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鼓励
江予兮回房了, 白穆回想起她上楼前的表情,那表情有点怪,像是五官里混入了不属于自己的器官, 调动起来有些些违和。
是没能原谅自己吗?
白穆沉思,江予兮有那么生气吗?
白穆可以理解江予兮生气的点,但不能明白为什么气成这样, 她想不通, 拿起了手机求助于网络,可惜网上没有此类问题的定制回答,她换了好几个平台搜索,甚至去了视频平台, 但依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她收获空空。
正打算退出, 一个视频出现在她的推荐页面, 文案标题写着:【B市探寻之旅,艺术不灭, 传承不息。】
这个视频和B市文|化|局官方号合作,封面是一个剪纸艺人, 正好白穆在B市那条步行街看到过这个艺人,并停下来观看过。
她点进去。
十几分钟的视频在这个视频平台的作品当中不算短,内容制作非常好,既拍摄了一些非遗传承人,介绍了一些传统手艺, 也拍摄了一些年轻人, 介绍年轻人对艺术的追逐。
白穆在视频里看到了自己, 有大概十来秒的出镜,当然出镜的只有她的手。
原来这个视频的制作者就是先前她遇到的那个视频博主, 白穆之前在这个平台搜索过“速写”这个关键词,大数据便把这个视频推送给了她。
该视频博主的粉丝数量庞大,体量达到六百多万,粉丝群体大部分都是年轻人,所以对于一些视频内容的评论显得很有年轻人的特点。
比如她出镜的那十几秒,除了夸赞她有审美有技术以外,还有大量的……那种评论。
【好漂亮的手!】
【虎口居然长着一颗小痣,家人们,谁懂啊,这颗痣刚好长在我的性|癖上!】
【舔舔!】
【我愿意给这只手上一千万的保险!】
白穆:“……”
一个文化推广视频,因为和官方号合作,热度极高,播放量超过了一千万,而在这样的热度之下,她出镜时的评论显得也太……与众不同了点。
白穆嘴角抽抽,面无表情地关掉了视频。
关掉之后还是觉得有点丢人,搓了搓她右手虎口处的痣,她以前从来没有关注过这颗痣,好了,现在它成功引起她的注意了。
江予兮去而复返,来拿被她放在沙发上的平板,她的表情看起来已经恢复正常,她看见白穆正在搓自己的手,把虎口都搓红了,问道:“怎么了?”
白穆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别问。”
江予兮:“??”
白穆叹气:“我好像经历了一场……奶茶之祸。”
江予兮看着她,眼中有询问之色,白穆朝她摆摆手,一副不想多谈的表情,江予兮只好收起了眼神。白穆观察着江予兮的脸色,犹豫着要不要再为刚刚的事补个道歉,江予兮读懂了她的心思,说:“我没有怪你。”
那的确不是“怪”,而是一种微微有别于“怪”的“怨”。
江予兮现在依然没有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她已经调节好了情绪,把没有找到答案的疑问深藏进了心底。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江予兮说道:“不要在工作室里待太久,要按时睡觉。”
她的这个假表妹一进工作室就常常忘记时间,经常深更半夜才出来,江予兮提醒她不要再这样。
因为刚刚才惹江予兮生气,白穆这会儿特别乖,她听话点头:“今天我不弄了。”
江予兮看她一眼,拿着平板上楼去。
白穆跟着她走,便走边脱围裙,把脱下来的围裙挂在手臂上,走在前方的江予兮身形挺直,落在她眼中,像一棵永远不会弯曲的小白杨。
白穆打量着前方的背影,漫无边际地想,如果自己往那腰窝戳一手指上去,对方会不会受惊弯下来。
她想得太出神,没注意自己的手背叛了自己,伸了出去。
戳中了。
前方的人忽然停步。
白穆回神,还没收回罪证,江予兮回过了身,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我是想问问你,明天周末你有没有事?”白穆故作淡定地说。
江予兮又看了她的手几秒才把目光收走,问道:“问这个做什么?”
白穆把手插进兜里:“如果你有空的话,我预约一个。我想请你给我当陪练,我想找个地方去练练车。”
她补充道,“不愿意或者没空都没关系,我再找找别人。”
说这句话时她已经在脑海中搜寻起可以陪她练车的人选,搜寻了一圈暂时没找着,不怪她把江予兮当成第一人选,实在是她能选的人不多,以前她还有华红毓和荀蕤,现在没了。
正在脑海中仔细搜寻,江予兮开口:“找别人?找谁?”
白穆嘴角微抽,这可戳她伤口上了。
她好像没有能找的人。
她可能需要去找个职业收费的。
她泄气地承认:“好吧,我……”
“有空。”江予兮打断白穆的话,像是怕白穆嘴里冒出别的名字似的,“我有空。”
白穆眼中冒出欣喜:“真的?”
江予兮说“嗯”,问她:“怎么突然想练车?”
白穆把自己想买辆代步的车说了,说:“这样方便一点。”
江予兮想了想,说:“车库里有闲置的车,你选一辆开就是。”
江予兮的车库里确实闲置着两辆车,一辆黑色宾利和一辆白色玛莎拉蒂,前者偶尔会被江予兮用于公务,后者几乎没有开出去过,但白穆只想开江予兮平常开的那种SUV,而且她无意平白借用别人这么贵的车。
“我还是自己买一辆,这样以后也用得上。”白穆说。
江予兮眸光闪闪,没有劝说,问她:“想好在哪里练车没?”
“郊外?”白穆不确定,只能给个大概,“或者找个收费的练车场。”
江予兮觉得前者更好:“去郊外吧,车少,比练车场更有上路的感觉。”
白穆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就这么定下了。
江予兮要去书房,白穆叫住她,回房把白天练的那幅字拿出来送给她,道:“感觉很适合你。”
江予兮打开来看,看到那句诗,微怔:“适合我?”
哪里适合?
白穆微笑:“是啊。”
江予兮:“……”
她怀疑白穆在调侃自己,冷着脸把字收了。
虽然怀疑某人用心不纯,但她还是把字挂在了书房,就挂在那幅《鹿》的旁边。
被监督着早早睡下的白穆早上睁开眼,时间完美地指向七点,睡眠充足真的能让身体变得轻盈,她轻快地走下楼。
帮着素姨看了一会儿火,江予兮起床了,她穿一身卡其色宽松衬衫,袖口夸张交叠成花苞的样式,这样繁复的褶皱设计穿在江予兮身上并不显得累赘,反而显得矜贵与精致,上身华丽,下身极简,搭一条黑色短款裙裤,层次分明。
白穆坐在能一眼望到厨房的饭厅,一边注意着厨房的情况,一边手拿着小番茄小口咬着吃,江予兮的到来短暂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跟江予兮打招呼,示意她桌上有刚刚清洗的小番茄。
江予兮没吃,在她旁边坐下,问她素姨去哪里了。
白穆道:“她说她差一味调料,去社区超市了。”
别墅区的无人超市二十四小时营业,便民程度很高。
厨房里的香气飘散出来,白穆嗅嗅,笃定:“素姨煲了鸡汤。”
她道,“等会儿我们应该会吃用鸡汤下的面。”
江予兮:“……”
结果早上吃的是用鸡汤煮的馄饨。
挺好吃。
吃了早饭,江予兮就开着她的那辆劳苦功高的SUV载着白穆去了郊区,开到人少的地段,她将车停在道路旁边,下了车,换白穆到驾驶位。
白穆磨磨蹭蹭坐到驾驶室里,手脚不自觉地变得紧绷。
她熟悉着驾驶室里的一切。
她拿本两年了,从来没有上过路。
为了缓解紧张,她跟江予兮唠嗑:“江予兮,你不是说你小时候经历过车祸吗?你最初开车的时候有些艰难吧?”
江予兮看她汗都出来了,把车内空调打低一点,回说:“没有。”
白穆:“你不怕开车?”
江予兮道:“不怕。”
因为她的心理阴影从来都不是车祸本身带给她的,而是开车的人。
白穆看出江予兮的这句“不怕”并不是逞强之辞,感慨这位江大小姐真的是理性到了极点。
这份理性倒是给了白穆正向的影响,她变得没有那么紧张了。
“那么……”她握住方向盘,看向江予兮,“我们出发了?”
江予兮:“……嗯。”
白穆作势要发动汽车,下一秒又半途停止,扭头看江予兮。
江予兮问她:“还有什么事?”
白穆用手指敲击着反向盘,理直气壮道:“我有点心虚,教练,请你给我一句鼓励的话。”
她说“请”,但请得并不客气,一副“我没有鼓励就不开车”的架势。
江予兮:“……”
她看着窗外,声音沉静地说道:“这条路路过半月湿地公园,有一段路可以看见半月湖……”
江予兮顿了顿,说,“你带我去看吧。”
白穆笑眼弯弯:“好。”
她发动了车,朝着半月湖而去。
车子平稳出发,窗外景色开始倒退,江予兮缓缓回头,看向开车的人,后者嘴角噙着笑,眼中有微光荡漾。
江予兮的目光掠过对方的眉眼,停在对方淡色的唇上。
她看得失神。
叮。
信息提示音突然响起,江予兮一怔,慢了几秒才想起去掏手机。
信息是杨陶发来的。
杨陶:【姐,你周末都没在家吗?素姨说你跟表姐出门了,你们去哪儿了?】
江予兮:【郊区。】
杨陶:【去郊区干嘛?】
江予兮:【陪你表姐练车。】
杨陶没再回信。
第42章 说破
“半月湖这么远的吗?”开了不知多久, 白穆依然没有看见什么湿地公园,忍不住了,主要是她有点怀疑自己开错了路。
只是怀疑, 并不担心,因为江予兮一直看着她,没有比江予兮更负责任的陪练教练了。
江予兮低头检查手机上的地图, 她也只是曾经路过这条路, 对这条路不算熟悉。地图上,半月湖的标志确确实实在这条路的前方,江予兮确认了,抬起头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半月湖远, 而是因为你开的是20码?”
白穆:“。”
她闭嘴了。
好吧,她能将车开得这么平稳, 其最大的原因在于她开得很慢。
江予兮见她不说话了, 开始在意她是不是被自己的话刺伤了自尊心。
很在意。
“……新手都是这样的。”她抿抿嘴唇,“速度慢慢练就练出来了。”
然而白穆压根没有自尊心那玩意儿, 一听就笑了:“你也是这样过来的?”
江予兮脱口:“没有。”
她从一开始就不惧怕上路,没有新手过渡期。
白穆:“。”
她再次闭上嘴。
江予兮:“……”
她用手指抵着鼻子轻咳一声, 道:“我没有,但很大一部分人是有的,你不用跟我比。”
白穆眼中冒出一点笑意,被她摁了下去,装作自己很受伤。
她不需要安慰, 但淡漠的江大小姐绷着一张脸想尽好话安慰她很有意思。
她故意叹气。
江予兮看她一眼, 眸光闪闪, 转移话题不提这茬:“你吃口香糖吗?”
口香糖是白穆带上车的,被她放在置物箱里, 说是怕半路疲劳,备着,以防不时之需。
新手白穆看着前方的路不敢分心:“你喂我?”
她的两只手全都紧紧黏在方向盘上,可不敢随意松开哪一只去拿口香糖。
江予兮立刻道:“哦,你不吃。”
白穆:“……”
“噗。”她笑出声。
江予兮看向她脸上突然绽放的笑容,愣了愣,低头去把口香糖放回到置物箱里。
一辆黑色轿车飞快超车离开,被超车的白穆心态平稳,连一丝注意都没给已经绝尘而去的那位,接着又一辆车超车离去……这郊区虽然车少,但“少”只是相对于城里而言的。但随着越开越远,等路过了两条支路之后,同行的车辆肉眼可见地变少了,两旁的景色也变得更有乡村的特色,远一点能看到一些自建的农舍。
又开了一阵,视野陡然开阔,一个扬着微微涟漪的碧绿湖泊映入眼帘,各种认识的不认识的水草在湖边旺盛生长,大片莲叶绵延至看不到头的远处,粉白莲花如娇人挺立。
江予兮知道这条路上可以可见半月湖,但她没料到七月的半月湖竟是这样的盛景,失神片刻:“……到了。”
白穆将车停到路边,这才有空看向车窗外,也跟着愣了一下。
“……哇。”
她低呼。
停车的位置种着高大的行道树,树荫茂密,正好可以遮阴,白穆索性下了车,站到树荫底下。没过一会儿,江予兮也来到了她的旁边。
有风拂过,捎来一阵青草的清香,燥热的夏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温柔宁静。
白穆靠着车吹着风,眼睛惬意地眯起,开车两个小时的疲倦消散于风中。
江予兮本来在看远处湖景,看着看着目光不知觉移到了身旁,她看到身边人的发梢在风中颤动,勾动着内心不为人知的悸动。
没注意到自己什么时候抬起的手,指尖触碰到发梢的瞬间对方睁开了眼,视线相交,江予兮心中狠狠一悸,想解释,但还没张口,那跟自己交缠在一起的视线错开了,投向了远处的湖。
哗——
无数水鸟齐飞,铺天盖地。
这是湿地公园贡献给远道而来的她们最好的景色,白穆完全被吸引,而江予兮,她在经历了一场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之后,察觉身边人并不需要她的解释,甚至根本不在意这件事,垂落回腿边的手勾动两下,不知怎么的,感觉心里头有些寂寞。
风停了。
“能开车来这里……”白穆感慨,“真好啊。”
江予兮看着她。
白穆摸出手机拍照,一通咔咔拍,拍完检查成果,把拍坏了的删除,嘴里嘟哝:“可惜没有拍到刚刚飞鸟的照片,那可是相当震撼……”
万鸟齐飞,那不是一般的震撼,她到现在心跳还很快呢。
江予兮缓慢接话:“可以下次再来。”
“也是。”白穆趁机委托,“要不明天你再陪我来这练车?”
江予兮没接这话,于是白穆知道自己这是被拒绝了。
这很正常,难得的周末,江予兮又不是她的谁,不可能把假期全部给她。
白穆继续检查照片,接着又拍了几张,正对着湖景拍照,她感觉有人在扯她后背的衣服,她往前走了两步:“江予兮,你别扒拉我。”
江予兮闻言一顿。
白穆注意到她的表情,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江予兮的表情在告诉她,她什么都没做。
两人相视一眼,而后同时看向身后——
吓!
她们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一高一矮,都仰着晒得绯红的脸蛋,脸上汗涔涔的,高的那个抱着个大西瓜,眼神闪躲,矮的那个更外向,看白、江两人发现了自己,立刻扒了扒被汗打湿黏在脸上的头发,笑吟吟道:“姐姐,买西瓜吗?很甜很甜的大西瓜哦!”
原来是来推销自家西瓜的孩子们。
下过乡的都知道,坐车过乡道有时能看见农户在路边堆卖自家收获的农产品,这很寻常,白穆也看到过,只是没见过这么小的卖家。
白穆看那两个孩子当中个高一点的姐姐也不过七八岁的样子,抱着那么大一个西瓜有些吃力,便让她把西瓜放到地上。
“只有你们两个出来卖西瓜?没有大人跟着你们吗?”江予兮声音沉沉地问。
外向的妹妹张口就想回答,姐姐拉了她一下,有些防备地盯着:“我们奶奶就在那边。”
这话一出,妹妹歪了歪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白穆、江予兮:“……”
这假话说之前都没互相通通气吗?
但不管是白穆还是江予兮都无意去戳穿她们,白穆叹道:“西瓜我们买了,你俩赶紧回家吧。”
俩孩子在这荒郊野岭的多危险,被车撞了,被不坏好心的人拐走了,碰上哪一个对一个家庭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高个的姐姐点头,说:“这瓜二十。”
她们不会用称,就按个卖的。
这西瓜看起来十好几斤,卖二十不贵,白穆拿手机准备付账,翻到付账界面,看见她们两手空空,顿了顿,问江予兮:“你车上有零钱吗?”
江予兮一话不说转身去车上拿零钱。
拿到钱,妹妹露出大大笑容,姐姐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见状,白穆道:“你们住哪里?快回家吧,我看着你们回去。”
姐姐闻言一僵,含含糊糊说不清,一会儿说坐下来歇歇,一会儿说奶奶怎么怎么,白穆听出端倪,这俩小姐妹这是并不打算回去,原因大概是……
“你们还有西瓜没卖完?”江予兮直接问。
姐姐沉默。
妹妹倒是十分惊喜:“你们还要买吗?”
江予兮道:“都给我们吧。”
妹妹一听高兴得跳起来,转身就要去搬被她们藏在路边的西瓜,白穆跟在她后头,叫她慢点跑。
大一点的姐姐并不如妹妹那样高兴,她看出来自己是被怜悯了,沉默着跟在江予兮身边,头深深地低着。
“……奶奶生病了,看病需要钱,所以我跟妹妹才在这里卖瓜。”姐姐小声说了实话。
江予兮看她,目光落在她被晒得黑黑红红的细瘦脖颈,道:“你们用这样便宜的价格卖给我们这么好的瓜,这是你们应得的,不用多想。”
小女孩仍然低沉:“可是你们吃不了这么多的瓜。”
白穆听到对话,回过头道:“你怎么知道不是我们更高兴能买到你们的瓜?”
她道,“我们家可是大家族,人可多了,幸好你们的瓜多,不然他们都尝不到,啧啧。”
小女孩微微睁大眼:“真的吗?”
白穆朝江予兮道:“姐姐,把咱们的族谱拉出来让这个小孩长长见识。”
江予兮:“……”
虽然江予兮没有拉族谱,但小女孩毕竟还是个孩子,听信了,也高兴了起来。
她虽然年纪小,家里一时困难,但并不想平白受人恩惠。
姐妹俩把白、江两人带到她们藏瓜的地方,西瓜不少,不知道这俩孩子来回跑了多少趟才从家里搬来这么多西瓜。江予兮把车开过去,把西瓜全部装上,把钱结了。
卖完西瓜,俩姐妹终于愿意回家了,并且承诺不再出来。
白穆和江予兮目送她们离开,等她们走远了看不见了,这才回到车上。
后备箱里多了一堆西瓜,江予兮思索着怎么处理它们,白穆用手贴着空调口降温,这不算,还把脸一并凑上去,说:“那两个孩子看起来家里遇到了困难,你不资助她们一下吗?你不是喜欢小孩吗?不替她们解一解难处?”
江予兮扶着她的肩膀将她往远离空调口的方向拉离,说:“凉。”
把人摁回到靠椅上,这才回答道:“她们不需要。”
那两个孩子不需要,也不想要,她们虽然还小,但有自己的骄傲,过度的帮助只会伤害到她们。
白穆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坐在车里吹着空调,没有立刻开车离开,白穆想起了那瓶口香糖,在置物箱里翻找,正找着,被江予兮放在置物箱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顺手拿起手机递给江予兮:“给,你的电话。”
江予兮接过来,手碰到白穆的手指,很凉。
江予兮接通了电话,余光看见白穆找到口香糖,吃了两粒,手又去贴空调口。
她把那只手拿过来,手指擦过对方的指腹,不许她再这样。
电话里,杨陶哭哭啼啼喊着:“姐,我被人欺负了!”
杨陶说她今天去逛商场,看中了一款项链,想买下来,结果碰见了赵不凡,他故意找茬,硬要买自己看中的这一条,她哪能让他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词,不肯让给他。
“结果那个赵不凡就一把把我推地上了,啊,我感觉我尾椎骨断裂了!天啊,我不会半瘫吧!!”
电话里十分吵闹,似乎能听见赵不凡在旁边叫喊,江予兮听着这通电话蹙了蹙眉,问:“你现在在哪里?”
杨陶哭着喊着道:“在商场!”
江予兮默了默:“摔得那么严重不赶紧去医院?”
杨陶不走,理由是:“我得等姐你来给我出气啊。”
那边,赵不凡的喊声更大了。
江予兮:“……”
她严重怀疑她的这个堂妹的小说瘾又犯了,在写乱七八糟的剧本,至少事实绝对没有她说的那么严重。
她不太想参与,但想一想还是如了她的愿,万一呢。
“我们正在回去的路上。”她换了严厉的语气说道,“如果伤得严重,先去医院。”
因为接到杨陶的电话,回去的时候是江予兮开的车,她开得快一点。回到城里,到了杨陶说的商场,一进那家珠宝店就看见杨陶坐在店里跟店员小姐姐有说有笑,赵家的那个私生子如丧考妣地坐在另一边,用眼神攻击着杨陶。
口口声声说自己要半瘫的杨陶根本没有发现江予兮来了,还是赵不凡先看见了,喊了一声兮姐,杨陶这才注意到自己摇的人到了。
“啊,姐,你们来了!”
杨陶站起来。
她立马换了一张面孔,指着赵不凡控诉他的恶行,完了之后揉揉腰,说:“这次就算了,我没受太严重的伤,原谅你了。”
赵不凡:“……”
这姓杨的不愧是学表演的,表演欲这么强烈!
事实是他偶然走进这间珠宝店,看见江家的二小姐在看什么,走过去看了一眼,觉得项链挺好看,想问店员要个类似的送人,结果不小心轻轻碰到了这位二小姐一下,结果对方就跟纸糊似的,一下子就坐地上了。
马德,这是从哪儿进修的碰瓷技术?!
赵不凡无语了,更无语的是,这位二小姐坐下来就开始掏手机告状。
赵不凡追随江予南,跟江予南的这个妹妹见过几次,对对方一直是不沾不惹的态度,哪里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这位碰瓷上?
杨陶打电话摇了她姐江予兮来,赵不凡不敢先走了,怕杨陶留下来乱说。
果然,杨陶又在那里胡说八道,赵不凡都气死了。
这江家的二小姐一张嘴完全不给别人开口的机会,赵不凡等啊等终于等到她把嘴巴闭上了,正要纠正一下事实,江予兮朝他看了过来,道:“既然不追究了,那就走吧。”
杨陶脆脆甜甜应了一声“好诶”,蹦蹦跳跳走过去,高高兴兴挽住她堂姐的手。
赵不凡急了:“不是,兮姐,我……”
江予兮看着他,在等他说话,但那眼神太淡漠,完全看不见对他是否清白的关心,赵不凡一顿,话卡在了喉咙。
白穆三人走出珠宝店,走到商场门口的时候,杨陶看见了一个学生妹妹拿着一朵棉花糖从她旁边走过,她的眼神立刻追了上去。
她摇江予兮的手:“姐,我也要吃棉花糖,你给我买呗。”
她说,“我刚被人欺负,心灵和身体都很受伤,你对我好点嘛~”
江予兮看着她,抽|出自己的手。
她面无表情:“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杨陶眨巴眼:“??”
江予兮直直看着她,不容她打哈哈。
杨陶:“……”
她撅了噘嘴:“好吧,我承认赵不凡什么都没对我做,我乱说的。”
江予兮猜到了,她微蹙眉头:“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杨陶怨念地盯着她:“姐,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耍这种小心机吗?”
耍小心机?
江予兮不知道,她想不明白做这种事有什么意义。
杨陶的眼神越发怨念。
她今天第一次看向白穆,目光在白穆的身上溜了一圈回到江予兮身上:“因为姐你找回了表姐,总在看着表姐,眼里就只有表姐,完全看不见我啦!”
杨陶同学的醋味很浓很浓,她委屈啊:“姐,你还记得你不是只有表姐一个妹妹吗?忘记了吧!所以我只能自己找点存在感了。”
江予兮一怔。
什么?
杨陶在说什么?她说她……总是在看着白穆?
江予兮从未注意过这一点。
她真的……
有那么关注白穆吗?
第43章 觉醒
江予兮下意识看向白穆, 后者正微微仰着头研究着商场门口的气球装饰,察觉到自己被注视了,缓缓回过头, 露出迷茫的表情。
她……
似乎并没有听她们之间的对话。
江予兮:“……”
另一边,杨陶痛诉完自己的委屈,眼巴巴地看着江予兮, 问:“现在可以给我买棉花糖了吗?”
江予兮把一张卡递给她, 说:“密码你知道。”
杨陶:“……但是我不知道你拿它给我做什么。”
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只是过于震惊。
江予兮说:“你想买多少棉花糖都可以。”
杨陶:“……”
她服气了。
她的堂姐似乎完全不懂一个被冷落的妹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冷硬到让人怀疑她的心脏她的血液都是冰做的。
事实上如果没有表姐这一对照的话,杨陶会觉得这很正常,因为她一直以来就是被这样对待的, 还因为有这样的待遇而沾沾自喜,江予南可没有这种待遇!
“姐, 如果表姐对你说她想吃棉花糖你会怎么做?”杨陶好奇。
江予兮丝毫不觉得自己拿出卡的行为有哪里不对, 她的内心仍然在意着杨陶无意间点破的那个对她来说象征着异常的现象,闻言分了一缕神问白穆, 问她:“你想吃棉花糖吗?”
白穆又在看那商场门口的气球装饰了,听到问话反应缓慢地轻轻摇头:“不吃。”
江予兮得到答案转头对杨陶说:“她不吃。”
杨陶:“……”
重要的是棉花糖吗?
是堂姐对两个妹妹区别对待啊!
杨陶不仅委屈, 还很心累。
她一把夺过那张卡,气势汹汹:“我要刷爆它!”
江予兮淡然陈述事实:“你刷不爆。”
杨陶:“……”
“等着瞧!”她转身就走,暂时不想看见她的堂姐了。
她的堂姐不会为了她改变,她只有自我调节。
走了几步她又退回来,拿手指戳白穆, 扭扭捏捏地问:“你想跟我一起去逛街吗?”
她吃白穆的醋, 但白穆是无辜的, 而且她确实很喜欢她这个表姐……的脸。
陪江家的二小姐逛街也包括在那个一千万之内吗?
白穆的脑海中钻出这个问题。
还没等她划出个具体的职责范围,就听得江予兮替她回答了:“她不去。”
杨陶现在对她的堂姐有些些不满, 这直接导致了她的胆子暴涨,特叛逆,叛逆到敢跟她堂姐对线了:“你怎么知道她不去?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白穆紧接着就说了:“嗯,我不去。”
杨陶:“……”
行吧,你俩继续姐妹情深着吧,是她多余了!
她甩袖就走,每一步都走得很重,要把地板跺穿似的。
白穆看她踩到了一张广告传单也没发现,将传单踩得脏兮兮,漫不经心地走了几步,随手将其捡起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做完这件小事,她拿纸巾擦手,一边擦一边回头问江予兮:“我们现在做什么?”
她看看时间,“要先去找个地方吃饭吗?”
江予兮还在想杨陶提出的那件事。
你总在看着表姐。
你眼里就只有表姐。
江予兮想跟白穆保持点距离冷静思索一番,思索她真的有这样吗?为什么会这样?
她想保持距离的,但话到了嘴边却自然变成了:“嗯。”
江予兮:“……”
看来杨陶说的没错,白穆确实深深影响着她。
如常反常,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难道白穆是毒吗?会麻痹人神经的那种?
眼神变得复杂,江予兮抿了抿嘴唇,觉得思索一事还是暂且压后。她问白穆:“你想吃什么?”
白穆没什么挑剔的,随便吃就行。
两人在附近的一家餐厅坐下,刚点完餐,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餐厅门口走进来,匆匆去了楼上的包间。白穆的目光追逐着那道背影,直到对方消失在楼梯间。
江予兮的心情顿时变得有点差。
她没想到自己随便选一家餐厅都能遇上华红毓。
是的,刚刚那个匆匆上楼的人就是华红毓。
江予兮完全能够理解华红毓为什么这么匆忙,因为最近她遇上事了。她的第三任丈夫的儿子,也就是她的继子最近跟她开战了,对方背后似乎得了谁的支持,来势凶猛,坏了华红毓的好些投资项目,这一仗华红毓被打得措手不及,错失先机,损失巨大,现在最是忙的时候,大概应酬不断。
江予兮垂下眼眸,端起桌上的茶水喝,喝完茶,抬起眼眸,发现对面的白穆脸颊靠着自己的一条手臂,眼神空空,明显正在走神。
她在想华红毓吗?
江予兮想。
这个想法让她的心情更差。
江予兮放下手中茶杯,放下的动作略有些重,茶杯磕到杯托发出一声脆响。白穆听到响声看了过去,看见杯子里的茶水见底了,动手拿茶壶给满上。
江予兮:“……”
“这家餐厅上菜比较慢。”江予兮说,“以后不来了。”
这是抱怨吗?
稀奇。
白穆扬了扬眉,真少见。
难得见到江予兮的这一面,白穆抓住机会出声安抚:“虽然上菜慢了一点,但茶水不错,功过相抵,稍安勿躁。”
江予兮否认:“我不急躁。”
她只是后悔进了这家餐厅。
白穆给她顺毛:“好好,你不急躁。”
江予兮:“……”
“你刚刚看见华红毓了吧?”江予兮盯着白穆,“好奇她在楼上做什么吗?”
白穆歪头,露出莫名的表情:“我不好奇。”
江予兮道:“不要说谎。”
“为什么认定我在说谎呢?”白穆低笑一声,“江予兮,在你看来我跟华红毓是什么关系呢?”
江予兮的眼中凝聚深暗之色,她道:“有人传言你们关系暧昧。”
白穆点头:“嗯,只是传言。”
江予兮猛然抬眸:“真的只是传言?”
白穆叹气:“她就是曾经帮助过我的一个姐姐,跟我建立了比较深层次的合作关系,因为有些事谈不拢,所以现在连合作关系都不是了。”
江予兮盯着白穆,想从她脸上抓住谎言的痕迹,但没有。
白穆说的是真的。
心里头仿佛突然间轻松了许多,那一丝被她否认的躁意消失了,江予兮看看餐厅环境,改了评价:“这家餐厅也没那么差劲。”
白穆:“??”
话题这么跳的吗?
餐厅确实不差,菜系精美,美味可口,值得一来。吃完饭从餐厅走出,白穆要去孟老家里一趟,江予兮开车送了她一程,送完人自己回了别墅。
素姨正在午睡,别墅里十分安静,江予兮上楼去到二楼卧室。
房间的窗帘拉着,光线晦暗,她来到梳妆台前,将梳妆台下的柜子拉开。
柜子里,一只小小的抱着尾巴的狐狸木雕闯入她的眼帘,在木雕的旁边是两个首饰盒,一个装有一条手链,一个装有一对耳环,江予兮在梳妆台前坐下,坐下时脚碰到了什么,低头去看,是一套折叠桌椅。
这套折叠桌椅是她刚认识白穆时对方落在她车上的,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没有把它们扔掉,而是将它们从车上拿了出来,甚至拿回了自己的卧室。
她的收集癖从刚认识白穆那会儿就已经开始了。
白穆是不一样的。
把白穆送的东西单独收放,让白穆扮演自己的表妹把她带回自己的住处,而又迟迟不想以表妹的身份把她介绍给老太太……所有的一切都有征兆,在告诉她,她对白穆这个人的关注远超寻常。
打开化妆桌上放着的笔记本电脑,进入搜索引擎,在搜索框里输入:【一个人关注另一个人的原因。】
打完这句话,顿了顿又删除重新输入:【一个人关注另一个同性的原因。】
手指虚搭在回车键上,只要按一下,网络就能给出她回答,但在最后一秒她迟疑了。
看着屏幕上的搜索框许久许久,她合上了电脑。
***
白穆在屋檐下支起了一个画架,她的常用模特早早就位,在围墙上摊成了一张肥胖的猫饼。
白穆短暂构思了一下,正打算下笔却在下一秒停住,她望着空白的画布发起呆。
脑海中闪现过什么,她突然动笔勾勒。
孟夫人切了盘西瓜端出来,笑着说:“你们在哪里买的西瓜?这不像是外面超市卖的那种商品化的西瓜品种,倒像是农家自家种来吃的,不过挺甜的。”
孟夫人切的这盘西瓜是江予兮从后备箱里搬出来的,白穆解释了几句,说是她去练车时从路边遇到的小孩那里买的。
白穆没有说小孩遇到的困难,所以孟夫人听完只是感慨现在的孩子太懂事,小小年纪就帮着家里做事。
孟夫人吃完一块西瓜,见白穆有些出汗,拿了扇子站到旁边给她扇风。
她一边扇着风,目光落在白穆面前的画布上,“咦”了一声。
“小穆,你画的这是……”孟夫人辨认一番,“予兮?”
白穆停住笔。
她看着自己的画。
她画的是江予兮。
——因为姐你找回了表姐,总在看着表姐,眼里就只有表姐,完全看不见我啦!
耳边回荡起杨陶的控诉。
在商场门口,白穆其实听到了杨陶说的那些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只是觉得那一刻她装作没有听见比较好。
原来江予兮对待她的方式连她的真妹妹都嫉妒,是独此一份的。
白穆:“……”
白穆继续画画,笔下流畅,这段时间她和江予兮走得太近了,相处时间出乎意料的多,所以江予兮的形象已经悄然无声地刻进了她的脑子里,如成竹在胸的“竹”,下笔自然流畅。
第44章 错过
白穆:【今晚我不回别墅。】
将这条信息编辑好后发给江予兮, 白穆突如其来地感到疲倦,她搁下画到一半的画,躺到旁边的躺椅上, 手机放在腹部,双手交叠在同处,闭着眼, 一副安详的模样。
她忽然有点想躺进棺材里。
手机震动了一下, 把她不是那么适宜的有些偏离了正常人类的念头震出脑海,她拿起手机看了看。
江予兮:【好。】
江予兮只说“好”,没有问她原因。
好像没有什么改变了,江予兮还是那样子。
像是读条功能障碍了, 简简单单一个字,白穆却看了好久才看明白似的, 把手机放下。
她恢复了安详的躺姿。
午后的阳光燥热, 这一方小小天地却十分阴凉,耳边是风吹树梢的自然噪音, 原本只想眯一会儿的白穆不知不觉睡着了。
白穆不知道在她睡着的时候她的三师姐邬雯来了。
距离上一次邬雯惹孟老夫妇生气被委婉驱离已经过去有段时间了,在这段时间里, 邬雯的表现不错,她正忙着筹划自己的个人画展,她难得这样专注于画画事业,孟老嘴上不说心里十分开心,便也不拦着她来这儿了。
邬雯几次来都没碰见白穆, 这一次一来就看到她讨厌的人躺在檐下睡觉, 哼, 睡得还挺熟。
邬雯的脸色顿时就暗下来了。
邬雯走近了,扫了一眼旁边的画, 脸色更沉——她的这个小师妹有两把刷子,功底扎实,挑不出毛病。
这个事实让她很不愉快。
她曾经也被各种荣誉包围,从小就被叫作小天才,只是随着拜入孟老门下,年纪越长,表现却反而平庸了一些,她有次听人背后议论,说她这表现是因为身上的灵气被过早消耗掉了,她气了个半死。
当初议论她的那个人现在已经没在这个圈子里混了,她干的,作为孟老的弟子,把一个野鸡画家挤出圈子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那个时候邬雯还很焦虑自己画不出好的画了,但在那次品尝到权利的滋味之后,她开始觉得比起钻研画技,不如钻研权利。
白穆感觉自己被恶意锁住了,大热天的,却感觉凉意入体。她猛地睁开眼,对上一双悬在她头顶上方的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阴仄仄的。
她跟那双眼对视,许久,眼睛的主人扯了扯嘴角,凉凉说道:“小师妹是懂怎么溜须拍马的。”
说完直起身去看白穆画的那幅画。
白穆从躺椅上坐起来,一动,感觉脖子刺痛——
她好像落枕了。
“……”
“见到师姐连声招呼都不打?你爹妈没教过你规矩?”邬雯斜眼看她。
白穆用手扶着脖子,从久远的记忆里翻选,找她爹妈到底有没有教她这种规矩。
邬雯看她一副死样子,愠怒:“你是哑巴吗?”
这个问题要好回答得多,白穆立刻就能给出答案,介于这是她回答她这个许久未见的师姐的第一个问题,她拿出了最认真的表情,她认真道:“我不是。”
邬雯:“……”
她眼神阴鸷:“白穆,你是不是觉得你把老师师娘哄好了,又把江家那位大小姐哄得服服帖帖的,就能爬到你师姐我的头上来了?”
白穆这次不回答了,挑起问话中的毛病来,她道:“这话不对,我应该没有把江家小姐哄得服服帖帖的,这缺乏事实依据,你得打电话问问江小姐,问她承不承认这事。”
白穆歪了歪头,接着说:“老师和师娘倒是的确很宠我,这个距离事实不远。”
邬雯:“……”
她想揍人。
她很久没有产生过这种想用最原始的手段来发泄怒火的想法了。
她相当想给她这个小师妹来一拳。
她已经握紧了拳头,然而,这时——
“小雯来了?”孟夫人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进来吧,你老师在书房等你。”
邬雯做了个深呼吸,面皮抽动性地抖动几下,转身进了屋。
白穆没去看她,梗着脖子站到画架前,试着拿起了笔,觉得不行又发下了。孟夫人走出来看到她这样,问她怎么了。
“……好像落枕了。”白穆指着旁边的躺椅,“我不该在那里睡觉。”
孟夫人“哎呀”一声,问:“严重吗?”
白穆自我感觉不严重,孟夫人听了便道:“那我给你按按吧。”
白穆有些犹豫,孟夫人见状说:“你老师的肩颈有点问题,为了他我去跟中医师傅学了几手,不是乱按。”
白穆的犹豫自然不是因为担心自己,她只是不想孟夫人劳累,看孟夫人说到这份上了也就没再拒绝,跟孟夫人进了屋,在沙发上躺下,头枕在孟夫人的腿上。
头贴到孟夫人的腿上时白穆一阵恍惚,想起了她很多年前躺在母亲腿上听故事的情景,她以为自己忘记了。
孟夫人见她失神以为她是疼的,轻声问:“很疼吗?”
白穆一抬眼就撞上了温和双眸中流动的温柔,眼睫颤了颤,不知不觉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哑:“……没有。”
孟夫人双手搭上她的脖颈,试着按了几个地方,便按便问,几番诊断之后才开始正式按摩。
“想睡午觉就进屋里睡,睡在外面椅子上怎么行?看吧,把脖子睡伤了吧?下次别这样了,家里空房很多,还能没有你睡觉的地方?”孟夫人边按边说,这些唠叨并不会让人讨厌,反而让白穆陷进了一种难言的温柔之中。
白穆盯着上面的孟夫人的脸看,后者注意到她的视线,垂眸与她对视。
“怎么?嫌我话太多……”
孟夫人的话还没说完,白穆缓缓伸出手,在迟疑与克制中,最终还是抱住了这个老人的腰。
孟夫人顿住,半晌,拿手轻轻拍了拍怀里人的背。
白穆晚上打车回了别墅,她回去得晚,别墅里已经不见灯光了,她没有开灯,拿着手机电筒照亮。
一道秀挺身影杵在黑暗的楼梯间,被白穆的手电筒的光团照亮。
光团中的人受光亮刺激从发呆的状态中走出,看到她,露出怔愣表情。
看到这一幕,白穆梦回初来别墅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也是在这个地方看到了同一个人。
她把手机电筒对准自己的下巴,露出微笑表情:“怕不怕?”
江予兮:“……”
她问:“不是说不回来?”
白穆把手机电筒开了又关开了又关,拖长音调幽幽道:“来给你送请柬啊~~~”
说着,将一个封面画有兰草的请柬从兜里抽出来递出去,“邬雯要办个人画展,诚邀你前去。”
她看一眼封面上的兰草,撇着嘴解释了一下主办方的诚意,“这兰草是手绘,不是批量印刷,姐,你很受尊敬嘛。”
江予兮沉默。
她接过来,没去看。
白穆也不知道邬雯抽的哪门子风,偏偏选她来当送请柬的人,不过她确实需要一个看起来有模有样的改变主意回别墅的借口,所以接了这活儿。
“你不看一眼里面写了些什么吗?”白穆道,“也许也是手写墨宝呢。”
江予兮看她,问:“要我把请柬扔了吗?”
“啊?”
“你看起来很有意见。”所以说话字字都带着情绪。
白穆:“……”
她嘟哝,“我有意见是我的事,你跟邬雯之间又没冲突,你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因为我有意见就不给人家面子,扔了人家的一片赤诚心意啊?”
江予兮淡淡说:“嗯。”
白穆啪地将手电筒关了,让黑暗藏住自己的表情。
黑暗里江予兮说:“虽然我和她认识很多年了,但我和你的关系更好。”
这是江予兮第一次明确表示她们之间的关系。
白穆庆幸自己关了手机电筒,不然她可能会把自己傻兮兮的样子暴露出去。
此时她嘴唇微张,一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的表情。
傻透了。
白穆抹了抹脸。
沉默半晌,她把邬雯为什么对自己这种态度的原因说了:“邬雯的丈夫是华红毓的前夫,这事你们可能知道,但从老师一家对邬雯这个弟子仍然不错的态度来看,你们可能以为华红毓和她前夫是和平分手的,但其实不是,是邬雯横插一脚导致了他们的夫妻关系破裂,华红毓现在还怀恨在心。”
“邬雯大概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厚道,知道华红毓恨他们,所以对跟华红毓走得很近的我自然而然心怀警惕,怕我是华红毓的一把复仇的刀,是故意接近孟老,目的不纯。”
江予兮:“你是吗?”
白穆望向黑暗虚空:“华红毓希望我是。”
“……”
“我不想掺和。”
“……”
江予兮终于能够猜到那天白穆和华红毓聊了什么,知道了这两个人为什么突然间决裂,白穆说她是华红毓故事里的配角也有了解释。
白穆:“我到现在仍然感激华红毓对我事业上的帮助,只是我不想成为她复仇的工具。”
而且她不能原谅裹着爱意的谎言,那种东西她已经尝够了。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憎恨华红毓,只是她无法继续与她做亲密的朋友了,仅此而已。
白穆打开了手机电筒,对江予兮笑:“现在你知道全部了吧?以后别再胡乱误会我跟她之间的关系了。”
江予兮:“……”
她小小“嗯”了一声。
白穆轻轻推她:“你是很喜欢站在这里发呆吗?走不走?”
江予兮在她的轻轻推动下往前走着。
白穆看着走在她前方的人,眸光闪烁。
白穆白天的时候是不准备回别墅的,因为江予兮的特殊对待让她产生了一些负担。
然而,孟夫人的温柔让她醒悟,他人的温柔和善意本来就是奢侈品,可遇不可求,她无法就这么和江予兮变得疏远,所以她回来了。
那一抹从她身上吹拂而过的清风,她还没有想好拿它怎么办,但不想就这么错过。
况且清风也未必是想要从她这里获得什么才朝她吹拂而来。
在这个下午和晚上,江予兮想了些什么呢?
第45章 探病
白穆下楼时看到楼下客厅多了个披金戴银的装饰物, 搁在客厅沙发上,伸展开来目测有一米六五那么高,细长条, 观赏性只是一般。
白穆打量了几眼,问素姨:“素姨什么时候订购的这个物件?和别墅整体风格不搭啊,扔了吧。”
那物件内置高智能软件, 听得明白白穆的话, 但不是完全明白,口吐人言:“什么物件?在哪儿在哪儿?让我看看什么风格!”
这物件儿一动,上面披挂的各种金银饰品互相碰撞发出叮铃叮铃的脆响,虽然观赏性不足, 但金钱的声音十分嘹亮。
素姨听了扭过头去笑了。
这一笑让物件愣住,终于明白自己就是被谈论的那个。
“二小姐今天是过分华丽了一些。”素姨憋着笑, 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 “但不应该被这么说。”
披金戴银的杨陶同学:“……”
原来真的是在说她!
好过分!
她用怨念的眼神盯着她家表姐。
杨陶同学今天可不是一般的豪气,她的脖子上挂了好几条项链, 金的银的钻石的都有,两只手腕都戴满了手镯, 数量多到让白穆怀疑她再多戴两天就会因为骨质损伤而进医院,脚脖子也被好好装饰过,各种脚链挂一起,毫无搭配性。
白穆看得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觉得本来已经缓解的疼痛又回来了, 要命。
她扯扯嘴角:“妹妹, 你这么早跑来, 是想来宣扬自己的富贵逼人吗?”
杨陶嘿嘿笑:“表姐也觉得我今天很富贵?”
白穆朝她竖大拇指。
杨陶咧嘴:“全靠堂姐的支持!”
这可是她昨天逛了一天的成果,刷的都是她堂姐的卡!
杨陶张望:“堂姐呢?她还没起床?不可能吧?她不可能赖床吧!”
她迫不及待想要让她堂姐看看她昨天的消费成果了!
听到杨陶提起江予兮, 白穆下意识往身后的走廊看了看,没看见任何人影,江予兮没在,不知道是不是在房间里面……心里正想着,素姨开口道:“小姐一早就出门了。”
白穆顿住。
杨陶叫起来:“什么?这么早能去哪里?又不是上班日,就算是上班日也没这么早的吧!”
杨陶把白穆想说的都说了。
素姨道:“是被医院的老夫人叫去了。”
杨陶一下子像是被勒住了脖子,声音顿时低了下去,神色变得复杂:“奶奶怎么了吗?”
素姨摇头,她知道的也不多。
杨陶的肩膀塌了下去,突然间没了搞怪的兴致,沉默着把身上的首饰一件件摘除,随手扔到一旁。
素姨去忙别的事了,白穆去饭厅吃早饭,正吃着,杨陶走了过来,拉开白穆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
“关于奶奶,你还记得多少?”杨陶道。
白穆:“……”
她根本不是江元元,哪有什么记得不记得?
杨陶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忘光了,喃喃说:“奶奶这个人最是偏心,她喜欢江予南,喜欢得不得了,一点不掩饰,所以我爸妈离婚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跟着我妈走。这样的家,谁想待下去啊?”
说到这里,杨陶看看白穆,语气微妙地说:“我猜奶奶也很喜欢你。”
白穆脸颊一鼓一鼓地吃着包子,不接话。
杨陶看她这么淡然,莫名有气。
她一指头戳在白穆鼓起的脸颊上,有些被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在这一刻没能抑制住,噗嗤噗嗤往外冒:“啊啊啊,为什么都是小孩,有的烂透了都被喜欢,有的极力讨好,却仍然会被忽略?啊啊,到底是为什么啊?!”
杨陶的心结在于,老太太偏心江予南,她的父亲大概受老太太的影响,也更在意江予南,一回忆起童年,全是不开心的事情。
白穆脸颊被戳得凹进去了一块,她停下咀嚼的动作,捏住那只手指,一折。
“嗷!!!”杨陶鬼叫。
白穆继续吃自己的包子,吃完了,喝一口粥,这才道:“我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老太太见了我,说不定当场后悔,恨不得没把我找回来,别提前把我设为敌人。”
杨陶抱着自己的手指呜呜地哭,人清醒了。她嘟嘴:“我没把你当敌人,我喜欢你。”
她只是……只是一时嫉妒。
白穆犹豫着要不要再吃一个包子,目光挣扎地落在装包子的蒸笼里,犹豫许久还是放弃了,她放下了筷子,把蒸笼推向杨陶:“吃包子。”
杨陶:“好哦。”
她黏黏糊糊地靠上白穆,白穆的面皮抽了抽,想把她推开。
但只是想想,她放任她贴着自己。
市医院,住院部。
江予兮推门走进病房,从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中嗅到一丝斑杂的香水味,她凝了凝眸,看向病床方向,江家曾经的掌权者江老太太穿一身医院统一的病人服,靠坐在床头,虽病气缠身,但依然可见内敛气势。
她唯一健在的儿子此时正在伺候她吃药,一手拿药一手端水,低眉顺眼,俨然大孝子行径,然而江予兮嗅到的那一丝斑杂的香水味就是从这个中年男人身上飘散出来的,从男人皱巴巴的衬衫来看,他极有可能才从某个女人的床上下来。
江予兮收回落在她二叔江成祝身上的目光,看向老太太,道:“听说您昨晚就闹着出院?”
老太太抬了抬眼眸,还没说话,她的好儿子就急急慌慌抢话:“听说?什么时候听说的?该不会昨晚就听说了,现在才慢慢悠悠地跑来吧?”
虽然这番说辞恶意满满,但江予兮并没有为了什么而加以否认,只淡淡道:“我有些忙。”
江成祝难掩嫉妒意:“那真是好忙啊,真这么忙的话,把肩上的担子卸了卸,出去转转,好好休息一下。”
“说到这事……”他抓住了老太太的一只手腕,“妈,予南现在也大了,是不是可以安排他进江氏历练历练了?予兮不是也说忙吗?正好让予南帮忙分担一下。”
江予兮平静地听着她的二叔对江氏的局势大作安排。
老太太也很平静,她任由自己的手被自己不成器的儿子抓着,用另一只手送水吃药,药吃完了,迎上儿子的目光:“老二——”
“欸!”
“你先出去。”
江成祝:“……”
江成祝不想出去,他还想借机再说道说道,可老太太虽然退下来了,但气势还在,一个眼神朝他看过去,他立马就怂了。
他一直是三兄妹中最不成器的,能力远不上大哥,连离经叛道的小妹都比他有决策力,长久往来便形成了个软蛋性格。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掌握江氏,老太太不许,便把筹码压在跟他走得近的侄子身上。
“妈,予南现在……”江成祝硬着头皮开口,然而下一秒老太太的视线便朝他压了下来,他如受重压,缩了缩脖子,“我……我先出去了。”
他不甘地看一眼江予兮,朝她扔过去一句:“照顾好你奶奶。”
他端了一回长辈的架子,这才感觉好受了一些,出去了。
病房门被打开又合上,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老太太将杯子放到床头柜上,目光看向江予兮,开口便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急着出院。”
江予兮的眸光微闪:“您知道了?”
老太太说:“如果不是来看我的人说漏嘴,你打算瞒我多久?”
江予兮沉默一瞬:“原本想等您病好一点再告诉您。”
老太太道:“我今天就要出院。”
江予兮道:“您不能出院,如果您想见江元元,一刻也等不了,那我带她来医院见您。”
老太太不同意这个安排,她不想在医院这种地方见她的宝贝孙女。
江予兮看出了她的意思,淡然道:“那就等您的病情再稳定稳定,医生同意您出院之后,我再带她去江宅见您。”
她只列了两种选择,别的再也没有了。
老太太:“……”
她的威压对她的儿子好使,但对这位大孙女……不管用。
老太太着急,然而江予兮并不能与她共情,一板一眼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江予兮道:“如果真想见面,那请好好保重,早日康复。”
老太太默然。
老太太深知她的大孙女的性格,知道她一旦确定了的事说再多也不会回转,久久沉默了。
“她……元元这些年……过得好吗?”
老太太始终严肃的表情在这一瞬松动了一些,这位冷面的上任掌权者露出了一丝普通老人对亲情的依恋。
江予兮看着她的表情,下一秒转开,道:“还可以,她被一个书香世家收养,现在是一位极出色的画家。”
老太太怔然,喃喃:“那就好。”
江予兮确定老太太不会再闹出院,准备走了,老太太不拦她,她们本来就是只有在有事的时候才会见面,事情解决了就散场,谁也没有挽留过谁。
江予兮走到门口,刚要拉门,病床上的老太太忽然出声:“予兮,那孩子是……”
江予兮回头,看见老太太眼中的复杂。
那孩子是真的江元元吗?
江予兮知道老太太想问这个问题。
任何一个江家人知道江元元被找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质疑。质疑才是正常的反应,江元元走丢那么多年,江家人满世界地找过了都没找着,现在被突然轻易地找回,谁不质疑?
江予南到现在都不信,老太太她大概率也是不信的,只是太想是真的了,所以还怀着一丝希望。
江予兮回头看老太太,眼中清凌凌的,她主动当起一名演员,在老太太面前演一出戏,但并不投入,没有拿出演技好好去演的意思,也不在乎最重要的观众,也就是老太太的观后感。
本质上她演这出戏是为自己,不是为老太太,在她的设想中,奶奶生病了,做孙女的应该为奶奶尽一份孝心,所以她为了维持孙女角色做了这些事,至于奶奶喜不喜欢孙女的这份孝心,那是奶奶的事,她只做到她应该做的就行。
所以她并不在乎老太太是否看穿。
触及她的那双眼眸,老太太的身形一僵。
“好好休养。”江予兮说,说完走出了病房。
江予兮离开医院去了趟公司,在无人的公司加班到晚上才回去。
白穆在楼顶乘凉,江予兮来到楼顶时白穆正靠着栏杆看远去的夜景,听到脚步声,白穆回头看她,问:“老太太怎么样?”
江予兮说:“她想见你,想出院。”
白穆心想自己这是要结束岗前培训了,老太太是个怎样的人呢?
她刚想问一问,就听到江予兮接着说:“我把她劝住了,让她病好了出院再见面。”
白穆:“……啊。”
好吧,看来岗前培训仍要继续。
白穆懒懒地靠着栏杆:“你今天出门这么早,我还以为你……”
话说到一半,她察觉这话说不得,猛地打住。
“以为我怎么?”江予兮来到她身边,站在她旁边往远处看。
白穆:“……”
她还以为她在故意回避自己。
还好不是。
白穆害怕她跟江予兮之间的氛围变得尴尬,如果江予兮有意回避她,那会让她难受。
白穆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吃饼干吗?那边有素姨现烤的小熊饼干。”
不久之前她还在这个地方用素姨烤的小熊饼干,为杨陶同学举办了一个儿童版本的茶会,这是杨陶同学极力要求的,因为她说她小时候没有感受到太多的爱,现在找回表姐了,想要表姐爱她一下下。
所以,白穆刚刚在雇主不在的时候,上班过了。
江予兮看向葡萄架下的藤编桌,果然看见了一些饼干,她没去拿,说:“饼干里加了蜂蜜?”
“咦?”白穆惊讶,“你没吃就知道?”
江予兮看她一眼,扭头去看夜景,过了一会儿说:“甜味……你身上有。”
白穆:“。”
第46章 画展
白穆在电脑上敲敲打打。
《白穆的个人观察日志》
观察目标:江予兮。
观察时间:第五天。
观察内容:江予兮对自己的态度。
具体事件:午后15:02时分, 颜料所剩无几,发信息让观察目标上班回来帮忙捎带一盒,对方答应。遂让对方顺便帮忙带一盒冰淇淋, 被拒绝。
观察总结:五天内,目标对自己提出的大小请求中,拒绝次数12次, 接受次数17次。
白穆用手撑着下巴, 看着屏幕上的文档,思索片刻,打字:【观察深层总结:目标还是原来的样子,既没有对自己更加积极, 也没有做些事情回避自己。推测:目标想继续与自己保持相对友好的主雇关系。】
白穆打字的手指微顿,停了一会儿, 接着打字:【观察结束。】
在文档最后敲下“结束”二字, 白穆呼出一出口气,她点击“保存”, 将文档存成私密,合上电脑。
她将不再打开这个文档。
这一刻, 她感觉到了一些轻松。
她害怕的情形没有出现,她跟江予兮之间的关系没有扭曲变形。
挺好。
轻快的心情让她久违地产生了创作欲望,她从楼上卧室走出,径直往一楼的工作室走去,搭上画架, 调好颜料, 挥笔:阳光侵染碧玉湖水, 飞鸟奔向蔚蓝天空。
是她练车那天跟江予兮一起看到的景色。
卡了许久的瓶颈砰然碎裂,从里面迸发出来的是从未体验过的酣畅爽快。
白穆手上动作飞快, 颜料滴落在她身上,溅到脸上,她无法停止,耳边已然听不见其他声音,眼中只有面前的这方画布。
她从下午画到晚上,等落下最后一笔,才陡然从忘我的世界中走出来。
她看着眼前的画——
她能感受到这幅画的生命,热烈,生机勃勃,这是她作画的风格。
但它有别于她之前的画,之前的画是她有意赋予画作生机,而这幅画,仿佛画上一景一物都自带生机。
白穆在工作室里又待了一阵才离开,走出去,看见江予兮正站在工作室外边,白穆朝她打招呼:“下班了?”
江予兮正在看手机,一抬头对上她的双眼,不期然撞上两簇铮亮光芒,怔愣住。
当颓然和热烈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碰撞出的是一种令人心惊的惊艳色彩,让人深深陷进去,难以拔|出。
白穆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摸了摸脸,摸到一手的粗糙,她抠着脸:“我很脏吧?”
她看着抠下来的颜料粉末,“我先去洗洗。”
江予兮闻言回神,眼神依然不稳地跳动着。
她才注意到白穆确实脏兮兮的,花猫一只,问她:“你画画了?”
白穆搬来也有一两个月了,但从来没有在别墅里动过笔,练习是有的,但只在孟老那边做。江予兮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她其实下班回来有一会儿了,回来时就想把带回来的颜料给白穆,只是白穆始终没从工作室里出来,介于礼貌,她没有敲门打扰。
白穆急着去洗澡,不以为意地点头:“可以啊。”
白穆洗完澡下来,看见江予兮还站在那幅画前面。
白穆朝她打趣:“这么喜欢吗?”
“这幅画……”江予兮的目光黏在画上,“它叫什么?”
白穆看着江予兮的侧脸,回说:“《风》。”
“《风》?”
江予兮起先是不解,仔细想想明白了。
一湖涟漪因风而皱,漫天飞鸟因风惊起,叫《风》最是恰当。
江予兮不知道的是,白穆将之取之为风,还有别的原因。
这幅画是白穆迄今为止画得最为满意的一幅画,但她跟江予兮说:“我送你吧。”
江予兮扭头看她,半晌,抿了抿嘴唇:“以我的眼光来看,这幅画流进市场会让你的事业更上一层楼。”
“嗯,我也这么觉得。”这一点白穆毫不怀疑,她自己都能感觉得到她进步了,但是——
“我想送你。”她说。
十分认真。
江予兮默然。
白穆道:“我觉得这幅画和你最搭。”
江予兮:“……”
如果她和白穆刚认识,此情此景她会怎么做呢?
她会毫不犹豫地收下,然后付一笔高昂买画费,这才是她。
但现在她不想拿钱出来,她含糊地“嗯”了一声,答应收下,白穆笑笑,说:“其实我前几天拿你练过画,把你画丑了,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现在你能收下这画,我心里也好过一些。”
她叹道,“唉,我的道德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了呢?”
江予兮:“……”
她表情怪异地问:“你画我了?”
白穆道:“画了,但已经销毁了,放心,我不会让你的丑画流出去的。”
江予兮原想说她想看看,听到这话又把话咽回去了,眼睫颤颤,遮住了眼底的一丝失落。
“你要的颜料我给你放到客厅里了。”江予兮说。
白穆听到这话立马道谢,然后去看颜料,江予兮叫住她:“你还没吃饭,先去把饭吃了。”
话落,白穆的肚子咕噜噜叫起来。
白穆:“……”
她望了一眼放颜料的位置,想去看它是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种,但挣扎片刻还是乖乖听话,先去吃饭。
周日,邬雯的个人画展如期开馆,场地设在市中心,财力相当雄劲。
开展当天白穆也去了,拿着邀请函去的,不知道她的那位三师姐怎么想的,在开展前一天,她给白穆也送去了邀请函。
出发前白穆确定江予兮也会去看展,不过她们并没有同行,白穆是跟她的两位师兄一起去的,还跟师兄们联名买了个大花篮。
白穆去的时候看见门口摆满了花篮,扫一眼,送花篮的人全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有书画大师,也有少量商业人士,这都是顶好的新闻资讯,因此有不少摄影师在旁边对着花篮拍照。
白穆相信,这群摄影师里面肯定有邬雯花钱安排的。
门口已经很有排场了,进去了才知道这只是小巫见大巫,外面只有大佬的名字,里面有大佬们的真人,穿着身黑色礼服的邬雯游走在大佬们中间,面带微笑着跟大佬们介绍画展上的画作。
当然,这一幕少不了摄影师的抓拍,等出了画展,这就是最好的宣传。
白穆一瞬间明白邬雯为什么邀请自己了,她的这位三师姐是想给她这个没见识的小师妹展示一下自己雄厚的人脉关系。
那确实是相当的夸张。
正想着,邬雯走了过来,笑着迎接了她的两位师兄,互相寒暄两句,二师兄陈东明把走到一边独自观画的白穆抓了过来,憨厚地笑:“咱小师妹也来了。”
这一举动让邬雯脸上的笑容差点没能维持住。
她就是看到白穆走开了这才过来的。
因为她身边跟着摄像机,她不想让白穆跟他们出现在同一个镜头里,孟老收了个徒弟的事已经在圈子里传遍了,要是白穆跟他们出现在一个镜头,就相当于直接公布孟老的新弟子是谁了,这不白白给人宣传了吗?
联名花篮只是一个名字已经让她很不爽了,现在连人也这样……
有镜头对着,邬雯没有甩脸,对白穆挤出一个笑容:“师妹。”
她面上在笑,心里却在骂,在想自己得花多少钱才能买下摄影师们的照片,把白穆撤掉,麻烦的是,并不是所有的摄影师都是她请来的,还有一些自由摄影师自主前来拍摄。
真烦。
明明两位师兄说他们行程赶不上,开展第一天来不了的,不然她都不会邀请白穆来!
心里头五味陈杂,面上却还要保持微笑,邬雯一刻也不想多待,见有新客来到,说了句让他们随便逛,自己装作为难的样子,去迎接新客了。
白穆的一句“恭喜”卡在喉咙,没来得及说,见主人家走了,干脆地咽了回去。
她也不想跟她这个师姐虚与委蛇。
不过她的应酬模式没能借此结束,邬雯走了,一些圈里人却围了上来,跟康秉、陈东明闲扯,找着机会让两人介绍白穆。
“白穆。”陈东明大方承认,“我们家小四。”
邬雯在旁边竖着耳朵听,面色沉郁。
江予兮来的时候,邬雯立马发现了她,笑容灿烂地上前,亲亲热热地喊她“予兮”,江予兮表情淡然,公式化地对她说恭喜。
余光看到有摄像对着自己,对邬雯说了句:“我不出镜。”
一句话让邬雯的笑容立刻淡了不少。
事实上对准江予兮的摄像是她特意安排的,江氏掌权人前来参展是多大的荣耀啊,当然要宣传。
然而江予兮已经亲自开口了,邬雯再怎么不愿意也没办法,她点头:“知道了,我会跟摄像说的。”
邬雯看她身后:“予南没跟你一起来吗?”
江予兮说没有。
邬雯心底对自己新收的弟子越发不满。
她开画展这么大的事,做徒弟的本该早早前来跟随她左右,可她直到现在都没见到人,这态度太不像话!
邬雯还想跟江予兮聊聊,江予南虽然不像话但是个不错的话题,然而她忽然发现江予兮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挪开了,挪向了……
白穆不知道什么走过来了,江予兮正在看白穆。
邬雯:“……”
白穆仿佛没有看到她的师姐难看的表情,直接过来了,她往这边一来,江予兮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但周身的气息莫名柔和了一些。
“怎么这表情?”江予兮问她。
白穆扯扯嘴角:“你知道的。”
她还是低估了这个圈子对她的好奇程度,她一点也不想跟着她的两位师兄了,只要跟着他们,她永远会被围观。
白穆嘟哝:“我应该跟你一起来的。”
江予兮的身份虽然高,但她在媒体前露面少,认识她的人不多,邬雯邀请来的那些商界人士跟江予兮的圈子不重合,不会随意上来搭话。
江予兮道:“我早上让你等我一下的,现在后悔了?”
白穆叹气:“别说了,超后悔。”
两人自顾自聊上了,邬雯几次想插话发现自己插不进去,眼神晦暗地盯住她们,暗暗用手掐了掐自己腿上的肉。
“予兮!”她提高了一点音量。
江予兮听见了,朝她看去。
邬雯笑着说:“我先去那边一趟,有个朋友来了,你上楼去看看吧,楼上的展厅更有意思。”
江予兮一点不在意她的去留,说:“嗯。”
说完目光又回到白穆身上。
邬雯:“……”
她把自己的大腿都掐青了。
白穆看看邬雯的背影,撇嘴:“我的师姐好像看我更不顺眼了。”
她看江予兮,心想,江小姐,这里面有你的一份功劳。
第47章 后盾
白穆来到二楼展厅, 首先吸引她注意力的是展放在展厅中间的一幅画,事实上她一路看过来,几乎没有看到多少值得她停下来去看的画作, 偶尔一两幅有些意思,但以她的个人欣赏角度来看也就那样,她的这个师姐这些年真的有够懈怠的。
白穆对邬雯这位画家的了解不多, 只知道她小时候挺有名气, 有小天才之称,靠着这名气拜入了惜才的孟老门下,之后沉默了一段时间,后来突然间进入高产量阶段, 期间时不时会冒出一两幅创意佳作,总结起来, 她是个风格多变的画家。
此时展示在二楼展厅中央的画作就是属于这样一幅创意佳作, 画的是茶几上的花瓶倒了,一片星河从瓶口倒出, 淌过茶几桌面,从边沿垂挂而下。
虽然以专业的角度来看, 这幅画的功底不够扎实,可总体不失趣味,蛮有意思。
大家都不是瞎子,看得出好坏,站在这幅画前面的看展人最多。
白穆看了看画, 跟身边的江予兮说:“没看出来, 我那个师姐还是个怪浪漫的人。”
这幅画给人第一印象就是——浪漫。
然而邬雯是个挺严肃的人, 她只会在她需要结交的人面前展露笑容,平时多是不苟言笑的样子, 这样的人居然也藏着一腔浪漫心思,画出这么有意思的画。
啧。
江予兮本来也在看画,听到白穆说话就把目光转向了白穆,面前的画作顿时失去了吸引力。
邬雯从来不是她欣赏的画家类型,她的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巧思本来就像天赐的礼物一样美好,但每次都被她大肆宣传,超过了正常宣传的程度,以至于让画作本身沾染了太多世俗的东西,不为她喜。而且审美本来就很个人,她和邬雯的画没有眼缘。
江予兮静静盯着身旁人看,看得正在评价画作白穆的也慢慢注意到自己被投以注视了,原本正畅所欲言的她语速慢了声音小了小半边脸都有些僵,终于,她停下嘴上的话扭头看回去。
江予兮不躲不避,跟她对视。
白穆:“……”
她眼角微抽:“我脸上长画了?”
江予兮没接她的话,看她最后一眼,走开两步去看别的画了。
白穆:“……”
白穆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颊,这时放在兜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因为看展,她来之前有把手机铃声关了,调成了震动模式。
有人给她打电话,来电显示是“经纪人”。
白穆走过去跟江予兮打了声招呼,下楼走出画展场地去接电话。
给她打电话的人是西木画廊给她安排的经纪人,对方告诉她有个客户看中了她的一幅画,有初步购买意向,报了一次价,打电话过来询问她的意见。
白穆把自己的意见和经纪人进行了交流,因为只是初步意向,所以聊得并不多。
电话结束,白穆没有马上回到画展里面去,因为感觉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在外面透透风。
邬雯开画展的地方环绕着建筑体修了一条带栏杆的走廊以连接前门和后门,前门附近人多口杂,所以白穆为了接电话就沿着走廊去了靠近后门的地方。
这地方僻静,这会儿她有点享受起这方宁静小天地,暂时不想回去了。
她靠着栏杆玩手机,与她隔着一个拐角,两个刚刚看完展的客人正在聊天,她们大概没有想到还有别的人往这冷冷清清的地方来,不知道拐角另一边有人,没有刻意控制音量,声音源源不断地往拐角这边的白穆的耳朵里灌。
“来看展的人真多啊,我居然还看到了我们学院副院,吓我一跳。”
“这有什么?副院是牛逼,但比副院更牛逼的人不是没有,我居然看到了杂志上的大人物,吓人。”
“那确实……好羡慕,我毕业后能开得起个人画展吗?我也不期望大牛来看展了,就开个普普通通的小画展就很满足了。”
聊天的是两个美院在读学生。
“说老实话,邬雯的名声很大,可我觉得她的画只是一般,当然,跟我这种菜鸟不是一个级别的,但就是觉得有点……唔,名不副实。对,就是名不副实,以她的名声,我以为理应更好,但看完展让我觉得有一点点失望。”
“诶?我观感挺好的,特别是那一幅《瓶中星河》,好美。”
“说到《瓶中星河》……”
“《瓶中星河》怎么了?”
“我好像在哪儿看过类似的构图。”
“……”
“……”
这话一出,两个美院学生都沉默了,因为这话涉嫌指责抄袭,这对一个创作者来说,是最高的指责。
说这话的学生也有些后悔,懊恼地咬了咬嘴唇。
拐角的另一边,正在玩手机的白穆被迫听了这一耳朵,顿了顿。
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白穆扭头一看是江予兮过来了,江予兮看见她,张嘴欲说话,白穆想也没想,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感谢,惊慌失措之类的反应永远不会在江予兮身上出现。
江予兮没有惊叫,也没有挣扎,只是有些怔愣,几秒之后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眼睫毛真长。
白穆不合时宜地走了一下神。
有说话声响起,在沉默了一段时间后,那名学生再次开口了,这一次她的声音被压低了许多。
“就、就好像看过。”
学生强调“好像”二字,她不想让自己的同学认为她是嫉妒使然才说了那样的话,所以犹豫很久之后对自己的那句话做出了解释,她说: “我当初艺考前不是报了个培训班吗?在那里遇见了一个学画画的阿姨,有次我留下来练习,那阿姨也在,她……画了一幅类似的练习作。”
那个阿姨在一家保洁公司工作,每次来参加培训课都坐在最后排的角落,她太特别了,对画画的追求让人感动,所以学生才格外记得那次普通的练习。
“啊啊啊,就当我没说吧!”学生抓头,质疑一个成名已久的画家,这个画家还有个德高望重的老师,这对一个籍籍无名的学生来说压力巨大。
“你也当没听过!”
学生们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不再聊这个话题,开始聊画展上的其他画,白穆在想要不要趁着这个时候拉着江予兮离开,就听见另一边的两个学生一边聊着一边朝后门的方向走了。
她们没往拐角这边来,正好,免了白穆做选择。
学生们的脚步声走远了,白穆沉思着刚刚偷听到的那番话,忘记了把自己的手收回,而且她的个人陋习在这个时候显露了出来,她无意识地就放松了身体,自然而然地朝着所有能靠的支撑物靠去。
她靠进了江予兮的怀里。
察觉自己身上多了一份重量,江予兮垂下眼眸,目光沉静地落在怀里人的侧脸。
此时她们离得很近,很近很近。
江予兮垂落在腿侧的手动了动,她抬了起来,轻轻搭在怀里人的腰上。
怀里人一震,脸上闪过惊讶。
两人视线交织。
“……”
“……”
江予兮微微用力,将人往外轻轻推了推。
白穆这才注意到自己把江予兮一个活生生的人当成支撑物靠着了,面皮抖动了一下。她故作镇定地顺势借力退后,也把自己忘记回收的手回收回收。
“刚刚的话……”白穆莫名觉得自己的手心有些潮,感觉是某人带着湿意的呼吸沾染上的,让她有些在意,以至于一句话分了两句说,“你觉得有几分真?”
江予兮看她两眼,这才接上这句话回道:“要我帮你查查吗?”
白穆还没有厚脸皮到把什么麻烦事都推给江予兮帮忙,刚要说不用,就听江予兮开口说:“我不帮。”
被当头甩了拒绝的白穆:“……啊。”
江予兮道:“因为这事我自己要做。”
白穆:“……”
江予兮本来就打算去查这件事,不是帮谁。如果邬雯真的如同刚刚的学生所言背地里存在不当行为,就这么放任不管,万一突然暴雷,会严重损伤孟老的名声。
她得在暴雷之前调查清楚,提前处理,把伤害降到最低。
江予兮把自己的想法说了,白穆听了默然,她也是为了老师才这么在意这件事,而不是因为邬雯的敌意和针对要故意去搞她,后面这个原因她都懒得搭理。
两人回到画展,默契地选择去了二楼展厅,去到那幅《瓶中星河》前面。再一次来看这幅画,心情截然不同。
白穆没提这画是不是邬雯画的,在事实被挖掘出来之前,她不会说任何似是而非的闲话,因为她也是画者,就算不喜另一个画者,也不会拿没有证据的事去攻击对方。
身边围了不少人,耳边时不时传来一些夸赞声,白穆和江予兮退出人群,两人都有了结束看展的念头。这时江予兮的一个熟人叫住了江予兮。
白穆看她可能会有应酬,不想沾染,指指楼下:“我先去跟师兄们说一声。”
江予兮朝她点头,说:“我马上下来。”
她们没有约定,但下意识觉得她们应该一起走。
白穆先一步去楼下找她的师兄们了,下楼时在楼梯间遇到了正独自一个人朝着楼上走的她的三师姐。
她不觉得她的三师姐会趁机停下来跟她交流交流感情,没有自找没趣,错身离开。
然而错身的一刹那,邬雯忽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邬雯瞬间欺近她,在她耳边低语:“师妹黏江家大小姐黏得紧啊,这一手,我不如你。”
“但你不要觉得有江家大小姐给你撑腰,有老师给你撑腰,你就能动一些阴暗心思。”邬雯阴森森道,“人的际遇是很奇怪的,有的时候,一下子飞得太高,不一定会看到更高处的风景,只会折了翅膀。”
有脚步声从上方传来。
“你们在做什么?”江予兮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她跟那个认识她的人只是简单应酬了一下,这会儿已经结束了。
邬雯立刻放开白穆,给白穆整了整衣领,抬头朝江予兮道:“我跟师妹说两句话。”
说着,她暗暗给了白穆一记警告的眼神。
白穆低头去弄被邬雯摸过的衣领,漫不经心地说:“嗯。”
邬雯笑了起来,上楼了。
江予兮下楼跟白穆站在一起,问白穆:“她跟你说什么?”
白穆想换衣服了,心不在焉地说:“她给我讲授了几句生物学的知识。”
江予兮:“?”
“她说飞得太高,翅膀会折。”白穆赞同,“是这么一个理。”
江予兮沉默地跟着白穆一起往楼下走,到了楼下的时候,她忽然开口:“如果她是在说你的话,不用害怕,我会在下面接着你。”
说完见白穆看向自己,抿了抿唇,补充说,“你老师也会。”
白穆的眸光闪闪。
她看见了她的两位师兄,上前几步,跟两位师兄说明自己要离开的事,两位师兄知道她跟老三的关系一般,没有留她,只是看见江予兮也要走,说了句:“予兮也要走了啊?”
江予兮说她还有别的事要忙,师兄们听了也就放她们走了。
两人走出画展场地,朝江予兮停车的方向而去。这地方绿化很好,没走两步,一坨鸟屎砸在白穆脚边。白穆险险停住,没踩上去。
她心有余悸,喊:“江予兮——”
“嗯?”
“如果我是长翅膀的物种,你跟老师别动在下面接着我的念头。”她盯着地上的鸟屎,“不卫生。”
江予兮:“。”
第48章 处理
结束了第一天的画展, 回到家,洗了澡,换上舒适的居家服, 点上香薰,邬雯坐下来,慢慢浏览着网上的新闻。 点进热搜榜, 在热搜榜第二位, 她看到了她想看到的——
#邬雯画展#
【邬老师开个展啦!好多大牛都去了!不愧是孟老的弟子,人缘好好!】
【邬老师很少开个展吧?不知道画展什么时候结束,我过两天放假去还能不能看见?我正好在A市,错过了感觉好可惜。】
【邬雯就是荀蕤之前参加过的综艺里的那个美术大家吧?她人好好, 她丈夫也是。】
【看得出邬雯私底下也是个很好的人,她开个人画展, 恭贺她的花篮都快把画展门口变成花海了!有图为证!】
【邬雯到底是谁啊?】
【楼上的, 指路@傅荐33@韩宇Anlen,想知道邬雯是谁就去看这些专业艺术评论员的个人账号, 他们刚刚对邬老师的画展发表了专业性评论文章,去看了你们就知道邬老师是谁了。我刚看完回来, 可以帮忙总结:邬老师是个极富创意的美术大家!】
邬雯一条条刷着网友们的留言。
热搜是她买的,她花钱找了那么多摄影师的目的就在这里。
邬雯从不认为传统文艺只能在小圈子里打转,所以她跟丈夫一起参加娱乐综艺,并且常年积极地跟自己的粉丝网友保持互动。
事实证明她的做法对她的事业帮助极大,现在很多时候外界网友提到文艺圈都会想到她, 仿佛她是这个圈子的一个代名词, 年轻一代的收藏家也乐意收藏她的作品。
她走的路是正确的。
她不是唯一成功的例子, 另一个例子是画家荀京燕。荀京燕本身天赋一般,作为画手来说终其一生也难以有所成就。可是她作为突然爆红起来的实力派演员何万阳的妻子, 她被网友关注到,她的画作很快升值,现在也能作为畅销画家跟西木画廊签约。
这是荀京燕的运气。
荀京燕用自身经历证明了,作为文艺圈里的创作者,固守这个小圈子是不行的,未来掌握在年轻人们的手里,而大部分的年轻人都在圈子之外,创作者们只有从圈子里跳出来,才能窥见更广阔的市场。
【邬老师是我最喜欢的画家!】
看着网友们的评价,邬雯不由露出了自得的表情。
她在综艺节目上塑造出的好形象,她有意展示的亲和,她数年的经营,在这一刻正朝着她正向回应。
明天会更好。
A市某医院病房。
消瘦的女人握着自己病床上女儿的一只手,将伛偻躬起的背背对着两位来客,许久,她才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表态,哑着嗓子说:“我们……出去说。”
说完,她将女儿的手轻轻塞回薄毯之下,掖了掖,起身走出病房。
白穆和江予兮看一眼病床上已经睡过去的女孩,在对方连接的呼吸机上停留一瞬。
两人走出去,看到女人坐在了走廊上的椅子上,头深深地埋着。
“是我。”女人开口,她始终没有抬头,以这样的姿势诉说着,“是我把《瓶中星河》的创意卖给了邬雯。”
女人的故事并不复杂。
她只是一个追求梦想的普通人,干一份不算体面的工作,但这丝毫不妨碍她对画画的热爱,一有时间她就拿笔画画,她的工作很脏很累,但拿起画笔让她感觉十分幸福。
她是一名清洁工人,但她的世界是浪漫的。
女人曾经以为自己也算一个很“疯”的人,周围没有人像她这样,以清洁工人的身份拿起笔杆子,在外人不理解的目光中一意孤行。
她很“疯”,很骄傲自己的“疯”,凭借一腔热爱无所畏惧,然而,后来她知道了,梦想的价格比她想象中的要高昂得多。
她的女儿突然病了,突然间,她从一个追求梦想的“疯子”,被打回原形,变成了一个可怜的俗人。
没有什么梦想是非需要不可的,去他妈的梦想,她只想要钱,要很多很多钱,要能把她的女儿从死神那里抢夺回来的钱!
所以,当邬雯找上她,以一个高昂的价格买走她的创意,她连一秒也没有迟疑,虽然不久之前,她还想着自己有一天要将自己的画作送进展览馆里,让天下人看见自己的画。
当白穆和江予兮找上来,想从她这里高价买走真相,并愿意帮她支付因为违约泄密而产生的违约金,她没有犹豫。
只是还有一些些羞赧,曾经以画画为骄傲的自己,已经彻头彻尾钻进了钱眼子里了,把她曾经所骄傲的东西反复买卖。
真糟糕啊,她这个人。
她抬不起头。
但事实上白穆和江予兮的眼里并没有轻蔑,她们看见的只是一个拥有着世间最朴素真挚情感的女人。
一个同时让白穆和江予兮走神,心底微妙地有些羡慕的母亲。
走出病房,白穆和江予兮两人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她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在住院部楼下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在想什么?”江予兮率先打破沉默,问白穆。
“想华红毓。”白穆说,“我在想,真正想要把画画这条路走到底,其实非常非常的不容易。”
那个清洁工阿姨其实也是有一些天赋的,所以她能画出《瓶中星河》这样优秀的画,但她并没有因此而变成什么知名画家,到头来只是成为了别人名利之下的一抹幽灵。
白穆一路走来还算轻松,但她的顺利畅通都建立在遇到华红毓这个人身上。
白穆摇了摇头:“不说这个。”
她现在没有精力去想一个已经跟自己切割决裂的人,因为现在还有更大的麻烦在面前——
“老师那边该怎么去说?”
据江予兮调查,邬雯在很久以前就开始做这种勾当,不只是清洁工阿姨,还有许许多多的其他人,邬雯从这些人那里购买创意,自己复刻发表。
难怪邬雯的风格总是十分多变。
邬雯犯了一个画者最不应该犯的错,白穆担心老师知道了会气厥过去。
江予兮蹙眉,沉吟:“这事我去说。”
这事是个大雷,拖不得,由不得她们优柔寡断。
江予兮说:“我会尽快去说。”
白穆:“……嗯。”
她现在已经开始担心起她的老师了。
邬雯接到电话,她的老师叫她过去一趟,她心里得意,猜想是自己的画展大获成功,老师终于看见了她的价值。她让助理给自己准备了一份礼物,开车前往。
她的画展计划开展半个月,现在时间才过去一半,她的名字却已经在圈内圈外传遍了,可以预见,等这次画展结束,她能收到不少订单。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有点期待去老师家时能遇到她那个讨人厌的师妹,如果遇见了,她不介意给她展示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畅销美术大师。
邬雯边开车边幻想,可惜的是,当她将车开到老师家,却不见白穆。
算了,这样的机会以后多的是,本质上她跟白穆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师娘在院子里浇菜,邬雯走进去唤了一声,将带来的礼物递出去。她今天也带了收藏级别的茶砖,这东西精贵,她平时很少拿出来送人,今天实在是心情太好。
最重要的是,她希望借今天这个机会,让老师帮忙把她介绍给大兴集团的陈总,那位陈总是老师的忠实粉丝。
老师平时很不喜欢她跟商界人士走得太近,但她开画展表现得这么好,总能在他面前讨个乖吧?
邬雯脑子里全想着陈总,觉得这事可行,然而她的师娘反应平平,忙着伺弄她那个破菜园子,只随口说了句:“放那儿吧。”
放哪儿啊?
邬雯不满意这轻怠的说法,到底没跟她师娘呛声,忍着不舒服进屋找她老师去了。
推门走进书房,邬雯张口就喊:“老——”
“跪下!”
迎面撞上一声厉声斥责,把邬雯的那句“老师”都吓回去了,她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一个砚台朝她砸来,她条件反射一躲,砚台砸在她脚边,脏了她的裤脚。!!
邬雯心跳猛跳,不可置信地看向屋内:“老师?”
孟松青满脸阴沉,他这一生都没有露出过这样难看的脸色,他的好徒弟做到了。
孟松青看着他的这个弟子,像是她多么陌生,需要重新认识一样。
他其实是个很护短的人,对于年纪小的弟子多有纵容,这大概是他的错,是他的纵容让他的这个弟子走向了那条永远不能被原谅的路。
孟松青本来十分愤怒,从予兮把真相告诉他,他的血压就没下来过。
但这会儿他突然感觉悲哀,感觉疲惫。
他深深盯着他的这个弟子。
“邬雯,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被你妈妈领着来见我说过什么吗?”
邬雯茫然,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她怎么可能还会记得?
孟松青看出来了,越发心凉,他沉声道:“你说你想成为我这样的画者。”
孟松青看着她:“你忘记了。”
“那我便当你没说过。”孟松青将邬雯那年的拜师礼拿出,他闭了闭眼,手有些抖,“邬雯,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你的老师。”
邬雯瞪眼:“……什、什么?”
邬雯出门之前精心收拾了自己一番,她的心情那么好,她的人生一直在按照她设想的道路上稳步前行,而今天,她可以向她的老师撒撒娇,让他帮一下忙,让自己的人生更进一程。
她出门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一趟面对的是老师的怒火。
今日热搜——
#邬雯被逐出师门#
第49章 防御
【???】
【?????】
【谁能来告诉我, 这是什么情况?邬雯……说的是前几天挂在热搜上那个的美术大师吧?开画展那个?孟松青大师的弟子?】
【邬雯被逐出师门了?被孟老吗?】
【发生了什么?】
【这是假新闻吧?可恶的营销号!邬老师怎么可能会被逐出师门?!逐出师门是多么大的事啊,如果不是犯了重大错误,会被逐出师门吗?邬老师怎么可能呢?她是那么好的人, 那么优秀的画师!】
【一定是假新闻,我正在看展,邬老师的画展还在正常开展, 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 画展会开不下去吧?营销号去死!】
【我觉得可能是真的……因为之前满天飞的评论文章,我刚刚去看,好些评论员都撤稿了……】
【??】
【等一个真相!】
就当网友们迷茫的时候,圈内好些人其实已经得到了切实消息, 邬雯的确是被逐出师门了。康秉、陈东明匆匆放下手头工作跑向老师家里,他们在书房待了很久, 出门时都是一脸疲惫。
他们来之前还以为是老三荒废本职钻研经营的事情终于惹恼了老师, 还想再劝一劝,毕竟这么多年的师生情谊在, 然而等他们了解到了真相,那些劝说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陈东明愤怒难当, 他是性情中人,看不惯那种行径。
怒火只是一时,紧接着浮上来的是深深的疲惫,同行那么多年的师妹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犯下了他们最为不耻的错误,他们不仅仅是愤怒, 还有跟他们老师一样的痛心。
不可原谅。
当邬雯回过神来想要跑去师兄们那里求情时, 等待她的只有紧闭的大门。
她连师兄们的面都没见到, 被拒之门外了。
网上的新闻还在发酵,热度一度冲到了热搜榜首。
这其中少不了江予兮的公关团队在背后推波助澜, 就连这个词条也是在她的授意下才推上去的,原因很简单,她得让网友们都知道,孟老已经将邬雯这个弟子逐出师门了,邬雯跟互联网牵扯太深,一旦她出事,网友的口水能淹没孟老。
所以,这个隐患得提前解决。
仅仅两天时间,物是人非。白穆每天都去孟老的小院待着,从早上待到晚上,她看见小院里的两个老人迅速衰老下去,邬雯的事对他们的打击可想而知。
网上,越来越多的专业评论员开始撤稿,这似乎在预兆一个事实——邬雯可能真的犯了大错。
邬雯的粉丝一开始还在维护,可面对路人越来越多的质疑,粉丝也沉不住气了,他们的私信塞满了邬雯的信箱,要邬雯出来澄清。
甚至有人跑去线下画展堵人。
当这些人跑去画展时,发现画展再也看不到任何大牛的身影,有的只有满怀疑问的路人。
邬雯不在,她很久没有在画展现身了。
粉丝失望而归,一部分粉丝因为看出预兆脱粉了,一部分粉丝因为邬雯的乌龟行为失望而脱粉,面对这脱粉现场,邬雯终于发博:【什么事都没有,开画展太忙。】
她云淡风轻的“澄清”刚发出不久,一个词条飞快窜上热搜#邬雯抄袭#
【第一手爆料,保真!邬雯被逐出师门是因为她是个抄袭惯犯,哦,甚至不能说是抄袭,而是更恶劣的事,她一直以来都在背地里购买一些不出名的小画手的画,复刻成自己的,她那些深受赞誉的画,都是买来的创意!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不信你们看邬雯敢来告我吗?!】
这爆料一出,全网哗然!
【!!!】
【天啊!】
【难怪孟老震怒,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弟子,我能把她腿打断!】
【难怪孟老避之不及,他的一世英名都因为这么个玩意儿毁了!】
【这爆料我信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过错,孟老不可能将弟子逐出师门!】
【合情合理!】
【我看综艺就觉得邬雯这个人虚伪得很!】
【我是学美术的,我一直觉得邬雯的画很一般,只是不敢说……】
【是很一般,就一些创意有些意思,可就连这些创意都是买来的!】
【我是邬雯的粉丝,从她参加综艺时就很喜欢她,还没过她的画,现在觉得好恶心!】
【臭虫!欺骗人的老女人!】
【老东西,出来挨骂!】
网友怒骂。
这本来是小圈子里的事,但因为邬雯的经营,使得聚集在她身上的流量远超过一名文艺圈的创作者。
流量是把双刃剑,她过度地借利于媒体以获得流量,也把自己过度地曝光了,接受了太多人的注视,于是一旦出事,便由不得她。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利益从不脱离风险单独存在。
邬雯力争跳出圈子,她做到了,但也必须承受走出圈子的风险。
像这件事,她把本来可能只会受到小圈子里的人的指点和唾骂,但现在,她被全天下指着鼻子骂。
【邬雯的老公是开阳食品公司的,家人们,有谁跟着我一起抵制这家食品公司?】
【我我我!他家做的零食本来就不好吃,我还吃到过蟑螂!】
【恶!!!】
邬雯事件彻底失控了。
好在没有波及无辜,没有什么人骂孟老,而是认为孟老也是个饱受欺骗的受害者。
这都是江予兮提前预防到的。
不过抄袭的爆料并非出自她手,而是……
市中心的一个高档小区里,穿洁白睡袍的女人裸脚站在落地窗前,天快要黑了,女人伫立在窗前,素白的脸上被打上一层薄薄的暗影,她就这么在空旷的客厅站着,身后是一片空然冷寂。
她的脚下沾染了灰尘,太久没有来这间住处,失去了住户的房间慢慢蒙上了尘埃。
叮。
手机屏幕亮了。
【华总,热搜已经升到了首位,还要继续增加热度吗?】
助理的信息发了过来。
华红毓没有去看手机,她终于抓住机会完成了复仇的第一步,可心中空落落的,她走在一条没有同行之人的路上,此刻没有人陪她欢呼庆祝。
中央空调嘶嘶吐着凉气,温度被调得太低,她感觉有点冷。
白穆听到鸣笛声往外望了一眼,正好看见江予兮从车上下来,身披一身霞色,依然冷如玉石。
江予兮每天上完班都会来孟老的小院接白穆,当然,接白穆只是顺便,她是来看孟老夫妇的。
走进院子,江予兮问白穆:“老师师娘今天怎么样?”
白穆道:“老师在书房练了一天字,师娘在房间坐了一天。”
这情况明显算不上好。
江予兮眸光闪闪,说:“我进屋去跟他们说说话。”
白穆点头。
江予兮先去了书房,看见老人正埋头挥笔,她走到近处站着旁观,老人收笔,低头看自己的字,说:“你们年轻人都这么闲?一个个天天都往我这里跑做什么?没别的事做了?”
江予兮指着其中一个字:“写坏了。”
老人:“……”
他嘴一撇,“滚滚滚,你一个小孩懂什么字?”
“因为天天关在书房闷着所以才会这样。”江予兮道,“有时间的话还是出去走走。”
孟老闻言脸色暗了一些,强行戴上的面具破了一个口子,露出底下的一抹悲伤。
白穆来到书房门口,大逆不道地插话:“再这样下去,老师可能需要反过来请教我这字该怎么写。”
孟老瞪过去。
白穆走进去,不紧不慢躲在江予兮身后。
孟老:“……”
他知道孩子们只是担心他,瞪着瞪着长长叹了一口气。
江予兮说:“老师你现在身体也好了,没事的话就去看看你的老友们吧。”
“一直疏于走动的话,下次他们团建,不带你。”白穆用怜悯的表情看自己的老师,仿佛自家老师已经被孤立了。
孟老:“……”
他这个小弟子真的……嘴巴有毒。
晚辈这样担心自己,孟老心里也不好受,他沉默许久,轻轻点了点头。
他是该走出去了,如果这一步一直不迈过去,于关心他的人而言,也是一种慢性伤害。
白穆留下来陪孟老唠嗑,江予兮去看孟夫人,进去时后者手里拿着一件衣服正在发呆。
江予兮看了眼那件衣服,说:“要我帮忙带出去扔了吗?”
孟夫人默然。
这衣服是邬雯以前留宿在这里时换下后就一直搁在这里了,孟夫人刚刚去清理邬雯的东西,找到了它。
孟夫人沉默着把衣服放进一个很大的袋子中,合在邬雯其他的物品一起,说:“都……扔了吧。”
江予兮说“好”。
孟夫人道:“你让小穆明天不要过来了,她整天整天地待在我们这里很耽搁事吧?我们不碍事的,不需要她时时看着。”
白穆以前也过来,但是是过来练画,时间也不会待得这么满,现在她过来就只是陪他们而已,年轻人们的时间都很宝贵的,没必要荒废在他们身上。
江予兮说:“她不听我的,您自己去说。”
孟夫人:“……”
她说了,但没有用。
那孩子也是个死心眼。
“或者您跟老师一起出去转转,你们不在,她也就不会往这边跑了。”江予兮道。
孟夫人看一眼那个袋子里的东西,许久,开口:“……嗯。”
白穆和江予兮走出院子,坐上车,白穆道:“老师和师娘都是重情之人,他们这次被伤得这么重,这伤口不会轻易痊愈了。”
白穆感慨:“人生就是这样,再亲近的关系也没办法保障其保质期。”
这话说得……
江予兮正在扣关系带,闻言扭头看她:“所以,你是那种会因为害怕以后被背叛,而事先回避别人的亲近的类型?”
就是防御过高。
白穆否认:“我不是。”
她口不从心的时候很多,江予兮不知道她这次是不是也这样,盯着她,观察她。
白穆有点累,系好安全带之后便靠上靠椅闭上了眼。她安静下来的样子让她有一种破碎感,仿佛易碎之物。
江予兮心头一动,下意识唤她的名字:“白穆。”
“别吵。”有点凶。
江予兮:“……”
她侧头看着副驾驶位上的常客,心里还想着对方是不是防御型人格,她在意这件事,在意到想弄她,弄醒她,让她再跟自己聊聊。
这明显不符合自己的性格。
但她伸出了手去。
面对白穆,她总是不像话。
然而,还差一点就要碰到,手机响了,来电:老太太。
江予兮一顿,缓缓把手收了回来。
她下车接电话。
听到关门声,白穆的眼睫颤了颤,睁开了眼。
隔着车窗,她看着车外的人。
第50章 见面
白穆正在前往江家主宅的路上, 昨天江予兮下车接了一通电话,回来就告诉她:“老太太出院了,准备一下, 明天我带你去江家主宅。”
去见老太太。
这是白穆接到这个千万任务的主要工作内容,经过了长达两个多月的没什么必要的岗前培训,她终于要走马上任了。
直到这个时候, 白穆才从记忆角落里翻出她当初接下这个任务的目的——去见荀蕤。
白穆忽然想到, 她很少想起荀蕤了。
仔细想来,并非荀蕤出轨了她才这样很少去想她,事实上在对方出轨之前,这样的状态就持续很久了。
就是因为并不迫切, 所以白穆才会想着借扮演江元元的任务顺便去见荀蕤,这个办法本身就很迂回, 太迂回了, 而且确定性非常低下,要是迫切就不会考虑采用这个方法了。
白穆要去见荀蕤, 她放不下荀蕤,但并不焦急, 甚至不介意考虑长期计划。
坐在快要变成她的专属位置的副驾位上,白穆感觉到身下的车停了,她收起游走在外的神思,抬眸看向前方。一栋格外夸张的别墅闯入她眼帘,别墅附带的院子甚至可以当作跑马场。
白穆初见江予兮在月湖区的住处时曾怀疑江家人能不能全部塞进那栋两层小别墅里面, 如果她当初见到的是眼前这栋别墅, 就不会产生那种疑惑了, 但是可能会产生别的,比如担心江家人会不会在自家家里迷路。
这想法一经出现就病毒式迅速占据了白穆的全部脑子, 她脑一抽,便问出来了:“江予兮,你在自家家里迷路过吗?”
将车停在院门外边在想事情的江予兮:“……”
她看白穆是真的在认真好奇,默了默,回她:“没有。”
白穆反手就是一个夸赞:“那你空间认知能力挺好的,要是二师兄跟你换了人生,估计一生都在家里绕圈圈,就没时间当什么画家了。”
江予兮:“。”
白穆看了看江予兮停车的位置,虽然是在院门外,但距离别墅还老远,她是没那个喜好散步着走进去的,便主动问:“不开车进去吗?”
江予兮说等会儿。
她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没放下来,微垂着的头在思索着什么,白穆看她这样,正要问她怎么了,却被抢先,对方忽然侧过头看着她道:“白穆,你想不想现在就结束合同?”
江予兮说:“如果你想,我们现在就结束合同,你就不需要以江元元的身份走进这道大门。”
她说,“扮演江元元其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白穆怔愣一秒,她没想到江予兮将车停在这里是在想这件事。
那么要不要结束呢?
白穆有过一两秒的迟疑,这道横在她面前的大门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巨大,可以窥见,里面肯定存在着超乎她预计的麻烦,她不喜麻烦,但一两秒之后她还是说道:“有始有终吧。”
江予兮看着她,好一会儿,她轻点了一下头,发动了车。
车子徐徐开进院门。
将车安全停进车库,两人刚从车上下来,一辆超跑悍然入库,超跑开了一扇窗,江予南就在车窗后面直直地盯着两人。
“奶奶刚出院你们就回来了。”江予南面无表情,“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然而迫不及待的并非白穆她们,而是江家老太太,是老太太想见人,这才让江予兮赶紧把人带回来。
江予南没往这边想,或者是不想这么想,他只有把这想成是江予兮想带着冒牌货回来急于邀功,才会让他好受一些。
他在江家的地位看似很高,但全都依赖老太太的喜爱,如果老太太分心给了别的什么人,那是他万万不能忍受的,所以他不愿面对现实,是老太太想见他的妹妹。
江予兮根本没接她的这位表弟火气满满的话,注意力在他开的那辆车上,看了一会儿,问他:“你一直这么开车?”
江予南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建设,做好了自己这一开口,会跟他的宿敌舌战几个来回的准备,哪知对方根本没接话茬,而在说什么……车?
“什么?”他愣了一下。
江予兮皱眉:“我会跟老太太建议,让你回去重修驾驶。”
江予南反应了好久才听明白他的表姐在说什么,而他的表姐俨然已经做好决定,刚刚只是通知,不打算留下来给他时间争辩或者怎么,带着白穆就先乘上了上楼的电梯。
他木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电梯关上的前一秒,电梯里的白穆看见江予南抓狂地猛拍向方向盘,一秒之后,电梯合上了。
“你跟你表弟还真是势如水火。”白穆感叹。
江予兮看着电梯的楼层标识:“我没有。”
白穆觉得她在说笑,然而视线落到江予兮脸上,看清她的表情,却惊讶地发现江予兮是说认真的。
白穆愕然。
她一直以为江予兮和江予南这对姐弟的关系很差,这是相互的关系,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吗?
江予兮验证了这一点,她说:“我从来没有对江予南报以过敌视。”
不喜爱,不敌视,她只当他是自己普通的表弟。
白穆:“……”
所以,只是江予南单方面地敌视自己的表姐,并幻想表姐要迫害自己?
有点好笑。
“江予南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这么恨你?”白穆想起来,江予南还在她面前说过江予兮是什么心机小人,如果江予兮连敌视江予南的念头都没动过,那江予南这些扭曲的想法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呢?
江予兮扯了扯嘴角,冷淡道:“他走丢过,在别的家庭里养过几年,养得性格狭隘了。”
江予南也走丢过?
白穆的思绪掠过这一点,很快飘了过去,主要是她不在意。
白穆还想聊聊江予南为什么恨江予兮,但这时走在旁边的江予兮忽然停住了脚步,白穆若有所觉,停下来,朝前方一看——
一名穿着素淡但气质不凡的老太太正在护工的帮扶下从客厅沙发上站起来,目光急切地朝白穆望了过来,两人视线相对的一刹那,老太太起身的动作停住了,脸色顿变,眼中的急切退了下去,慢慢被冷淡所覆盖。
但她那起身的姿势不如脸色变换得那么顺畅,依然还透露着一股子迫切,和她的表情已然不搭,以至于整体看起来有些诡异。
久违的期待却在见面一刹那变得僵直。
别墅的吊顶太高,客厅太大太空旷,怪异的氛围在这样的空间里无处可藏。
“白穆,那是你奶奶。”江予兮出声介绍,语气淡淡的,加重了现场的怪异感。
老太太眸光闪闪,她示意护工将自己扶回到沙发上坐着。
白穆:“……”
什么情况?
她摸不着头脑。
就在她迷茫的时候,老太太唤她到自己身边坐着,白穆看江予兮,江予兮朝她点头,白穆走过去坐到老太太的身边。
老太太虽然没有表现得多么喜欢白穆,却也没有冷落她,询问她在养父母家的生活,也问她现在的生活。如果不是知道老太太为了寻找自己的孙女惦记了快二十年,不是亲眼看到了老太太的变脸,白穆会认为老太太只是个感情内敛的人,喜爱她,但克制。
她坐在老太太的身边,总觉得老太太对她的态度诡异得很。
白穆挑着捡着回答老太太的问话,这时,江予南进来了,他进来的一刹那,老太太的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予南回来了?”老太太笑问江予南,而江予南因为看见白穆坐在老太太身边而不高兴,并没有朝老太太露出好脸。
老太太不在意,跟白穆介绍:“那是你哥,叫江予南。”
白穆和江予南对视一眼,相看两厌。
江予南很快将视线撇到一边去,自顾自往楼上爬去,楼梯走到一半,江成祝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老太太呵斥了他一句,他怕老太太,收了些性子,但还是跟稳重沾不上边,吼着道:“邬雯出事了!”
吼完看见楼梯上的江予南,朝他道:“予南,你老师惹上事了,你别想着去救她,她没救了,跟她断了吧!”
江予南知道邬雯被骂上热搜名声丢尽一事,没什么表情。
老太太问怎么回事。
江成祝把邬雯干的那档子事说了,老太太听了眉头直皱,跟老二一个看法,让江予南跟邬雯断了。
江予南只说:“她不是我老师,我还没拜师。”
他确实还没拜师,因为先前邬雯一直在国外,而邬雯规矩很多,一定要正式拜师行过拜师礼后才承认他入了师门,后来邬雯回来,江予南得知白穆拜了孟松青为师,就不想再搭理邬雯了,以至于拜师礼一直没成。
江予南神色寡淡道:“邬雯自个儿的规矩,我没行拜师礼,所以她不是我老师。”
江成祝一听,附和说:“那确实。”
老太太说:“既然这样,就不用跟她来往了。”
邬雯这个老师是江成祝帮忙牵线的,老太太责怪他不靠谱,找了这么一个人。江成祝认错,说自己再去物色物色。
老太太没有接儿子的话,而是看向江予兮,说:“予兮帮忙给你弟找个老师吧。”
江予兮还没开口,江予南先宣告了:“我不准备学画画了。”
因为最好的老师已经被某个冒牌货拜走,他可不想屈居人下。
他道:“我最近看中了一个项目,奶奶,我想……”
他话还没说完,老太太转而去问白穆:“听予兮说你从事画画行业,在哪儿学的画画呢?”
白穆说:“以前是母亲教的,现在在孟老那里学习。”
老太太惊讶。
江予南被疼爱自己的奶奶打断了话,脸色一下子阴沉得不行,他死死盯着跟白穆说话的他的奶奶。
果然,冒牌货是会吸走奶奶对他的关注的!
这些关注本来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江予兮没有,杨陶没有,可现在……冒牌货出现了,一出现就坐在老太太的身边,深受老太太关心!
江予南的担心有点多余,老太太其实并没有把她的宝贝孙子忽视在一边,和白穆简单聊了两句就又转回头去跟江予南说话,显然,江予南才是她的心头宝。老太太说:“予南啊,你不想学画画了也没关系,你不是交了女朋友吗?趁这个时间多陪陪女朋友吧,咱们家在G市的海边有栋度假别墅,你女朋友有空的话,你们就去那边玩玩吧,那边这会儿也不热。”
江予南可不想这个时候离开A市,要真离开了,说不定回来,老太太就只是某个冒牌货的奶奶了!
他怎么可能放任这种事发生?!
江予南暗暗咬牙:“我不去。”
老太太劝他:“你是第一次交女朋友,对女孩子要好一点,要多花点时间在对方身上,特别是对方是娱乐圈里的人,这个圈子里的有些女孩子特别容易没有安全感,你作为男子汉,应该多体贴一点……”
江予南听着唠唠叨叨,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他可不是第一次交女朋友,这只是他第一次对外承认而已……
另一边,白穆原本无聊到有些走神,听到老太太提起江予南的女朋友,游走的神思又被她慢慢聚了回来。
她歪着头去听祖孙俩谈话。
她的这一转变落在了江予兮的眼中。
白穆是荀蕤的粉丝吗?
江予兮想。
她想起自己刚跟白穆认识那会儿,白穆在她面前提起过荀蕤。
白穆喜欢荀蕤?
感觉有点奇怪。
因为认识这么久,她不觉得白穆像是追星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