:“为神子贺,为天下太平贺!”
众位神仙
依誮
亦纷纷举杯。
一场宴请数十日才结束。
结束之时我因?稍稍饮多了些酒,不?由得?思绪沉沉,索性靠在一边睡了过去。
待我再醒来时,九重?天上过去三日,人?间恐怕已经?过了三百年。
三百年的?时光,我发觉自己的?神力竟有增进了不?少,但神明归位后其实已经?不?会再增加多少神力,我有些疑惑,不?由得?细细查探了一番。
而后我才发觉原来是我体内爱魄不?知何时又凝聚了不?少。
此刻它已经?完全和其他六魄一般了,再看不?出?新生的?脆弱。
这爱魄凝聚的?蹊跷,我又细细算了这三百年的?事理?,最终发现这爱魄凝聚是因?凡间信仰之力。
这倒是一则奇异之事。
此事还?得?从我渡劫时说起,那时我中途曾意外结识了一位凡间人?皇。
这人?皇名叫伏衡,他曾为我建了一栋摘星楼。
但我知道这楼的?建造或许有宠爱我的?原因?,但更多其实是楚皇为了彰显自己的?权柄,是同权臣博弈胜利后的?战利品。其实并没?有多么绮丽浪漫。
普通百姓却更愿意相信自己想象中的?版本?。
那就是楚皇为博红颜一笑,不?惜为她耗费重?金建造摘星楼,只为能够替爱妃摘下天边的?星星。
多么美好?,多么叫人?惊叹的?爱情!
楚皇为爱妃建摘星楼的?故事在凡间许多年后还?依旧广为流传。
世人?都?在传闻那位贵妃曾经?有多么美貌,楚皇对她有多么宠爱,只可惜后来因?皇后毒害,不?得?不?移出?宫外休养,没?过几年还?是死在了宫外。而后楚皇,这位凡间有着赫赫威名的?帝王还?在她的?葬礼上大哭了一场。
史书上写?的?是:帝悲,夜不?能寐,称世间再无贵妃知朕,后以皇后失序,不?可以承天命,废黜皇后。
这短短一句,不?知叫后来人?想出?多少皇后贵妃间的?明枪暗箭、勾心?斗角的?故事来。
但实际上,皇后并无过错,废后或许也只是当时的?楚皇为了打压膨胀的?外戚势力罢了。
百姓不?知,只想出?许多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来。
我爱魄之上的?信仰之力来自于凡间贵妃庙宇间的?凡人?供奉的?香火。
多年来贵妃庙宇竟成?了不?少凡间女子祈求姻缘的?地方?。
我不?由失笑,真是无心?栽柳柳成?荫。
我算出?凡间楚皇伏衡的?楚国已经?经?历了七代天子,如今凡间正值乱世,楚国一统天下的?局面在两百年前便已结束,楚皇伏衡为大楚打下的?坚实基础,仅仅坚持了不?到三百年便被消耗干净。
如今正是群雄并起的?时候,我算出?大楚将有一大的?危机,恐有王朝倾覆的?危险。
因?承了这些年的?香火情,我决心?下界去看看。
帮楚国渡过这次的?难关。
第25章 第二章
大楚如今的皇帝是伏衡的第八代后人, 名叫伏鸣。
伏鸣而今还?十分年少,身上?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龙气,是伏衡之后历代天子中唯一一位有帝王黄气的。
实际上?如伏衡那般的千古一帝颇为罕见?,几千年都?不一定?能出一位, 大多时候谁家帝王若能有这一丝龙气便足以做一位中兴之主了。
只是大楚四面?皆是敌人, 伏鸣未来定?是一位圣明的君主, 但却可惜晚生了一百年,如今大楚病入膏肓, 伏鸣这般的君主也救不了大楚。
为今之计,唯有再赐大楚一位人皇, 如此方能逆天改命,拯救大楚于?如今水深火热中。
好在如今伏鸣尚且年少, 若能将伏鸣好好培养,护其龙气生长, 我再分予一丝神?力与他充盈龙气,大楚不出五年又将出一人皇, 也算还?了这些年的香火之恩。
我亲至凡间,先去王都?看了看那栋经历了无数修缮至今仍旧屹立不倒的摘星楼, 又看了看如今已经几乎成?了姻缘庙宇的贵妃旧宅。
这处宅邸我其实并未居住过,只不过是当?初的楚皇伏衡对外?宣称我的养病之所。
此处人气鼎盛,或许再过数百载也不会断绝。
这等因果我必然是要还?报的了。
不再多思, 我径直去了王宫。
如今大楚的君主年少势弱, 朝政被?皇太后操持。
太后执政,名不正而言不顺,是以朝政倾颓, 但太后势盛,整个大楚竟无一人敢反对太后权势, 大楚衰败之势可见?一斑。
当?今天子伏鸣并非太后亲子,天子生母不过一侍婢,因先帝去时无子,天子伏鸣才不到五岁便被?扶持着登基继位,至此开启了长达十多年的太后执政的黑暗时期。
皇太后自是有着天大的野心,但她却没有能够匹配她这等野心的才能。
曾有人细数她的罪行?,说她鸠杀先帝子嗣,以致最后只能扶持一个孩童上?位,又骂她女人执政牝鸡司晨,还?辱她荒淫无度,霍乱后宫。
但我却觉得这些其实都?不算不得什么过错,自古以来谁人继位不是沾满鲜血,谁人抢夺王位还?能身上?干干净净,不染污浊?
从来没有完全纯善的人,毕竟人无完人。
皇太后错只错在,她的野心和她的才能并不匹配。
德不配位,是以她哪怕一时势如中天,但眼前的一切却也只是如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终将让她从高台上?坠落。
我不好随意干涉凡间事务,便为太后托梦,叫她看见?自己的结局,示意她早日放权,善待幼帝伏鸣,如此方能得一善终。
时人大都?敬神?,我已在她梦中显露真身,本以为这位太后应当?会在第二日有所反应。
但实际上?却与预料中不同,太后确实有所反应,但却并未按我设想中的一般放权,她只是先几日命人把?王都?的所有神?宫都?修缮了一遍。
又召人来问天上?女神?有哪几位。
但凡人哪里能那般清楚地知道天上?的事,最终这位年轻的太后只好将所有的女神?的神?位都?摆上?了。
而后她屏退了所有人,对着一排神?位虔诚祈祷。
“梦中女神?,哀家愿献上?一切,请求您赐我治世之法?。”
我觉得有些诧异,头一次见?到这般大胆的凡人女子。
在我印象中她们大都?是柔顺温良的,虽然太后注定?和那些温良的形象相差甚远,但是这种胆敢同神?明交易的凡人,我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
这个权倾天下?的女人身上?到底是有些和旁人不同的东西的。
只可惜天道不会将龙气分予她这样的人。
“哀家自认为并不比男子差,只是为何皇帝从来都?只是男人却容不得女人来做,哀家自知缺乏治理国家的才能,但帝王之术从来传男不传女,哀家虽为太后却也依旧求学无门。”
“哀家来看,这世间便是迂腐的条条框框太多,若叫哀家好好学一学这帝王之术,哀家不信自己就比一个小娃娃差。”
“若女神?肯赐我君王之学,待我习之,不出五年我势必叫大楚面?貌一新,百十年我也能叫这大楚再度复兴!”
“何必要寄希望在一个尚且不知世情的小娃娃身上?,我难道就比一个小娃娃差么?”
这一番话铿锵有力,不吭不卑。
纵使是我也一时被?震慑住了。
从未见过有人面对神明分明是请求,却还?说的如此强势有力的。
“女神?,哀家愿献出一切,死后做您座下?牛马服侍您,但求女神赐我君王之术!”
“请女神?以五年为期,若哀家那时还?不能用好这君王之权,哀家愿如女神?所言放权天子,自此退居后宫,不再过问朝政。”
那跪在神位前的女子脊背挺得笔直,她的目光如此明亮灼人,难掩锐利锋芒。
我在虚空之中暗自看着她,竟一时无言。
我见?过伏鸣,那个少年天子身上?的龙气都?是宽柔的,他如今才十四五岁,整个人显得太过稚气仁善,叫本来有所期望的我不免失望。毕竟如今大楚的境地一个太过柔善的天子是无法?肩负起匡扶大楚的责任,也无法?叫其余诸侯国信服大楚的霸权。
但在这位声明狼藉的太后身上?,我却头一次看到了当?初人皇伏衡的影子。
这双眼睛,这样的坚定?锐利的眼神?,正是如今大楚所需要的。
我头一次正视起了这位被?世人暗地里唾骂不已的太后。
她在少女时期入宫为嫔,先帝后宫美人诸多,她家世不显,只有样貌出众,却也并非时下?人所喜爱的那类正妻端庄大方模样,因先帝十分宠爱她,她因娇艳的样貌一度为群臣攻歼,无人知晓她是如何在那场无声的斗争中胜利,也无人知晓她是如何打败诸多嫔妃最终成?为正宫皇后的。
先帝死后多年,如今她虽是太后,其实她也还?十分年轻,正是一个女人饶有风韵,完全盛放的年纪。
她叫瑛娥。
父母不过地方小官。从小被?教导要贤良淑德的瑛娥,长大后却决心要做这世间最叛逆疯狂的女子。
她浑身都?是利刺,想要推翻这世间的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道理,她是刺向这尘世最尖锐的一把?反骨刀。
逆水而行?,她是在近乎疯狂地同世界为敌。
那一刻,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
那是自我成?为正神?后,我便再很少有过的触动。
曾几何时,我也是这般同世间为敌,我杀到不分敌我,这才生生在那吃人的尘世里拼出一条血路,这才站到了能够审判旁人的顶端。
但其实,我曾经想到改变的东西从来都?还?在哪里。
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似乎自我成?为正神?以后,那些不甘那些欲望便也都?随之淡薄了。
有一瞬间,我心中打了个冷颤。
是从何时起我竟渐渐忘却了曾想拼命也想要改变的东西。
庙堂间慈悲的神?像垂眸看向凡人。
我看着地上?脊背挺直的瑛娥。
她的不甘、不屈似乎也叫我心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
我再次现?世,座上?庄严的神?像开口?:“瑛娥,本尊应了。”
那声音空灵深远,听不出音色,直好像直在人心间响起似的。
地上?的女子顿时喜形于?色。
她连连叩首,卑微地表示了自己恭顺和尊敬。
“三日后,我将于?你梦中授你帝王之术。”
话毕,瑛娥便连声道谢:“多谢神?尊,瑛娥知晓了。”
我没再看凡间这边。
想到瑛娥所求的帝王之术,虽然我身为神?明按理说是无所不知的,但是此刻既然我已经决定?将瑛娥用作试探这天道的重要棋子,我也想知道若赐她和男子同等的条件,是否她这把?尖刀真能将天都?捅出一个窟窿。
我决心为她寻来这世间最好的帝王之术。
我从前是妖魔,妖魔之间从来没有凡人间这么多弯弯绕绕,我最多的是各类修炼的书?籍,妖魔之间的战争从来都?是直白而血腥的,很多时候没有那样多难防的暗箭,我决心去找一找往生镜的下?落,而后亲自去过往中寻找伏衡,身为身负大气运的人皇,没有人比他更懂如何做一位皇帝。
身为大楚曾经的君王,他应当?也比旁人更知晓如何解决如今的困境。
如此,我虽在其中有所帮忙,但大楚之事归根到底还?是大楚皇帝自己解决的,我也不算过度干涉下?界之事了。
我回到九重天宫问了好几个人才发现?这往生镜竟早被?人换了去。
换这东西的人竟还?是下?界之人,而非天宫的神?仙。
按理说下?界之人纵使身怀奇珍异宝却也难有能够换取往生镜的宝物。
我心中不由得疑惑,暗道这人拥有这等宝物定?非寻常的下?界之人。
身上?定?也是有些奇异之处的。
我没有多想,按照打听来的消息,再度去往了下?界。
我决心找那个下?界的修士好好商量,借他的往生镜一用。
大不了他想要什么,我这里倒也家财颇丰,同他换一件宝物罢了。
下?界之前我是如此地充满了信心。
一个小小凡人难道还?能难到我?
但等我来到了消息中的地方时,我才发现?这位交换了往生镜的还?真不是普通人。
竟是那位身负天道气运的神?子。
这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傻了,竞用天道赐他的一副好嗓子换了这面?没什么大用的镜子。
我当?真不知他如何想的却也没有立场说他,便准备上?前去直接同他交换这面?镜子了。
但谁知这人却好似有些神?思混沌,他见?到我的第一眼便直勾勾地看着我。
他朝我伸手,似乎想要触碰我。
我没让他碰到我。
神?明的威严是不容冒犯的,但念在他如今神?思不清,我倒也没很追究。
我觉得他应当?是认错人了。
我看了一眼这面?镜子,他眼睛充满了血丝,隐约是被?这镜子上?的幽光迷了眼睛,产生了幻觉。
我犹豫了一下?,这位虽是日后即将归位九重天的神?,但我到底从来不是位热心肠的神?明,他显然是甘愿沉溺在这幻觉中。
不然以他如今的修何至于?不能堪破。
我想着这位神?子如今神?思不清,我大概也无法?同他好好交流了,只能换种方式,我决定?索性自己就在这里去镜子里找伏衡好了。
于?是我轻松避开了他,径直走到了镜子里。
我察觉他在我身后一直怔怔地看着我。
那眼神?却叫我不明白。
我蹙了蹙眉,隐去了身型。
那一刻,我听到似乎有谁踉跄奔来脚步声,却也都?被?这面?镜子彻底隔绝了在外?面?。
神?子的事我没有多想,我很快就在往生镜中找到了伏衡。
第26章 第三章
我?在往生?镜中找到了伏衡。
往生?镜中其实?只有一些过去的残影, 因为真正的伏衡现在早已投入了轮回?。
伏衡看到我?第一句是说:“你和他分开了吗?”
我?愣了一下。
“他一直在外面寻你的残魂。”
我?想起外面那个失魂落魄的神子。
我?沉默了一下,看着伏衡说:“我?以为你不喜欢他。”
伏衡说:“那是我?的本?体,早就?投胎转世去了,现在的我?只是一点残影, 我?在这里已有几百年了吧, 他一直在外面守着这面镜子, 镜子里的残影没有不认识他的了。”
“便是吾也有些动容了。”
我?却没有太多的触动,只是微微有些惊讶。
毕竟在我?模糊的记忆中, 这位神子一直对我?十分冷淡。
他竟然会为了我?守在镜子面前几百年。
只为寻我?的转生?魂魄。
但是我?并未转生?,这面往生?镜中注定?寻不到我?的神魂。
我?不由得微微哑然。
我?说:“我?出去后会劝劝他的。”
伏衡听出了我?的言下之意, 挑眉:“你和之前真的变化很大?。”
“吾还以为你会有几分触动。”
我?并未反驳。
实?际上投身下界的我?不过是我?神魂中的一小缕,算不得完全的我?。
身为神明的我?有千万分·身, 那投身于凡间?的一个小小的躯体的记忆实?在算不得什么。
前尘往事于我?早是过眼云烟。
我?说:“楚国人皇,我?此番来找你是为了寻得帝王之术, 替楚国再育一千古帝王,为楚国再续百年国运。”
伏衡说:“如今尘世已过去了三百年吧?”
我?颔首。
这道残影颇有些喟叹地说:“三百年了, 楚国就?已经快要山穷水尽了吗?”
我?道:“你的后人不争气,把你留下的大?好局面败了个干净, 如今楚国四面皆敌,周边大?小诸侯国叛乱,楚国霸权地位岌岌可危, 王朝有累卵之危。”
“若无一位有能力的帝王力挽狂澜, 大?楚的命脉恐怕就?要止步于此了。”
伏衡轻叹了一口气:“帝王之术乃世间?最玄奥精妙之学说,我?虽心中自有腹稿,却也一时难以说尽。”
“这般, 不若你两日?后再来取。我?也好细细誊写雕琢一番。”
我?与皇太后瑛娥约定?的是三日?,两日?足够。
我?便答应了。
同?伏衡约定?好后日?来取, 我?便出了往生?镜。
一出镜子,我?的手便骤然被一人攥住了。
那力道之大?虽然我?此身乃是神体,却也能感?受到一二。
想到伏衡方才的话,我?一时没有挣开。
我?抬眸看向一侧的白衣神子。
我?脑海中忽而闪过这人穿着一袭青衫站在缈缈山水间?的那一幕。
那么莫约是初见。
我?竟至今还有残余的印象。
他那时才不过半仙之躯,但垂眸而视的那一刻,眉心白毫灵光清透,那慈悲又淡漠的神态,已然是神明才有的威仪。
我?这一刻又骤然想起那模糊的从前。
那一瞬的惊艳如此清晰。
叫我?记忆至今。
天?道孕佑的神子,确和旁人不同?。
我?再看向如今的他。
他如今整个人显得有些憔悴。
他好似较往日?清瘦了许多,素色仙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但挺直的脊背一如往常,叫他整个人清冷中显出几分孤傲倔强的感?觉。
他清俊的眉眼略显苍白,眉心一点灵光让我?生?出一些熟悉的感?觉。
但这熟悉也有着挥之不去的陌生?感?。
就?好似见到了一个分明应当亲近的人,却又从心底生?不出什么亲近之意,只剩下横亘着身份和岁月的淡淡疏离。
方才未来得及细细打量。
这次我?才认真看了看这位据说是在下界时同?我?有着一段刻骨铭心爱恋的前任。
虽然有些憔悴,但到底难掩其人芝兰之貌,玉树之姿。
哪怕在上界,这等品貌也足以被赞一声清贵非凡,举世罕见。
只是如今这位神子哪怕美到天?上去,却也不会再叫我?生?出一丝从前的绮思。
不过若是这等品貌,也难怪叫我?从前深陷。
“……离湫。”
他眼眸微动。
我?没有应答,只将我?的手从他手中轻轻抽走。
他没有再偏要抓着我?的手不放。
他只是稍稍偏了偏头,似乎在轻轻辨认些什么。
我见他望着我的双眼涣散,眼中没有焦距,充斥着血丝。
他分明已然沉陷幻觉,分不清现实?和幻境了。
所以只能通过声音来分辨。
他侧耳听着我?的声音,不过是惯于以此判断真实和幻觉。因为眼前所见不一定?是真的。
这面往生?镜可照映出众生?百态,经常看这面镜子确实?容易叫人迷了心神。严重的话五感?之内皆可能有幻觉,其实?听觉也不一定?是真的。
只是以他心性,实?在难以想象也会被这虚妄的东西迷了心智。还到了这样严重的地步。
见他如此情态,我?心中微叹。
我?到底念他几分旧情。
况且这位日?后也是要归位九重天?的同?谊。
我?索性停下脚步,对他正色道:“过往之事已然过去,你也就?此放下罢。”
“天?赐予你重任,你本?有坦荡仙途,不该因些许私情使?你道心蒙尘,耽误了证道飞升的大?事。”
他如今还不知自己?神子身份,我?也不能一时说破太多,点破太多反而容易叫他生?出心魔来,有时世人常说天?意不可轻言便是如此。
我?也只能勉励他好生?修行而已。
他微微一怔,眼眸中好似压着沉沉的雾霭,叫人看不分明。
“……”
我?见他并无应答,依旧双眼如同?蒙着灰雾一般,眸光涣散。
我?等了一会儿依旧不见他有什么反应,心知寻常方法是无法将他唤醒的了。
我?先前只以为他是不愿意从幻境中出来,如今看来倒不是不愿意出来,而是他先前实?在在这往生?镜中沉溺地太深,以至于现在确实?难以脱身。
若无外力帮助,这位神子说不准还要过多久才能从这幻觉中清醒过来。
他被往生?镜迷了心神,如今看来除非打碎这面镜子,难有旁的方法能将他唤醒了。
只是我?暂时还要用这镜子,
看来只能等我?后日?取了那帝王之术,再打碎这面镜子救他出幻觉罢。
看他这神情,这样子大?概也不是一两日?了。
如此,我?也算稍稍还报了当初下界同?他的因果了。
我?这样想着,也渐渐转身离开了。
身后的他没有跟上来。
他只是站在原地。
他背后是偌大?的往生?镜,冰冷的幽光映在他侧脸上。那光含着死?魂逝去的幽怨阴冷。
他沉默地看我?远去的背影,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他这样子,就?好像他已经这般看着我?离开的背影,很多次了。
第27章 第四章
隔了一日, 我再次去了往生镜处。
这次我过去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看我。
他应当察觉到了我的到来,却只是微微抬眼便垂下了眼帘。
我不禁想?,或许他也并没有那样在意我, 他只是一时不慎才被这往生镜迷了心神。
神子本该无心, 他真的会?因我伤怀么?
我心中?略感疑惑, 我越过他直接去镜中?见了伏衡。
伏衡已经?将帝王之术纳入一个小小的芥子中?。
我接过。
他对我拱手道?谢:“叫你为大楚费心了。”
“不知这芥子是给我的哪一辈后人?用?的?”伏衡问。
我说:“如今大楚已过了七代皇帝。”
伏衡问:“那便是给我的第八代后人?用?的?”
我沉默了一下说:“不是。”
我到底还是告诉了他:“当今天子暗弱,太后当政, 这枚芥子是给当今太后的。”
我问他:“我这般说,你可?还想?将这芥子给我?”
伏衡确实愣了片刻。
“我的后辈已然如此不堪了么, 竟到了要?令女?子当政的时候。”
他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将那枚流淌着赤黑金纹的芥子交给了我。
他叹了一口气:“如果天子当真不可?扶持, 那女?子只要?不篡位称帝,只要?大楚仍在, 我愿意授她?这帝王之术。”
“请您同我保证这一点。”
历来从未有女?子称帝的。
这番话让我隐隐生出些不悦来,但凡间之事其实与我并不非常相干, 我也无意干涉太深。
身为神明的我,有千变万化之身, 我早融入天地万物间,性别的概念其实十分?模糊。不过我本体仍是女?神,常以此示人?罢了。
我声音中?带了些威严道?:“我只能保证, 除了这枚芥子, 我不会?给予她?任何称帝的帮助。”
我问伏衡:“即便是我,也不能常常干涉世界的发展。”
伏衡默然了一瞬间,最终还是同意了。
或许他觉得若是没有神力的帮助, 女?子是不可?能登上皇位的。
那前方必然是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险阻的,根本无人?能够跨越。
我收起那枚芥子, 离开了镜子。
伏衡在我收起芥子的一瞬间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他在此处本就是一道?残影,此刻因为书写?这帝王之术将这道?残影也都消耗干净了,这道?残影便渐渐消散了。
我知道?真正的伏衡早已步入轮回?,倒也没有非常在意。
我离开镜子后,看了看不远处的神子,我轻轻抬指。
那一瞬间一旁的偌大的往生镜碎成无数碎片从半空中?掉落,伴随着淡淡的幽光飘散开了。
那位神子,道?号云乘子。
我依稀记得凡间曾有位超凡脱俗的诗人?,他说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这淡然豁达的态度倒是同云乘子有几分?相似。
身为神子的他本该是这世间最淡然沉静的人?。
这道?号倒是与他相配。
在往生镜被打碎的一瞬间,他骤然清醒了。
积压在他双眸中?的沉沉雾霭也在那一瞬散开了。
他眼中?渐渐流露处一丝清明。
忽而,他抬眼渐渐看向了我。
我同他离得不近也不远。
我看见他眉尖轻蹙,那眼神我无法言说。
他双目深似点漆。
他曾有一双剔透的眼睛,但他此刻绀青华莲法相有损,双目便是黑色的。
他看了我许久。
我险些以为他还在幻境中?未曾出来,我走进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我的脸上。
他开了口,声音却有些滞涩。
“你……”
我看到他袖中?的手似蜷缩了几下。
他嗫嚅了些苍白的唇,最后只沉沉看着我:“你是真的?”
这一句话泄出一点不为人?发觉的惶然。
但他很快就收敛了所有的情绪,不再流露出一点。
他几乎没等?我回?答,清醒之后在他没忍住问出那一句话的那一刻他就迅速反应过来了。
这一切,自然都是真实的。
清醒后的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神色却较之前有了明显的变化。
我之前见他,他都是一副恍惚不知所措的模样,如今他却好似瞬间披上了淡然冷静的外衣。
整个人?又?显得威严且沉静了。
但神子本该如此。
最初的那点惶然我只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看了看他,没发觉他的什么异常,我想?到伏衡所言我还误以为这人?当真为我伤情至深,如今看来倒也好似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我不由想?着,或许初时这位神子确实曾为我伤心了一阵子,还做出用?声音换境子的蠢事。
但是时日一长,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家或许早就慢慢好了,而被这镜子迷了心神只是意外。
或许就算没有我,他不久也能自己从镜子里出来。
不怎么需要我去帮他。
我微微觉出些尴尬来。
我把人?家费劲换来的镜子打碎了,他不会?怪我吧?
原本以为他处境危险,我才想?借此还了从前因果,怎料他好似其实并不非常需要?我帮忙。
但此事做都做了。
打碎那镜子也是耗费了我一丝珍贵的神力的。不管人?家乐不乐意,我也算是救了他吧,我心中?盘算了一下,勉强也能算是还了当初的因果了。
我见他醒了,我便准备离开了。
在我离开的时候,这次这位神子却没有如上次一般只静静看我离开。
清醒后的他很快便上前抓住了我的手。
动作之快我甚至一时没能阻止。
我看着他,眼中?有些疑惑。
他喉头微微滚动了几下,再开口声音依旧喑哑不复往常。
“你……你何时回?来的?”
他半晌却也只说了这一句。
其余的话便一句也没有了。
他抓着我的手很紧,手很凉的,那力度似是钳住我手腕的冰块。
他恢复了神智我便没法那样轻易挣脱开了。
我只好同他好好说道?:“不久,也就这几日刚至下界。”
他又?问:“……之前你还好么?”
他看着我的眼神,让我恍惚中?又?想?起了一点从前的事。
原来,我和他最初的最初是师徒啊。
那时他常会?用?这样关切的眼神看着我。
我时常觉得他的眼神让我感到温暖。
但很快我脑海中?却又?忽而闪过另一双冰冷凌厉的眼睛。那分?明也是他。
人?真是难懂的生物。
我不愿在浪费时间再去同他寒暄了。
我看着他,轻轻点头:“很好。”
这时我忽而想?起他某次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我看了看他苍白的神色,我觉得这句话用?在此处也是很适合的,于是我说:“往事于我不过一场幻梦,你也不必当真的。”
我眉眼流出淡淡神性的悲悯和冷漠。
这时的我或许和他那时很像。
我周身神光隐约浮现在昏暗中?。
他若细细一看,便会?发觉如今的我确实同从前大不相同了。
第28章 第五章
那位神子莫约在我说出这?句话后面色便?微微泛白了一瞬。
但他很快就恢复如常。
刚自?幻境中?清醒, 他定定看着?我的神色尚且有些不易察觉的恍惚。
他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我发觉他清醒后看到我似乎没有什么太过惊讶的样子,但我最终只归于其人情绪内敛不易外露罢了,没有多想。
我并未在他面前掩饰我的身份,就算来凡间的只是一界化外之身, 我周身散发着?无限光明的三十二道神光他却也不当看不到。
这?些光环对应着?我三十二应身, 非九重天?上?那几?尊受封的高等神明不可有。
就算凡人鲜少见到神明真颜, 他也该当识得我身上?这?耀目的神光。
但他却只是一直看着?我微微恍神。
“……不是梦。”他反驳了我。
“那些,不是梦。”他抿了抿苍白的唇, 嗫嚅着?嘴唇又说了一遍。
我也不是那般注重虚礼的神明,他日后也会是九重天?上?的同僚, 我倒也没那般在意他这?样盯着?我看堪称无礼的举动。
他伶仃憔悴下巴尖尖的模样没叫我生出什么怜惜。
他抓着?我的手冰冷而僵直,显出一点僵硬的局促来。
我忽而想到自?己曾经凡间那堪称有些凄惨的结局, 心中?到底生出些细微的不快来,纵使前尘往事于我不算什么, 但我从来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神明。
看着?面前这?人,我冷哼一声?, 而后一挥衣袖,抽出自?己的手。
他触碰到的我的手让我心中?泛起一阵极淡的厌恶。
轰隆的一声?——
四周顿时烟尘四起。
神明一怒能使山河沸腾。
我这?泄露的一丝神威直叫整个山洞都颤抖起来。
轰隆一下, 四周山洞倾颓。
他未能有丝毫反抗就被推撞到了墙壁上?。
我也不料他竟如此轻易就被甩开。
轰得一下,无数巨石自?他面前砸落下来。
我心中?闪过一瞬心虚,但尘嚣四起中?, 我终于再?没听到他的声?音。
我心中?又不觉松了口气。
料想堂堂神子也不当被这?几?块石头砸死。
我没再?回头看一眼, 当下转身离开了。
*
我拿着?帝王之术再?度降临凡间时,正巧碰到瑛娥被老臣再?度劝谏还政天?子。
“您如今贵为太后,论礼法, 前朝后宫无人敢不敬重您,论地位, 您已至世间女子尊荣之顶。您何不退居后宫,就此享受荣华富贵呢?当今天?子仁善,是至孝之人,太后何必定要对天?子苦苦相逼。”
瑛娥端坐在高堂之上?,帘幕垂下,光影错落在她身上?。
她身着?玄袍,头戴冠冕,俨然有了王者气派,但她纵使再?尊贵却也只能着?凤袍,九色龙章的服饰她依旧不能穿戴。
她实在太漂亮,以?至于她素日定要穿些暗沉老气的颜色才能勉强压住一身的艳色,叫人重视起她的辈份和地位。
瑛娥很认真地听了,没有发怒。
她只是说:“如今大?楚情况危急,天?子年幼恐难当大?任,再?过些时日罢。”
待那个老臣被人牵引着?走出宫殿后,我才在瑛娥面前现身。
她见到我连忙行?礼。
我说:“你如今尚且只是代天?子执政,他们便?急不可耐要将你拉下去。之后你若当真以?女子之身执政受到的非议和艰难远不止今时这?些。”
“如今你遇到的这?些只能算是碍眼的几?块小?石子,之后你遇到的可能会是整个楚国,甚至于整个世界的合力攻伐。”
“瑛娥知道。”
她抬起一双锋利如鹰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我,她眼中?仿若有火在燃烧,她说:“但这?世上?的事,总要有人跨出第一步。”
“妾身不才,愿做这?第一人。”
我沉默地看着?她,将手中?的卷册交给了她。
我说:“瑛娥,我不会给你别的帮助了,之后的一切都需要你自己去做。”
“若你当真不负你当初的承诺,为大?楚再?续国运,你我交易便?两?清。”
“若你败了……”
我看她一眼,道:“便?如你所言在我座下做牛马服侍我吧。”
她闻此只恭敬地对我行?礼。
“劳女神辛苦,不论结果瑛娥都愿此间事后毕生侍奉您左右。”
她竟对我行?的是五体投地的大?礼,依着?她的性子若非当真对谁人尊敬,绝不至于行?这?般卑微至极的大?礼。
我见她赤诚,摇摇头,一时也没有反对。
其实我并不觉得她当真能够做成此事。
但敢于与世界逆行?的人似乎又应当被给予一些宽容和鼓励。
这?份勇气,让我感慨。
如此,人间一下过去了许多年。
我亲眼看着?瑛娥研习了帝王之术后,慢慢蜕变成一个优秀的政客,她一步步将朝政完全掌控,她聪明精确地找到了自?己在朝政上?的支持者。
——那些被世家贵族阻挡在朝堂之外的寒门子。
她破格提拔录用寒门?子,经过二十多年的经营,朝政上终于不再是那些世家大族的一言堂,从前便?是天?子也都需要仰仗依赖他们。
瑛娥的这?一举动为大?楚注入了无数新鲜的血液,让原本颓靡的大?楚朝堂顿时焕然一新。
她甚至任用了大?楚有史以?来第一个寒门?宰相。
此人三岁知文?,五岁成诗,文?武双全,确是安邦治国的大?贤,只可惜因出身微寒,从前为世家所不容,被瑛娥发现后便?成为了瑛娥核心决策圈子的重要一员。
他上?任后大?刀阔斧改革了如今陈旧早已不合时宜的各项制度,让整个大?楚再?度重现了活力。
可以?说,只要他尚在相位,大?楚霸权便?无人敢觊觎。
瑛娥和此人一起将大?楚从风雨飘摇的局面中?拉了回来,大?楚重新焕发生机,国力再?度兴盛。
至此,我已然能窥见大?楚隐约要断绝的国运再?度被续上?了。
但瑛娥至此却还有一事迟迟未做。
二十年过去,大?楚确实强了,但她却迟迟没有称帝。
如今她的野心已被不少人敏锐发觉了,只是她潜伏二十年迟迟不动,也叫那些人一时心存侥幸,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她这?一想法确实是惊世骇俗,但谁也不能否认她这?些年做得不好。
被大?楚前几?代皇帝玩垮了的国家却在一个女人手上?重新兴盛了。
二十多年,瑛娥也不再?是那当初那个需要靠重色华服才能显出气势的女人,她早已不再?年轻,岁月没有给她优待,但她如今却早已无需任何装饰为她点缀添彩、增加威严。
瑛娥道:“若吾今日就停在此处,不逾矩称帝,或许这?日后史书上?还能留下一个辅政的美名。若我走出了这?一步……”
瑛娥看向我:“这?日后史书之上?还不知将如何诋毁唾骂我。”
我自?高高的神像上?自?上?而下看她:“只因为这?个,你便?一直踟蹰至今么?”
瑛娥跪拜在我身旁道:“神女,妾身深知这?世间对女子有多么严苛,瑛娥愈是站在这?世间至尊之位上?,瑛娥便?愈是能清晰地窥见这?一点——整个世界从来都是只属于男人的,女子似乎自?古以?来就被规定着?只能生存在后宅内,朝堂和更宽广的世界从来不是她们的。”
“托神女您的庇佑,瑛娥侥幸以?一女子之身跻身朝堂,享这?千古以?来只有男子才能享有的至高权柄和尊荣,但不瞒您说,这?些年吾看似愈走愈高,心中?其实却愈发绝望了。”
“吾知晓自?己离经叛道,似吾这?般的或许千载未有一人。”
“吾舍弃了所有才总算博得如今的地位,其中?艰险不必言说,吾曾信誓旦旦说想要做这?世间开天?辟地第一人,但这?等狂悖之言吾今日才知可笑……”
“神女,”瑛娥那在外人从来坚毅的神色这?时竟显出些许的悲凉,“瑛娥这?些年才渐渐知晓,纵使吾当真将这?天?劈开一道裂缝……这?细微的一道裂缝对苍天?而言也根本不值一提,这?漫天?的暗色很快会重新将那一丝光亮掩埋。”
“史书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但这?胜利者……不会是女子。”
“吾并不怕后世非议,只是忧心吾这?一刀后,后世女子恐怕更加艰难了。”
我静默地听完了瑛娥这?一番话。
我沉默了一下,问:“一刀不行?,便?多来几?刀。”
瑛娥愣了一下。
“便?如同杀人,一刀杀不死,便?多砍几?刀。”
“这?天?亦是一个看不见的人影,你忧心这?一刀没把天?捅破反给后世遭致灾祸,既然如此……”
我停顿了一下,神色显得冷淡却威严,我淡淡道:“你就用力一点,这?一刀扎得再?深一些!”
“本尊不知凡世道理,却知杀人,只有当真让人痛了,旁人才会怕你。因而这?一刀,你再?狠再?痛些。如此,敌人才会畏惧不前,不敢反扑。”
瑛娥漠然良久,而后眼眸中?竟隐约有些泪光。
她大?笑一声?,对我叩首,称:“善!”
这?一年十二月,在年终热闹非凡的氛围里,瑛娥称帝了。
这?消息无异于是往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块巨石,整个朝堂,炸了。
她甚至没等到来年,整场登基的大?典都显得有些匆忙。
整件事在瑛娥支持者一派的默许下进行?的,那些反对派的臣子想要力挽狂澜反驳劝谏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整个朝堂已然有半数都是寒门?子弟,尽是太后门?下。
太后才是大?楚实际上?的掌权者。
不少人脑海中?突然划过这?一句。
是以?,太后若真想叫这?大?楚变天?,她无需经过任何人的同意,只需要她稍微透露出一点似是而非的意思。
她门?下便?会有无数臣子蜂拥而上?,将她推到那个高高的位置上?。
第29章 第六章
大楚的第一位女帝诞生了。
无论后世如何赞誉这位传奇的女帝, 在当时瑛娥称帝激起了不?少人的激烈反对。
但出乎我的意料,那些此后那些或大或小的暴动,却都被瑛娥很好?地处理了。这些年,她其实早有准备。
瑛娥称帝后的第五年, 天下人似乎终于接受了这位女皇帝, 瑛娥称帝的第十年, 大楚国力愈盛,天下太平, 隐隐有了曾经盛世的辉煌模样。
人心思定,而?瑛娥也?确实位天下人送来?了一个辉煌的大楚。
但仍有顽固派在暗中反对女子称帝。
瑛娥称帝的第十二年, 彼时她已然有了白发,面容早不?负当年貌美, 皮肤上的褶皱再如何保养也?难以消弭。她已然是凡间颐养天年的年纪,身?体和精力都大不?如从前, 就?在这一年春末,她遭遇了一次极其危急的刺杀。
瑛娥几乎丧命。
我在一旁注视了她许多天。
就?恍若冥冥之中, 真有某种天命一般。
如他们?所?言,女子称帝天地不?容?
我早前看到, 瑛娥本还有二十年阳寿,她绝不?该死在这里,但此刻我却又在她身?上看到了一股死气。
那死气锁住了她的生魂, 这一次, 她大概当真难逃此劫。
这些年,天下才终于渐渐认可了这位女皇,盛世才刚要开始, 再给她二三十年,这天下间男尊女卑的规矩势必要有所?改变。
她不?该死在道路刚开始的时候。
我本不?预干涉凡尘事, 天道注视,神明有规定不?可随意干涉凡尘。
但我看到瑛娥面露死气,那些大臣私下里已经准备簇拥先帝的二子登基的时候,我心生不?忍。
我渡了瑛娥一口气,那被御医称药石无医的伤,当下便好?了起来?。
瑛娥痊愈了,被不?少人称是上天显灵的奇迹。
她身?体稍好?,便处置了一批人,朝局再度稳定了下来?。
瑛娥伤好?后,日日都去我的神殿内谢恩,但我一次也?没?有出现。
我此番违背此前心誓,只恐被天道发现。
因?而?只是隐蔽自?身?罢了。
但我竟并不?后悔。
我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告诉我,若不?这样做,恐怕我才会后悔。
或许是这些年浸染了太多那贵妃庙中的香火,我好?似也?带了一身?凡尘气般,竟也?变得意气用?事。
但这事到底没?能瞒太久。
又过了五年,在瑛娥当众宣布,此后皇女和皇子一样享有继承权后,这时曾经说只恐黑暗太深,一刀凿不?出光亮的少女已然垂垂老矣,这世界已然被她彻底凿出了一道光。
我刚用?神识看完瑛娥宣布圣旨,乍一回到神像便察觉神识一阵钻心的痛。
对于神明而?言,祂们?早已凌驾于一切力量之上,这世界上能够伤害祂们?只有规则。
天道掌握一切规则。
是天道的惩罚。
我心中一凌,那钻心疼痛几乎要我撕裂。
我悲鸣一声?。
天要杀我!
那一霎天下间所?有与我有关的神像尽数粉碎成灰。
瑛娥为我建造了世间最大的女神像,在当天那一刻,女神像轰隆一声?,轰然倾塌。
*
我本必死,但还好?我早留了后手。
不?知多少年过去,我藏在下界的分魂才总算凝结出了一具躯壳。
我如今神力疲乏,只能暂且将分魂暂居在这下等的妖形内。
我凝结出的这具妖形乃是世间最低劣的媵蛇。
媵蛇是一种形似蛇的虫豸。
我看了看自?己黑漆漆的身?躯,恍惚中想起其实在很多年前,这确实是我曾经的本体。
也?就?是说,我确实曾经就?是这样一只卑小的虫豸。
生而?为妖本就?不?被天道所?爱,身?为这种虫豸,甚至都不?存在太多灵性。
生命既短暂,又天生没?有灵性,无法修行,媵蛇一族便恍若是被天道诅咒惩罚的存在。
媵蛇从来?活不?过一年。它们?的生命甚至可能只有短暂的数月、数天。
这意味着若是这具躯壳死去,我或许又将面临天道的惩罚。
这对我来?说倒是十分麻烦。
不?再多想,我此番确实受损太大,于是我便只静静在地底修炼。纵使媵蛇不?堪,也?只能之后再做计较。
莫约过去了数十天,我被一股灵气吸引。
我出去一看却碰到了熟人。
只见仙气溶溶间原是那位天道宠爱的神子。
我不?知怎的大概是来到了凡间的仙门内,还是这位神子如今所?在的仙门。
我本能想钻回去继续睡觉,但在此前我这没用的妖躯早顺从本能将大半身?子探出了洞穴,甚至还在缓缓往那处挪动。
那位神子当即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这一眼神子威压自然不可小觑。
与此同时,那好?闻至极,甚至那叫人飘飘欲仙的仙气灵气好?似更加明显了,我不?由得软了大半边身?子。
纵使理智能克制,但本能却在叫嚣着冲上去。
神子血肉非同一般,其周身?灵气更是对妖魔有致命的吸引力。这人莫约是闭关刚出来?,或许我恰好?就?在他闭关的洞府旁。
我心中警惕了起来?。
眼看那人朝着这边走近了。
我此刻媵蛇形态也?是遍体鳞伤。乍一看确实颇为骇人。
这人素来?不?喜妖魔,我心中一面克制,一面又不?免估算着,若他发难,我当如何离开。
但很快,不?等我多想什么,下一刻,我只感觉自?己被两指捻了起来?。
而?后,我僵直着身?子,只感到自?己被放进了细软的衣袖里。
这一切的发生,根本让我来?不?及反应。
衣袖内的清冷檀香混杂着仙气扑面而?来?,这骤然的近距离接触,纵使我心中再不?甘,却也?在一瞬间被熏得醉醺醺了,再也?做不?了什么了。
我晕晕乎乎,最后一丝理智失去之前,满脑子只想着两个字。
想咬。
而?后,在我本能驱使下,我已经将脑袋往那莹白细软的手腕上蹭了几下。
不?过多时,我便很自?然地找好?了最舒服的姿势,将自?己整个蛇都紧紧缠在了他手腕上。
我确实很想咬一口,却被熏得太醉,张口都没?什么气力。
云乘子察觉到手腕上的触感稍稍停顿了一下。
但还是没?有将失去理智的我扯下来?。
难道他没?看出我是妖么?我半昏半醒间这般想着。
是将我当作了普通的小蛇,见我受了伤,这才心生怜悯捡了我回去?
第30章 第七章
对云乘子我谈不上有什么太多?想法。
但如果有选择, 我并不愿意离这人?太近,我从不是个喜欢生是非的神。
他?可能出?于善意将我捡了回去,就?像他?从前也常会救助一些山林内被冻僵的小鸟什么的。
对于他?而言,毒蛇和可爱的鸟, 大概是没什么分别的, 同属万物, 都是生灵。他?当是该一视同仁地去救的。
从山洞出?去后,他?莫约事务繁多?, 一时忘记将我从袖中拿出?来?,我跟着他?吸着仙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终于将我放了出?来?。
从前他?的洞府是什么样?,我着实记不太清了。
只是大概是没有这些莲花的。
他?洞府前有一大片池塘, 上面生了许多?莲花,中央最?为瞩目的是一朵盛开的青莲, 莲心散发着金色的光芒,旁边冒出?来?的半截莲藕也青翠可爱, 不似凡物。
正片池塘笼罩在一种葳蕤的金光之下,散发着的祥瑞功德的气息最?少已千年来?计。
这等?圣物, 纵使在上界也颇为罕见。
这到底是什么神仙宝物才配在这样?浓郁的功德之间生长。
我有些好奇,却到底压下贪念,没有过多?觊觎, 一切等?我伤好再做计较。
云乘子却丝毫未曾察觉我的贪恋, 他?回来?之后将我放在其中一朵莲花之上,任凭功德祥瑞将我笼罩,而后又拿起银勺浇灌了些雪水, 这才缓步离去。
我实在虚弱,便暂且在莲花上休憩了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
云乘子身为凡间尊者, 每日仙门?中要处理的事务却不少,他?几乎大半日都在外?面,只有夜间回来?,而后他?会在池边打?坐。
面对荷塘,我发现他?说是打?坐,其实并不专心,时常看着池塘出?神。
甚至于,我发觉他?身上有些暗伤,常常低咳。
月光下,他?看上去好似比我如今更加憔悴苍白,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我看不明白他?眼中的想法,只觉得凡人?当真是忧思颇多?。
他?的洞府内,和他?本人?一样?冷清,小半月了我除了他?都没有见过旁人?,他?从不用奴仆伺候他?。
只有一日,我才终于见到了一位女仙拜访了他?。
那外?面那道女声颇为好听,我不由得好奇地支起了耳朵。
“让圣君久等?了……圣君,此衣我们修复了三百载,总算修复如初,不负圣君所望。”
外?面那人?似乎沉默了一阵。
我才依稀听见一声“多?谢。”
“圣君……这衣裳尚能修复,很多?旁的事却未必能了,斯人?已逝去……圣君又何必……”
那女声说的断断续续,我也听不分明,只是那个人?却一直只是沉默,未曾搭话。
最?终那位女仙也只是轻叹了一口气,而后便离开了。
随着脚步声响起,云乘子这才缓步进来?。
他?手中捧着一件衣裳
那衣裳白似云,柔软如雪。
好似天上飞絮伴月光织成?。
在看到那件衣裳的第一刻,我便只觉得心中微动。
这种感应竟到了细微刺痛的地步。我心中捻指一算,这东西果然同我有些渊源,一阵模糊的记忆自头脑深处浮现,原来?这乃是从前我用鳞片做成?。
旁的倒也罢,只是期间还缝入了我的一片护心鳞,这样?紧要的东西,却被从前的我懵懵懂懂就?给了旁人?,我想到此处不由头痛。
因果已经给予了出?去,我也再无法收回。
我心中不免膈应,只能眼不见为净。
云乘子则是又坐在了池边,他?轻轻捧着那件衣裳,我从这颇有些小心的动作间竟看出?了几分无措。
他?凝视了片刻,正准备伸手时,他?看到了那衣裳内襟绣着一个名字。
——离湫。
极为娟秀小巧的两个字,被绣在内襟深处,似生怕被人?看到似的。若非细看,确实不能看到这月白色衣裳内用细细银线绣的两个字,那丝线只在光线下隐约浮现。
这件衣裳它被织成?时用尽了心血和爱,它毁灭破碎时也同时浸满了鲜血和心碎。
那些血和泪皆来?自同一人?。
在它被做出?后便再未有机会被亲手送出?,兜兜转转,它在三百年后才以最?初完好的模样?再次来?到了某个人?的手中。
只是再好的女仙能够修复衣裳上的裂痕和血污,却也无法让过往再度重来?。
这一刻,我看到他?伸出?的手不可察觉地轻颤了一下。
此刻庭院之中,月色流淌如水,光影交错间,他?就?在阴影之中,只一缕月光落在他眉眼间。
白衣墨发,月色皎洁,是世?间再好的丹青手都描摹不出的画卷。
皎洁的月色落在他?眼底,他?眼中有些许莹光闪烁,他?好像随时都要流下泪来?似的,但是下一刻他?抬头,那抹月光便落在了旁处,那莹光又好像不过是月光下的错觉。
那一夜,云乘子捧着衣裳在院中枯坐到了天明。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难过吗?
可是他?没有哭。
他?不难过么?那这一夜,他?在想些什么呢,是那个曾经死在他?手中的离湫吗?
我百无聊赖地想着,到底也没有非常在意。
索性人?都为了他?死了,过往已逝去,且再也不可追回。
时光是无可逆转的存在,哪怕是神仙,也无法违背时间的流逝。
况且那一切,不过是渡劫时候的一场幻梦罢了。
他?这样?聪明的人?应当能悟出?这一点才是。
*
第二日,待我清晨醒来?,云乘子就?离开了。
半晌后,他?这次回来?出?门?居然带上了我。
我被他?装在衣袖里?晕晕乎乎的走了不知多?久。
忽而他?停了下来?。
而我也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师尊!师尊!”
那女声我想了想才想起是那个小女仙芙灵的声音。
片刻后,我听到了一阵磕头声,实在是因为磕头的人?用了想把自己?头磕掉的力度,我想听不到都很难。
“给师尊请安,许久未见,师尊还好么?”
那声音气息不稳,难掩急切。
“我已经不是你师尊了。”云乘子说。
嗯?
“一日为师,无论师尊怎么做,您永远是芙灵的师尊。”
我听到那小女仙几乎都快被着一句话逼哭了,那语气间的思慕之意再没了掩饰。
从衣袖的缝隙间,我看到地面的台阶上有斑驳的血迹,是方才请安磕头留下的,我都不免觉得云乘子有些狠心了。
芙灵是天道给他?的命缘,两人?怎么成?这样?了。
天道希望掌控因果的神子能无情公正,却又不希望他?真的完全没有怜爱之心,这才给他?安排了这段比露水还要清的姻缘。
是的纵观神子的全部?经历,这段感情他?甚至并未付出?太多?情意,更多?是责任和对弟子的爱护,完美?符合天道期望的无情又有情。
只是,那好歹也是命缘,天道给拉的红线,天道命定的神子自己?断了天道捆上的红线。
我想到这里?,又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天道以为自己?能掌控所有,却没想到连本该同天道最?亲密的神子都违背了祂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