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武安侯
步入屋内, 东方稚抖擞着外袍将其褪下,轻拂衣袖上的更露雪屑,然后盘腿坐到了窗边榻上。“侯爷不必太过拘谨,自在些便好。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就不谈礼仪之数了。”言罢, 东方稚笑了一声, 自顾自地拿起茶壶斟茶。
“欸——”
“坐吧!”
东方稚再三劝说, 他才轻声地应下了, 然后坐到了对面,仍旧毕恭毕敬地不敢直视她。东方稚抿嘴一笑, 懒得再劝。
这便是将门之后、昔日战功赫赫的胡廷冲大将军的儿子,现今的武安侯胡广。新爵进京,东方稚这样的身份本不该与他们有过多的接触,毕竟百官之间闲言碎语太多了,她平日本就容易惹来礼官参奏……只是近日时局有变,东方稚趁着借官宴交流的机会, 私下结识了这位行事低调的侯爷。
若能结识一位有能力的伙伴,对于日后,可是大有益处。
“听闻过几日, 圣上对于崇宣王的判决便要下来了——”胡广沉吟一记, 复又抬眼看向东方稚,见她沉默不语,便轻问:“不知殿下,对于此事持何见解?”
这话倒是问得有趣。
东方稚暼眼看他, 笑了一声。
“侯爷不会不知道我心中所想, 有此一问,怕是想知道我在这当下与你私交意欲何为吧。”
邹从泽对齐王妃意图不轨以下犯上, 东方稚不顾任何章法礼节直接断其一臂,纵是个傻子,也能猜出在东方稚心中是把苏许看得何等重要。而今,圣上决定严惩邹从泽,于东方稚而言,自然是罪罚越重越好,还谈见解?东方稚明白胡广的顾虑,他虽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但行事谨慎,并不想在未知的情况下把自己搭进去。
“哈哈哈哈哈,殿下聪慧过人,小臣这点小心思……瞒不住您。”虽被看破,但胡广笑容豁达,并未有局促之色。
二人相视而笑,皆饮了一杯茶以视尊重。
饮完了茶,东方稚长吁一口气,方开始讲出自己想法。
“崇宣之地,侯爷可有驾驭之心?”
胡广骤然一惊,愣在了原地。
“其实武安与崇宣相隔不远,甚至有边沿城池邻近,若能将两地中间的小城归入版图,那么武安与崇宣便是一家,延绵甚广,如同拱卫大永的属地。加上两地同属边地,无论是生活起居还是言行交谈上都有共通之处,若能一同治理,其实也并无坏处。”东方稚看得出来胡广的惊讶神色,只是她没有理会,继续说着自己的盘算,先让胡广对自己的想法有所认可。
“这——”胡广眉头微蹙,不敢吐露太多。
其实他明白东方稚的意思,她只是想借自己之手将邹从泽甚至邹家彻底铲除罢了。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如果真的能统辖两地,何尝不是一种表现才能、为国立功的好机会?“只是殿下,臣作为武将,深知从将最忌一揽独大的道理,两地虽然相近,但合并为一处终归有利有弊,不一定是好决策。”
他委婉地表达着心中犹豫,更隐隐透露着自己忠臣之心,怕东方稚是来真的,更怕东方稚是来假的!
“侯爷为大永鞠躬尽瘁,本王佩服,更是替皇帝哥哥感到开心。”东方稚微微笑着,以同样委婉的话回敬。
胡广汗颜,面露惭色。
是啊,当今圣上是她兄长,她已是皇族中人,又有什么好贪恋的呢?况且……以她如今的爵位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己以小人之心揣测她,不是交友之道。
“臣——”
“侯爷不必多说,本王都明白。”东方稚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既然侯爷有所顾虑,本王也只好把话挑明儿了说,与侯爷交心。”
“殿下不妨直言。”
“本王对邹从泽是什么想法,想必侯爷清楚?”见胡广点头,东方稚复又继续说道:“圣上虽然要裁决他,但是考虑到崇宣于我大永之重,邹从泽不会受到太大的责罚,而且能顺利回到封地,继续当他的一地之王。每每念及,本王便心如刀剜,实在不甘……这种心境,侯爷若能代入自身,自能明白本王的。”
胡广顺着她的话思索一番,不禁皱了一下眉。
确实,那样行为不端的禽兽,怎么能苟活于世,怎么能统辖一地?
“只是殿下,邹家在崇宣多年,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让邹家下台的。考虑到边地部署,考虑到崇宣民心,圣上也不会同意您的想法……”胡广开始动摇了,他将事情代入自身之后便对东方稚产生了信任。只是东方稚的想法太过简单,他虽然很少经历官场的勾心斗角,但对于边地的处置,他还是有自己的分寸在。
“不能立即处置他,这一点,本王自然明白。”东方稚轻叹一声,然后斜卧塌上,止住了话题。
她有些茫然地望着悬挂头上的壁灯,心中百般纠结,郁结于胸。
与胡广谋划,此事若是被东方顺或是东方承任何一位兄长得知,怕是会责备她行事鲁莽。只是,她不想终日躲在兄长的羽翼下做事,她也想自己做出点成绩,不管是私心也好,忠心也罢,去了邹从泽,根本就是对大永百利而无一害的建议!
只是道路艰难,第一步该从哪里走起,她尚未决定。
胡广见她沉默,便随手提起了桌上的茶壶,给她斟了一杯热茶。
夜间风声呼啸,刮着窗纸呼呼作响,让这静谧的时辰增添了几分凉意。二人都没了头绪,只能相顾无言地喝着热茶驱寒。偶然间,东方稚望见胡广这小屋内摆着几样崭新的文房墨宝,上有红绸装饰,不禁发问:“那可是为入学新生预备的东西?”
胡广循声望去,笑道:“是了,小臣有一侄儿在都中生活,近日便要开笔入学,特意让底下人给他准备的。”
“这样嘛。”东方稚也笑了笑,恍惚间像是记起了循弟年间开笔入学的场景,那时候小家伙还特新奇地抓着毛笔看半天,问她毛笔上边的毛是用什么做的……蓦地,东方稚像是想到了什么,出神地念叨了一句:
“如果本王没记错,崇宣的另一个接壤之地,是魏国。”
胡广闻言,也停住了手中动作。
他好像听出了东方稚的弦外之音。
第202章 东方循
东方稚及雚疏鹿蜀回到行宫别苑时, 已近五更。连日来的事务缠身,加上与胡广的私下商谈,已经让东方稚身心俱疲。就连平日里对东方稚接触不多的下人们,只是偶然一见东方稚, 都感慨王爷近日看着憔悴, 不知是不是为了王妃的事操碎了心?
苏许知道东方稚心中所想, 也知道她频频出门定是有另外的打算。
只是每次想当面问及时, 苏许就想到那日在京都大街上邹从泽的无礼之举, 以及过往行人想帮忙却不敢动手的样子,隐约中, 似乎也看到个别登徒浪子嬉笑看戏,虽然动作极小笑声极轻,可却那样地刺眼,像近在咫尺。
“怕是日后,此事都会成为他们的资谈吧……”思及此,苏许心中愈痛, 她更怕这件事情会给东方稚带来困扰与闲言,怕别人对东方稚也指指点点,更怕那小傻子怒气上头, 又做出冲动的事情。
真是怕极了。
“主子, 那我们先退下了。”
“嗯,回去好好歇息吧,明日换天狗冉遗来,今夜辛苦你们了。”
“明白。”
这时, 东方稚与雚疏谈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苏许连忙把脑袋躲进被褥里,抬手抹掉眼角的湿润。她只是闭着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熟睡多时, 却没想到,那人回到寝殿之后更衣上床,第一时间便是探进被褥里拥抱她,轻声哄道:“是不是我回来的动静太大,吵醒了你?”
苏许埋在她怀里,只是摇了摇头。
“嗯?”东方稚又问。
“方才起风,窗户吹得吱呀响,所以醒了一会儿……”苏许怕她察觉到自己哭过,所以只一味靠在她怀里糯声回应,小心地蹭一蹭。“阿稚。”
“嗯?”
“你那么晚才回来,去了哪里?”苏许顺着感觉触碰到东方稚的手,握在手中时,只觉那手掌冰冰凉凉的,定是在外吹了不少寒风,且路程不近。这大半夜的,任是什么紧急公务,也不能够这般折磨人的吧?
“喔——是那多事八王啦……”
有些时候,哥哥就是用来背锅的。
对不起了,皇兄。
东方稚默念。
“嗯?”苏许这才抬起头来看她,对她的解释有些怀疑:“这大晚上的,皇兄为何找你?”
“就是……就是因为大晚上嘛,那个多事八王他…他说自己近日为情感之事心烦,烦得奏折也看不下,政务也忙得一团乱,特地找我开解开解……”东方稚还是不太擅长说谎,只是讲了两句,她就觉得自己耳根子都在升温。幸好殿中没有掌灯,苏许没能发现她的窘迫。“哎呀许儿,你是不知道那多事八王,他拉着我一直聊一直聊,要不是雚疏瞪他好几眼,怕是这会儿还被他拉住谈心呢……”
“皇兄开窍啦?”苏许只是笑,满是心疼地将东方稚的手捂在手心,轻道:“但是现在那么晚了,今日尚要进宫,就这么一点时间,都不够睡呢……”
“没事……”东方稚拉过她的手扶在腰间,紧紧地簇着她:“也就那么一两天,无大碍。再睡会儿吧,到时候下午我陪你到苏府走走。”
“好。”
见苏许没有再问,东方稚才稍作安心。
闭上眼时,东方稚的脑海里满是崇宣二字,她思绪不停地在搜索着崇宣版图与边邻接壤的地方,思考着自己今夜之计该从何下手。
—
午后,东方稚与苏许在宫里用过午膳,便带着东方循一同出宫,打算到苏府走走。东方循年幼,这些天跟着兄长们操办国丧已是不易,东方稚疼惜幼弟,特地向东方顺请求,想带他到宫外走一走。
东方循不过五岁,却是聪明伶俐,自开笔习文后功课认真,凡是长辈们问到的问题,无论学过没学过,这鬼灵精都能答出个所以然来。朝中大臣对东方循的表现赞不绝口,说他年纪轻轻甚有皇家风范,来日必定能成为皇帝的臂膀。东方顺很欣慰,他也明白这当中自然少不了东方承与东方稚在齐国日夜栽培的功劳。
“皇姐,苏大人的儿子与我同岁是么?”
去往苏府的马车上,东方循正满脸好奇地向东方稚问起苏府的事。小孩儿这些年身边的同龄人不多,陪在身边的几个亲信小侍卫自然不算,因为有等级关系,加上相处不久,没有交心之感。除了齐王府中雚疏孟槐的女儿齐念,东方循算是没有玩伴。而今,得知兵部郎中苏远邦的嫡子与自己年纪相仿,他自然是高兴的。
“廉明比循弟要小一些呢,不过相差不大。”苏许朝着东方循笑了,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道:“循弟就那么开心么?”
“开心!”小孩子说话,就是那么直言不讳。
东方稚一路都在看马车外的景色,没有过多参与他们的话题。听到东方循这会儿如此雀跃,东方稚不禁好奇地问起自己先前为他挑选的那几个小侍卫的事情。
东方循挠挠头,似在思索。
“不好?”
“不是。”
“那是如何?”
那几个小侍卫,东方稚是按照自己亲信的标准为东方循准备的,一日侍卫,终生追随,若这几人不能得到东方循的信任,那么培养他们的意义又在哪里?趁东方循还小,这些事情还需早日办妥。
“不能说朝酲他们不好,其实很多事情他们都很上心,也很尽责。”东方循见东方稚问得认真,那张小脸也随着严肃起来,一板一眼地向东方稚回答道:“只是循儿与他们接触的时间不长,平日里他们也只是跟进跟出,或是陪循儿念书,或是陪循儿习武,循儿信赖他们,但还未有皇姐与雚疏姐姐他们的情谊。”
东方稚沉吟了一下,然后看向身旁的苏许。
她挑了一下眉,似乎有话想跟她说。
要不,我叫孟槐搞点什么小流氓欺负循弟的戏码,让循弟和小侍卫他们增进一下感情?
你堂堂齐王,想这种鬼点子真的好吗?
哎——
“皇姐希望你的身边有可用之人,能陪你长大,日后陪你到魏国,协助你成为佳名流传的一代王侯。这四个人底子都不错,你大可将驭权之术用在他们的身上,当作试炼,培养一批人对你的忠心,如何?”
东方稚说得轻巧,可是在苏许听来,却是那样沉重。她不自禁地蹙眉,眼前这方五岁的孩童,在寻常人家正是玩乐嬉笑的年纪,可是在东方家,却是要开始学习运用驭权之术的时候了。苏许轻叹,也不知道阿稚以前是不是这样?
“嗯……循儿明白。”东方循乖巧地点点头,朝她二人微微一笑。
自从那天苏许在京都大街上出事,苏家人便没能再见到苏许一面,只能从东方稚口中得知苏许情况,心中担心得很,却无可奈何。而苏远邦的妻子吕曦,怕是这群人里最担忧且愧疚不安的。
这几日,吕曦一直都在内疚,若不是那天自己和苏许分开了,若不是自己思虑不周没有叫人跟着苏许,怕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使苏许受惊之余还让东方稚如此震怒。她每天都向苏远邦打听苏许的情况以及皇上对邹从泽的处置,可是每天传来的讯息似乎千篇一律,要么就是无大碍,要么就是未有决策。
今日迎接苏许等人回府,吕曦甚至羞愧得不敢抬头看苏许一眼。
“嫂嫂为何这般。”苏许看得出来吕曦的难过,所以在吕曦过于恪守规矩行礼时,苏许第一时间便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笑道:“平日里嫂嫂还说我是鬼灵精与我打趣呢,今儿怎么这般严肃,倒让我好不习惯……”
“许儿……”吕曦抬眼看她,满眼怜惜。
“我没事。”苏许回执她的手,“真的。”
吕曦难以表达自己心中情绪,但见东方稚一直站在苏许的身后,只是微笑着看着她二人,她心中才稍微开朗。也是,就算天塌了,眼前这位齐王爷也会为苏许撑起一片天的,至于那件事,何愁东方稚做不好呢?吕曦只得点点头,然后紧紧地扣着苏许的手,眼角湿润,差点要在人前落泪。
最终打破这样一个僵局的,还得是聪慧的魏王殿下。
他走到了二人身侧,奶声喊道:
“苏夫人苏夫人!不知道……廉明在家中么?”
吕曦一时诧异,东方稚连忙解释:“噢,循弟听说兄长的孩子与他年纪相仿正好作伴,所以一直闹腾着说要找廉明见面,探讨一下功课一起玩乐呢……到底是孩子,玩心重嘛……”
东方循撇撇嘴,他想说自己可没有一直闹腾呢,明明是皇姐让自己赶紧说句话。
东方稚瞥了他一眼。
小娃儿连忙把自己的嘴角摆正,换成天真无邪的笑脸。
“魏王殿下很是伶俐呢。”吕曦闻言,下意识便是躬身凑近东方循,蹲下身来。“廉明今日自然在家,殿下若是想和他一起玩,我这就唤人把他叫来,怎么样?”
东方循笑了,说道:“无妨,我去找他玩也可以,只是怕打扰到他做功课什么的。”
“不会。”吕曦也跟着笑了。
“初次见他,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送的,但是为表心意,我特意让人准备了一副文房四宝,虽不是上好品质,但也结实耐用。”东方循朝自己身后做了个手势,一个小侍卫忙跟上前来,手里还捧着一个锦盒。“苏丞相为国操劳多年,苏大人继承衣钵同样政绩明显。廉明与我同岁,希望来日,我能与廉明一起努力,长大了,也为大永做些实事。”
小小年纪,不过半人高的孩子却说出这样老成的话,属实是惊到了在场的人。东方稚望着他那认真且紧张的神情不禁笑了,这怕是魏夫人教的,让他出门在外注意身份,莫失了魏王的礼数与形象。
吕曦又惊又喜,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那么乖的孩子,真想摸一摸他的头。
第203章 亲恩情
此刻的皇城之中, 新帝东方顺正一脸铁青地看着案上的奏折,他一言不发,慑人的双眸直盯着面前的纸张,那眼里似有火, 要把这纸烧穿一般。伺候在旁的大总管屏气凝神不敢打扰, 哪怕东方顺已经一刻钟不见动静, 他都不敢轻举妄动。
这可是皇帝怒气正盛的时候, 大总管察言观色伴君多年, 岂会给自己找这不必要的麻烦。
要说起皇帝这火从哪来,其实也就不一会儿前的事。
前阵子崇宣王邹从泽闹出来的事情, 皇帝那叫一个生气,从苏远邦进宫禀报时,他便在殿中下定主意要宰了那个畜生不可。起初朝中大臣还会反对,因为考虑到崇宣的重要性以及邹家的名望,但自泰王进谏,反对的声音也变小了, 事情本该朝着皇帝希望的方向进展……然而今日,一封加急书信却从边塞而来,上面盖着大永国玺与崇宣王印, 应是邹家的信……大总管不能得知信中内容, 只知道皇帝读了信后沉默到现在……
大总管在心底默默叹气,抬眼却见殿外似有人影走动。“唔……”大总管思忖了一下,还是默默朝着皇帝一个躬身,然后蹑手蹑脚地往门口走去。
殿门刚开, 门外等候许久的小内侍便朝他行礼, 轻道:“大总管,泰王殿下有事求见皇上。”
“这——”大总管有些为难。皇帝现在那么心烦, 想必是不想见任何人的。不过,如果是泰王殿下,是不是就能替皇帝排忧解难呢?大总管纠结得直挠手,心下一横,装作一副办不到的样子朗声回答他:“泰王殿下已经到殿外了吗?”
“是的,现正等候传召。”
“但是皇上他——”
“传泰王进殿。”
东方顺命令道。
崇宣这个地方,位置很是特别。
它位于大永的边境,地域辽阔绵长,似一道坚固防线包围着大永,北与诸游牧部落接壤,连接着旁边的武安地一角,然后便是魏国边境,再到高栗。此地连接数个要塞交通及喉脉,又因为地貌险阻气候极寒,能与蜀川一带并称天险,易守难攻,属于兵家险地。多年前,大永好不容易拿下崇宣一地的主导权,为了能将此地纳入版图,可是费了极大的工夫……那该是东方顺的皇爷爷辈了,当时的邹家满门武将,而且向来骁勇善战,皇祖派邹家到崇宣镇守,十年过去果然颇有成效,这使得圣心大悦,故破例赐封王爵,崇宣王的封号可袭三代,子孙若再立功勋便另作嘉奖。
东方顺本以为这崇宣王爵虽由祖上赐封,可一旦犯下滔天之罪同样能治他一死。殊不知,当年皇祖父对邹家的恩赐不仅于此,那崇宣王爵,可是实打实的可袭三代……
“你看吧,这就是那邹家老儿给朕的书信。”
东方顺将信件递给东方承时还是满脸不悦,但对比方才他自己一个人时的恐怖脸色已算好了许多。
东方承不以为然地接过,待将书信看完,也忍不住蹙眉。
“好家伙,皇爷爷给免死金牌就算了,竟还允诺王爵三代必不更改么?”
“朕也未料到竟有此出。只是,这信件确实是皇爷爷笔迹,按理说,那邹家老儿手中必定还有圣旨锦帛,再加上史官那边的记录,应该没跑了……”
其实东方顺在看到信的第一时间只想把信件撕毁,眼不见为净。可是,他如今的身份是皇上,他的所作所为关系着大永的一切,他不能贸然行事,否则,带来的后果将是预料不及的祸端与困境。
何况这件事关系着他的宝贝皇妹东方稚以及宝贝皇妹的心头宝苏许,他更要慎重。
“若是如此,怕是难办啊。”东方承抬眼看他,满脸愁容。
皇帝金口玉言,说出的话是从来不能反悔的。当年皇祖的确是答应了邹家保他们三代荣华富贵且加一块免死金牌,今日东方顺若将邹从泽治罪,那可就违背了皇祖当年之约,莫不说邹家会不会鼓动部下造反,光是这替祖上毁约的行为,东方顺就承担不起……“你赶紧查查,看看当年皇爷爷可曾说过什么‘有生之年’的话来?若是有,咱们倒能钻个空子……”东方顺着急坏了,恨不能去到皇祖父那个时候阻止皇祖父下决定。
东方承为难地撇撇嘴,“皇兄,您这是什么话?那邹家既能送来书信向您言明此事,必定是做好打算保那小子回到崇宣的。钻空子这事……怕是不可能。”
“难道就放他回去?!”东方顺急了,大喝道。
“这——”
东方承面对圣怒,一时也慌了神。
谁不想把那邹从泽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只是现今这种形势……东方承低下头,瞄见手中信纸上明晃晃的大永国玺印章以及皇祖父的笔迹时,攥得信纸发皱。“怕是,只能如此了……”他长叹一口气,只觉浑身无力。
从内到外的无力感。
—
而另一头和东方兄弟同样着急的,还有苏府上下。
苏许已经被苏远邦使计支走了,他只说是要和东方稚探讨一下上次没说完的兵部之事,让吕曦以及苏夫人陪苏许到后院中聊天谈心。苏许离开后,苏远邦便忙不迭地带着东方稚来到书房,进门时才发现,苏业和苏定国也在。
好家伙,三爷孙都等着聊事情是吧?东方稚默然。
“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
东方稚忙抬手免礼,然后招呼他们坐下。下人们都退出去后,东方稚见他们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自是猜到了他们今日之意。“你们……”她顿了顿,轻问:“是不是想说许儿的事情?”
爷孙三人不约而同地一起点头,又是那样的担心和愤怒,真是越看越像……
青年,中年,老年,再加上外面的苏廉明,这四人可真是完美诠释了苏家人的成长……
东方稚一时有些走神。
“殿下,这件事情您做得一点儿错都没有!”率先开口的竟是向来沉稳的老丞相苏业,他激动地说着话,那发白的胡子也跟着一颤一颤:“那个畜生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做出这样灭绝人性丧尽天良的事情,您砍他一只手还算轻了!若是老夫,必要宰了他!”
“我——”
“就是!”第二个发言的便是向来斯文有礼说话简洁的苏定国,他剑眉倒竖,威猛之容与往日经商笑脸简直就是两个人。“我早年也去过崇宣那破烂地方,听过这烂人的事情!真是恨不得将他手刃……不!应该摆出十大酷刑来,不能让他死得太痛快!”
“他……”
“十大酷刑不够!不够!!”最后一个叫嚷起来的自然就是苏远邦。这个人平时就已经够聒噪了,现今遇到这种事情,便更显激动。“这个人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动我妹妹的啊?我他——”只不过要说到某些粗言时,苏远邦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两位长辈一眼。
苏业和苏定国同时朝他点头,示意可以骂。
“我他娘的真想立刻冲进天牢捅他百八十刀!!”
……
东方稚一时被他三人的反应镇住,好几次想要插嘴都说不上话,只好默默地听着他们叫骂邹从泽,待他们骂得累了,才长叹一口气。
大家那么激动,想第一时间保护苏许,这样的情绪,东方稚是可以理解的。
莫说是几位至亲,当东方稚第一眼看到邹从泽做的畜生事时,她何尝不是震怒?也不知道当时对着邹从泽飞身一脚是怎么做到的,她只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浑身似有无尽的力量,看到邹从泽趴在地上还大放厥词时,她是真的很想一剑插进那人的心脏,让他从此都出不了声,活不过来。
可就是一瞬间的理智……到底让她下轻了手。
“殿下……”苏业见她默不作声,以为她被自己吓到了。“老臣是太担心了……”
“我明白……”
“殿下,我也是爱女心切。苏许那丫头虽然从小到大惹祸不少,可真要说让她受委屈,那等同于在我心上剜刀子……”
“我明白……”
“殿下,我——”
“我都明白……”
东方稚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无需再说。
“许儿的事情,我知道你们的担心比我更重,你们的痛恨比我更深。只是,这件事的处置不在我,他邹从泽是怎样的人物,想必你们也是了解的……”东方稚说完便从座位上起身,然后毕恭毕敬地朝他们一个躬身,使得他们一阵慌乱,也跟着东方稚起身作揖。“但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做出弥补,那个人,我也会想办法对付的,请放心。”
四人互相作揖而拜,皆是深深一躬身,然后久久不起。
苏业低垂着头朝东方稚行礼,眼睛突然不受使唤地开始涌起眼泪,怪难为情的。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来长叹道:“那日将这小孙女托付殿下,能让她陪伴殿下左右,实乃我苏家之福,是令老臣能够无憾长眠的决定啊——”
东方稚感怀,轻声笑着:“许儿何尝不是我一生之福呢?苏相,言重了。”
第204章 惜往日
齐王的马车回到行宫别苑时, 早早便有一人在门前等待。他双手揣在袖中,身上披着温暖的氅衣,除外别无暖身之物,在这寒风呼啸的夜间实在看得冻人。
“王爷王妃小心。”
“嗯。”
待马车上的人下来, 他才稍稍地动了一下脑袋, 看向东方稚与苏许时, 很自然地换上一个灿烂笑容, 道:“回来了?”
二人皆是一怔, “皇兄?”
也不知道东方承今天晚上在行宫门前等了多久,瞧他这满头风霜, 怕是在那里站了好些时候吧。东方稚似有感应,所以在东方承陪她们回寝宫的路上故意放缓脚步,甚至提前向身边鹿蜀打起眼色,示意他先陪苏许等人回去,自己和泰王有事商议。
鹿蜀点了点头,快步跟上前面的步伐。
“嗐……”东方承自是把东方稚的这些举动放在眼里, 见她对苏许关心得无微不至,不禁笑了出声。他紧了紧衣袖,在路过一处回廊拐角时喊住了东方稚, 然后和她在原地止步, 一同目视前面苏许回殿。
前面的苏许久不见东方稚跟上身边,自然疑惑。但她回头看到东方稚正和东方承站在不远处朝她微笑致意,心下清明。“王爷许是有事要和泰王商量,南七, 你和鹦儿先回殿中准备东西吧, 时候不早,我也有些乏了。”
“是。”
其实苏许大概明白东方稚这几日在忙碌些什么。
今日回苏府, 东方稚有大半的时间留在苏府书房内,听说哥哥他们都在,聊公事不假,怕是聊起崇宣王那件事吧。苏许不懂朝堂之事,而那如梦靥一般的人物也让她不想回忆,故多次假装不知,她也宁可自己对这件事的后续一概不知。
只要有东方稚那让人安心的笑容,她就会放心。
没事的。
东方稚曾这样安慰她。
这一边,东方稚和东方承已经站在风地里沉默许久。
这熟悉的感觉让东方承回忆起前不久刚出事时,自己也是这样站在外面陪东方稚说话。那时候的东方稚神情疲惫,为了邹从泽的事伤神,东方承还特意安慰过,有些人杀了便是杀了,不需要顾虑。只是……东方承心情沉重,回想起今天看到的皇祖之信,突然不知道如何向东方稚交代。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去冒险,冒天下之大不韪替皇兄违约,亲手杀了那个人。
可是皇兄今日已经决定,放邹从泽一马。
这个事——
东方承犹豫地看向东方稚,却发现她正在看自己。
“皇兄——”东方稚轻吐一口气,在这寒夜化作一团白雾,轻轻柔柔的。“有何事不妨向子霁言明,你也踌躇大半天了,到底是打算说还是打算不说?”
“你啊……”
东方承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声。
“你少有这般犹疑不决,往日里可是特别果敢干脆的。你说吧,是不是邹从泽的事情出现了变数,不能治罪?”东方稚心中预料过这样的结果,所以哪怕是真的,她也算有所准备。只不过,还是会有点失落罢了。
东方承见她已经猜到,也就不瞒,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后,这兄妹二人又是长时间的沉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出神,为了同一件事感到无能为力。寒夜的风又密又急,深更时,这风更像是一把无形的刀子,刮在脸上竟有几分刺痛感。东方承就是在这么一瞬间满怀愧疚,他咂咂嘴,苦涩地笑着说道:“皇爷爷在时与那邹家曾有过约定,要保他们三代王爵不变,而且有免死金牌,不管是位份还是性命,我们现在都动不了他……”
东方稚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神色,转瞬即逝。
“这样么……”
“皇兄初登帝位,很多事情还不能随心所欲……”东方承说着这话时,脑海里不禁回忆起东方顺那悔恨至极的模样。作为胞弟,他知道兄长的心情与他无异,同样的,此刻的心痛,东方承也能与他共情。“稚儿,我与皇兄盘算过了,那邹家的免死金牌也就用那一次,这回放过他,下次必能将他绳之于法,治个死罪……至于位份一事,多得是法子将他拉下来……”
东方稚抬眼看他,五味杂陈。
“皇兄啊。”
“嗯?”
“子霁知道,若非办不到,你们是绝对不会放过机会的。放心吧,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的道理子霁明白,虽不能立时解恨,但如果鲁莽行事造成不便,那是子霁不想看到的。”两位兄长多年来待她极好,其宠溺程度与当初皇伯父无异,一时不能替她解决麻烦,东方稚又怎么会有怨言?他们的恩情已经给得太多,东方稚都不知道怎么还了……
东方承点头,还是有些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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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丧过后,京都城内乃至大永各地一应凶礼之物才陆续拆下,礼部官员忙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因为他们还得继续操办一项大事——那就是新皇东方顺的登基大典。
按理说,新皇登基总会恩赦天下,崇宣邹家本以为东方顺会给他们几代功勋一个薄面,让邹从泽之事就此过去;岂料,东方顺登基之后处置的第一件政事,便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邹从泽之罪以免死金牌抵消’,丝毫不给机会,更有削权之意。有邹家的友臣上奏不妥,说皇上登基理应多行善举,免死金牌乃贵重信物,不应该就此消用。
“朕行不行善举,难道,只能从这一件事上来证明?”东方顺说话时甚至眼角都不抬,语气冷漠。“免死金牌本就是免除死罪之用,难不成有人得了这恩赐,就能一辈子以此抵罪吗?此事无需再议,朕——金口已开。”
话里话外,都在表明东方顺本想让邹从泽死,如果你们还要劝谏,可就是你们的不礼貌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不敢再多说半句。
于是伴着新皇登基大典落幕的,便是这一道处置邹从泽的旨意。
崇宣王邹从泽,以下犯上对齐王妃不敬,其罪深重,今以祖上免死金牌抵罪,即日遣返封地崇宣,罚俸十年,撤崇宣大将军职务,无召不得回京,以儆效尤。
各地王侯在参加完登基大典后便陆续准备离京事宜,这其中,三王车队是离开得最快的。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那三王车队正好跟着‘押解’崇宣王邹从泽的车队出发,平日里不曾带过的精兵护卫今日一应安排,那将京都大街塞得满当当的威武军士,总在无形中透出一股杀气,像要把前头的崇宣车队给吞了……
所以走在最后头的崇宣兵士是非常慌张的,他们怕自己走出京都地界就会被暗杀。
都怪咱们王爷,竟犯下这般禽兽不如的事!一个崇宣士兵暗骂。
“主子,这马车上晃晃悠悠的,您怎么还在看公文?也不嫌头晕。”
齐王府的其中一辆马车上,正坐着东方稚与苏许、鹦儿和南七。也不知道东方稚近来是不是过于勤奋,那公文总是不离手,不让她继续看吧,像要了她的命一样难受。
东方稚瞥了鹦儿一眼,复又把视线转回公文之上,说道:“哪里。我只是回程无事做,刚好手边有几本武安的册子,想要好好看看……”
“武安?”苏许闻言,凑近了东方稚身边,“这个名字好熟悉,是齐国以北的武安么?”
东方稚很自然地便将自己的脑袋靠在苏许的身上,甚至挪动了一下屁股调整坐姿。“是啊,就在齐国的北边,属于边塞。这武安之地虽然不大,但是地貌险要,治理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我看了好些天了,觉得那武安侯实在有本事,排兵布阵很是新奇,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得到武安百姓的信服……”
苏许顺从地摸了摸东方稚的头,柔声回应她:“阿稚这般欣赏武安侯么?”
“是啊,”东方稚一边说一边翻阅着手上的纸张,暗生不忿:“倒是这个武安侯的位份太低了,依这人的本领,拿个更高爵位才适合,啧啧啧……”
苏许轻声笑了,没有回答。
说到这种朝廷之事,鹦儿和南七是从来不会插嘴的。见那二人陪坐身边百无聊赖,苏许便主动找话题,提起了东方循和苏廉明的事情来。
“小公子和魏王殿下竟这般投契,还要结义为异姓兄弟?”
“是哦,那个鬼灵精,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词儿,自从那日在苏府玩了一日,便叫嚷着要和廉明结拜,说是以后共同进退,同甘共苦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小毛孩的友情……”
南七甚是放肆地大笑起来,话出了口,才反应过来自己言语间对魏王不敬。“咳……”南七不好意思地捂住了嘴,喃喃自语:“是奴婢妄言了。”
“小孩子嘛,做事情就是那么直接的。”方才还沉浸在公文里的东方稚冷不丁地跟上了她们的话题,看来,一直都有认真听呢。
苏许又忍不住摸了摸东方稚的头。
“咋啦?”东方稚不解地看向她。
“你也是小孩子。”
苏许莞尔,满眼爱意。
第205章 赴雪场
顺利回到齐国后, 东方稚早早地去处理好先前滞停的公文事宜,办妥后,便向东方承讨了几日‘假期’。“行,没问题, 尽管去。”东方承答应得爽快, 就连平日里喜欢打趣她的习惯都没了, 像变了一个人。
东方稚低声笑, 说道:“皇兄可别答应得那么快, 到时候子霁真离宫了,你不要私底下说我不仗义, 留你一个人处理政务哦。”
“哪能——”东方承不甘示弱,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皇兄在你眼里肚量那么小?”
“唔——”
东方稚也一脸认真地思索起来,表示他这个问题确实不好回答。
气得东方承伸手拍了她一掌。
“行啦,既然有打算就早点出发吧,就当是带她散散心。”东方承一脸没好气地看着自家妹妹,嘴上说着虽然很是嫌弃, 实则关切得不得了。他知道东方稚定要想办法替苏许开解心结的,而这妹妹也没有当甩手掌柜说走就走——瞧这堆得一摞摞小山般的折子,一定是东方稚连日熬夜批阅的吧?这人, 倒是给他省了不少工夫呢。
东方稚点点头, 溜了溜眼珠子,似乎想起些什么。
“那我回来的时候,给皇兄带点什么?”
“带什么?”
东方承被她这话问得迷茫。
“稀奇古怪的什么东西都行啊……皇兄~你年纪可不小了啊,若是想得到姑娘家的芳心, 你总得……我的意思是, 你送点什么也应该吧?不然的话,你小心自己四十岁还打光棍, 孤家寡人~”嘿嘿嘿今天又是成功捉弄到多事八王的一天!东方稚说完话就赶紧撒丫子跑路,临了还不忘记趴在门边再叮嘱一句:记得嗷,你如果想要我带东西,随时派人来信!我走啦!
“喂!”东方承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叫嚷着:“东方稚!你这个小滑头竟敢打趣皇兄!”
真是没点规矩!
东方承佯装生气。
其实就算没有发生那档子事,东方稚也打算和苏许出门几天稍微玩乐一下的。这寒冬腊月,北齐没有什么特殊的山川景貌,但却有望不尽的雪,像是能把这天地盖起来。苏许在广安城多年已经见过雪景,但都是宫中的雪,府中的雪,街上的雪……虽然好看,但和东方稚想带她看的景不同。东方稚想带她去广安以北的雪场看雪,去些辽阔的地方,少有人迹那种。
“那雪场方圆百里没几户人家,你若是和许儿去那边,记得多带几个人。”
晚膳后,东方稚特来和老王爷请安,顺道说起了自己的打算。东方宪闻言只是点头,知道这女儿行事有分寸,自不会阻拦。
“雪场?”苏许有些好奇。来齐国那么多年,似乎很少听阿稚提起……
“不是很远,坐马车约摸一天路程便能到。”东方宪柔声回答她,提起这雪场时脸上笑意浓浓,似乎回忆起很多美好的事情。“旧年间我也试过带稚儿到雪场走动的,那里山岭低矮平川多,在这冬日正是落雪极厚的时节,偶有小兽出没,还能练一练狩猎的本事……若不是后来国中事多,我也不至于这么些年都未曾去过……”
“是呢,子霁记得那时候母妃也同行雪场,还赞叹那里景色好。”
他父女二人心有灵犀地谈笑着,提及那去世多年的先王妃和阖家趣事,又是欢乐又是唏嘘。苏许听得入神,不自禁便随着他们的话语对那雪场风景憧憬起来。啊~竟然还能有一个地方雪堆比宅子还高,且连日不化么?“父王也一起去吧?”苏许见他其实也挺想念那里,不由得发问。
“我这一把年纪了,也不是没去过那里,跟着你们这些小年轻去掺和什么?”东方宪笑着摆手,沉吟道:“不去啦,要是路上颠簸身子不适,倒还要你们费心来照顾我的。我倒是觉得在这府中休养比较惬意,适合我——”
苏许为难地撇撇嘴。
东方稚回过头来看她,轻轻地拉过苏许的手牵着。
“去吧,把身边几个都带上。”东方宪望着她们这般,满目慈爱:“就是别贪玩浑忘了回府的日程,玩着玩着人丢在外头了。”
“父王——”
“好好好,嫌我啰嗦了嫌我多管闲事了……”
“没有啦……”
最后随东方稚苏许出行的身边人,是五名侍卫以及鹦儿南七,别的一律不带。
初时南七还想说‘王爷您不是说那雪场鲜有人迹吗,现在咱们加起来也就九个人,十个人都不到的阵容,真的不怕山贼?’,只是出发前,南七看到那五名侍卫正是东方稚身边五大侍卫——雚疏、孟槐、鹿蜀、天狗、冉遗……瞬时没了意见。
好吧,如果是这五个人,的确没有任何的危险呢。
据说雚疏侍卫长就能一个打二十个?
九人轻装出行,除了府中家眷及部分心腹以外,再无他人知晓齐王的行踪。他们一路乔装北上,以最轻快的速度前往雪场,路上偶有不错的风景,但都飞逝而过。苏许一整天都靠在马车窗边张望着,只见原先鳞次栉比的宅院逐渐变少,离广安城越远,那景色便从城郊村庄炊烟变为又高又直的枯木,它们似毫无规律地分布在官道两侧,却又让人感到那样整齐。马车从辰时行至黄昏,仅在晌午时分在路上稍作停顿歇息,故这半日路程已经快到雪场边界。
“啊~~~~”苏许小心翼翼地将半个脑袋探出窗外呼一口气,一团白雾迅速凝结又四散,融入这一片雪景中。“这里的雪,果真要比广安城厚上许多……”
临近入夜,只见那红日不知何时悄悄滑下了山脚,金光穿过云层一束一束地绽放着,然后被这灰蒙蒙的天色掩盖,投射到那白茫茫的雪地上时闪耀了一瞬红光便消失不见。护在马车周围的鹿蜀几人不作耽误,见雪场已经近在咫尺,忙快马加鞭赶往,想要在马车停下之前安排好雪场的接待事宜。
这是齐国私人雪场兼猎场,没有对外言明到底归属于谁,但是这十数年间能进雪场附近游玩的仅有王府中人。
故——
“嘶,原来是齐王府的另一个后花园啊?”南七惊叹道。
雪场占地极广,又因为四下无人居住,所以更显辽阔。旧时东方宪只在雪场留下七八个守林人,真正扛起防御之事的军队都布置在十里外,所以乍眼一看,这雪场像是天然坐落于此,像一处被遗忘的绝美风景无人问津。东方稚也是在故地重游之后才有了更深的感触,儿时竟真的被父王骗了一遭,以为这里是没人来的山坳坳呢!
可恶。
“参见齐王殿下,参见齐王妃。”
那七八个守林人在雪场一带生活了那么多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是平淡。今儿也无特殊传令却突遇齐王驾临,要说不慌乱是不可能的。东方稚与苏许未让他们行叩拜大礼,因见他们都已年过半百,不太忍心。
“免礼罢。”东方稚开口道。
“谢殿下。”众人这才缓缓起身,然后佝偻着身子脸朝雪地,没一个敢抬头看东方稚。“不知殿下驾临,小的们准备不周,请殿下恕罪……”
“本王也是一时兴起途经雪场想来逛逛,你们何罪之有哇?”东方稚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他们站在这里说话实在是不方便,天要黑了,难道就不能进屋说话?“倒是老人家,不知道这附近可有地方留宿?这冰天雪地的,怪冷呢。”
她说话轻柔,丝毫没有齐王爷的架子。守林人也是才反应过来,几兄弟团团转地想要给东方稚带路,险些撞到了一块儿去。
“小心些……”苏许忙叮嘱。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雪场周围没有什么灯火,幸而入口处树木不多,若是借天上月光和这雪色倒也能依稀辨认前路。守林人们忙从自己随从马驹身上拿出火折子和油灯,几人前几人后地跟着东方稚等人。
“这雪场啊,其实还真没有什么大房子……”守林人一边在前头打着灯笼照明指路,一边回身等候东方稚,娓娓道来:“旧时老王爷只让小的兄弟几人照看好这片地方,为了不玷污这好景,小的几个都在那头——住着。”说着,守林人还冲远处指了个方向,那边离雪场入口大概一里地,晃悠地亮着几个火把,看起来也是稀疏。
估计也就够他们几人屈就。
“不过殿下莫担心,这些年小的在雪场中也捣弄过一个小院子,偶尔作为巡山歇脚用,未曾真正住下。今儿殿下来了,小的自当唤人将物件准备妥当,让您与王妃能够好好歇息。”
“老人家,这边就你们几兄弟?”
“对的。”
“老人家的妻儿呢?”
“喔,他们住得稍远些,时不时也会过来探望帮忙,或者是小的们每月告假家去小聚……”
“原来如此。”
那就好。
东方稚长吁一口气。
其实她这一路上过来非常害怕这几位老人家在雪场守了十几年一直孑然一身未曾婚配……嘶,如果真是这样,总感觉和戏文上说的什么‘守皇陵’没有区别!还好,他们和那样的人物还是不一样的。小王爷安心之后放开了不少,得守林人指明方向后便拉着苏许往雪场中走去,想要看看那别致的小院子到底长什么模样。
第206章 四方院
雪场中的小院子说大不大, 但是说小也不算小。这是按照最具齐国风情的格调建造的院落,四方整齐对称分布,但没有往日四方院那么讲究布局,只于正中坐落正厅, 主卧室排列其后, 设四所偏屋左右簇拥。正厅前面还有杂物房和厨房马厩, 院中摆放着守林人往日用到的农具或兵器,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看着确实像那么一回事。
守林人取出火折子将院中的灯火点上,复又朝东方稚作出请的手势:“殿下, 这便是小院。往日小的与几兄弟会在这边做些简单膳食和喂养马匹,虽然没有居住,但也每日打扫清理的。还望殿下莫嫌弃……”
“哪里话。”
若是对比平日里接待皇亲的规格,此地自是简陋;只是如今东方稚本就抱着以普通人出游的打算,这一方小院面面俱全干净整洁,已经是很多普通人都奢想不来的待遇了。“来雪场之前, 我还想过要在林子里就地扎营呢,如今得此住所,已然幸运。老人家们, 现天色已晚, 我这边也还有底下人可以帮忙,你们就先去休息吧,夜深了路可不好走。”
守林人忙不迭地点头,连忙和东方稚的身边人交代说这小院里备的炭火在何处、床铺被褥收纳何处、茶具碗具归在何处以及小院中储备粮食的地窖位置。
东方稚和苏许依偎在一起, 两人一起看着守林人忙前忙后地叮嘱这叮嘱那, 不禁笑了。
“阿稚。”
“嗯?”
“我在想,如果哪天只有我们两个人外出, 身上钱银不多,遇到衣食住行的问题会怎么解决呢?”苏许歪着脑袋看她。
东方稚哈出一口气,作出沉思状。“唔——那就让我到大街上表演杂技,卖艺养家?”
“没个正行。”苏许嗔骂。
不过……
若真是有朝一日她们无依无靠在这路上,遇到什么事情时,能顺利解决吗?保护与照顾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便是自己拥有那无上的权势与能力,她苏许能做到的有限,那么东方稚将她照顾得那么好,是不是因为东方稚一直在努力地争取和尝试呢。
苏许拉着东方稚的手,躲在她温暖的氅衣里莫名感触。
守林人走了,走之前还是那一步三回头的模样,生怕东方稚他们这几个人照顾不好自己,然后在这雪场受了委屈。孟槐站在小院门前一边挥手道别一边喊着别担心,甚是滑稽。
“快回去吧——我们都不是孩子了,我们能照顾好王爷王妃的!回去吧——再不回去你们房子里的灯都燃没喽!浪费火蜡呀!——”
雚疏扶额。
她这个夫君说话总是奇奇怪怪的。
夜间本就安静,在这空旷雪场更甚。自入夜后,冷风便吹得更紧了,他们九人忙活了一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被冷风一吹更显疲惫。
“主子,都安排妥当了,您先和夫人入内休息吧。”
还是办事面面俱到的雚疏,见她二人坐在小院中已有许久,还特地新备暖手炉递到她们面前,另一手拎着灯笼,小心翼翼地扶她们起身。南七和鹦儿收拾完屋内也一路小跑赶过来,一人一边,护着自己的小主人。
东方稚拉着苏许的手,二人相视一笑。
“大家都忙坏了,各自休息去吧。”
众人点头应下,才走没几步,便听到鹿蜀和孟槐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惊讶之中带着点兴奋,兴奋之中又有点‘吓人’,嚷嚷着:主子!主子!这屋里有不少上好的打猎装备,机关陷阱弓箭一应俱全,咱们可以去打猎啦!!!
第207章 猎场欢
“驾——”
朝日如微醺, 这片雪地沉睡一夜之后才蒙上点点温热阳光,便有数人骑着高头骏马驰骋,马蹄踢踏,叮铃当啷地给静谧撕开了一道口子, 变得热闹起来。“幼时我与父王总在前面的林子打猎, 有野兔, 有狍子, 有狼还有熊!可不像寻常林地的猎场哦, 这里的走兽凶得紧!”
两位天之骄女般的主子,两名忠诚体贴的大丫鬟, 齐王府五大侍卫,一行九人虽身份各异,今日却都有着不错的骑术,各驭一良驹,全员猎装,神采奕奕。
“你可别小瞧, 我旧时也随爹爹去过塞北,路上见的大虫和毛熊不比你少!不就是打猎,真以为我只会绣花?”苏许第一时间发话, 还傲气地哼了一声, 把咱齐王爷的气势都给压了下去。旁边的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哟哟地叫喊起哄,笑得开怀。
孟槐暗自点头,低声念叨:王妃的拳脚功夫就挺厉害, 不然怎么天天追着王爷打?
“好哇, 今日雪霁天明,便到前面林子猎兽, 做个比试,何如?”东方稚笑望苏许,见她兴致高涨,心下欢喜。
“赢当如何?”
“当奖!”
“输当如何?”
“当罚!”
众人皆笑,又一扬鞭,直奔前方而去。
“旧时不知景色美,今日随主子到这儿,突然就懂了为啥古人都喜欢游山玩水的心情了。您瞧这白茫茫的一片,瑞雪兆丰年,待过了年关,咱齐国粮仓必定又是丰收!”走至一地,鹿蜀忽而文绉绉地讲起几句典故,还有模有样地扬着手,一副感怀相貌。边上的天狗听了他的话大笑两声,接上他的话茬:
“哈哈哈鹿儿,你这咬文嚼字的毛病是怎么个回事?我倒是听出了弦外之音,你是指以前没时间出来玩,暗示主子多点外出呗?”
“去去去去去,你鹿爷我向来都是斯文人,别把我跟你们这些一介武夫相提并论昂。”鹿蜀冷哼一声,故作得意。
东方稚和苏许只是看着他们笑。
“鹿侍卫,可别啰嗦了。”鹦儿扯着马上前,一手扶着马鞍上挂的箭囊长弓,轻道:“你瞧那前边,有野狍子。你若是不想立这个头功,鹦儿不才,今日想试试……驾!——”
一声高喝,鹦儿座下骏马腾蹄鸣啸,立即往前奔去。
“欸?!”
“哇,鹦儿姑娘竟然偷跑!”
“好家伙!”
鹦儿一举,众人始料未及,大受震惊。原本还在循规蹈矩地陪伴东方稚与苏许狩猎的数人,胜负欲在这一瞬间全被挑了起来。“驾!——”马鞭噼啪作响,众人皆紧跟鹦儿马蹄之后,又是大呼小叫又是吓唬鹦儿,你一言我一句,吵嚷极了。
苏许和东方稚倒是慢悠悠地跟在他们后头,也不急着抢这个“头功”,甚至还挥舞着手中的马鞭打他们的马,让他们都跑快些,不要落后。
“呜呼!!呜呼呀呼!!!!”
……
鬼哭狼嚎之中,属孟槐叫得最欢。
苏许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看向东方稚,道:“他们这么吵闹,当真是为了狩猎么?这声势,在这雪地又传得快,怕是方圆二里地的走兽都已闻到动静,慌张地躲起来呢。”
“你以为他们真为了狩猎呐?”东方稚哈哈大笑,一副了然:“一群没怎么出过府门的家伙们,今儿得了机会不顾规矩,必定会疯魔一些!而且鹦儿哪里会拉长弓猎走兽,她虽聪慧,但还是欠缺点力气…”
苏许愕然,“那——”
“傻许儿。”
东方稚忍俊不禁,看着她不解的样子就觉可爱。于是一时心血来潮,东方稚径直伸出了手去拉苏许的手臂,一个眼神示意,苏许便很自然地配合着蹬了一脚马镫子,然后整个人从马背上跃起,再被东方稚拉入怀中。
这般猝不及防,吓得苏许紧紧地攥着东方稚衣领,神色惊慌。
“没事,许儿坐得可稳当了。”东方稚凑近她耳边说话,又是一笑。
“你净是胡闹……”苏许蹙眉,身体却不自禁地靠着东方稚,双手则揽紧东方稚的脖子。“可王爷不是说要比赛?如今将臣妾抱在怀里,弓不用了,箭不射了,输赢也不重要了?”
“瞧爱妃说的。”东方稚将她往自己拉近,讲得故弄玄虚:“那就把本王今日的战绩归于爱妃,让爱妃独占鳌头,如何?”
“呆子。”苏许仰脸看她,“那王爷输了,该罚什么?”
“爱妃说什么便是什么。”
东方稚柔声应着,目光灼热。
苏许一时恍神,忍不住吻了东方稚,俯她耳边轻道:“那便罚王爷今夜,芙蓉帐内,卖力些……”
要领罚的东方稚神情一怔,也没敢看向苏许,只一本正经地目视前方。她试图装作没听清,但没一会儿,耳根子就出卖了东方稚的内心,如秋叶般红透了。
“王爷?这是怎么了,耳朵红得要滴出血来了……”
“冻的。”
“真的?”
“爱妃现下戏谑,可得小心自己明儿下不来床——”
苏许莞尔,“王爷一言九鼎,最好说到做到哦。”
九人在雪地里跑了大半天,从日出时分到哺时,仅日中休息过一阵子吃了干粮,可见众人为了比赛夺得头名是多么上心。回去小院时,各人马背上都有收获:最显眼的莫过于雚疏射的一头狍子,一箭正中其眉心,如今摇晃马背上倒像大胜归来的旌旗;孟槐和鹿蜀射的都是兔子,而天狗冉遗收获不多,都是辅助别人为主,故特地摘了雪中浆果和野菜。最特别的是南七,她钓了十来条大鱼。
“七丫头,怎么旧时不知你冰钓的功夫那么好?还以为这回吃的都是山间野肉,而今却因为你,咱们能平添了几道河鲜呐。”
寡言少语的雚疏侍卫长开口称赞,吓到了南七。
“哎哟,这是哪里话,都是运气,都是运气!”南七笑得很“狂妄”,丝毫没有语句里谦虚的意思,“也是鹦儿帮得好,不然我哪里整得来那么多鱼?”
“哈哈哈哈哈……”
东方稚随着众人一起嬉笑,不料却被南七抓到了把柄。
“您可别笑得那么积极哦王爷,您不是说赢了当奖输了当罚嘛,可是您跑了一整天,都没猎到几个战利品,光顾着散步了——这么论起来,您是不是该……”南七的一双眼睛直在东方稚和苏许之中来回,像是在说:你们两个今天一整天都腻歪在一起,别人打猎你们赏景,如今还笑得那么开心,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东方稚看向苏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嗯?”
“本王……本王事先已经和王妃做过约定,若本王输了——”
“哎!”
东方稚这个榆木疙瘩脑袋,难道要把这些话也当众人的面说出去吗?这一下可把苏许急得脸红,她忙捂住了东方稚的嘴,打着圆场说道:“王爷说,她今日若是输了,改日回到府中,会给大家每人两日休沐,外加十两银子~”
“哇!!!!!!!!!”
“两日休沐!!!!!!!!!!!”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休沐’二字吸引了去,再也顾不上苏许那通红的脸,也看不见她二人私下窃笑的甜蜜表情。孟槐更是激动地拉着雚疏一阵欢呼,摇得雚疏端坐马上头晕目眩,当即黑了脸。
“主子,属下不想和孟槐一起休假。”
“欸?”
“准——了——~”
远离朝堂,不用处理公务的日子总是让人感觉到那样舒适。
吃过一顿别有滋味的山间野炊,东方稚沐浴后躺在小院厢房的床上,舒服地直叹气。“许儿啊许儿,还是当个普通人家好,不用天天想那么多事情,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苏许正在她边上梳妆,听她这话不禁笑了,打趣道:“你若是普通人家,那你怎么能这般逍遥自在?你须得每日担心柴米油盐,须得每日为生计谋划,那些琐事堆积在一起,和处理公务又有多少不同呢?”
“呃——”这倒也是哈。东方稚躺在床上直挠头,小声嘀咕道:“那我还是当一个废物王爷吧,一切生活起居由皇兄养活着,天下太平交给他,而我只负责太平……”
“哪有你这样赖皮的。”苏许笑她。
不过这都是一时戏言罢了。苏许知道,东方稚向来都是负责的人,这次出宫玩乐好些日子,她必定又是批阅奏折到深夜好几次,处理完不少政务才肯出发。毕竟,那被东方稚喊作‘多事八王’的人‘多事’过好多回,跑来齐王府叫东方稚歇一歇,歇一歇,齐国不会突然坍塌的。
苏许正走神,下一秒,却突然落入了东方稚的怀抱中,柔和的香气将她瞬间包裹,侵袭着她每一寸神经。“阿稚……”苏许有些愣神,不解地看向身后的人。
“本王可不是赖皮的人哦——”东方稚靠近着她的耳边,笑得很是狡猾:“今日答应了王妃,那本王必定,说到做到……”
苏许望向她的眼睛,脸颊霎时飞红。
第208章 破冰局
东方稚对待她, 总是疼惜如珍宝。
不管是生活上的大小事,还是闺房之中的那点小乐趣,东方稚从来都是温柔地对待她,如湍湍流水, 细腻得很。而当苏许偶尔那么一次想要她不那么温柔的时候……她也会照办。与其说东方稚总是受不住苏许的撩拨而上钩, 倒不如说是苏许彻底沦陷在东方稚的温柔里不可自拔, 才会一次次地想要吸引东方稚, 都是为了让东方稚用尽全力拥抱她。
“很晚了, 该睡了……”
苏许在东方稚耳边轻喘着,尚未平复的气息吹拂着东方稚的脸颊, 根本劝不动她早些安歇。“怎么呐,你当真想要我明儿下不来床么?你就是…就是不想带我出门玩……”
“我哪有那么坏……”东方稚轻轻地揽着她,见她脸上潮红未散,心底总是像有小鹿乱撞,促使她想那些事情。“许儿累了,那——那我们睡觉啦?”
苏许笑着倒在她怀里, 轻道:“怎么,王爷是不会累的是吗?”
“我么……”东方稚沉思了一会儿,旋即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么厉害?”
“不是很累, 就是第二天的时候手会有点酸, 然后嚼东西的时候舌尖有点痛……”齐王爷一本正经地诉说着自己的贴身感受,惹来了齐王妃的一顿毒打。
“你!……难道是我害的么!”羞死了羞死了!这个阿稚在说些什么话!
“嗯,不是,是我自己的问题。要不然我还是多些跟雚疏他们学习一下强身健体的法子吧, 好歹……锻炼一下就是, 这个四肢,这个……手什么那个力气之类……”
“不理你!”
苏许羞得直背过身去, 挣脱了东方稚的怀抱。
傻许儿。
东方稚心中大乐,忙又屁颠屁颠地贴上去,伸手从苏许腰间环过,抱着苏许闭上了双眼。“好啦,睡觉啦,许儿……”
“臭阿稚……”
“嘘,睡觉了。”
—
次日,东方稚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时,天还是灰蒙蒙的。奇怪,感觉睡了好几个时辰了,怎么天还没有亮?她皱着眉头从床上坐起来,见苏许还在熟睡中,忙又替她将被褥掖好,然后蹬着靴子披上大氅就下了床。
走到外间,东方稚才留意到外面亮着不少火光,隐约之中还能听到鹦儿他们谈话的声音。她默默地将房门打开,一阵寒风夹雪呼啸而来,直扑东方稚的面门。“嘶——”她冷得倒吸一口气,引起了院中人的注意。
“给王爷请安!”
“给主子请安!”
“啊,都起来吧。”东方稚眯缝着眼睛缩在温暖的氅衣里,鹦儿连忙赶上前来替她准备手炉,替她梳理头发。好一阵忙活,东方稚才抬头看了一下天色,有些迷糊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时过半了。”鹦儿慢条斯理地替她将长发绑起,见她身上衣服还没穿整齐,表情里不禁带了点责怪。“早膳快准备好了,今儿下雪,故看着时辰早。主子怎么不多穿点衣服?这冬日里可是最容易染病的。”
“我还以为是在三更天里呢,这么黑的天……”东方稚笑嘻嘻地看着她,复又看向院子里的其他人,说道:“待会儿弄完了都到我屋子里来。”
“是!”
吩咐完,东方稚便退回了屋里,回过身看向鹦儿说:“和七丫头准备一下梳洗的东西吧,我先去里面把许儿喊起来。”
“好。”
冬日雪急,这雪场又不像是在齐王府,能用的东西都有限。方才东方稚站在门口看到他们只能围在院中的火堆旁一边干活一边取暖,这么个大雪天,岂不是会把人冻坏。东方稚不忍心属下们受苦,便想着让他们将早膳酒水一并搬到厢房里来,大家一起坐在大厅取暖吃喝,一边赏雪一边说笑,岂不美哉?
待苏许梳洗过后换完衣服,底下人也将桌子抬到了厢房里,七手八脚地摆上昨日未来得及处理的几只烤兔子,一并洗好的浆果和新煮的小米粥,看起来很是丰富。
“哎哟哟,这早膳都赶得上我在王府吃的五顿饭了。”东方稚连连感叹这雪场的兔子肥,坐下时却发现自己面前的几个人站得跟标兵一般一动不动,满脸不解。
苏许会意,出言劝道:“都站着干什么?一同坐下用膳吧!不然阿稚让你们进屋子里来干嘛,看我们两个人吃么?”
“啊?”
那七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南七首当其冲地坐在了苏许身边,笑嘻嘻地感慨这地板被烘得真暖和。
既然有人当了‘出头鸟’,当然是没在怕啦。
大家纷纷坐下,依次排列围坐桌前,还是正襟危坐的模样,身子骨挺得比门板还直。
独有鹦儿和南七随意些,见他们这般紧张,都笑了。
“让你们陪我吃顿早饭,好像要杀了你们似的。”东方稚脸带嫌弃,大手一挥,说道:“呐呐呐,这些都是你们自己做的东西啊,今天要是吃不完,回了王府可有你们好看的。”
“是!”整齐划一的回答。
“……”东方稚翻了个白眼,“赶紧吃吧,我的好部下们。”
五大侍卫和东方稚的关系虽然亲密,平时也试过陪东方稚一同用膳,但五大侍卫同时在场的情况……怕也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加上过节之际他们作为部下不可逾越,故同台吃饭的特例还是首次。用膳时,这几人还是下意识地以服侍东方稚苏许为主,见东方稚手空了就忙着递茶水,见苏许停筷了就去递帕子,半刻不消停。鹦儿见状忍不住笑,戏谑着:你们这般上心,倒显得我和南七失职了。
那五大侍卫闻言,窘迫地笑了。
“行了行了,不要拘谨。”东方稚挥挥手,摇头叹道:“我和许儿的一些小习惯,鹦儿和七丫头是最熟悉的,即便她们没注意到,我们两个也不是废人,自己动手也无妨的。你们呢,主要职务还是负责我们的安全,今日既然无事,咱们就坐到一起好好地谈心聊天,打发一下时间……咋啦,现在和我有距离感?”
“哪能啊!”孟槐当即嬉皮笑脸起来,接话道:“这不是怕中了您什么陷阱么……”
东方稚斜了他一眼。
雚疏当即给了孟槐一拳。
“嗷!”
“无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孟槐和雚疏的日常互动总是那么有趣,三两句话就能惹得众人哈哈大笑。不得不说,在枯燥无味的生活里,活泼嬉闹的孟槐一直都扮演着开心果的角色,为了让别人高兴,老是在雚疏跟前讨打,都不知道是他无私奉献还是喜欢受虐……
“你看看你看看,都是当别人相公的人了,孩子也那么大了,咋一天天没个正行?”好兄弟鹿蜀有点看不下去了,一脸嫌弃道:“也不知道你小子是哪里来的好福气,哥几个里就你有妻儿……啧啧啧……”
“咋的,羡慕我是不。”孟槐轻哼了一声,悄悄地把头挨到雚疏身上。雚疏也没理他,只板直身子喝粥,目不斜视。
几个兄弟异口同声地吁他。
“哎哎哎,冉遗之前和紫罗在跟前打情骂俏怎么不见你们这个反应啊?好大胆哦。”
“那能一样?你看看我们尊敬的侍卫长想理你么。”
“我管你呢,她是你们尊敬的侍卫长罢了,可对我来说,她只是——”
“是什么?”
雚疏终于有动静了,她回过身来一把揪住了孟槐的耳朵,声音异常冷酷。
“哎哟哟哟,疼疼疼啊雚疏!”
众人又是一阵笑,见孟槐吃疼地求饶说‘您当然也是我尊敬的侍卫长大人啊娘子’更是被逗乐,天狗冉遗两兄弟甚至连饭都不吃了,一同挤到孟槐身边去捉弄他。原本拘谨而沉默的‘席会’就这么因孟槐雚疏的打闹而破冰,东方稚和苏许看得直乐呵,见雚疏最后还是饶了孟槐撒开手、背向众人莞尔一笑时,心里顿觉甜蜜。
冷艳又全能的齐王府侍卫长,笑起来的时候那个温柔劲儿……可太有杀伤力了。东方稚忙拉上鹦儿和南七一起感受这种美好,四个小姑娘对着他们几个叽叽喳喳地笑,气氛融洽至极。
这种日子,能有几回啊。
东方稚歪倒在身后软枕半躺着,听他们打闹和八卦,偶尔听得几句精彩的便跟着起哄吆喝,笑得嘴角都有些麻木了。本以为那几个侍卫里属孟槐和鹿蜀最调皮,可今日这么一放肆,她发现天狗和冉遗两兄弟其实也很活泼,他们甚至敢当众捉弄孟槐和鹿蜀,那计谋得逞之后坏笑的样子,可是东方稚这十年来都未见过的。
这群坏小子……
东方稚满脸欣慰地在一旁看着,身心得到了极大的放松。过两日便要回程了,真希望时间可以过得慢一些。她缓缓地闭上双眼,回想起自己从京都回来时想的计划,也不知道具体落实得怎么样?她可太期待计划终成的那一天了……
第209章 正其心
建和元年, 三月。
不记得是哪一天的清晨,东方稚外派的心腹持密信回府,那展开不足两指宽的小笺落在东方稚手上的时候,她开心至极, 连声说好。府中人都奇怪齐王爷这是得了什么信息那么高兴?东方稚却摆手说没事, 只笑道:“天气不错, 该开春了, 开春!”
开春?鹦儿疑惑地看向南七和苏许, 嘀咕着:主子这是中了什么邪?
新帝登基后,改元建和, 推行新治,力求在五年之内给朝堂来个大换血,广纳贤才,更着重巩固疆土,培养新一代朝臣班子。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东方顺即位后, 有几个老臣知道皇帝需要新臣子的上位,故甘愿辞官隐退,其中就有辅政多年的苏业苏丞相;但东方顺对老臣们谦和, 觉得元老辅政有功, 准允辞官一事不太仁义,特在朝中设立内阁,将几位老臣子加封内阁学士官职,无事时可不用上朝议政, 官爵权位仍在, 但实际操办由底下人负责,一来免了他们走动尽忠之苦, 二来稍削了老臣们的权,搏个好名声。
“你瞧瞧你瞧瞧,皇兄这一招多精明?”齐宫下了朝回府的路上,八王还一个劲儿地在东方稚耳边叭叭,滔滔不绝道:“内阁这部署是真的高啊,旧时我的父皇你的皇伯父就想设立内阁,但苦于没有时机,所以一直搞不来。如今皇兄把内阁办起来了,刚开始能削老臣子的权,后面就能多点招纳自己人,整个内阁只听皇上一个人调遣,集权计谋之最!”
“行了行了,说八百遍了。”东方稚没好气地将他推开,这个八王实在聒噪!
东方承不服气,还想要上前继续说,却被东方稚一个眼刀定在了原地。
“稚儿——”
“皇兄——”
两兄妹僵持不下,一个非要讲,一个不想听,可苦了身后跟着他们走走停停的一大群人。“哎好吧好吧,你继续说,待走到循弟那边可就不准再讲了啊。”东方稚认栽。
“诶嘿!我就知道稚儿还是愿意听皇兄说话……哎哎哎!你个丫头,跑那么快我怎么讲!停下!给我站住!”
东方承话音未落,东方稚便拔腿就跑,扑腾扑腾地使出了浑身力气,又惹得后边一群人追赶不及。这丫头!东方承气得站在原地直叉腰,思忖这个向来听话乖巧的妹妹什么时候学会这般耍赖了?但他又却未想过,东方稚平日里捉弄他那么多遍,又怎么算得上‘听话乖巧’呢。
兄妹二人你追我赶地来到泰王府华昶宫时,不约而同地气喘吁吁,疲惫至极。“我都说、都说让你别跑了……呼……累死我了……”
“哇,那你不追我,我不就停下来了……”
死要面子的两兄妹还在犟嘴,谁都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问题。华昶宫前,宫人们见两位王爷来了便赶紧行礼,有眼力见的小内侍先行入内请安回禀,没多时,魏夫人便拉着东方循的小手走了出来,满脸好奇地看着这两个喘着大气的王爷。
“你们这是?……”
“见过魏夫人!”
东方承和东方稚连忙从地上爬起身来,笑得非常尴尬。
这是哪个多嘴的家伙那么快通传?瞧瞧,本王的形象可都一下子搞没了。
得了吧皇兄,就你那点形象……
欸?——
“今日前来,实则是想看看循弟近日的功课学习得如何。”东方稚很快便恢复到正经的样子,毕恭毕敬地躬着身,谦逊得体。这么一个大转变惹得魏夫人也以为自己刚才看花了眼,忙推着东方循走上前,佯装生气道:“循儿,怎么不向皇兄皇姐请安?”
“循儿——见过皇兄,见过皇姐。”
还是这么奶声奶气精灵可爱的样子欸。东方稚笑眯眯地看着他,被他这句请安喊得心都融化了。“循弟乖。循弟最近在学习些什么呢,能不能告诉皇姐呀?”
东方循仰着小脸看她,一脸认真地回答着:“今日先生跟循儿讲了魏国之事,告诉循儿魏国的疆土有多大,城池几何,民众几何,以及魏国的风俗文化。”
“哦?”东方稚故作惊讶,笑道:“那我们进去说吧。”
按道理,这一年间,夫子的主要任务是教导东方循读书识字,教他四书五经,懂人伦礼法;但东方稚私下另有安排,她特地让夫子改动了课程内容,将其中的一半时间换成魏国知识课,让夫子先教东方循对魏国的认识。明面上嘛,东方稚是说想让东方循早些了解魏国之事,从小培养他对自己属国的认知。
至于实际上……
“循弟,皇姐考考你,魏国边上的这——一片区域,属于什么?”
魏夫人到外间让人准备茶水点心,底下人也未曾跟进殿里,故只有东方承陪同着他们两个来到疆域沙盘面前。东方承眼尖,只是见东方稚随手一指便看出了那地貌险峻的地方是崇宣。嗯?东方承不禁瞄了东方稚一眼,总感觉稚儿这个举动并非无心。
但小小东方循又怎么会明白这当中的意思呢?他只是踮起脚尖仔细地看了看,然后挠了挠自己的额头,试探性地问东方稚:“是崇宣么?”
“对。”东方稚莞尔,摸了摸东方循的脑袋。
她并不急着说自己想说的话,因为她知道夫子今天教了东方循哪些内容,而得了新知识的东方循肯定会按耐不住性子向自己哥哥姐姐分享新知识的。不出她所料,在得到东方稚夸奖后,东方循便雀跃地说道:“循儿知道崇宣呢!”
“知道多少呀?”东方稚又问。
小家伙的表情可神气,他故意将手背在身后,像是学着夫子教书的样子摇头晃脑说道:“崇宣之地,乃魏国边邻,地貌险峻,易守难攻,乃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大永防御北部蛮敌的屏障之一~”
东方稚和东方承见他这般可爱都不禁笑了,本来东方承还不太在意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但东方稚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格外留心。
“循弟,若崇宣是魏国属地,你又该如何?”
东方承这才明白东方稚的用心。
起初底下人来报,说近日魏王的课程有所调整,东方承还不以为然,觉得这必定有稚儿的道理;可是今日,稚儿既然那么直接地问出这句话,想必她是想让东方循日后将崇宣纳为魏国版图,顺道将那驻守崇宣多年的邹家踢走吧?东方承心中不禁叹然,稚儿这步棋下得那样长远,内心终究还是十分在意那件事的。
“嗯?”东方循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东方稚,不是很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
东方稚复又在他面前蹲下身来,轻声说道:“循弟那么乖,必定希望自己为大永立功,日后到魏国当一个好王爷吧?”
“当然啦。”东方循答道。
“那便极好。”东方稚笑了,细心地替他整理衣领,漫不经心地说着:“那崇宣之地险要,是大永自古以来都要拼死守住的地方。如今当然不需要循弟去守护,只不过它是魏国的边邻之地,崇宣百姓又与魏国百姓习性相近,若循弟来日当了一个好王爷,能把这个地方也替大永守住的话,自然是最棒的……”
这段话来来回回地念叨着,倒也没说让东方循来日将崇宣之地拿下,只轻飘飘地诉说着崇宣的重要性以及魏国的风土人情,一来二去,绕得东方承都有些晕了。他想从这几句话里猜测自己妹妹的小心思,可是怎么想都欠缺点什么,好像思考的方向错了……
唯有东方循若有所思地点头,好像听明白了东方稚的话外之音,眼神坚定地看着她。
东方稚上朝之后一直都没回寝宫,底下人回报说她和泰王爷往华昶宫去了,苏许那一直不安的心才镇定下来,回身去找南七和鹦儿忙碌齐王府内务之事。
两个丫头一刻钟之前说去打水,这会子也不知道打到了哪个边境,这么半天还没回来……苏许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边独自在寝殿中踱步,一边收拾着东方稚昨夜批阅公文未来得及好好整理的信件和笔墨。
在收拾桌上几本零散的诗集时,苏许不小心碰掉了边边早就摞好的七八本奏折,公文大开散落一地,凌乱得很。“欸——”苏许心中暗道不好,手忙脚乱地将这几本公文一一合上,才整齐地叠到一起,然后放回原处。
她不敢多看一眼公文中的内容,也遵从某些不该她忙碌便不该知道的规矩。
只是偏偏有一张小纸条,它像是个顽皮的小精灵从公文中滑落出来,上有几道极轻的折叠痕迹,想必是被东方稚细心压过才变得平整,没有那么邹巴巴。苏许也不想去看这小纸条上面的内容,可是这张纸太小,上面的内容不多,那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躺在地上实在太晃眼,都不需苏许留心记,她就看到了全部内容。
“崇宣之事,听凭差遣。”
第210章 告白夜
是夜。
泰王爷东方承用过晚膳后也并没有要安歇的意思, 反倒派人出宫请右相常五味到府中,想要聊一聊关于盛州的事情。
最近盛州表面上并没有发生什么谋乱之事,东方顺登基后,那梁家父子倒也对东方顺恭恭敬敬——毕竟现如今叫盛州了, 而不是盛国。那梁克只是个郡王, 盛州事务多数是由盛州州府处理, 这个郡王更像个挂名王爵, 闹腾不起多大的风波。
但东方承想未雨绸缪, 他不希望有任何事出现在意料之外,兄长日理万机太辛苦, 他希望自己可以替他多担待些。
“按你这么说,那梁克终日待在府里喝酒作乐,梁寅也不多出门,苦兮兮的?”
常五味受东方承差遣,特地派了稳妥之人打听盛州动静。今夜见东方承传唤,他特意将这数月来获得的情报分文不差地汇报给东方承, 希望他能放心。但东方承听了只是沉思,那眉头紧皱,一晚上就没展开过。
常五味看了看他, 又看了看手中情报, 劝慰道:“王爷,您何必对盛州之事如此担心?”
“你是不知道那梁家人有多狡猾。”东方承蹙眉,有一搭没一搭地念叨道:“我看那梁克就是天生反骨,他儿子也没好到哪里去!梁审倒是自从出事下台后彻底没了动静, 那个只知道玩女人的废物我不担心……”
“呃——”常五味似懂非懂,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
总不能说,因为看到他们父子面相上不妥, 长着一副会通敌叛国的脸,所以捉拿吧?加上他们早无实权,盛州距离齐国何止千里,哪怕那梁家父子要动点什么歪心思,他们也不能第一时间知道呀!常五味摇了摇头,咱家王爷就是思虑太过,把这些事留给皇帝去想不好么?
万一啊万一,被皇帝知道了他私下调查梁家人,然后下边的小人一挑唆,说泰王爷其心不正想要和梁家人串通可怎么整?
东方承还是自己闷头思索,并没有理会常五味。
“王爷……”
“嗯。”
“其实,臣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嗯……”
“其实您如果真的那么顾忌盛州,为何不向圣上禀明,到盛州去治国呢?”
“嗯……嗯?”
东方承条件反射一般从座位上弹起,看向常五味时有些严肃。“右相这话,是个什么意思。”他是铁了心想陪在东方稚身边照顾她,这件事旁人不知,可常五味这个心腹不可能不知道。他到齐国赴任以来,多少人劝他自己治国,可是他都不当一回事;怎么今日,自己最信任的臣子也说出这种话啦?
“您别生气,”常五味忙接上话,轻道:“臣知道您是为了齐王爷好,为了齐国好。只是这多年来,二王同治一国虽有好处,这其中的坏处与舆论,您也不是不清楚……再说了,齐王爷从政也那么多年了,底下也有了自己的心腹和大臣,行事时,齐王爷自己就考虑得很稳当,何况有人辅助?您自己治国的事,臣以为……没有差池。”
“我不想考虑这种事,莫提了。”但东方承还是第一时间否决了常五味的提议,表情坚定,丝毫没有三思的意思。常五味吃瘪地点头,见他已经没有心情讨论其他,便俯身行礼退出殿去。
东方承心中烦乱,干脆合上所有书卷,就在书房的软塌上睡下。
他知道朝中大臣对于二王一国多有怨言,只是如今齐国治理算不上真正平稳,循儿也年幼,难道要让东方稚自己兼顾治国以及辅导循儿一事?他是东方稚的兄长,也是当初和东方顺做过约定、此生必定好好守护妹妹的人呐……“总不能因为那对反骨父子,就把稚儿抛诸脑后……”东方承躺在软榻上喃喃自语,心中百味交杂。
他想着心中之事,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睡着后,东方承像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所有事物都看不大清晰的梦,他只茫然地在其中走着,身边好像闪过了很多熟悉的人,可样子和人物根本对不上号。他有些慌乱,一直漫无目的地在这个世界里走着,心里第一次出现了害怕的感觉。
“王爷?”
朦胧间,有人喊他。
“是谁?”
“王爷,我在这。”
“你在哪!”
他只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可是他越想回忆起是谁,他身边的一切就会变得越扭曲。“你在哪里!”东方承心里觉得毛毛的,他不理解这天地间的事物为何会碎裂在一起。而那在混沌之中出现的声音好比此刻的救命稻草,他用尽力气往声音来源处追,那道声音就会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你别走……别走!”
东方承惊呼出声,然后猛地从梦境中跌醒。
他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见周围尚且是熟悉的书房,而桌上烛火未灭,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王爷?”耳边忽然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东方承下意识抬起头来,才发现软塌边守着一个人,而自己正紧紧地拉着那人的手,死活不肯松开。
“啊。”
东方承一下子又懵了,还是没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先把手放开。“绮生……你怎么在这?”
绮生有点疑惑地看着他,见他确实不是开玩笑的意思,便解释道:今夜是您约了我二更时分到书房里见您,说是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交代。
“啊……”东方承应着她的话,可脑海中却一直想着方才的梦。
那种在梦里无助又无力的感觉过于真实,而那道呼唤他的声音又是那样地救赎……他本以为只是思绪太过烦乱而梦邪,可是醒来时,那个救赎的人守在身侧……这种感觉,真的太奇妙了。东方承心中一阵触动,却又只敢抿着嘴沉思,看起来像是在思考什么绝世难题。
对于这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泰王爷而言,好像是没有什么。
但绮生坐在他身边,手又被他紧紧攥着,时间久了,多少会有些不自在。
不、不是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这会子却又这般疯魔,平日里极重礼数的一个人又不顾礼数了,算是几个意思?绮生被他这副模样弄得心里乱糟糟的,等了好半天也没见他说话,便打算悄悄将手抽回去。
出乎意料的是,久没动静的东方承又将她的手拉住了。
“你……”绮生愣住了,改口道:“您这是怎么了?”什么意思?
那梦境缠身的人这时才恍然回神,见绮生一脸困惑,忙撤开了自己的手,连声说抱歉。诶呀,糊涂!东方承暗骂自己一顿,怎么梦里梦外都分不清了?平白无故地这样拉着一个姑娘家的手,像个什么样子?
“对不住,我刚才是睡迷糊了,所以才这样冒犯……对不住!对不住!”
绮生又是一惊。不过说实话,看到平日里高高在上并且老是对她不讲一句真话的泰王爷,现今卸下了所有面具,真诚地在她面前一口一个对不住,还是挺有趣的。这人今天晚上是疯了不成?难道吃酒了?绮生玩味地看着他,见他这道歉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才连忙止住。
“好了,王爷。”
“啊?”
“您倒也不用那么客气……不知您唤绮生今夜来,是想吩咐什么?”绮生抬眼看他。
“我……”
东方承迟疑了一下,对上绮生的双眼时,忽然就怔住了。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认真地看过绮生。
和这个人认识那么多年了,几乎是从小到大的相伴,可是碍于身份,碍于她只是替自己办事的一名部下,他们少有眼神交流。从前,他只知道绮生能力不差,不管是学习什么都能很快上手,是个具有天赋的姑娘;可如今……东方承出神地望着她,不知道是刚才的梦作祟,还是今夜书房里昏黄灯火的关系,这一刻,他忽地就被绮生吸引住,细看时,竟觉得绮生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那样让人着迷。
东方承不得不承认,平日里总被东方稚调侃说心中早有所属的自己,说不定是真的早有所属了。
绮生还是有些疑惑,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下意识便把眼神挪开。
这大半夜的,嘴里尽说些奇怪的话,手上又是奇怪的举动,眼神又那么地……痴呆,怎么想,都好像不对劲。“您…您如果没什么吩咐,那绮生就先行告退。”她有那么一瞬就要沉沦在东方承的眼神里,可理智终究拉住了她,让她及时回头。
“绮生!”
东方承连忙喊住她。
“您到底是怎么了呢,王爷。”
“我……”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眼见绮生站起身来要走,他才急匆匆地跟着下了软塌,想要留住她。
这样的东方承,太奇怪了。
绮生也很想知道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又怕是自己不想听到的话。于是,这个僵持的局面便由两个同样的纠结的人而形成,好半晌,东方承才讷讷地开口,轻声说道: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了……旧日里,稚儿总是笑我这个皇兄,说我心有所属却不知,我一直当她调侃我,从未认同……可是方才,就在方才的一瞬间里,我好像才明白了一些事。”
绮生眼睑低垂,默默地听他说话,感觉心都要被提到嗓子眼。
“…我不如女儿家情感细腻,所以对于这些事,迟钝得很。但是现在我很清白,绮生……现在我才清白,我心有所属,是系于你一人之上……”
被突然告白的人神色一惊,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第211章 表心迹
那被告白的人反应过来后, 并没有东方承意料之中的欣喜,反而是极为克制地后退了两步,极尽礼数地说道:“王爷许是一时糊涂了……绮生还是不打扰您歇息,这就回去……”
“我说的都是真的。”东方承不理解她的退却, 很是执着地直追到门边, 放下了自己所有的身段:“绮生, 我方才说的每一句话, 每一个字, 都是出自肺腑……你认识我那么多年,你应该知道我不会这样和人恶作剧……”
“您…”绮生深吸了一口气, 最后还是直面他,问道:“您难道,对高栗国主已经没有感情了吗?”
此话一出,东方承愣在了原地。
这一回,绮生终于顺利地离开了书房,‘挣脱’了东方承的奇怪悸动。其实她何尝不想相信东方承对自己说的话是真, 她何尝不想当面接纳他的心意?绮生快步地往自己的住所走去,一路上,她的脑子里不断地在回响着东方承刚才说的话, 一字一字, 差点要击溃她心里的防线。
她信,她相信东方承刚才的话是真的。
可是她怕。
她知道东方承旧日对于那高栗国主有着怎样的执念,知道他多年来心思只在那远在千里的人身上,所以她怕, 怕东方承只是一时想偏了, 才会把绮生当作他人的替代品,然后有一日幡然醒悟, 又让绮生失去了他。她更知道,自己与东方承之间存在着多大的差别,一个是尊贵无比的一代王侯,是当今皇上的嫡亲胞弟,另一个却是他身边的部下之一,是杀手,是舞姬,为他出过很多任务、在很多人面前卖弄过风情的舞姬……绮生心中莫名揪痛,在得知东方承心意的这一刻却比自己从未得过他青睐还要痛苦。
“旧日是我妄图高攀,想着在你身边……或许当一个妾也可以……”绮生神色落寞,苦笑道:“但我现在才发现,我这样的人,哪怕当你的妾,也是不配的……”
漫漫长夜,两个互诉衷情的人,却都同样的难过自责。
愁苦的心境一直从黑夜笼罩到白天,东方承坐在书房里眼望着天色变亮,然后木讷地唤人来梳洗换衣服,木讷地走到朝堂上,木讷地听了一早上的朝会。
东方稚早就看出自己皇兄今日神色不妥,可是底下还有那么多人看着,怎么方便问呐?她越想越觉不对劲,见政事已经处理得七七八八了,忙匆忙地退朝,然后拉着木头一般的东方承离开大殿。
“皇兄!!!”
东方稚一路将这木头拉到了齐宫的梅园里,让鹿蜀屏退左右远远守着,才扯开嗓子喊东方承。“你这是让人在过来路上打了一顿还是怎么着啊,咋没点反应?喂,喂喂喂!”
完蛋了,还是没点知觉似的。
东方稚没法了。
她只好朝远处的鹿蜀打了个眼色,让他带着宫人们再走远一些……
再远点。
还远?再远点我可就连您影子都看不到了哦主子。
远点。
行叭。
鹿蜀默默地听从吩咐带领宫人往远处撤退,正走着呢,耳边就听到东方稚极大声了喊了句‘东方承!!!!!!!!’。
哇……鹿蜀心中惊叹。
东方承这才缓缓地回过神来,一脸迷茫地看着东方稚。
“你怎么了呀皇兄,”东方稚感觉自己这一嗓子都快把自己喊劈了。“从子霁今天见着你到现在,你就一直这个魂不守舍的模样……咋的了,遇到什么棘手事了吗?若是有事你和子霁说嘛,不要把事情藏到自己心里啊……”
“我——”东方承张开嘴,刚要说出口,又把话咽了回去。
“……”
东方稚真想叫人来揍他一顿。
“干嘛?子霁可是头一回看到你这样。”平日里舌战群臣的东方承到哪里去啦?处理国事时杀伐决断的东方承到哪里去啦?东方稚不解,但想到这里,忽然就有点反应过来。
对吼。
既然皇兄处理国事时从来都不会这样,那就不是因为国家大事呗?那不是国家大事的话……难道是其他小事?东方稚细细地分析着这人平时的表现,想了半天,冷不丁地看回东方承,问出一句:
“你该不会,是因为女人吧——”
哦!东方承打了个冷颤!
东方稚确信自己的眼睛!
“真被子霁说中啦?”东方稚连忙压低了音量,俯身到东方承跟前,满脸好奇外加喜悦地问道:“咋啦,你和绮生是不是表明了心迹走到一起,然后高兴得懵啦?”
可是东方承却摇了摇头,还叹了一口气。
哦,没在一起。东方稚蹙眉,但他既然对这几句话有反应,说明还是跟绮生有关系呗?“那……你和绮生怎么了嘛?”
东方承看向她,她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绮生,绮生,绮生……
从昨夜到现在,自己的脑子里就一直都是绮生。梦里是绮生,梦醒了也是绮生;旧日宴会上喝多了酒想的是绮生,夜深时批阅公文念叨的也是绮生;回京时担心的是绮生,在齐宫时看到了新奇东西也是想着绮生……东方承回忆着往日的点点滴滴,越是回忆,他就越是缓过劲儿来,最后眼神清明地看向东方稚,心中豁然开朗。
是了,就连东方稚都明白他心中所思是绮生,那为何自己就一直没发现呢?
“这些年里根本就不是什么高栗国主,根本就只有她!”东方承神神叨叨地喊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离弦箭一般跑了。
啊?
东方稚愣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
所以咋了嘛?
平日里斯文有礼的泰王爷,除了和齐王爷嬉闹时会有放肆之举,便再无过格行为。可是今日,泰王爷从梅园一路直奔泰王府,连底下人的行礼都来不及理会,直猛猛地往前冲,惊得府中侍卫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也跟着他一起往前冲。
最后,东方承来到后院厢房前停下,也叫停了自己身后的那群人。
“王爷?”
“这里没你们的事,都退下。”
“是!”
他这一路虽然莽撞,可还是保持清醒。将那群侍卫赶走后,他便循着记忆来到了绮生的住所门前,本想直接推门而入,又觉得于礼不合。
“绮生。”最后,他选择了敲门。
房里并没有什么动静。
许是不在?东方承不禁有些失落。他刚想转身走人,耳朵却尖锐地听到房中有人走动的声音。“绮生?你在房里是不是?”
但仍旧没有人回答他。
必定是绮生还在因为昨夜的事耿耿于怀,所以此刻不想见他……东方承你是个男子!不可以再退缩了!
思及此,东方承咬咬牙,正色道:“绮生,我知道你在房里的。昨夜的话,我知道对你来说过于唐突,你不信我,觉得我说的是戏言,我都理解……你最后问我,说我难道对高栗国主没有感情了么?我愣住了,没有回答你。不是因为我对她感情特别深,而是那一瞬间,我确实是整个人傻了,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
从昨夜到现在,我一直都在想你的那句话,整夜未眠,上朝也是失神的……可是绮生,就是在我失神的这段时间里,我才发现,这么几年间,其实我想到的都只有你,都只是你……以前我以为我喜欢的是王荀英,可是我错了,我根本只是对见她的第一面有所牵挂,我把这样的一面理解为我的相思,殊不知,其实我相思的人一直近在身侧。
每次让你出任务的时候,我的心里总是不安分。我总是会喊夜莫来,有事没事地问起你的近况……你掉队了我会想着等等你,你失落了我会想着是不是我做了些不好的事……其实、其实你有几次在我身边嬉笑的时候,我其实很紧张……我紧张得根本不敢看你,可是我又怕你看穿我的心思,所以强装镇定……绮生,其实我早就开始在意你,早就想和你待在一起了……可是我愚钝,我一直都分不清自己的心思……
绮生,对不起。我知道我旧日对你带来了很多伤害,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奢求你的原谅……但是说真的,如果你愿意,我想娶你为妻……如果我说再多的话都证明不了我的心意,那我希望,我想娶你为正妻的这个想法会让你明白我的心。”
东方承絮絮叨叨地站在门前自说自话,说急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能说那么久,反正他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好像要把这些年里没说过的真心话都倒出来一般。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房内之人还是没有半个字的回应,这无疑让他的心如入冰窟。
东方承自个儿点着头,苦涩一笑。
“没关系,如果你对我并没有那样的感觉,我自不勉强……是我冒犯了。”
他想要推门的手终究还是放了下来,几番辗转,黯然离去。
而绮生房内,本来只是打算过来吃花生聊趣事的夜莫和青择听得一愣一愣的,手里抓着花生四目相对,大气都不敢出。
绮生坐在她们二人中间,泣不成声。
第212章 八卦圈
部下们自有部下们的交际圈子。这不, 绮生一事如星火燎原一般传遍了齐泰二王府中的部下亲信耳边,泰王爷的舞姬们,齐王爷的侍卫们,凡是官阶比较高、平日里经常在主子身边露脸的都知道了这个事。
这不能说是夜莫和青择捅出去的。
要怪只能怪东方承自己做事不够稳妥, 那日他神色反常地赶回府里, 有几个贴身跟随的放心不下, 特地跑来观察来着……就东方承念叨的一刻钟里, 就算听不完全部也能懂个大概, 加上他们一直知道绮生之情,这么一结合, 然后一分析,哦豁,水落石出。
齐王府侍卫这边得知此事时,也是炸了天。
五大侍卫叽叽喳喳地就绮生一个名字讲个没完——当然了,不能把雚疏算在内,她发表的意见不算多。剩下那几个一边高声阔谈一边耳边私语, 商议着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他们的主子,东方稚。
“主子平日里可最在意泰王爷和绮生有没有结果了,而今泰王爷开窍, 那不得立刻把这事告诉主子?”经常替东方稚办事负责偷听泰王爷说话的鹿蜀如是说道。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知道这消息, 完全是人家泰王府的姑娘们乐于分享,将这事告诉了咱。你看啊,这泰王爷,是泰王府的人吧, 这绮生, 同样也是泰王府的人吧,横竖这就是泰王府的事情, 咱们若是多嘴,会不会不好?”很少参与替东方稚打听八卦的冉遗如是说道。
“姑娘们跟咱们分享,肯定也是希望咱们能暗中相助嘛。你没听青择姑娘说吗,绮生自知道了之后并无什么反应,她也是苦于自己姐妹有情人不得眷属呀。”
“哎哎哎,总之我觉得这事咱们不该瞎掺和。你自己也说了,绮生姑娘现在还是没什么反应,万一绮生姑娘不想——”
“怎么可能!”
鹿蜀听了这话简直急了,差点没惊动到外间的人。
“小点声——”众人忙拉他坐下。
“怎么可能不想!”鹿蜀复又压低音量,神色严肃且有板有眼地说着,手指还不断戳着桌面:“我替主子办了多少回事你们晓得不?这一开始就是主子自己察觉到他二人之间有情,所以闲来无事就叫我去隔壁府八卦。你们不知道啊,我为了拿那么点情报,牺牲了多少色相……”
雚疏在这个时候终于听不下去了,她白了一眼鹿蜀,似有杀人之心。
“你们这一人一个道理,说来说去,也没个结果嘛。”孟槐连连叹气。看来,没有个人出来做决定是不行了。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让鹿蜀将此事禀报东方稚,好说歹说这泰王爷也孤家寡人那么多年了,如今他和绮生能有一段缘,但两个人都绊在了路上,若是错过可怎么是好?哪怕最后是绮生姑娘不想嫁,但努力过,想想也对得住自己良心……
几兄弟面面相觑,答应了孟槐的提议。
“去啊鹿蜀。”
“欸,为啥又是我哦,就不能换个人吗。”
“你不是说你经常替主子八卦吗,立功的时候到了!”
“我我我……”
“快去!”
这几人推推搡搡,好半天才来到了东方稚的书房门前。
鹦儿正好替东方稚拿了新上贡的茶叶来,要掀门帘进去时,见鹿蜀站在远处一副紧张的样子,不禁奇怪。“鹿蜀侍卫?”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见那人还是有反应的,便问:“怎么自己一个人站在风里?可是有事情要向主子回禀么。”
“啊?我……我那个……”鹿蜀为难地笑了笑,回身一瞧,哪里还有刚才那几人的身影!
好家伙,竟然连侍卫长也跑得那么快……
真过分啊。
他嘴上是说要把事情告诉东方稚,但不代表他希望自己去告诉呀!他只是打心底里赞同泰王爷和绮生在一起,可如果会有什么后果……鹿蜀忍不住吞了下口水。但是来都来了,反正也不是闯下什么弥天大祸,说就说吧!心理挣扎好半天,鹿蜀伸出手来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打气,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姿势。事已至此,只好对不起泰王府的几位姑娘了!
“主子!!!!!属下有要事相报!!!!”
鹿蜀闭着眼睛一鼓作气冲进去,甫一进门,他便跪在了地上行礼,喝道:“主子!属下有要紧之事回禀!是关于泰王爷的!”
他跪在东方稚面前的姿势极为标准,说话声音中气十足,按理说,这招先发制人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很奇怪,主子怎么不理他?鹿蜀悄悄地睁开眼抬头去望,却见书房之中并不只是坐着他的主子东方稚,在东方稚身边,还有要被他打小报告的泰王爷东方承。
而东方承正眯缝着眼睛看他。
“给泰王爷请安……”
……
完蛋!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怎么没人跟我说泰王爷也在这!
鹿蜀心中不禁念叨了一万句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东方稚被他这一跪吓一跳。
但反应过来之后,东方稚强忍心中笑意,缓缓开口道:“怎么了鹿蜀,你要跟我回禀什么关于泰王爷的事情?”
不用鹿蜀说,她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毕竟这小子平日里负责的任务来去都那几样,若是说到和泰王爷有关,可就只有一桩子事了。东方稚也不怕鹿蜀敢表明是她派人八卦东方承的私事,毕竟该在哪个主子面前表忠心,这几个侍卫心里明镜似的。
现在倒要看看,鹿蜀怎么把这个弯儿绕过来了。
“属下——”鹿蜀心中直叹不妙,但是碍于泰王爷那阴狠的眼神正落在头顶,他也只能换一种思路来把场子圆回去。“之前,主子您担心泰王爷——”哦!似乎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之前主子很担心泰王爷,说觉得泰王爷最近情绪不太好,特让属下多些关心打听,属下有了些眉目……”不对,怎么好像又把话题绕回去了?
这不还是要说回那件事嘛?
东方稚点头,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东方承,轻道:“什么眉目?”
“眉目……”鹿蜀跪在地上忍不住挠头,眼睛眉毛都快要挤到一起。“属下——属下特地问过泰王府的守卫、随从、丫鬟、内侍……据说——据说泰王爷最近……是和大臣商量事情的时候遇到了难题,故愁眉不展!泰王爷恕罪!属下无心冒犯王爷,实在是担心您的身子,才擅自打听您的事情!”
鹿蜀忙又倒头一拜。他故意撒了个谎,说着模棱两可的话,希望泰王爷不要再这么阴森森地盯着他了阿弥陀佛……
东方稚将信将疑地看向东方承,只见他表情似乎有所缓和。
“也罢。你只是替稚儿办事,稚儿也只是担心我,何罪之有。”东方承见他慌得想要在地板上找条缝钻进去似的,忙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谢王爷!谢主子!”
感天动地感天动地,押对题了押对题了……
鹿蜀走出书房门口的时候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东方承未曾怀疑鹿蜀话中真假。
毕竟前几日里,他确实和常五味因为自行治国一事吵过几句,当时弄出好大动静,这是泰王府上下都知道的。鹿蜀小子机灵得紧,想知道这些事并不难。东方承叹然,平日里处事不惊的自己搞得那么不在状态,也难怪东方稚会担心。
所以今日,东方承不仅是要跟东方稚商讨要事,他还想告诉东方稚,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转变。
“稚儿……”
而这个办正事极正经,说起私事却极不自在的皇兄,也确实让东方稚操碎了心。她静静地看着他,不忍心贸然插话,即便自己已经把他心中所想摸了个通透,她还是没有戳穿他。“皇兄想和子霁说什么?”东方稚配合地替东方承讲话题延续。
“皇兄最近做了一个决定,有深思熟虑过,但可能很荒谬。”东方承如是说。他知道东方稚明白绮生心意,只是,东方承的决定是娶绮生为妻,而不是随便给绮生一个名分。
绮生是什么人,东方承清白。
他想要做的这件事会有多大阻力,东方承更是知道。
但他决定了。
“皇兄向来都不是会做荒谬决定的人。”东方稚只是笑了,柔声回答他道:“既然你深思熟虑过,那便不存在荒谬二字。皇兄,若有任何需要到子霁的地方,你尽管说。”
“你……”东方承轻叹,“你甚至都没有问过我是什么决定。”
“但如果是子霁向你说这一番话,你也会义无反顾地支持子霁,不是么?”东方稚反问他。
哎。
东方承认同地点了点头,心中似有无形压力。
但是东方稚却扶着他的肩膀,那眉目轻皱,似是下了和东方承同样大的决心。她说道:“皇兄,子霁只会支持你。同样的,子霁相信皇上也会支持你,子霁父王亦是。这世间再无什么事情荒谬得过子霁娶女子为妻了,但这也被摆平了,不是么?而你,我敬爱的皇兄,若你的事情出现阻碍,这一次就让子霁去解决吧。”
第213章 心中刺
泰王爷东方承与府内舞姬绮生两情相悦一事, 在齐国广安城内传得沸沸扬扬。
也不知道是府中哪个多嘴的家伙,又或是哪个知道了一点蛛丝马迹的小奴才,把这件事添油加醋地往外说去了。彼时东方承还没做好准备让所有人知道这件事,这下好了, 他不需要准备了, 因为城里百姓已经给他列出八百个解决方案了。
“许儿你瞧瞧, 咱们广安城的百姓啊, 有让皇兄直接娶了她的, 有让皇兄以学一支舞作为聘礼的,还有城中各大乐坊要给皇兄奏乐助兴的, 哈哈哈哈哈……”齐王爷拿着一摞摞的‘民众情报’来和苏许分享趣事,逗得殿内人都忍俊不禁。
“你啊,”苏许笑着,没好气地摸了一下她的鼻子,柔声道:“怎么净顾着拿皇兄说笑?倒是这事传出去了,现在怎么解决呢?”
东方稚撇撇嘴, 说道:“大家都知道啦,捂着大家的嘴不让说话也不行嘛。而且本来皇兄心里对这件事就有些顾虑,如今传出去了, 倒也免了这个麻烦。”
苏许闻言, 只是沉思。
她不确定事情提前被人得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尽管她也希望世人知道的是最真实的情况。只愿世人善待这段姻缘,莫行妄言之罪……苏许还在出神地想着东方承和绮生之事,旁边的东方稚却凑到她面前, 笑嘻嘻地说道:
“许儿别担心。就像我和你, 当时不也有很多人反对么?这些声音呐,慢慢~慢慢~就会不见的啦。”
苏许这才笑了, 说她呆木头。
闲聊几句后,有侍卫到跟前来报齐国边境旱灾一事。东方稚忧心忡忡,又怕今日特意休假却又忙碌公务会惹苏许不高兴。
“去吧,国事要紧,呆子。”
终是要苏许哄上半天,这位齐王爷才放心地出了殿门,披着外袍风风火火离开。她出门时,苏许就这么站在门边看了很久,看她走下台阶与回廊,看她随着侍卫穿梭东边两道院门,然后消失在视野里。在跟前的东方稚呀,总是像个小姑娘,说话温声细语的,又怕人生气又怕自己做不好,总是委屈;可是在外面的东方稚呀,她只需要不说话,别人都会很怕她。
真是百变。
苏许腹诽。
此间无事,苏许便和南七鹦儿到府中各处走走,看看各司有没有短缺或是有事情未解决。行至一处,南七突然嚷嚷说肚子不舒服,疼得她翻来覆去面目狰狞的,苏许蹙眉,忙叫鹦儿扶她回去,待无事了再过来。
“那夫人您先在这边等我们?”鹦儿脸上表情多少带了些不安和为难。
“快去吧,在王府之中会有什么事。”
“哎哟小姐,你等我回来…哎哟,很、很快……”
南七都快疼死在原地了。
“快去。”
这个丫头啊,素日里就没个正行。苏许无奈地摇了摇头,见自己身后还跟着一群人,便让他们先行到各司检查,问一下各司内务主管有没有需要回禀的事情,待会儿过去一并处理。
“王妃,”一个小丫头满脸担忧地走上前来,轻道:“那您自己在这边等南七姐姐和鹦儿姐姐么?”
“嗯,等她们来了我再过去。”苏许见她犹豫不决,不禁一笑,“怎么了呢,你们好像都怕我在王府里会被人拐了一般。”
“奴婢不敢。只是跟在王妃身边是奴婢们的职责,贸然离开王妃身边,怕……”
“没事,是我吩咐你们的,你们只是听从我的命令罢了。去吧,料想那两个丫头也不会走开太久,估摸着一炷香的时间就回来了。”苏许讲话温柔,在底下人面前总是很得体。当然了,这限于不熟悉的底下人,如果是熟络的那几个,这会子就得打起来了。
遣散了身边人之后,苏许长吁一口气。
是什么时候从一个什么都不会、不想管的小丫头,变成这偌大王府的管事人的呢?
“不知道阿稚今天会忙到什么时候?还说今天去父王那边吃饭呢,也不知道这家伙处理完公事之后还记不记得……”苏许小声地嘀咕着,自己慢悠悠地往旁侧的庭院里走,寻得一方石矮凳坐下。周围长着今年初吐新芽的各色花卉,并着南边送来的常青绿植,郁郁葱葱地围绕身侧,沁人心脾。
啊,好舒服呀。
苏许望着簇拥在自己身边的花草,舒适得不禁双目轻阖。
她就这么在这不显眼的地方坐了好一会儿,正要起身离开时,外面忽然有几道脚步声响起,并着几句悄悄话,使得她停住了脚。
“哎你听说了吗,泰王爷要娶他府里的舞姬,那个叫什么生的……”
“那么大件事情,我能不知道吗?你小点声,可别让人听到了。”
苏许无心偷听底下人耳语,只是事情关乎她与阿稚敬爱的兄长以及那个温婉的姑娘,她很好奇,在没有他们在场的情况下,底下人到底会如何评判?
“哎哟,我都不懂泰王爷是什么眼光,怎么最后就喜欢上一个舞姬?泰王爷能文能武,而且英俊风流,那个舞姬什么出身呀,竟也想高攀。”
“可不是么。我听说呀,泰王爷的几个舞姬平日里都在各种大官面前献艺,抛头露面的,一点儿也不像话……这样的女子呀,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事,兴许啊——”
“嗯?——”
“…不太干净……”
“哈哈哈哈……”
奴婢们的话直接又刺耳,听得苏许心里一阵难受。她很想走出来制止这些嘴上没把门的丫头,一人扇个两巴掌,不然她们都记不住这个教训。苏许脚上才挪了一步,又听到她们说道:
“我看泰王爷和咱们王爷都一个样,不干正事,都不知道怎么看人的。”
忽然其中一个丫头提到了东方稚,这让苏许不由得停住了动作,只伫立原地,未敢发出半点声响。另一人也随即附和她,以极尖酸的口气说道:“就是。当哥哥的娶了个下作的舞姬,当妹妹的娶了个女子!两座王府都跟翻了天似的,净做这般伤风败俗之事……”
“倒也不是伤风败俗。只是么,咱们那个王妃,实在是不配。都不知道她有什么好,也没点特长,不就是王爷在京都城时从小玩到大的玩伴么,今儿却得了这般地位宠爱。你瞧瞧王爷疼她那个劲儿,我真是看到都心烦……”
“哎不说了不说了,我瞧见有人来了,咱们还是快走吧……”
“好。”
苏许站在原地,如元神出窍,半晌缓不过来。
她多少知道一些旁人不喜欢她的事情,也知道世人抨击东方稚逆乱阴阳的话。只是现今,她那么真切地听到有人在耳边提起,甚至说到看到东方稚与自己的相处会觉得心烦……苏许突觉喉咙发紧,那一刹那,心上好像扎了无数根利箭,剜心之疼,久久不能回神。
东方稚做齐王多年,有她自己的成长和沉淀,也因为政绩成为更发光的人了。苏许念及此,眼中忍不住涌出了眼泪,细数自己多年并未有任何帮助,即便打理齐王府掌管主母之职,却仍旧因为身份而不被人认同。苏许啊苏许,你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呢?你不过,是一个小丫鬟们都可以肆意说道的人罢了。
她在心底自嘲,久思成怨,急而攻心。
这世间多的是让御医都望而却步的疑难杂症,只是比疑难杂症更难医治的,往往是心病。苏许也不知道自己当日是如何强颜欢笑将事情办稳停妥,也忘记了自己在老王爷那边用膳时是怎样的表情和言语,总之那天,她装得不错,并没有几个人看穿她的异样。
南七和鹦儿有问过她是不是累了,她只说兴许是日间走动太多,有些困乏;东方稚更是缠着问了她许久,因为觉得她神色有异,无论怎么说笑都提不起劲儿,比之往日精神差了许多……她想和东方稚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怎么说,和她说自己是因为府里两个丫头多嘴,气急攻心?
说自己认同了旁人说的话,觉得自己不配东方稚,为别人觉得心烦而感到难过?
东方稚不是不会替她做主。
单凭她敢在京都城大街将那邹从泽的手臂砍下来,足以证明。
只是天下人何其多,悠悠众口,处置了那一两个,剩下的怎么办呢?总不能因为他们的话而将他们除了,让世间只留下赞同她们的人,方称为如意。东方稚也正是当了齐王太久,久居高位,很多事情她会忽略,也有很多权力她用得得心应手。你要她杀几个奴婢,她可能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可苏许不想那样。
“阿稚……”苏许万般心疼地抚摸着东方稚的脸,嘴角笑着,可是眼里却闪闪发光。东方稚怔了怔,但也顺从地半蹲在苏许跟前,问她怎么了。
“我只想好好地待在你身边……别问了,我没事,好么?”苏许将她轻拥入怀,心中思虑,却似有千斤重。
第214章 多杂事
一连几日, 苏许都是郁郁寡欢的模样,这让东方稚也不禁犯愁。
只是近来多事之秋。还是初春的季节,可齐国边境一带却继入冬后久旱未雨,好几座城池的百姓沦为难民, 衣食不济, 十分惨烈。旱灾情况之紧急, 她根本分不出身处理其他事。
“主子, 这是您方才让鹿蜀去泰王府带的公文, 我给您放桌上。”
“好。”
鹦儿捧着一摞奏折到书房里来,见桌上先前给东方稚备下的茶点仍旧一动不动, 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主子,要不然还是歇一会儿吃点东西吧?您今天都没怎么吃呢。”而最近东方稚和苏许之间似乎闹了矛盾,没以前亲近了,这位主子又一直躲在书房里处理公务,根本没有两个人好好谈心的机会……鹦儿的苦闷情绪并不比她们少,毕竟东方稚和苏许都对她极好, 如今她二人关系不和睦,齐国又那样不太平,想想都让人难受。
“不吃了, 没什么胃口。”东方稚头也不抬, 一双眼睛只紧紧地盯着手中文章,眉头紧皱,迟迟没有松开。半晌,她又轻声说了一句:“这几日我若是饿了, 让你准备膳食时你再准备吧, 免得浪费了。咱们国中可有好些百姓,现今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
鹦儿点点头, 未敢多言。
她走上前来将茶点收了,回身却见东方稚还是对着那一页文章发呆,忍不住问道:“主子,边境旱灾情况如何了?”
“唉。”东方稚直叹气,说道:“北边沿近魏国的好几百里地,都是干涸的。去年冬天国中还闹过冬洪呢,那时候只想着防涝,却谁都没留意这片地方没下几滴雨。公文回报说,冬天时那边雪就下得薄,开春一化,就是连着两个月的大晴天,活生生地把几条河都晒干了。天象有异,田地颗粒无收,不少人为了生计都到了砸锅卖铁的地步。”
“啊……竟那般严重。我听别人讲,那边的水堪比金子的价钱,是真的么?”
“是……”东方稚心情沉重地将公文合上,连叹气都没了力气。旱灾出现苗头之后,邻近州府不是没有帮忙,只是山高水远,就算朝廷赈灾拨款,到那边根本不清楚是个什么境地。天灾殊是人力可轻易扭转,那边又地势复杂,漕运不通,若是要开运河,也是要费不少人力财力的。
她和东方承已经就此事商量过很多回,当务之急必定是安抚难民一事,但事后该如何改善并防范来日不会重蹈覆辙,恐怕还得到那边亲自走一走。
那苏许怎么办呢。
她最近情绪不佳,又一直找不到原因,长此以往,不是办法。
东方稚没了主意。
二更时分,齐王府书房的灯火终于灭了。
东方稚满身疲惫地往自己寝殿方向走,想了一天杂七杂八的事情,她只觉脑瓜子嗡嗡的,好像被人捶了两拳。宫人们掌灯在前慢慢走着,她无精打采地跟着光线动,走过一处院门,却见寝殿尚亮着烛火,在这夜深之际尤其晃眼。
“王妃还没睡下吗。”这话是问前头带路宫人的。
“回禀王爷,”一个小内侍微躬着身子面向她,目光只看着东方稚的靴子,轻声回答道:“方才奴才们出来的时候,王妃尚未安歇。”
“哦?”东方稚疑惑了一声,复又看向自己身后的鹦儿。
鹦儿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那么晚了,许儿还没睡么?
平日里,若是遇到了朝中有事,东方稚都会在书房待到很晚才回。苏许若是能等,便会等她,若是不能等,她睡之前会在房中燃着一盏灯等东方稚回来。而今寝殿内灯火通明,倒是少有的情况。
东方稚快步回到殿中,从进门之后就没看到几个丫鬟宫人在,不禁奇怪。鹦儿跟在她身后四下张望,会意地告诉她:夫人应该在房中刺绣,见夜深,让她们自己先去休息了,所以没在跟前伺候。
“嗯?”东方稚没试过做这样的吩咐,心里感到更不解了。“平时,许儿也会做这样的事情么?”
每一个能到跟前伺候的,又或是在底下做事的人,都是有工钱,节日还会有奖赏的。在东方稚看来,他们做事只是领了工钱的本分,没有谁比谁辛苦之分,这都是他们该得和该做的事情,没有必要给太多的恩惠。
只是鹦儿这般习以为常,莫不是苏许总会这般宽待他们?
东方稚见她点头,心底不禁轻叹了一口气。
正所谓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东方稚自认为自己就算不是万里挑一、但也是百里挑一的好主子了。只是她不会轻易给底下人太多的放纵和奖赏,毕竟人心叵测,这种习惯要是养成了,哪天稍有不顺,底下人只会觉得你吝啬或是霸凌,根本不会想起素日里你曾待他有多好。这样的想法,无论是治家或是治国,都该警惕才是。
“下回,许儿若是还会这样,你和南七私下对那些人多管教些。”进房门之前,东方稚特意小声叮嘱鹦儿,正色道:“也多多留意在跟前伺候的有没有说话不干净的人,咱们府里人多口杂,少不了有这般蔫坏的家伙。你看着点,我可不希望府中有这种吃着东家饭还反东家骨的白眼狼。”
“鹦儿明白,您放心。”
—
这是继泰王爷东方承深情告白之后,绮生第一次和他见面。
来见他的主要目的,是替夜莫回禀一些公事。其实这也不该让她来,但夜莫说自己身子不舒服——太假了,但凡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到夜莫装病的时候还在偷笑。绮生拗不过她,只能答应。
有时候真是不知道该不该感谢这些好姐妹。
“…这是先前到盛州收集到的情报,青择四天前便说要回来了,现今估摸在路上,等她回来的时候就能直接跟您回禀……”
“你站得那么远做什么?”
绮生怔了一下,这才抬起头来看他。
只见东方承端坐在桌前,目不斜视地与她对望,神情有些憔悴,嘴唇还有点发白。“素日里,你跟我说这些的话,不是会往我跟前说么?”东方承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意。或许是他自作多情了,往日里总是说笑调侃什么都不怕的绮生,自他说了那些话之后就有多远躲多远……东方承的内心很复杂,难过又烦闷,自责又内疚。
绮绣织梦,云霞生辉。唤你绮生,可好?
绮生……是什么意思?
它的意思就是有了你,这世间才有了最珍贵且美好的景色。
绮生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自己见东方承的第一面,他曾与自己说过的句子。绮生的名字是他取的,绮生的命是他救的,若是论起来,绮生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已经是他的人了,谈何嫁娶方为一起呢?只不过是东方承恪守君子之道,并不曾对她有越矩行为,也一直没有让她有过多的幻想,保持着主子与部下的关系。
因为知道他正直得像王府里的房柱,所以才会出言调戏他,在他面前嬉笑。
这么多年来,绮生好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心底里喜欢东方承,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想着他,然后遇见了高低都得调戏两句,很想看看东方承什么时候才会脸红。她只知道自己很喜欢东方承,却从来没有一日想过,让东方承喜欢自己。
怎么会有那样的幻想呢?
绮生嘴唇微张,踌躇许久。
她刚想开口说话,东方承却挥了挥手,让她先行回去歇息。
“我——”
但绮生并没有立即接令。
她还是犹豫不决地站在原地。
“嗯?”东方承尽量让自己变回平时那个东方承,与绮生对视时,他也只是匆匆一眼便瞥开,轻声问道:“怎么了吗?”
“你病了。”
“嗯?”
这一刻的沉默,似乎有半个时辰之久。
东方承有点没反应过来,不理解绮生这一句话的意思。“我……或许只是最近事情多,太忙了,所以有一点点不舒服罢了……这都无碍。”尽管如此,他还是宽慰着绮生。作为多年的部下,绮生关心他确实正常,倒也不用想太多。
东方承暗自警诫自己。
只是卸下了面具的东方承,此刻的表情在绮生眼里都被尽数看穿。她极善察言观色,又怎么会读不懂东方承的心里话?绮生心底轻叹,终究还是一步步地朝着东方承走近,来到了他的跟前。
东方承抬眼看她。
“绮生感谢您的情意,受宠若惊。从您当日将绮生救下,绮生就一直对您倾慕,因见您心有所属,所以大胆妄为,总是做出一些没规矩的事情,希望能得到您一眼青睐。但绮生只将这件事当作自己的秘密,从未想过要高攀得到什么,绮生愿您安康喜乐足矣。王爷,绮生与您地位悬殊,论出身,绮生是万般也配不上您,何谈成为您的妻子。王爷,绮生会记住您说过的每一句话,此后,绮生会将此情长埋心底,也希望您……会遇到更合适的人。”
第215章 动兵戎
四月末。
齐国边境旱灾告急, 崇宣与其接壤之地对难民闭门不纳,并恶意蓄水高价出售,致难民人数更甚;各州府接济不及,欲将崇宣见死不救之事上书朝廷, 不料从北疆之地往东都的信件全被拦截, 回禀齐宫的消息也被堵在当地, 情报不通, 城卫兵戎相见, 崇宣大有造反之嫌。
信息闭塞约五日后,灾情一事牵连魏国部分城池, 魏国大臣察觉不妙,借向魏王汇报国中事宜为由混入使臣队伍,只带了两名随从便匆匆赶往齐国。
“下官封幽之——拜见王爷——”
听闻魏国使臣队伍中有人特意求见二位王爷,负责交接事宜的孟槐不敢耽误,半信半疑地将这人送到了齐宫议事厅。彼时,议事厅中除了齐泰二王, 还有齐国左右相:秦为北和常五味。
“封幽之?”见上座两位王爷满脸疑惑,老臣子秦为北忙解释道:“启禀王爷,这封幽之, 乃魏国文臣, 衔中书令一职,官居二品。也——也是老臣的一名旧友。”
那封幽之这才发现自己眼前所站之人,一时间,边境情况之焦灼并连日来的提心吊胆涌上心头, 不由得老泪纵横。“秦相啊——”
“封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有要紧事?”秦为北忙问。
“崇宣要反!”
“什么?!”
众人大惊。
“封大人何出此言?快快请起, 将事情说明白。”
封幽之缓缓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说道:“月前,齐国大旱,各州府尽量配合赈灾一事,都在收容安抚难民。而那大旱之地与魏国邻近,所以魏国也第一时间出兵,赶往边境查看情况。就是在那时候有士兵回报,原本只有少部分往魏国赶来的难民却越来越多,说是崇宣一地以严防奸细为由不接难民,且断水蓄水,在周边肆意高额出售。臣等以为是崇宣镇守边疆职责所在,不敢妄加评论,故大开魏国国门,接济齐国来的百姓……”
秦为北怔了怔,轻道:“既是接壤之地,魏国的情况也就比齐国将将好些。而今魏国接纳数座城池的百姓,岂不牵连了魏国?”
“是……”封幽之长叹,回答道:“只是下官作为父母官,实在不忍心见百姓流离失所。为了杜绝魏国沦陷,下官特意遣派部下发信齐国以及京城,想向二位王爷禀明边境情况,也想向皇上禀明灾情之事。不料,下官的部下出门数日一直没有回音,六日后才知,送信的人都无故死在了出城的路上……”
听及此,东方稚与东方承不由得对视一眼,同样愁容满面,以及同样怒不可竭。泰王爷东方承先行拍桌而起,剑眉倒竖:“崇宣不接百姓高价卖水在前,有斩杀信使嫌疑在后,借边防之名行内乱之事,不是造反是什么!”
“王爷——”见东方承怒了,左相秦为北忙唤他,疑惑道:“只是,崇宣向来与各国安然无恙,一心只为镇守边疆之事。现今他们行为反常,理由是?……”
当今天下太平,谁敢随意造反?并没有这样的机会和好处,哪怕是真的反了,也捞不着什么东西。难道崇宣王是傻的,突然心血来潮想当家做主,自立为王?
东方稚看了秦为北一眼,缓道:“本王曾在京都城断了崇宣王一条手臂,秦相应该知道的。”
“呃——”知道确实知道,但这是个人私仇,也不至于冒这种风险吧?秦为北为难地撇撇嘴,还是想不明白。
常五味却在边上沉思,半晌,脸上一副豁然开朗的表情。东方承见状,便点名道:“右相可是想到了什么?”
“臣大胆假设推断,若是不对,也希望王爷不要责怪。”
“说。”
常五味捋了捋小胡子,认真分析道:“这整件事情里,崇宣王与齐王殿下有梁子,是咱们肯定的事实。那么,咱们就可以假设这个崇宣王心有不忿,对齐王殿下怀恨在心。
可是他作为堂堂崇宣之王啊,齐王殿下您也是齐国之主,身份地位更比他高,他能行什么坏主意呢?他必定也是挠破了头苦等苦盼,终于有那么一天,他遇上了齐国旱灾。
二位王爷若是不明白当中利害,臣大可向二位王爷阐诉。理论上,齐国旱灾一事若是办不妥当,必定会受朝廷责罚。而如果旱灾牵连甚广甚至影响了邻国,那么周边封地之主便能直接向皇上行参奏之权,若钦使查明属实,轻则罚俸,重则削爵,是没得商量的。这也是我大永王朝应对灾情的特殊刑律,多年来未应验过,故鲜有人知。”
东方承和东方稚都听得有些愣神,独有这几位臣子会意地点头,应该是都看过这样的刑律条令。可是东方承还是不理解,说道:“但他动作如此明显,又私自堵截情报,就不是造反了吗?”
“哎,王爷此言差矣。封大人方才说,崇宣是以边防为由拒绝难民入城,若是查,他占理,并不算有错;而信使被杀一事,咱们也没有证据,只不过他嫌疑极大……真追究起来,崇宣还是有办法使自己置身事外。”常五味拱手回禀。
但明知贼子野心不作为,岂是君子可容忍?
东方承此刻很是烦躁,他回头看了东方稚一眼,却见她也看着自己,眼神里似有话要说。
东方承挑眉。
东方稚点头。
“好!那就打!”东方承喊道。
“啊?”三位大臣都愣在了原地。
打…打什么?大臣面面相觑,完全读不懂两位王爷的表情交流了什么信息。只见他们对着对方挤眉弄眼的,一时摆手一时挠头,然后会心一笑,好像聊完了一件大事。臣子看得目瞪口呆,望着东方稚站起身,然后走到了封幽之的面前,轻声说了一句话:
“崇宣王造反,齐魏将即日发兵,平崇宣之乱。你乃是魏国臣子,出兵之事,你需得向魏王回禀。”
—
就这般,在没有皇帝许可的情况下,齐魏两国迅速集结兵马于两国边境,有围剿崇宣之意,却未曾动兵戎之实。崇宣这边闻言大惊失色,快马回禀崇宣王邹从泽。
“他娘!”邹从泽拿起信笺便是往边上一摔,骂道:“他们几个,竟然当真出兵想打我!没有皇上的命令,我邹家亦无过错,他们怎么敢这样对待朝臣!你,过来!”
“爷……有什么事?…”属下被他吓得直哆嗦。
“我让你送的奏折呢?啊?这两个姓东方的都要滥杀朝廷命官了,送上京都城参奏的公文呢?!”
“信…信还未出崇宣,人就被杀了……”
“什么?”
邹从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我的人,我的信,在我的地方被杀了?好哇,东方稚,你可真是厉害啊!
“我猜她也必定能想到我的用意,但是我并未动兵,他们却犯了冲动在先!你立马使人送信北疆,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他们起兵的事传到皇上的耳边!记住,一定要说明崇宣百姓无辜,明明替朝廷镇守此地却惨遭横祸,冤屈无处申!”邹从泽不死心,他偏不相信这天大地大,东方稚还能限制他一切行动不成?崇宣历来结交了不少封地之主,只要行使方便,终会有人把话带到皇帝耳边的。
介时,必要让他们这些贼子死!
京都皇城内,收到边境之事情报时,距齐魏两国发兵已经过去了七八天。
皇帝东方顺不紧不慢地看着从崇宣送出来的公文,上述齐魏两国三王狼子野心,以莫须有的罪名控诉崇宣王,私自动兵未曾上奏,至崇宣百姓于险境,不堪为人。公文上面的字密密麻麻,三句话里有两句便是骂齐王东方稚坏,虽不曾见到真人,但看文字,也觉得写信之人又哭又闹的。
东方顺突然笑了一声,使得座下的苏远邦有些好奇。
“皇上……您……”苏远邦有些犹豫,他实在摸不清东方顺的想法。但他知道自己的“妹夫”东方稚是个好王爷,肯定不会平白无故打那邹从泽。可是他们私自动兵……这一点上,无论本身有没有理,都怕是做错了。
东方顺回过神来,啊了一声。
“……此事严重,若处理不当,恐怕朝中会有人说些什么……”
“确实严重啊。”只是东方顺的语气好像在…笑?苏远邦有点好奇地抬头看他,见他根本就没有担忧的意思,也不觉得为难,好像早就知道了?苏远邦咂咂嘴,轻声问道:“皇上,您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吗?”
“不啊。”东方顺却出乎意料地摇头,“朕也是看了邹从泽的信才知道。”
“那?”那你怎么笑得那么开心啊?苏远邦表示不理解。
果然都说伴君如伴虎,这皇帝的心思也太难懂了吧?
东方顺莞尔,将邹从泽的信随手一撂,根本不想理会。他伸手拿起桌上原本没看完的公文,似乎是想要继续批阅奏折的意思。呃,边境起兵的事情不管啦?这可是大事欸皇上,你好歹说点什么。
苏远邦的内心真是急急急急急急急急急急。
“这样,志守。”
“臣在。”
“替朕拟一道旨意。”
“是。”
本以为吧,皇上会大概地平衡一下两边人的关系,行那驭权之术,两边都不要得罪,随便给个下台阶让他们赶紧把兵撤了,别搞那么多事。这样的话,皇上的颜面保住了,臣子控制住了,百姓安抚到了,几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但苏远邦提笔蘸墨之后刚要写下第一句话,就听到东方顺在他耳边念叨:
“崇宣王邹从泽,乃谋乱反贼。”
“啊?”苏远邦愣住了,还特别大声地把自己的疑惑喊了出来。
“啊什么,写呀。”东方顺蹙眉,“咋啦,这几个字总不会是不会写吧?”
“不是,皇上…”苏远邦觉得自己整个脑子都乱了。“方才您看的是邹从泽送来的信件,不是齐王泰王或者是魏王的信件……您这圣旨的第一句……”
怎么有点胡说八道,扭曲事实?苏远邦腹诽。
“朕知道是那邹从泽写的信啊,乱七八糟,啰里叭嗦!”东方顺嫌弃地摇了摇头,复又说道:“反正你就给朕写,不要问!朕说一句,你写一句。”
“是…”
“崇宣王邹从泽,乃谋乱反贼。”
“其行使职权之便,私通外敌,意欲造反。”
“今特令,齐魏二国乃边邻,即日发兵捉拿逆贼邹从泽,勿伤百姓性命,待将反贼缉拿,另有奖赏!”
东方顺很是满意地看着苏远邦将他说的句子写下,关注点似乎并不在这件事上,还问苏远邦,要不要把奖赏些啥提前写到圣旨里?还是等事情结束了先?
苏远邦迟疑了一下,说道:“皇上,这件事……好像重点不在这里。”
“欸,你啊。”东方顺颇觉扫兴,伸手拍了一下苏远邦的脑袋,终究忍不住地叹道:“你管他们两个是因为什么要打那邹从泽呢?反正是朕的弟弟和妹妹,能把这天翻过来啊?那姓邹的本来就是王八蛋,打!给朕往死里打!哈哈哈哈哈哈哈……哦对了,这圣旨的日期,记得给朕改成一个月前写的。”
一个月前?苏远邦一怔,旋即会意。
第216章 行北地
兵分两路。
泰王东方承与魏王东方循二人作为齐魏两国出兵的主帅, 亲自领兵到边境,在边境州府府衙内落脚,以稳军心。齐王东方稚心系旱灾百姓,交代好国中事务后, 便带上苏许以及鹿蜀天狗冉遗并精兵五十人前往灾情严重之地, 体察民情, 了解民生。
因地方较远, 且路上险况横生多有不便, 为考虑到部下们的职务安排及来回路程,故此行并未让鹦儿南七随同。而苏许一方面对外人来说是堂堂齐国王妃, 齐王既已出巡体察民情,王妃自然没有闲坐府中的道理;另一方面她对东方稚来说又是这世间紧宝贝的人,少见一面就神不守舍,路程遥远牵肠挂肚,倒不如相伴相行来得放心。
不过,这倒是忙坏了鹿蜀。
鹿侍卫平日里负责的事务都是跟随东方稚身边, 鞍前马后,打听这打听那,外务居多。而今他与天狗冉遗二人对比, 无论是行动力还是受信任程度, 都自然是他顶替往日里孟槐雚疏负责的位置。只是……孟槐和雚疏乃是陪在东方稚身边一起长大的亲信,属于亲信中的亲信,他们跟鹦儿姑娘一样熟悉东方稚的所有脾□□好,从内到外从大到小, 无所不知, 无所不至。但若是换做鹿蜀……
鹿侍卫现正对着两盅茶叶陷入了沉思。
他眉头紧皱,正在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主子平时喜欢喝的那一款茶叫什么玩意儿来着???
“唔……”这又是荒郊野外的, 鹦儿姑娘和南七姑娘都不在,总不能跑去问王妃吧?鹿蜀焦虑得直咬手指,最后选择以点兵兵的方式选择一款茶叶碰瓷碰瓷……
“让你去泡个茶,怎么半个时辰才回来?”
“鹿侍卫迷路了?”
刚进门,鹿蜀就受到自家主子的死亡凝视。“呃…嘿嘿,没啥,就是找茶具找了老半天,所以耽误了。主子用茶,夫人用茶。”
“出了王府那么讲究干什么,随便一些也无妨。”东方稚接过他递上来的茶盏,对着苏许说道:“本来我让鹦儿连茶叶也不用备的,她非说外面的茶叶喝不惯,喝白汤也无味,反□□里茶叶多就一并捎上。喏,这回出门,她就装了两盅子,这怕是要我用茶叶洗澡去?”
“鹦儿体贴,怎么被你说得像个啰里叭嗦的老婆子。”
“哪有……”
鹿蜀心里咯噔一下。
喔,原来两盅茶叶是一样的?
这鹦儿姑娘!吓死我了!
“此去北境,离发兵崇宣的地方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还是要小心防范的。”东方稚望向鹿蜀,担忧地问道:“今日可有大军的消息?皇兄和循弟在那边如何了?”
“主子,这才离开两天,最快也得明日才有信来。”鹿蜀如是答道。见她满脸不放心,鹿蜀便又补上一句说:“不过虽然没有大军的消息,咱们自己人的情报倒是有的。今儿有侍卫长的信,她在信中说起魏王殿下的几个小侍卫表现不错,让咱们以后多提点些。侍卫长和小侍卫不是都随大军出发了嘛,想必是路上写的信,既然没提其他事,想必就是无碍。”
兵分两路前,东方稚特地让雚疏随军而动,孟槐则留守齐泰二府,特赐令牌在特殊情况下可行不奏之令。国中事务则暂委左右二相权衡,小事自定决,大事需回禀。东方稚事无巨细安排妥当,任是有人现在立刻攻打齐国,齐国也能临危不乱做好一切防备,在没有国主的情况下坚持守城半年之久。
但东方稚总是会后怕,怕自己疏忽了什么。
“阿稚,没事的。”苏许不禁笑她:“你啊,他们在府中或是在军中都有那么多人保护着看着,虽说领军但也不是走在最前锋,会守在安全的地方的。倒是你自己,北境虽不同战场但是百姓生活困难少不比战场的人暴戾,只带了几十人,不怕么?”
东方稚撇撇嘴,只轻哼一声。
不过话说回来,苏许离开了齐王府之后,整个人好像精神好了许多,说笑的频率也变高了,似乎先前那副情绪低落模样完全不存在一般。东方稚不禁奇怪,莫非许儿的难过是因为府中的什么事么?
不应该呀。许儿在府中多年,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困惑。
东方稚忍不住抬眼看她,见她和鹿蜀说笑斗嘴,那一举一动,似乎又变回了旧日的混世小魔王。她心中必定是有事情隐瞒的……东方稚心想。还是待北境的事情处理完毕之后,到府中好好了解一番吧。
车马颠簸,急行四日,东方稚一行人才堪堪来到北境大旱的几座城池附近。
这里不是灾情最严重的地方,但是却因为这段时间收容与接济了不少难民,乍眼看时,满目衣衫褴褛的百姓与争吵斗殴,鲜艳楼阁之下多得是瘦骨嶙峋的子民,比灾区更像灾区。东方稚与苏许坐在马车之中将此景尽收眼底,停留久了,还有人想凑上前来看马车里的是什么人,却被随行的天狗和冉遗拦下。
“阿稚……”
“不怕。”
东方稚在马车内握紧苏许的手。
虽然她嘴上这般安慰苏许,可是马车外的人目光这般直接和别有所图,还是让她心里有点发毛。“鹿蜀,到府衙去吧。”
“是。”
她特意没有提前告知这边州府,说自己大概什么时间会到,大概又会去哪座城池。为了避免有官员刻意搞迎接为难百姓做门面功夫,她更是特意避开了从齐宫往此路线最方便的北城,转道来了另一个不显眼的小地方。故东方稚的底下精兵及车马到达府衙门前时,府衙的人还有些不相信,龇牙咧嘴地说了句‘管你是天王老子呢,要见官老爷先拿钱来,不然说什么都不好使。’
东方稚眼神示意,鹿蜀当即奉上了一个钱袋,并在钱袋之中放了一块小令牌。
“让你们官老爷跪着出来!”鹿蜀同样恶狠狠地看向他。
不消半柱香时间,府衙内有人来了。
肥头大耳穿着官服的府官,正嬉皮笑脸地跪在地上行进,连同方才龇牙咧嘴的那几个得意衙差也在跪着,全没有了和他们刁难的狠劲,只剩下一副阿谀奉承的皮囊模样。鹿蜀说让他们跪着来就肯跪着来,一直跪到东方稚的马车边,笑嘻嘻地行礼道:“下官叩见齐王殿下——”
东方稚坐在马车之中一言不发,心中却是愤恨难当。
北地若多几个像他这般的人当官,那北地的百姓要受罪到什么时候?魏国的封幽之能当二品中书令是有他道理的,毕竟像他那样的才称得上父母官啊……东方稚心中恨铁不成钢,只是国中城池这样多,需要官员的地方也数不胜数,她总不能每一个人都把关认清楚的。
鹿蜀坐在马车外,见东方稚没说话,忙出言提醒。
“主子,府官来了。”
“留下三十精兵,将府官拿下。”
“是。”
鹿蜀招了招手,身边的三十名玄武军亲卫当即冲上前来将府官和几名衙差控制住,见他们想反抗,当即往他们小腿狠狠踢了一脚,使他们用不上力气。“哎哟哎哟……不是,殿下饶命啊殿下,不知下官到底犯了什么过错,要受此刑罚?”
“此地由你管辖,但是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你乃府官,不怪责你怪谁?”东方稚仍旧没有掀起车帘与他对视,因为不用看,她都能大概想象得出外面跪着的人长个什么模样。府官还是一个劲儿向东方稚求情,又哭又喊,说自己近日为了接济难民已经付出了很多,东方稚初来乍到什么都没了解,怎么可以这样定罪。
被他的哭喊实在是闹得烦了,东方稚蹙眉大喝:“玄武军!”
“在!”
“在本王回来之前,府衙和府官由你们掌控,不得有误!”
“属下领命!”
鹿蜀会意地拾起身边的马鞭,在东方稚吩咐完事情后便喝令马儿行动,没有留给那府官继续哭喊的机会,驾车远离了府衙。天狗和冉遗两兄弟骑马跟在马车两边,剩下的二十玄武军则策马车前及车后,全方位地保护马车里的两个人。
此时,马车里的东方稚却愁容满面,比见了刚才满街难民的情景还要难受。
苏许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轻道:“阿稚,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哪怕是撤了那府官的职务,可一下子到哪里找人来顶替他的位置?”
“就算没有这个府官,也比有他这个府官要好。”东方稚真是被气得心脏疼,说道:“你看他底下人那个猖狂模样,眼里只有钱没有人,平日里都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我留人控制他,一来是不想他继续为非作歹,二来是不希望他能与外通讯。因为我还想去下一个地方,我怕他们之间官官相护……”
“这边的百姓可真是苦了……”苏许也不禁忧愁得感慨。
时值春季,本应该是万物复苏的时候。可是马车一路行来,越往北地就越感到死气沉沉,看不到半点春季该有的绿色。这一带天朗气清,只是日头一日比一日毒辣,照得花草枯萎,晒得河床干涸。东方稚他们自己倒是备了水和解渴的东西,只是也不敢带太多,就怕路上出了些什么意外,被人觊觎这些物资。
灾情之地,越缺的东西越容易引起争斗。
而为了防止有被哄抢的可能发生,鹿蜀特意让玄武军们穿戴好最闪亮的盔甲,并时刻保持严肃凶狠的模样,从外表上禁止有人敢上前使坏。
“这明明是我买的水啊,你凭什么说你的啊,给回我!”
“死婆娘,你买的水难道就不是我的了吗!出嫁从夫你知不知道!”
“那是我买给蓉儿的……你快还给我,还给我!”
“给你面子你不要,非要讨打是吧!”
在北地,很多这样大大小小的吵闹。
周边都是干旱之地,即便原本有一定的蓄水,可是耐不住那么多人喝和用。所以在有其他办法拯救之前,官府也会定一个小低价来卖水,防止百姓哄抢和浪费,是东方稚与东方承允许的。没有受灾的最近城池距离此地有百里,而行进百里运水路上会有消耗,附近也没有大江大河,所以救援难免慢些。
最好的法子,还是天降甘霖。
东方稚抬头看了一眼这毒辣的天,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难道是她和皇兄这些年行政做了错事,老天爷想要惩罚他们么?只需要一场大雨,一场大雨就可以救百姓于水火……
“快快住手,你身为夫君,怎么可以虐打自己的妻子!”
“你一个小小里正,管那么多!”
东方稚的思绪忽然被他们的争吵打断。
她不禁好奇地掀起了马车车窗的小帘子往外看,只见方才吵架的两夫妇中间又多了一个人来,他头戴青黑色幞头帽,身着粗麻素色盘扣,虽朴素别无装饰,但气质远超场上很多人,看得出来受过文化和礼教。东方稚对这人颇感兴趣,见他一副见义勇为的模样拦下别人要挥下的棍子还与人据理力争,有点欣赏。
“哎呦呦……”
坐马车前的鹿蜀也看得入迷,那八卦模样,就差给他手里递一把瓜子了。
“鹿儿。”东方稚唤他。
“咋啦?”
“去查查这个里正。”
第217章 万事宁
为了方便深入了解百姓生活, 也为了能‘跟踪’一下那个里正的生活轨迹,鹿蜀携一名玄武军特意乔装打扮为普通百姓模样。而为了让人深信他们身份,鹿蜀还让玄武军兄弟和自己往沙地里滚一滚,尽量使得身上邋遢脏污一些。
“鹿侍卫, 搞得那么脏, 晚上咱们去哪里冲澡啊?”玄武军兄弟不禁有些为难。
“冲啥, 附近一滴水都没有, 你小子怎么还想着冲澡?回头我给你找一片更干净的沙地滚滚就是了!”鹿蜀拍了拍他, 又道:“快来,我看到那个小子了!跟上我。”
“哦……”
本来东方稚也想跟来的。
只是鹿蜀好言相劝, 说附近难民太多了,若是东方稚也掺和进来,二十位玄武军兄弟少不了也要一起的。可是平民百姓之中又是难民堆里哪来这个阵仗?还得是鹿蜀带一个精灵的伙计去比较方便,不就看一下他私下里为人如何么,这点子事,鹿蜀不会办砸的-
主子哇, 而且你长得那么好看,要伪装就得往你脸上抹泥巴,到时候也没水洗, 可怎么整?-
你说的有道理。
主要还是这一个理由说服了东方稚。
那里正是住在城外附近一个小村的, 管的人不是很多,估计能跑的村民都跑了,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还待在村中。鹿蜀和小兄弟一路跟来,进村时不由得喉咙发堵, 被眼前景象吓到了。
屋不似屋, 唯有凉棚在顶,各家稍微值点钱的东西几乎都不在了, 也不知道是拿去典当还是被强盗抢了;饿殍和活人交替出现,路边都是半卧在地上苟延残喘的百姓,只偶尔有几个有力气的在到处看各人状态,更像是瘟疫过后的民居。
“鹿侍卫,这……”
“莫声张。”
鹿蜀想捂着鼻子穿过人群,可是他又很怕自己的动作对别人来说不礼貌,所以并未敢露出半点嫌弃。他只是眉头紧皱,心中极为忐忑地跟上里正,见他停下了,才慌忙就着一根柱子蹲下,佯装整理衣服。
“里君,今日进城可曾见到府官?”
“见、见着了,放心吧老伯……”
“啊,那府官可有说什么时候派人来咱们这里么?”
“他……过几日吧,得过几日……”
哦,怪不得这小子穿得这般干净,原来是为了见那个肥头大耳特意准备的。鹿蜀心中思索,只是那个肥头大耳见人都要钱,这小子身上肯定二两银子都没有,怎么会见得到他?怕不是骗人的?鹿蜀复又朝那个老伯看去,心中又是一紧。
老人家都已经瘦得皮包骨,恍神间像副骷髅……鹿蜀有点受不了了,下意识便把自己眼睛闭上,不忍心再看。
他可以杀人不眨眼,可是看到无辜百姓变成这般地狱惨况的话,他心里会很难过。
“鹿侍卫……”
“嗯?”
“他又继续往前走了,要不要继续跟着啊。”
“跟。”
鹿蜀硬着头皮继续在村里走,只能说他见的每一个人都不能算最惨,因为他总能在下一刻看到活得更惨的人。我焯……鹿蜀在心里暗骂,这是什么人间地狱村吗,到底是我犯了什么过错要来这边受刑啊……他光是看着就觉得脑袋胀痛,眼底有些湿湿的,险些就要为这些惨况落下泪来。
可有些人不这样。
走在鹿蜀前头的那个里正,穿梭在人群之中仿佛无事发生,他甚至还能笑着和路边的人打招呼,问今天家里的情况,又或者能够对路边奄奄一息的老人家嘘寒问暖,安慰他说很快就会有人来帮忙的,不用担心……鹿蜀深吸一口凉气,心中似是理解,又似是不明白。
“小伙子,你们是哪里来的呀?”
路边的老伯突然和他们打起了招呼——就是方才和里正对话、鹿蜀觉得他长得像骷髅的那个。
“我……我们是来找人的,老伯。”鹿蜀强颜欢笑,可是眼前尽是这位老人家的样貌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了。他尽量让自己看点别的分散注意力,可是又很难。
“找人?找谁啊?”老伯很是热心,说道:“叫什么名字的啊。”
“叫……叫……”鹿蜀哑口无言,忽见自己身后的玄武军兄弟,灵机一动,回答道:“叫阿武的,老伯。”
“阿五啊——”
老伯倒还真是认真地思索了起来,见自己眼前这两个小兄弟很紧张的模样,他忙颤颤巍巍地去拉着鹿蜀的手。
鹿蜀忙顺从地把自己的手递过去。
“孩子啊,不要太难过。”老伯咂咂嘴,还是笑着跟鹿蜀说话:“最近这条村里啊,走的走,死的死。阿五人好,必定是到外面去给大家找法子了……若是看到他在村里,出了事,你也别太难过了……”
“好,好……”鹿蜀百感交集地握着老伯的手,鼻子一酸。
他回过头去看向那个里正,只见他还是蹲在原来的地方和村民说笑,好像明白了什么。“咱们回去吧。”鹿蜀对身后的玄武军兄弟说。
走出那条村子约莫两里地,鹿蜀才觉得自己的内心好像好受了一些。
太压抑了……鹿蜀忍不住捂着脸一阵嗷叫,试图来发泄方才所见带给自己的冲击。玄武军兄弟便站在原地等他发泄完,然后不理解地问他:鹿侍卫,咱们只跟了那个里正一小段路,就这般回去了么?咱们还不太清楚他的事情呢。
鹿蜀看了他一眼,轻道:“怎么,你还想继续回去那里啊?”
玄武军兄弟倒是坦诚地摇了摇头,“不去了,那地方有点瘆人。”
“其实该看的咱们都已经看了,大概都明白了。”鹿蜀叉起腰来说道:“主子想查他,无非就是想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方才那村子属于他管,你看他在里面那其乐融融的模样,平日里必定也是不错的里正……而且这村子都这模样了,他也没跑,还想着给村民想办法拿支援……姓名家世方面府衙应该有记录,那些事情我们回去一问那肥头大耳便知。”
“行。”玄武军兄弟点头。
鹿蜀复又瞟了他一眼,故作打趣地说道:“怎么样,小子,晚上回去还要不要冲澡啊?”今日见了这条村的惨况,莫说是冲澡,以后怕是喝水都会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啊?”玄武军兄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窘道:“不用了……也不是那么脏,回头站风地里吹一下就干净了……”
来到城外,鹿蜀忙和玄武军兄弟找回先前留在此地的良驹快马回城。
他不敢作半点耽误,骑着快马便往先前和东方稚约定好的地方等,然后派人前往府衙拿了户籍官印,只等东方稚的最后命令。
“哎哎哎,你们拿本官的官印想做什么?住手,赶紧住手啊!”
那肥头大耳和他的家属衙差等人早就被五花大绑扔在中堂,而今他见玄武军进来翻箱倒柜,还拿走了他的官印以及文书,不由得紧张。“那可是本官的东西,你们可不能轻举妄动啊……”
有一个玄武军实在是被他啰嗦烦了,骂道:“怎么的,你觉得你自己比齐王还要大官是不?你这个官是谁封的你心里没点数吗?”
“正、正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齐王殿下便是来这里了,她素日没有处理过此地之事,怎么知道这次灾情要如何解决?本官做了二十年官,比她可有经验……”肥头大耳还在不忿。
玄武军笑了,不想和他多说废话。
“我也不想管你这些了,你自认为自己强,我也说不动你。反正呢,我们就是听命令办事,来日这个地方能不能管好,还是看来日吧,啊。”玄武军对他微微一笑,在出门前旋即换上了严肃冷漠的表情,一手握官印,一手持长刀,翻身上马,好不威风。
路过的百姓见状,都八卦地围到了府衙跟前,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哎呀,怎么那么多兵来了府官这里啊,怎么回事?”
“你瞧你说的这话,什么叫兵啊?这可是玄武军。”
“玄武军??镇守齐宫,跟随咱们齐王殿下身边的亲卫,玄武军么?”
“可不是?你瞧瞧那几个人的打扮,咱们这儿何时出过这样扮相的人哦……这个地方府官最大,可人家都敢直接占了府衙呢……”
百姓们没留意到官印,就算留意到了,也不太明白官印的重要性。
唯有鹿蜀千盼万盼地盼到了官印和文书来,向东方稚递上了那名里正的户籍家世档案,然后端正地将府官的官印放在一边,听候东方稚发落。
东方稚随意地翻了翻户籍,只见那里正祖上几代都是务农的,祖父和父亲倒是都去考过秀才,肚子里有点文墨。估计也是受此影响,所以他也曾赶考,只不过功名一般……他当里正也就这两三年的事情,看起来这两三年管得还不错,就是没多少记录。
莫不是府官徇私舞弊,对于办事较好之人都少加笔墨,怕被抢了风头?东方稚把户籍档案合上,看向自己跟前的鹿蜀,问道:“你今天去跟他,觉得如何?”
“倒是个父母官,把老百姓都装在自己心里的人。”鹿蜀苦涩一笑,“有些场面,哪怕是我都有些遭不住,可他这么文弱的一个人,倒也不怕……”
东方稚一怔,轻道:“那可能是看习惯了吧……”
场中的人都沉默了,一时之间没了话语。
北地百姓过得怎么样,他们都是有眼睛看,有耳朵听的。这根本就不像赈灾过后的模样,更像是灾情发生后不管不顾,任其萧条的模样……好在这一回东方稚来了,知道实况,她若是不来,也不知道会拖到几时才解决?
“主子,您怎么打算?”
“便按照原计划的来吧。”东方稚复又将户籍打开,目光停留在他的姓氏名字一栏。“万士宁……士宁……希望真的如他名姓一般,万士宁,可使万事宁吧。”
由于北地现在条件简陋,所以官员的上任并没有过多仪式和奖赏,只匆匆放了几串鞭炮以及一群茫然无知的老百姓。
“各位,以后这位大人啊,这位万士宁大人,就是咱们这儿的府官了。各位以后可得认清楚些,若是有什么疑难和需要帮助,尽管来府衙找他,知道么?”还得是鹿蜀,到这种时候都要出面嚷两嗓子。“这位万大人可不收大家钱,知道吧?”
百姓们附和的声音稀稀疏疏,只听懂了一个不收钱,却看不明白这是哪里冒出来的新官员。
“那原本的府官呢?”有人问道。
“哦,那个啊,死了吧,谁知道呢。”鹿蜀笑了,那个肥头大耳你管他是死是活,反正他不在了就是对你们最好的造福。
“欸,那这位万大人是受何人之命上任啊?”
“何人?万大人乃是齐王殿下钦点府官,是为大家着想的父母官!”
“齐王?齐王殿下么?”
“好像是诶,齐王殿下来咱们这里啦。”
百姓之中这才响起一阵欢呼雀跃之声,却不并为庆祝这位万大人新官上任,反而是高喊着齐王千岁,希望齐王可以为北地想想办法,救一救快要饿死渴死的百姓们。民情汹涌,鹿蜀很快就要在门口站不住了,他连忙吩咐周围的玄武军拦住愈发激动的百姓,然后拉着万士宁往府衙里面走去。
万士宁忽得大运,自己都还有点没回过神。
他只知道自己只是和平常一样在村子里歇息,忽然有人来说村中来军爷了。他匆忙出门接待,却接来了一道旨令和官印,上书让自己赴任府官一职,此后人员安排与北地赈灾事宜全权由他负责,他觉得怎么安排是良策便怎样安排,只要能把事情的伤害降到最低。
但很奇怪啊,齐王到底是怎么认识到他的?
“欸,这位官爷……”万士宁叫住鹿蜀,为难地说道:“草民……不是。下官能不能见齐王殿下一面?”
“见殿下干嘛?”东方稚这会子可能都已经和天狗冉遗他们到下一个地方去了,怕是马车的影儿都看不到喽。
“下官承蒙殿下赏识,不胜感激。只希望能够见殿下一面,记住恩人的模样……”万士宁有点不好意思,轻道:“也想问清楚殿下,下官上任之后是真的能调遣所有人事物么?万一下官搞砸了……”
“哎哟,你真的啰嗦。”鹿蜀受不了他,看他絮絮叨叨的模样忽然又想起那个肥头大耳。怎么,当府官的人是都会罗里吧嗦吗?“你听我讲,你不需要记住殿下长什么模样,你只要把事情办好了,来日殿下自然会见你。至于是不是所有人事物任你调遣,反正你职权所到之处都由你安排,你所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灾情搞定。”
万士宁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尽力所为,不会辜负齐王殿下。
鹿蜀也点点头。
忽然,鹿蜀的脑子里好像想到了什么,他笑了,伸起手来拍着万士宁的肩,对万士宁说道:“这下,你大可和老伯说,府官即日便会派人来帮忙了。”
“啊?”万士宁的反应迟了半晌,等他读懂鹿蜀的话时,他已经走远了。
第218章 乐平郡
东方稚每到一处, 便整治官吏,重编赈灾事宜。不过小半个月,北境周边大小官员被轮换了将近一半人,可见离王权愈远的地方会滋生多少朝堂蛆虫。
贪官污吏闻风丧胆, 想赶在东方稚来之前装模作样以防受到牵连。可是灾情最能体现地方官员作为, 不为百姓着想的父母官终究还是绊脚落网。
这日, 东方稚一行人到了受灾之最的小城, 乐平郡。
旧年的冬洪连累良田受损, 入春后大旱,由涝而旱, 粮食歉收,继而引发饥荒,天灾与人祸并存,苦难连连。乐平郡与魏国接壤,旧日里与魏国百姓货物往来,地方富饶, 向来太平。今日,东方稚望着乐平郡随处可见的残垣断壁,耳边隐约还能听到几十里外北境战场的号角声, 心中揪痛。
“主子, 粮水到了。”
“嗯,让他来见。”
“是。”
他们巡察北地,不方便随身携带太多的干粮和用水,所以只能让人从近处小批量地定期带物资来, 供他们日常食水即可。东方稚每次看到底下人送来物资就怅然若失, 作为皇室,她哪怕身陷水火依旧不愁吃喝, 可是百姓不然。
她何尝不懂人力可救援他们几十人的吃喝,却救不了千万百姓。杯水车薪之事,堪为行道难啊。
“属下参见齐王殿下。”
负责押送这次物资的小兄弟身着一身法师衣服,像个道士,脸上还带着泥污,想必来时经历了不少曲折。东方稚喊着平身,问道:“你怎么这副模样?”
“启禀殿下,”他躬身说道:“粮水在这一带容易被人觊觎,属下和几个兄弟佯装成义庄道士,将马车装点为祭祀之物,才一路平安至此。”
“这般。”东方稚淡然地应答着,心中却如云雨翻腾。“你一路行来,可知北境战局情况如何?”
乐平郡距离战场不过几十里,但又因山势阻隔,两地仿佛两个不一样的世界。齐魏发兵崇宣已有一段日子,按理说北境情况的信报会三日一封,但因为东方稚他们行踪不定且北地复杂,信报时有耽误。
“启禀殿下,北境战局大捷,想必不用几日,那崇宣王便会我军被捉拿。”小侍卫答道。
“那么快???”鹿蜀惊讶得叫了出来。
这才几天呐,这就打完啦?还以为那姓邹的有多能打呢,怎么好像给他一棍子就倒下了?
小侍卫笑了,看向鹿蜀解释道:“皆因我军开战之初,圣上传旨两军阵前,说崇宣王造反谋逆,行叛国之事。圣上英明,特遣齐魏两国点兵讨伐,专门只为捉拿逆贼崇宣王,余者投降不杀。崇宣军心大乱,泰王殿下把握时机精锐偷袭,为了减轻大军粮饷负担和照顾崇宣百姓,现已将一半精兵撤出北境!”
这回答里简明扼要,东方稚愈听愈喜,连说三声好。她开怀地笑了,皇帝哥哥的这一道圣旨实在是世间最好的武器!这场仗,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欸,那你知不知道这场战局里头,可有何人加入进来?”东方稚突然话锋一转,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小侍卫疑惑地看着她,思索了一会儿。
“哦!禀殿下,据闻武安侯曾遣人送来粮饷兵刃,为支援我军后勤。”
东方稚莞尔,“如此极好。”
—
东方稚在乐平郡的第二日,便去见了当地郡守。
这乐平郡郡守年纪估计已有四十,身形瘦削皮肤黝黑,想必是经常外勤务工,一副劳累面相。东方稚向他询问乐平郡灾情之事,他倒是事无巨细皆能回答,赈灾的银两和物资更有账本对照,就是数字上比州府里给的账目有所出入。东方稚心中已有大概答案,但还是直言道:“郡守,本王拨冀州州府白银三万两为首调,白银两万两为二调,又白银三万两为三调,共计八万两白银作此次赈灾款项。冀州牧曾向本王呈递账目,乐平郡作为受灾之最,受赈银两万两……为何郡守你的账本里,加起来不足万两之数?”
郡守伏地而拜,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启禀齐王殿下,下官从接到赈银之日到今天,便一共只有八千六百四十两白银,以及五十袋粗米。冀州牧未曾向下官言明赈银几何,只告诉下官,这是州府最大能力,不能再做支援。”
东方稚看了看他,又望向他身边的郡丞与郡尉。
三位大人的容貌有着类似的疲劳憔悴之感,但是衣衫洁净,官服还是簇新的。东方稚听完郡守的话之后很久都没有出声,他们仨倒也不急,之前依旧跪着,镇定自若的表情。
若真如郡守所言,那么,冀州牧得私吞了多少赈银。
东方稚不能单凭郡守一面之词决定对错,毕竟冀州牧职权极高,替换他不像替换一个小小府官,一个州牧的影响力可是很重的。冀州牧既然敢呈递账本,他也不至于没有自己的防范才是……
乐平郡如斯重要,不派人盯着?
“话说回来,几位大人身上的官服倒是新净,是开年时新制的吗?”东方稚冷不丁地抛出来这么一个问题。
郡守怔了怔,笑道:“殿下说笑了。官服乃重要之物,岂能随意重制。这是下官们赴任时得赐的官服。”
“因下官与郡守平日着常服私服居多,官服只在少数场合穿戴,故新净。”郡丞接话茬说道。
“是吗。”东方稚笑了笑,又突将话题转移,随口问道:“郡守既然说是冀州牧私下克扣赈银,此事重大,不知可有什么证据?”
郡守抬眼望她,复又低下头去,轻道:“下官仅有账目。”
“账目可作假,你让本王如何信你?”
这倒是让东方稚出乎意料的回答。
本以为郡守言之凿凿地道明冀州牧给的赈银与物资缺斤少两,手里肯定还有其他可以控诉冀州牧的把柄。郡守这回答……怎么反而有点儿丧了气的意思?
只见他跪伏在地久久没有出声,好半晌,那瘦削的身影把头埋在两袖之间,闷声说道:“百姓之苦,下官身受却不敢言同。冀州牧拨出的赈银与粮食曾救了无数百姓,百姓无知,下官无知,心中待冀州牧,待朝廷,待殿下仍如恩人……”
“大胆!郡守怎能将朝廷和殿下拿来同冀州牧比较!”鹿蜀出言呵斥。
东方稚瞥了他一眼。
郡守苦涩一笑,轻道:“下官有罪。下官只是想说,若当日得到的赈银真有两万两,那么乐平郡之困,不至于沦落至此。”
朝堂之中,掌权者总会面对很多挑战。
其中之一,便是从几句话中辨别臣子的心思,确定他所说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到底该不该信。东方稚为王数年称不上阅人无数,但老王爷东方宪曾教过她,看人时要用心去看,不能光用眼睛和耳朵。
心眼,是感受一个人真假与否的最关键之处。
她沉默了似有半个时辰之久。
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敢出声,唯有鹿蜀偶尔瞄东方稚一眼,然后快速地将眼珠子转回来,大气都不敢出。他明白自家主子这是在思考重要的事情,按照最近惩治贪官污吏雷厉风行的态度,下一刻不是冀州牧遭殃就是这个郡守没命了。
冀州牧欸,那个看起来还挺正气凛然的家伙,素日里一直没犯过错,朝贡时也很有威望的样子呀。那个人,竟然也会私吞赈银,将百姓性命视若草芥?
鹿蜀在心底啧啧称奇,当官的真是难看透。
可如果不是冀州牧玩把戏,就是眼前郡守喽?鹿蜀怪同情地打量着郡守三人,瞧这几个脸上黑得,身上瘦得……怎么看也像是为了赈灾事情东奔西走,操劳过度……若是说他们刻意撒谎陷害冀州牧,也不合理。
真难。
怪不得把主子给干沉默了。鹿蜀腹诽。
“鹿蜀。”
“属下在。”
鹿蜀反应极快,像是条件反射一般朝着东方稚跪下,即便脑子里还有些混沌不清醒。
“你即日赶往冀州州府,传本王口谕,将冀州牧带来乐平郡。”东方稚冷着脸,完全没了方才与郡守说笑的随和表情。她的眼神犹如尖刀利刃,看向一个人时,就像是被刀子刮了一下那么疼,“不要透露任何赈灾之事,他若是提前感觉到此行目的——”
东方稚给了鹿蜀一个眼神。
“属下定不辱使命!”鹿蜀忙埋头看向地下,他可不想和此刻的东方稚对视。
发飙的主子,太可怕啦。
鹿蜀在得到命令之后便到后院拉了两匹良驹快马预备上路,出发之前,他特意将素日里侍奉东方稚总结的一套心得体会告知天狗以及冉遗两兄弟,让他们多注意些,尤其是不要在东方稚发飙的时候干蠢事。
“怎么说,鹿哥儿,你干过蠢事?”冉遗替他拉着马,忍不住笑出声来。
“去去去,我这可是好心提醒你们俩!”鹿蜀拍了一掌冉遗的头,复又看向天狗,嫌弃地说道:“狗子,你倒是管好你这弟弟,没个正行。再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出人头地成为咱齐王府一等一侍卫啊?”
天狗听了只是笑,说冉遗坏就坏在长了张嘴,别的都没什么。
“哎呀,咱们齐王府一等一侍卫有你,有老孟,还有侍卫长不就完了嘛!”冉遗嬉皮笑脸地蹦跶着,说道:“哦对,还可以加上我哥!你们四大侍卫联手,咱们齐王府还怕啥呀!”
鹿蜀斜眼看他,“咋的,你要辞官还乡啊?”
“哪里。我只是觉得,我在齐王府有一个容身之所,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和紫罗过着普通的小日子就行!嘿嘿,我没有那么大的志向和追求,只要媳妇孩子过得好就行,别的都是身外之物。”
傻小子一想到自己的妻子就开始傻乐呵,搞得鹿蜀极为不自在地抖了抖身子,说他讲话真是肉麻。
行行行,知道你小子有媳妇喽,天天炫耀!
还好王府里还有一个同样孤寡的天狗兄弟陪着他,不然他可就太难受了……
“我走啦,你们保重,照顾好主子。”
“会的,去吧。”
鹿蜀翻身上马,临别之前又望了一眼这破破烂烂的乐平郡郡守府,不禁叹气。算啦,早去早回,到时候再看看能不能帮主子想点赈灾的法子吧!
第219章 开仓险
东方稚抵达乐平郡的第五日, 传来了好消息。
北境两军开战已成定局,崇宣王邹从泽被齐军捉拿,并因此事丢了爵位,即日发往京师会审。泰王东方承领兵回宫, 途中得知东方稚现正落脚乐平郡, 他心中同样担心灾区百姓, 特令一支小先锋队押送部分军粮送往乐平郡, 以解乐平燃眉之急。
“属下齐军骑兵左前锋千夫长, 参见齐王殿下!属下奉泰王殿下之令,押送军粮供乐平郡赈灾, 此行共计一百八十石黍米,请殿下查收!”一名身着铠甲的前锋跪在东方稚面前,朗声说着泰王及魏王的安排,并言明周边属国已接到皇上圣旨,不日便会派人来齐国北境派送粮食和物资,帮助齐国北境重建, 度过灾情。
众人大喜。
原来是齐国北境的困局一直被消息封锁,直到前阵子魏国中书令封幽之到齐国请求支援,此事才由齐宫使者将消息带出, 传到皇帝东方顺的耳边。皇帝体恤子民, 当即拨款二十万两白银作赈灾之用,并传旨齐国周边封地主支援物资,鼓励周边商户车队行贸易运货之便。皇命一出,大永天下震动, 士农工商八方来援, 怕是东方稚收到信的这会儿,各地方的车队已经在路上了。
“太好了, 北境灾情有救了。”苏许在一旁听得同样激动,喜上眉梢。北境的困局一解,阿稚就不会总是愁眉不展啦。
“对!”东方稚点头,望向郡守,说道:“现既有齐军一百八十石粮食,还烦请郡守告知百姓,这几日将会开仓派米,就在郡守府门前,让大家前来领取。”
“是!”郡守惶恐而拜,“下官这就去办!”
比化解灾情的甘霖更有效用的,就是这一道道接了支援圣旨而来的救援者。
郡守得了命令当即吩咐手下着手准备,没多时,乐平郡百姓的欢呼声便能传到郡守府里来。东方稚闻言笑了,本想出门去亲自帮忙开仓,但天狗和冉遗冲上来将她和苏许拦住了,劝道:主子,夫人,您二位身娇肉贵,现下情况特殊,万一出了点什么意外,属下可是招架不住啊。要不然还是让属下们去,待将诸事办妥,您再来验收。
“嗯……”东方稚想了想,自己若是和苏许到场,确实说不准会不会遇上有人起歹意。就算没有歹徒,万一有人情绪激动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骚乱也是不好的……“那你们两兄弟以及玄武军们去,帮忙维持一下秩序,万不能对百姓无礼或是对百姓动粗,晓得?”
“明白,主子放心。”
天狗和冉遗在府中做事多年,也是时候给他们两个升职加俸禄了。东方稚望着他们出门的背影不禁走神,也不知道再过几年,天狗和鹿蜀娶妻了没?他们若是都成家立业了,培养一批新的侍卫也行,总不能一直使唤他们五个的……“啊~”说到这里,东方稚像是想起了些什么。
“怎么了?”苏许问她。
“鹿蜀这好小子出发多少天了啊?怎么还没把冀州牧带来。”东方稚撇嘴,莫不是路上出了些意外?不过鹿蜀这小子机灵,冀州牧的脑子再好,也斗不过他。
毕竟鹿蜀是流氓脑子。()
“从这里到冀州刺史府有段距离,路上又是缺粮缺水的,估计够呛。鹿蜀还得按照你的吩咐将冀州牧毫不知情地带来,哪是那么容易办成的事……别担心了,估计再过两日鹿蜀便能回来。”苏许宽慰着东方稚,走上前来牵着她的手。
东方稚拉住苏许的手笑意盈盈,轻道:“这些天你也辛苦了。开仓之后,估计各地物资也快到了,咱们也不用在这边逗留太久。待鹿蜀将冀州牧带来查明事情原委,我们就回府。”
苏许的表情明显滞了一下,才笑着点头。
东方稚看到了,假意不知。
既然灾情之事已有解决办法,国事办妥,便是时候解决家事。趁苏许回房更衣的功夫,东方稚喊了一个机灵的玄武军来,让他替自己送一封密信回广安城齐王府,务必要送到鹦儿手上,不可以让他人转交。
“你记住,一定一定一定一定要亲手——送到鹦儿的手上,一定一定一定……”
“好,属下明白。”
“记得吧?一定一定一定一定一定要送到……”
“一定要送到鹦儿姑娘手上,属下明白。”
“行,那你现在便去吧。一定……”
“属下告辞!”
东方稚啰里叭嗦地叮嘱好几回,吓得这个玄武军兄弟抓着密信拔腿就跑。
啧。
怎么这个办事态度,我现在很唠叨吗?
东方稚气结。
另一头,天狗和冉遗两兄弟正帮着郡守操办开仓派米之事,乐平郡的百姓颇有素质,一切还算是井然有序。一百八十石米粮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若是供整个乐平郡百姓食用,怕也只是几天的事情。只不过百姓们连月来饿怕了苦怕了,如今见郡守奉齐王殿下之命开仓赈灾,纷纷奔走相告,拖家带口地往郡守府赶。
不消半日,郡守府门前来领米的老百姓便越来越多。
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大多都面如腊色骨瘦如柴,饿得脸色发黑。先前押粮来的士兵们赶着回城复命,如今乐平郡的官兵加上玄武军等人虽有几百,但官兵们体力不支,若是被百姓们恶意推搡几次,怕也熬不住。
“大家别挤!注意排队!都有的,都有的!”
郡守扯着嗓子一直在旁边大喊,都快把自己嗓子喊劈了。
天狗和冉遗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啊,所以也是人群往前一尺,他们退一尺,都快被挤到门边了。好在郡守早就将府门紧闭,不然他们冲进去抢劫也是做得出来的。都说人在试图求生的时候会激发无限的潜能,看这些百姓,如今饿疯了,可不就是被激发了么?冉遗一脸为难地看着自家兄长,更让他崩溃的是,远处又有一大波人跑来了。
“哇……”
“咋了?”
天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时也愣在了原地。
啊?这是难民吗,这看起来怎么像是敌军入侵啊……天狗连忙招呼自己身边的郡守询问情况,郡守一脸焦急,叹道:那估计是隔壁郡县的村民,比起他们郡府,乐平郡更近些,怕是收到了消息才往这边来的。
“啊?那怎么整得了?若是粮食不够,排了半天队的百姓们怎么办?”天狗担忧地说道。
“这——”
也不知道人群里是不是真有人听到了这些对话,忽然有人就说粮食不够先到先得,抢着往人堆前面冲,惹得群情汹涌。玄武军们连忙上前一步扶刀戒备,只是自己面前的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没有指令,他们也不能随意驱赶,以免造成伤亡。正是这时,在一旁跟着犯愁的冉遗眼尖,瞧见有个小孩子正被人推倒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她的娘亲挤在人堆里慌张地逆行,眼看就有危险……
“别伤到孩子!”
“冉遗!”
冉遗一个箭步冲上前,身手敏捷地将那摔倒在地上的小孩子护住,想要将孩子带去安全的地方,再帮她把娘亲寻来。他转头的空隙,几个瘦削的男子便呼喊着跑来抢米,连带着他们身后乌泱泱的一群百姓,在那一瞬间,冉遗看他们如同看到了洪水猛兽,心中竟是一惊。
“快,你到边上躲着,不要往这边来……”情急之下,冉遗只能伸手将怀里的孩子往人群之外推,然后想要脱身此处。可是周围的人实在太多,话音未落时另一群人便来到了他的身后,冉遗一时不备,摔倒在地。
“冉遗!”
天狗站在郡守府门前看得心惊肉跳,眼见自己弟弟在一瞬间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到处都是衣衫褴褛且叫嚷的百姓,要拿米的喊声盖过了他对百姓们的警示,一切都显得那样无力。
“你们快停下,别挤了!别再挤了!”天狗急了,想要冲进人群里找他,可是身边的玄武军却一把将他拉住,喊道:“天侍卫!现下人太多了,你冲出去只怕是有危险,我们拦不住!”
“冉遗还在人堆里!他不危险吗!”天狗拼命地想要挣脱他。
“不行!真的不行!”那玄武军情切地劝着:“咱们赶紧把这里的粮食分完,他们自会散去!你瞧瞧现下,眼睛所及全是人,没有上千也有八九百,全都挤在这两条街了……天侍卫,莫冲动啊!”
“别拦我!”天狗不听,他执意要冲出去救人。只是身边的百姓确实挤得满满当当,不多时,派米的小摊子也被人推倒,百姓们为了抢米蜂拥而上,都快要挤到郡守府里去。天狗愤恨又纠结,他咬紧牙关将佩刀抽出了刀鞘,明晃晃的刀刃直对百姓,大喊着:“都退开!退开!”
无人理会。
该抢米的还是在抢米,该叫嚷的还是在叫嚷,唯有郡守和其他官兵吃力地将百姓们一个个拉开,叫他们不要再往前挤,不要那么着急,救援将至,都会有救。而握着佩刀的天狗,在这一刻有着绝望。
他好像能在晃动的人群中发现他弟弟的身影,可是实在看不清。
他努力地调整情绪,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待人群散去,他就会找到安然无恙的冉遗的,一定的。
他心中不断告诉自己。
第220章 回魂酿
东方稚与苏许得知开仓之事出了变动时, 便立马往郡守府门前赶。
那时用来赈灾的一百八十石粮已被抢得干干净净,府门前一片狼藉,还有不少因推搡而受伤的百姓和官兵散落四周,吃疼地叫唤着。郡守上来回禀, 说开仓之事本一切顺利, 只是不知道是哪里窜出来的一些流民, 生怕自己少了一口饭吃, 惹得人群骚动, 引起践踏。东方稚安静地听着,忽而瞧见天狗正半跪在道路中间, 守着一个和他同样穿着的人。
她忙抬手打住了郡守说话,缓慢地朝天狗走近。
是了。
开仓出了事,那两个家伙未见第一时间上来禀报。
东方稚眼神飘忽,一步步走向天狗时不禁有些胸口发闷。她不敢置信地绕到天狗身侧,低眼去望,如遭晴天霹雳。是冉遗, 他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身上的侍卫服早已沾满泥污,还有数不清的脚印子。他半眯着眼躺在那儿, 嘴边和脸上都有血迹, 面目全非,不似人形。东方稚愣神地半蹲下来,同天狗一样,突然之间就说不出半句话, 只是出神地看着冉遗, 恍在梦中。
冉遗奄奄一息,唯有尚存一丝理智的苏许找来郡守, 问有没有喊大夫来。
“已经派人去请了!”郡守此刻也急得脸色通红。
东方稚望着这个陪伴多年的心腹,见他这副模样还紧紧握着腰间佩刀,不由得心中一揪。她抬手碰触着冉遗的手,天狗见了,轻声说:“弟弟同我讲,混乱之中,有人扒他身上值钱的东西。佩刀是他作为侍卫的重要之物,他怎么也不能撒手……”
东方稚脑子里那根弦,在听到天狗的这句话时瞬间断了,一时便落了两行泪。细看时,冉遗身上佩戴的东西确实像是少了,诸如香囊扇子玉佩,甚至腰间的令牌也被人拿走。她喉间如刀子划过一般生疼,最终嘴唇微颤地吐出了两个字:
“刁民……”
她从来没有质疑过自己的百姓是好是坏,她一直都认为,世人心存良善,作奸犯科之人只是少数,那些人才是该死的。只是这一场天灾,走动多个城池的她愈发觉得人性丑陋,他们可以为了让自己生存而不惜牺牲别人,在他人落难时踩上两脚以免显得自己吃亏,抢自己父母的口粮,夺自己妻儿的钱财,一切都只为了自己。
还会口出狂言,说是老天爷逼的,没有办法。
东方稚啊,她作为一国之主,忽然就很想下令,把这些不通人性如同畜生的百姓全部杀了。
可悲的是,她不能这样做。
更可悲的是,就算屠城,冉遗也回不来了。
鹿蜀风尘仆仆归来,还没来得及和冀州牧寒暄说这是乐平郡郡守府,便先看到门口高挂的一杆白幡和满地纸钱。他怔住了,下意识便拔腿跑向府中,冀州牧也不敢耽误,忙跟着鹿蜀进去。
鹿蜀聪慧,办事有自己的小聪明,也擅长察言观色。今日回到乐平郡,本是想着好不容易把任务完成,今晚怎么着也得喝一顿——他还特意从冀州带了一小壶好酒来,想着和东方稚以及好兄弟们喝酒的。
可那白幡是怎么回事!那满地纸钱又是什么情况!
他心中着急,甚至没来得及换衣服没来得及卸下武器便朝郡守府正厅赶来,进门见东方稚好好地端坐上座,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属下鹿蜀,幸不辱命!”鹿蜀忙叩头行礼,忽然又瞥见天狗一脸憔悴地站在东方稚身边,心中疑惑。
他低头一思索,又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天狗和东方稚,像是读懂了什么。
天狗望着他,神色黯然。
“主……”
“冀州牧参见齐王殿下。”
后脚而入的冀州牧向东方稚行礼,打断了鹿蜀要说的话。东方稚同样客气地让他们起身,旋即便与冀州牧寒暄闲聊了几句,说起了乐平郡近日的情况。鹿蜀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呆呆地站到一边,时不时抬头去望东方稚和天狗。
他们脸上神色明显与往日不同,肉眼可见的憔悴和落魄。场上的人都很齐,王妃倒是不在……难道是王妃!!鹿蜀一惊,可是转念又想,若是王妃突遭变故,东方稚是不可能还有精神见人的……那……鹿蜀的目光一直在众人之间来回,忽然留意到少了谁。
是冉遗。
他心中急念上千句不可能,却在不经意一瞥时瞧见天狗腰间戴的是冉遗的佩刀。鹿蜀定住了,直到听见冀州牧和东方稚对话时提了一句‘殿下的部下遭遇此劫,实在不幸……臣必会派人严查’,他更是如当头一棒-
哎呀,咱们齐王府一等一侍卫有你,有老孟,还有侍卫长不就完了嘛!哦对,还可以加上我哥!你们四大侍卫联手,咱们齐王府还怕啥呀!-
我只是觉得,我在齐王府有一个容身之所,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和紫罗过着普通的小日子就行!嘿嘿,我没有那么大的志向和追求,只要媳妇孩子过得好就行,别的都是身外之物。
……
那傻小子的音容笑貌仍存,嬉皮笑脸总是不干正事的欢呼声也像在耳边响起。还记得冬天时他们几兄弟陪主子到雪场狩猎,这傻小子帮忙采了不少瓜果,大家围在一起取暖谈心的时候,他还笑着提起自己已经给未来孩儿取好名字,说也要像孟槐雚疏的念儿那般姓齐,若是男娃娃,长大了就给齐王府效力,若是女娃娃,就同念儿做个玩伴……
他……
鹿蜀倒吸一口凉气,他愈是想控制自己不要想这些,脑子里就愈是不自禁地回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以这个混沌的状态是怎么坚持完东方稚问完赈银一事全部细节的,他只知道最后的结果是冀州牧无罪,郡守也无罪,那凭空没了的一万多两白银另作他途了,账目上没有标注,说穿了就是一场误会。
冀州牧到了乐平郡之后看了百姓情况,向东方稚表明会立马赶回冀州派人支援,也会立即安排好物资增援的保护,以免路上出任何差错。东方稚准允了,面无表情地处理好乐平郡余下事宜后,便吩咐鹿蜀准备一下回广安城的车马。
“主子……”
鹿蜀欲言又止,不知道自己的问题该如何说出口。
“去见见他吧。”东方稚背对着他,声音极轻。“我已着人打造了一副上好的棺木,回城之时,必定是也要把他带回家的。”
鹿蜀从冀州带回来的那壶好酒,叫回魂酿。
据说酒香十里,任凭是天上滴酒不沾的神仙闻了,也想要下凡尝一尝;精神落魄的人喝上一口,会立马精神百倍。卖酒的酒家还夸张地说,这个酒的香气,纵是死人闻了,都会忍不住诈尸复活,回魂过来呢。
鹿蜀那时候只是笑他,打着趣说果然是好酒,回头来冀州一定多买些。
而现今的鹿蜀,他倒了三杯酒放在冉遗的灵前,哭得满面是泪,鼻涕直流。他边哭边骂,指着面前的酒大喊:“骗子!死骗子!跟鹿爷我瞎扯什么回魂酿!你奶奶的,你倒是给鹿爷回啊!回啊!”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捂着脸跪在冉遗灵前痛哭。
明明他只是离开几日,当初说好了以后一起当五大侍卫,当齐王府的一等一侍卫,荣华富贵一辈子的啊。“紫罗还在广安城等你,她还在一心一意地等你回来啊……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可以那么残忍的啊……”
不是说要此后和紫罗好好过小日子,打理好小家,当一个人人羡慕的家伙么。
“啊……”
鹿蜀一边胡乱地将酒水倒入口中,一边捶地大叫,哭嚎声传遍了整个郡守府。住在东厢房的东方稚躺上床上夜不能寐,闻得这几声哭嚎时,心里也是一阵一阵的疼。她何尝不为冉遗的事情感到难过,可是事发突然,又是意外……她甚至不能责怪任何人,就像外间见了郡守府门前白幡感叹的那样:唉,真是个倒霉的小伙子啊。
那可是她引以为傲的心腹,文武全才人品出众百里挑一的小伙子。
“阿稚……”
苏许感觉到东方稚的异样,忙起身查看。昏暗的月色中,苏许看不清东方稚的脸,只是她眼里的泪在微微地泛着光,尤其明显。此刻,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东方稚,她只能躺在她的身边紧紧抱着她,试图让她能够觉得自己尚有依靠。
逝者已矣,这是谁也不想发生的事。
苏许恍惚间记起当年老王爷东方宪假死时,自己一直困在府中不得探视,甚至到东方稚披麻戴孝离开京都城,苏许都没能和她说上一句话。那时的东方稚,必定也像现在这般难受,把伤心的事闷在心里,不肯说出口吧。
“哭吧……”
苏许揽着她,柔声劝道。
东方稚没有回答。
她只是背对着苏许,双目无神地望着房中一处,紧紧握着苏许的手。她一直都有哭的,只是苏许没看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