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望不见尽头的长廊，每隔半米挂有不同艺术题材的画作，写有“请勿大声喧哗”的古铜色告示牌树立在红色长栏前。
一位身穿黑布白边斗篷的女生缓慢前行，她走得很小心，即使穿着靴子也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她与风格迥异的画作尽数擦肩，没有丝毫停留地走向中央位置。
于是，长约五米、高三米的油画映入眼帘。
水面波光粼粼，几笔高光便勾勒出秋日难寻，藏着锦葵红与天空般蔚蓝的颜色，用色大胆，技巧丰富，令人赞叹不止。
女生放下斗篷帽，露出蓝色的双马尾。她倒退三步，再眯眼细看。
这一看，她的脸色惊变。
那段锦葵红并不是藏色，而是淹死水中的人惊恐的血色眼白。
那蔚蓝色，则是捆绑溺水之人浮起的头发——也是女生的发色。
女生来不及离开，只听“哐当”一声，旁边小画像已经掉落地面。
骤然之间，远处的射灯一盏一盏熄灭，速度由慢变快，不过十几秒，只留下女生面前这幅巨画的射灯。
“啪嗒！”
射灯的光似乎更刺眼了一点，照亮女生的颅顶，蔚蓝发丝形成一圈光晕。
女生握住斗篷下的长刀，紧紧盯着眼前的黑暗。她足够警惕，始终不离光圈半步。
可惜她的身后没有眼睛，没有发现由十几双血红的手臂相连的怪物以极其诡异的姿势向她这里移动，墙壁上留下长长一串血印。
“嘶……嗒……”
“噗嘶……啪嗒……”
女生听到声音时，怪物已经到达光圈外侧，离她不过一米。
她深吸一口气，抽出长刃，转身迎战。
红手离女生的胳膊只差几厘米，只见刀光不听其声——那半截红手已经滚落到女生脚边，割断部分呈现焦褐色，似乎被什么东西烤过一样，再看母体上的断肢，着起细小的红色火苗。
女生很快反应过来，对眼前的红手再补一刀，她的刀在挥动时展现幽蓝寒霜。
奈何她只有两条胳膊，又怎么抵得过十多只手？
眼见右下延长的手臂抓住了她的斗篷一角，右侧黑暗中又闪出与刚才一样的刀光——
“嗙！”
伴随断肢掉落的声音，再看过去时，延长出来的四只手臂全被切断，切面极其平整，骨肉发出腐败鱼肉的腥味，让女生眉头紧皱。
“嘶——嗷——”
怪物丢下断肢，遁入墙体。
怪物消失后，女生轻轻喘气，看向从黑暗中走来的俊朗男人。
男人抬起绑上绷带的右手，摘下单边“夜行镜”，收入面板背包。
他的身材高大，配戴透白的高科技眼镜，身穿同色的银白工作制服，七颗纽扣扣住的不仅是衬衫，还有若隐若现的宽大胸膛；印有红图腾的长刃在他的手里化为长枪，腰扣白色皮带引导视线看向他的长腿：原来大腿外侧还绑有一把小刀。
他走的每一步都像踏过死于刀下的怪物鬼魂，沉稳而有压迫感。
男人走到女生面前，二话没说，对着方才怪物消失的墙体就是一枪。
“轰——”
墙面瞬间打通，掉落石块。
女生定眼一看，那些石块竟是一些生物的肉/体，甚至还在蠕动——原来整条走廊都是活体！
至于活体是何物，无人知晓。
亲眼见证的答案让她毛骨悚然，本能地寻求安全感。
男人本就突出的身高与长相，在这危机时刻更是容易让人产生吊桥效应。
“056！”女生开始用脚尖点地，双手握刀，扭捏着身子，嗲嗲地道谢，“每次都要你帮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了……你今天几点下班啊，我们可以一起去食堂吃饭~”
“火属性击打有五秒延迟，第三次打击感无轻微震动，手感差，夜行镜看第二只小怪有穿模bug，时间回溯三分钟十五秒左右。”
谢之怀在手环上发消息，消息发出后他抬起头，这才发现女生一直用期待的目光追随他。
可惜他一个字也没听见。
谢之怀不好意思地说：“367你在跟我说话吗？不好意思，我刚刚在发消息没听见。”
20367再次鼓起勇气问：“我问你什么时候下班，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
谢之怀明白了，点头道：“哦，你是想多个人抢位子是吧。”
20367：“嗯对……呃不是。”
谢之怀压根不明白对方什么意思，真以为20367在拉人抢座位，拒绝的时候还有点可怜她：“我今天抢不了座位了，我六点回家吃饭，你要不问问别人？”
20367：“……没事了。”
20367如鲠在喉，而谢之怀在想：看来食堂菜做的好吃也是一种罪孽啊。
其他分公司的食堂味道如何，谢之怀并不清楚。不过总部的食堂是真得好吃，被广大员工评为“四星”水平。不仅好吃，价格也低。有些人下班不走，就为了抢座位吃饭。
“这算的上历年最变态没有之一吧。”
伴随爽朗的声音，一位扎着简易丸子头的高挑女生从后方走进灯光下。
她就像平时洗脸一样，十分随意地擦掉脸上的血迹。
女生收起长刃，阳光开朗地问他们：“这次奖金很高吗？这甚至不是最终boss啊整这么恐怖，056你说是不是。”
“我还能接受，”谢之怀看着她说，“正好你来了，205你今天在食堂吃饭吗,367她在找人一起吃饭。”
“咋了，你要抢位子？”20205开心地抱住20367，用下巴蹭她的脑袋，“早说啊，我跟你吃。”
20367身高顶多160，站在他们俩一个187一个173之间，像刚初中毕业的学生。
20205倒是很喜欢20367这个身高，动不动摸她脑袋，像这样贴着她。
他们三人虽然穿着不同款式的制服，但制服的领口处都有相同的荧光徽章，上面写着“执”字。
意思为，他们都是执行者。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本季副本比赛的第二关的“第七方”boss老家。
为了避免几万人打同一个boss而产生数据混乱的情况，全国副本比赛会在第二关开始进行分流——在同一时间，不同地点刷新十几种boss，只要打败其中一个就算通关。
“第七方”就是地图从左往右第七个boss。
副本比赛的频道造好后，每天都要进行副本检测，中级员工自由报名，高级员工只要上班就必须抽出一个小时参加，当日参与人员随即组成小队。
因为检测的时薪比平时多一点七倍，所以有很多中级员工报名，只不过他们顶多测测中端怪物有无问题，像这种boss级别还是要由高级员工处理，然后发送给正在同步观看频道动向的“检修处”。
“我又修改了一下，小谢你再用火属性试试。”
谢之怀的手环传来男声。
检修处的人数也很多，基本与系统员工1:1持平，检测的队伍有多少人，就有多少检修人员陪同。
跟谢之怀对话的检修人员是翟智空，也是谢之怀的好友，所以知道他的名字。
“哦好。”谢之怀往后退一步。
刚刚消失的怪物又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红手互相缠绕，姿态诡异惊悚。
不过这三人没有太大反应。
谢之怀手上的枪又变为长刃。他迅速抽刀，刀尖燃起漂亮的火焰，再由上自下地挥动——
这次依旧轻松砍下两根手臂。
谢之怀对手环说：“这次好了，没有延迟。”
20205吹了一声口哨：“不愧是空子啊，效率就是高。”
“哦对了，还有一个事，”翟智空的声音再次响起，“今天八点要开会，也就是说你们得八点才能下班，你们都得吃食堂饭了。”
翟智空说完，三人发出不同程度的惊呼。
谢之怀的：“什么？！”
20367的：“what？！”
20205的：“有病吧？！”
检修处的三人同时挪开耳麦，等里面的人吼完了再带上。
翟智空事不关己的声音再次传入频道：“你们加油。”
这把“油”算是添上了。
三人从此刻开始怒火中烧，见谁砍谁，一路过关斩将，有时候怪物还没露出脑袋，就被他们连同蛋壳一起劈成两半。他们再也没说过废话，全都是布置战术，一秒也不浪费。
最后他们来到第八方boss巢穴，一人输出，一人防护，一人补血，配合十分默契，十来分钟，boss轰然倒地。
三人的眼前同时出现【今日测试结束】的图案，同时出现蓝光门。
谢之怀率先出来，再是20367，她的蓝色双马尾变成了褐色短发，20205的脖子上露出一片刺青，手背上也是一大片。
三人的衣服同时变为黑色标准制服，只是谢之怀的徽章比她们多一条白边。
一头刺猬短发的翟智空坐在位子上拍手鼓掌，夸赞道：“头一次看你们配合这么默契，出来的时间比往常快了半小时。”
20205几步走过去，抓住电脑椅的两边把，让翟智空原地转了好几圈，直至转晕了才停下。
20205大声问：“翟智空，真的假的？你没骗我吧？”
翟智空被转得头晕，捂着嘴巴干呕：“什么，呕……什么真的假的，呕。”
一旁的20367看戏：“就是开会。”
“真的……呕……”翟智空擦拭嘴角，“我干嘛要骗你们，真要开会。那个蛤……频道经理说了，这次季度比赛是推向国外的第一阶段，严肃对待，不能有闪失。”
谢之怀比较无语的点是，明明有早班与晚班同时交错的下午一点至下午三点。这个点不开会，非得选一个必然会有人加班的时间点。
他严重怀疑领导们是故意的。
“这不是有很多兄弟姐妹上晚班吗？”翟智空说到“晚班”这个词时指向自己，又拍了拍20367的肩膀，“安心吧，你想啊，你们早班有加班费。”
“加班费？我们又不是你们，我们的加班费都换成休息了，”20205掐指算自己的时间，心灰意冷，“现在我加班的休息都有五天了……不行，我要给自己放一个月的假！我明天就打上去。”
20367附和：“我也是，他们也欠我四天了。”说罢，二人抱在一起互相安慰，发誓总有一天要拔光老总的头发。
谢之怀拍拍翟智空的肩膀说：“我说你怎么今天那么淡定，原来是晚班啊。”
翟智控吐了吐舌头，小声问谢之怀：“你今天又要逃？”
谢之怀点头，“只要不遇到经理，我就能走。”
谢之怀是逃开会的惯犯了，每次加班开会他的位置都是空着的。一问人在哪，他说已经到家了。
频道经理尝试过抓谢之怀，可屡屡失败。每次没抓着人，他就会对着会议室的窗户生闷气。
“他本身眉毛就浓，生气起来，眉毛像是跟眼睛拧在一起了，特别像我老家的虫合蟆，笑死我了！”翟智空拍着把手狂笑。
“虫合蟆？”谢之怀第一次听到这个形容，笑了起来，“你怎么想到这么歹毒的用词的？”
“谁让他特别狗腿的，上次明明是那个谁的错，就因为他爸是顶上的人不敢说，就来找我们事。我没叫他变异虫合蟆就已经很不错了。”翟智空又不乐了，说起那件事就一肚子火。
谢之怀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自从这件事之后，翟智空对频道经理就没什么好态度了。
翟智空不想再提那件事，转而问：“不过我很好奇你平时都是怎么逃的？感觉你摸这里的路线比家里都清楚。”
谢之怀大致说了一下自己的计划，精确到几点几分谁谁谁会从一号楼出来，而他会在三号楼哪里进行埋伏。
听得翟智空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哥们，这是下班还是什么游击战啊？
翟智空深感佩服：“竟然还想到跟别人调换衣柜这么细致的点……也就你了，换做别人……好吧，别人也不敢，也就你敢，反正他骂不了你。”
谢之怀和他们这些员工有一处不一样。签他的人不是人力资源部，而是副总。
说难听点，加上谢之怀3400万的积分，他都能占了经理的位置。
只是谢之怀说他不想升到那么高的职位，理由也难以反驳——“升的位置越高，加班开会越多，想要准时下班，就得在一个能摸鱼的好位置”，于是如今还只是高级系统。
不过谢之怀在同事中的口碑很高，所以大家都默认他是副经理，很听他的话。
谢之怀没加小群所以不知道，自打上次聚餐以后，那些实习生们已经将他的讲话权重拉到顶级，比频道经理还高，各个立志成为像他这样不早来、不加班的好员工。
“我先走了，”谢之怀看了眼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到点，我先去换衣服。”
“拜拜，实习生之星，”翟智空挥挥手，“祝你好运。”
谢之怀笑了：“什么实习生之星，瞎说什么呢。”
翟智空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转头就被20205一通乱敲，诶呦诶唷地叫唤。
谢之怀来到二楼更衣室，换下工作服，穿上自己的秋装——简易的白色衬衫，套上一件深灰与白色宽横格的开领毛衣，裤子是普通黑色的运动裤，再是一顶与裤子一样颜色的棒球帽，帽檐的阴影正好遮住他的眼镜。
谢之怀戴上口罩，拿上单肩包和电瓶车钥匙，开始他逃跑之旅。
首先，二楼安全。再是消防通道直达一楼，也安全。
到了大厅，谢之怀先躲在暗处观察，眼见四下无熟人，这才大步流星地往侧门走。
就在他离侧门还有几步之遥时，幽灵般的声音从背后徐徐飘来：“是小谢吧？”
如此熟悉又独特的尖嗓子，让谢之怀心如死灰地闭上双眼。
啧，见鬼了……他今天怎么会来在三号楼？
“这身高这背影，全公司找不到第二个了吧。”经理说得慢悠悠。
谢之怀不用看脸都能猜到他有多得意。
谢之怀不情不愿地转身，面对他此时最不想见到的频道经理。
他摘下口罩，低头打招呼：“经理好。”
经理装不知道地问：“诶呀，这个点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呃，因为我待会要……”谢之怀边想怎么应付，边抬起头。
只是偏巧这一眼，让他怔愣了。
频道经理的身边站着一位本不该在这时出现的翩翩人物。
通天的玻璃窗摇进霍亮的光，让绑住长发的孔蓝色丝带闪着粼粼的波光，直直入眼。
“又见面了。”那位人物露出十分浅淡的笑容，亦如一碗兑了少许砂糖的白水。
却……十分漂亮。
谢之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