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衡前一秒刚跑出去,大当家下一秒就醒了,目光茫然,拍打自己脑袋,喃喃自语:“奇怪,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在柴房给衡儿煎药吗?”
小鬼火听得见大当家的话,飘到大当家跟前与大当家眼睛的对视,奇怪,大当家竟然还是看不见他,而且大当家竟然失忆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沉睡在大当家体内的东西醒了?
他说话大当家也听不见,只有长衡能看见他,所以他现在必须去找长衡,让长衡作为他和大当家沟通的媒介。
小鬼火从窗户飘了出去,飘到整个莲花寨的上方,闭上眼感应长衡的存在:“长衡,你在哪?”
“长衡,你在哪?”
长衡惊慌捂住耳朵,别喊我,别喊我了!我一点都不想完成任务!我想科考!科考!别缠着我了,能不能别缠着我了……
长衡无助的蹲在地上,捂着耳朵企图将声音从耳朵里、脑海中赶跑。
可是那声音却如甩不掉的幽灵一样,争先恐后钻进他的耳朵里。
“你在哪?快给我回答,大当家醒了。我需要你。”
需要我?
我不想被谁需要,也不想需要谁,我只想离开莲花寨,去京城,做自己想做的事。
能不能别缠着他了。
别缠着他了。
泪无声而至。
长衡慌忙抹掉滑落到腮边的眼泪,慌忙站起身,匆匆忙忙往回走。
对。
他还有催泪草,只要得到大当家的眼泪他就可以离开了。
他会离开这里的。
他会……离开这里的。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痛得如此厉害。
他所处的世界是假的,他的人也是假的,为什么他的心还能痛得如此厉害?
他不应该对什么东西都没有感觉吗?
可是为什么他那么难受。
眼泪也会悄无声息止不住的流。
长衡几乎边哭边跑,今天的风也很急,吹在耳边呼呼作响,吹得长衡睁不开眼睛,看不清前路。
却吹不走长衡脸上的泪。
泪痕就这样糊了满脸。
最后用尽力气跑出了莲花寨,跑到莲花山顶上,俯瞰缥缈人间,以及怎么也到达不了的京城。
长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跑来这里,可能是因为大当家还没醒,就算用了催泪草也不会有用吧。
云雾随风飘来,长衡坐在地上,抬头看天。
无数云层层堆积却没有遮盖住即将落下的夕阳。夕阳的光穿云而过落在人间,落在长衡身上,漫山遍野的金碧辉煌。
长衡想要接住那些光线,却不想被光线缠住了指尖,勾出埋在心底最深的记忆。
他记得也有那么一天,乌金满山,大当家坐在他身边,侧着脸问他:喜不喜欢这里。
他说喜欢。
大当家没说话,漆黑深邃的眼睛带着盈盈笑意望着他。
喜欢吗?
喜欢景还是喜欢大当家?
长衡没有答案,也无从追寻答案,只记得那天的夕阳很美,大当家的眼睛很亮。
长衡站起身,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夕阳落在他身上,朦胧了一层缥缈的薄纱,那么的轻,那么的温柔。
“衡儿。”
长衡回头,看见气喘吁吁的大当家,眼里的担忧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消失不见,转为温柔。
“怎么在这里?可让我好找啊,”他在屋里醒来,发现长衡不在房间,也不在山寨里,猜测长衡可能出去了,晚上山里有野兽出没,怕长衡遇到危险,他急忙追了出来,去他们去过的地方一个个寻找。
找到这边,看到长衡安然无恙坐在这里,他的一颗心才落回原处。
大当家边走,边脱身上的外衣。
长衡说:“没什么,就是想来这里看看了。”
大当家把衣服披在长衡身上,道:“郎中说你身子骨弱,还是不要吹风为好,等你养好了身体,我陪你天天来这儿。”
一呼一吸里都是汤药的苦味,长衡笑说:“大当家的操心了,我再怎么柔软也是个男子,不会因为吹这一点风就会卧病在床的。”
听着陌生疏离的口气,大当家觉得长衡有些不对劲,“怎么了这是?听衡儿说话的语气兴致不太高啊。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长衡说,“我们下山吧。”
大当家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心底清楚,长衡这是在为科举考试的事发愁了。
长衡走在前面,大当家护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山寨,天边的夕阳散尽。
小弟端着煎好的药送到大当家房间:“大哥,你让我煎的药好了。”
“放在桌上。”
小弟将药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走时还贴心的把门带上,把空间留给自家大哥和夫人。
放在桌上的药冒着股股热气,长衡看着他发呆,迟迟没有动作。
大当家担心他,道:“衡儿可是怕药苦?”
长衡没说话,看了一眼大当家,语气无波无澜:“我是谁?”
“这是怎么了?”大当家说,“你当然是长衡了。”
“是,我是长衡,那你把我当成谁了?”长衡问。
每说一个字他的心便被刀割一下,一下接着一下的钝疼,他的心千疮百孔。
脑海中魔怔了一般回响着那句话“大当家之所以对你好,都是因为把你当成了另一个人”。
没头没尾的话,彻底把大当家问愣住了:“什么?我当然是把你当成长衡了。如果非要说的话,倒是真有一个身份,不知衡儿愿不愿意呢。”
“不愿意!我不愿意!”长衡突然失控,红着眼睛道,“不要把你对他的感情强加到我身上,我就是我,我不是谁的赝品。希望大当家能明白这一点。”
说完话,长衡眼里的泪落了下来。
他抬手擦,却怎么都擦不完。
他不想哭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心好疼,忍不住落泪。
大当家想伸手抱抱长衡,可是不知为什么,手悬在了半空。
长衡看着大当家,煤油灯立在桌上,在两个人中间忽明忽灭。
安静良久,大当家慢慢蹲下,单膝蹲在长衡面前,想牵长衡的手,最终落到长衡坐的板凳上面。
大当家看着长衡:“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想,可能是我的感情来的太突然,让你觉得不可信了。但,不管你信不信,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喜欢你。很惊讶吧?但事实就是这样。”
我觉得话本里的一见钟情都是扯淡。
可是直到遇见你。
感情无法抑制的破土而出。
来得突然又迅猛。
我信了。
“你从不是谁的赝品,你是长衡,你就是你。”
是我唯一的爱人。
忽明忽暗的房间中,大当家的眼睛格外明亮。
就像有一颗星星毫无征兆的走进长衡的心里。
他无理取闹的追问得到了这世上最真诚的答案。
长衡愣住了,眼尾还挂着几颗泪珠。
大当家终于抬起手,轻轻擦掉长衡脸上的泪,温柔道:“别哭,我发誓我说的话都是真的,如有半点虚言就让我万劫不复。”
永远不能和最爱的你在一起。
看着大当家的眼睛,看着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落泪的自己,长衡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明明他自己要离开莲花寨,离开大当家,不能保证什么,却要大当家的保证。
他真的过分。
大当家怎么可以那么纵容他呢。
长衡不知道说什么。
大当家就一直半跪在长衡面前,安安静静陪着长衡,直到他不哭。
后来,再想到这件事的时候,长衡才知道,那些在大当家面前外放的情绪不是矫情,而是喜欢。
心痛不是病,而是喜欢。
让人痛苦又甜蜜,是喜欢。
所有的情绪一切都归咎于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娇纵。
因为被喜欢,所以有恃无恐。
可是长衡明白的太晚了。
大当家温柔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好了,快喝药吧,不然待会凉了又要重新煎一碗了。”
长衡没说话。
大当家轻笑了下:“喝完药,我给你想要的东西,送你离开莲花寨。”
长衡讷讷道:“我想要的东西?”
“嗯。我的眼泪。”大当家笑说,“我知道你接近我的目的,收集我身上的液体。”
长衡目光怔忪的看着大当家,似乎在问大当家为什么会知道。
大当家揉揉长衡的头,解释道:“抱歉,你来莲花寨的第一天,我听到了你和另一个人讲话。虽然我没看见那个人长什么,只看见你一个人自话自说。我也大概能明白其中的意思。是我太自私了,想借此把你留在我身边,却忽略了你的感受。”
“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的自私。”
“我现在悔过还来得及,我应该能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赎罪。我送你离开,你去京城,我在莲花寨等你回来。如果你中举了,那我们莲花寨可就出名了。整个莲花山的人都知道我们莲花寨出了个厉害的县令。”
也是我最喜欢的人。
毫无征兆的,长衡的眼眶又红了。
这份感情太过真诚了,真诚到长衡不知道怎么回应。
长衡看着大当家,伸手将大当家扶了起来,想抱抱大当家。
他把大当家拥在怀里。
心想,他好像不会再遇见那么真诚的人了。
“你听见我一个人自话自说,竟然还相信了,不会觉得我像个疯子吗?”
“不会。如果是假的,我会觉得衡儿很可爱,想象力丰富,日后一定能成为最棒的小说家。如果是真的,那我会觉得衡儿很厉害,能看见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你是我喜欢的人,什么样我都喜欢,怎么会嫌弃你呢。
“当家的……谢谢你……”
长衡踮起脚,主动亲大当家,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滚落半空被忽明忽暗的煤油灯照亮,像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这是第一次没有小鬼火法力的加持——
神志清晰,心甘情愿,不带有任何杂念的接吻。
大当家放在长衡腰间的手慢慢收紧,又慢慢放开,最终没有加深这个吻。
蜻蜓点水一般,却让二人红了脸。
怎么一感动就亲上去了。
他怎么那么冲动啊!!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都是小鬼火!一定是小鬼火给他下咒了……
丢死人了。
长衡低着头,羞得不能见人,多想小鬼火能再次出现,给他施个咒,忘记刚刚发生的事情。
小鬼火坐在房梁上,神色充满悲伤,算了,这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结局是好是坏,他们自己受着,他不干涉了。
主人啊,我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小鬼火感受到体内突然出现熟悉的充盈的力量,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是你吗,主人。
小鬼火飘到长衡身边,幽幽道:“长衡,你快试探一下大当家,问问大当家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长衡道:“好。”
“我想喝药了。”长衡说。
大当家帮长衡端起碗,试了试温度送到长衡嘴边:“凉了吗?”
“没,”长衡喝了一口,“当家的,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
大当家说:“有。”
长衡问:“什么事?”
大当家说:“衡儿今天变得格外热情,格外柔软。”
长衡红了脸,掩饰内心的慌张,低头喝了一大口汤药。
太苦了,难以下咽,再加上喝的着急,被呛到了。
大当家连忙拍拍长衡的背,说:“慢点,慢点。”
“有奇怪的事发生。我本来在厨房煎药,突然什么都不知道,出现在了房间中。”
“那你还记得什么吗?”
“不记得。”
“那好吧。”长衡喝完最后一汤药,不怀好意的笑了下。
然后凑过去亲大当家。
苦涩的药液渡进口中,大当家惊了一下,然后眼里浸满笑意,搂紧了长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