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山贼VS书生
浓苦的汤药喝完, 长衡整张脸红扑扑的,趴在大当家胸口虚虚喘着。
他不懂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冲动。
只知道那一瞬间特别的特别的想亲大当家。
于是,他亲了, 嘴里的汤药变甜了, 脸颊变烫了,呼吸变乱了。
一切都变得难以控制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只知道这一刻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和大当家待在一起。
为什么会想和大当家待在一起呢?
为什么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了呢?
为什么一切变得那么奇怪了呢?
太多的为什么,无从可知, 也无从可追问。
既然无从可知,那他也不再想下去,想太多只会徒增烦恼。
他只需要珍惜与大当家在一起的这一秒。
好像与他的思想达成一致, 大当家也没说话, 安静的抱着他, 低着眉看他。
一切安静极了, 心跳声被无限放大。
房间里只余一盏灯火, 两颗向彼此靠近的心脏。
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长衡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大当家忽然问:“要吃糖吗?”
长衡摇摇头:“不用了, 这补药也没我想象中那么苦。”
反而还有一丝甜。
大当家轻笑:“确实挺甜。”
声音低沉蛊惑, 听得长衡心跳错乱,耳红面赤。
见长衡不说话, 大当家又问:“难道我说的不是吗?”
“是——”看见大当家暧昧的目光,长衡才反应过来大当家的话意有所指, “不、不是不是的,汤药是苦的, 但是我的意思是, 我想象中的汤药还要再苦一点,喝了之后才知道没那么苦。”
腾的一下, 长衡从大当家身上站起来,端起放在桌上的空碗,结结巴巴道:“我、我去刷碗。”
大当家将长衡手中的碗拿回:“这种小事怎么还用劳烦夫人动手,差寨里的兄弟办事就好。”
长衡的脸更红了,迅速将碗夺回:“还是、还是我去吧,毕竟是我弄脏的,我去吧,我去……”
大当家挡在长衡跟前,长衡往右,他跟着往右;长衡往左,他跟着往左。
长衡怎么着都出不去这个门,偏偏他脸皮薄,现在不敢抬头和大当家对视,怕一对视,自己的脑子更乱,连话都不会说。
两人站在门口僵持着,路过的小弟好奇的目光频频往这边探,似乎再看大哥和大嫂又在玩什么“闺房情趣”。
察觉到那些人的目光,长衡低着的头更加抬不起来了,露出通红通红的脖颈。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笑。
嗡得一声,长衡大脑中的弦被拨的乱蹦。
糟了,乱掉了。
“你、你取笑我。”
“夫人,真可爱。”
大当家伸手揉揉长衡的脑袋。
“我的错,汤药就是苦的,一点都不甜。”大当家笑说,“所以,这个碗可以让我来刷吗?”
嗡!
完了,这下全乱了。
长衡想。
长衡手中一空,碗被大当家拿走了。
“不是、不是,汤药甜的、是甜的,”长衡愣愣解释道。
“甜的吗?可是夫人方才不是说是苦的吗?”
“只是一点点苦,一点点。”长衡比划了一个手势。
“一点点苦是多苦?我不知道,夫人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就是……就是比苦少一点,比甜多一点……对,是这样的……”
“是吗?比甜多一点,难道不是更甜吗?”
“是吧……我也不知道……”
“小呆子,药怎么可能是甜的呢,”大当家说,“甜,是这个味道。”
长衡没反应过来,被大当家挑起下巴,亲住了嘴。
再反应过来时,温热的唇离开了,口中俨然多了一块儿甜得发腻的糖。
糯米香味的。
大当家又揉了揉长衡手感绝佳的头发,“好了,你坐在屋里等我一会儿,我去拿点东西,去去就回。”
甜就是糯米香味吗?
长衡迷迷糊糊的想。
小鬼火从房梁上飘下来,忍不住催促道:“大当家去给你拿眼泪了,你不跟着吗?”
长衡没反应过来:“什么?”
“大当家说得来离开就是为了给我拿眼泪吗?”长衡说。
“当然,你不跟着吗?”
长衡摇头:“不了。”
小鬼火以为长衡无情,呵了一声,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当真和以前一样无情。”
说完后,小鬼火诧异的用自己的小短手捂住嘴。
他在说什么
什么叫以前,难道他和长衡以前认识?
还是说他在说上一世的长衡,嫌弃上一世的长衡的无情。
长衡没多想,摇了摇头说:“我只是不知道见了大当家该说什么。”
垂眸,看着自己手指,“说谢谢还是说再见?”
说谢谢太简单了,大当家对他的好不是一句谢谢能撇清的;说再见又太沉重了,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去,再相见就遥遥无期了。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大当家,所以选择了最无能的解决方式——逃避。
“小鬼火,大当家说放我走,你听见了吧,你可以放我走了吧。”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长衡问。
“你自己看着办!”小鬼火重重哼一声,赌气似的飞到房梁上坐着。
长衡琢磨小鬼火这句话的意思,特别敏感的觉得小鬼火这句话就是同意他离开莲花寨了,不然以小鬼火的脾气,肯定要用那什么咒语强行把他留在莲花寨了。
思及至此,长衡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的东西不多,且住在莲花寨的这几天吃的用的基本都是大当家给他准备,他的包袱没有动过,所以很好收拾,没一会儿就收拾好了。
长衡左看看,右瞧瞧,确定自己没有什么东西落在这里后,背着小包袱准备离开。
右脚还没迈出去,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便把他堵住了,撞得他脑袋生疼。
揉着脑袋,转头看向小鬼火:“你不是同意我走了吗……”
“谁说的,本座何时允许你离开了?允许你离开的是大当家!我至始至终都没说过让你离开莲花寨这句话。”小鬼火飘到长衡跟前,凶巴巴道。
“……可是你方才明明说让我自己看着办,那意思不就是让我自己选择吗。”
“不是,”小鬼火说。
长衡欲哭无泪,东西都收拾好了,结果却走不了。
“离开也很简单,”小鬼火在长衡期待中的目光说,“——完成任务,和大当家道别。”
长衡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又是完成任务,为什么非要做任务!他又不是为了任务而生的。
小鬼火似是看出长衡心中所想,道:“若是不完成任务,你休想踏出这道门。”
“你不讲理。”长衡气得脑子疼。
本来还想偷偷溜走,没想到还是要等大当家把眼泪送过来,还是要和大当家道别。
避无可避。
长衡背着包袱坐到椅子上,等大当家回来。
大当家回来的很快,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碗,碗里有一个小小的湖泊,倒映着宽阔的蓝天。
长衡刚想开口提醒,门前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进不来,但下一秒他就看见大当家完好无损走了进来。
看见他欲言又止,大当家问:“夫人怎么了?”
长衡摇头:“无事,方才闲来无事在发呆。”
大当家看了长衡一眼,笑了一下:“夫人,这是准备好走了?”
长衡想到肩上的包袱,掩耳盗铃一般往一旁侧身子:“没、没,只是清点一下东西,看看有没有少,路上的盘缠够不够。”
大当家说:“不够也没事,莲花寨有的是金银珠宝,走的时候你都拿着,路上用。”
“不用了。”
大当家没说什么,将看起来很空的碗放在长衡面前:“你要的东西。”
“大当家……”长衡喊住要走的人。
大当家身形顿住,第一次说话的时候没有看着长衡的眼睛,没有回头:“我去外面等着,结果不用告诉我了。”
他怕他会将长衡锁起来。
他不是什么好人,当了一辈子的土匪,浑身匪气,习惯强取豪夺喜欢的东西。
只是因为太喜欢长衡,所以才极力隐忍那些邪恶的念头。
长衡在他心里大于一切,牵动着他的心跳,他所有的大小情绪。
如今他喜欢的人要走了,他的心里压抑的念头开始疯狂滋长,开始蠢蠢欲动。
他怕忍不住。
怕会伤到长衡。
在那种念头破土而出之前,他走了。
或许有人会问,期待了百年的重逢却又亲手把人送走,这图什么呢?
图漫长时间中等待的煎熬吗?
不是。
是重逢那一瞬间的心跳。
小爱执着,大爱放手。
他不会用他的爱禁锢他的爱人。
他会告诉他的爱人,“去做你想做的事,无论有多远,我永远在你身后。”
永远期待与你重逢。
期待重复时更猛烈的心跳。
大当家走后,长衡就一直在发呆,碗里的泪水映着天边遥远的云。
小鬼火坐在窗台上,问:“发什么呆,你不是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还不快用,用完就能离开这里,做你想做的事了。”
长衡说:“是吗?可是我怎么感觉这不是我需要的液体呢。”
是不需要,还是不想要?
小鬼火冷哼:“现在不跟我犟啦?想收集精|液了。我告诉你没门。”
长衡说:“没有,我只是有种感觉。”
小鬼火翻了个没有眼白的白眼:“管那么多,你试试呗。”
长衡嗯了一声,将自己的衣袖挽了起来,露出白皙的手腕,上面系着一条黑绳,黑绳下挂着一个金线缠绕的红玉石。相互映衬、相互突出的三种颜色,衬得他的手腕更加纤细、白皙。
长衡一手端着碗,微微将碗倾斜,确保可以碰到里面的眼泪,一手抬起来,缓缓靠近碗中的液体。红玉石放入碗里,渐渐被碗透明的液体没过。
小鬼火的头快要伸到碗里面,期待的看着结果。
长衡低头看着,是吗?会是眼泪吗?
不是。
不是眼泪。
小鬼火的神情忽然黯淡下去。
碗里的红玉石一点反应都没有,颜色还是暗红色,没有一点色泽。
长衡放下碗,将宽大的袖子放了下来,声色平静:“不是,那我该怎么办?”
“那就按照我说的做,老老实实和大当家同房。”
小鬼火太急于求成了以至于忘了,或许精||液的方式不止同房,还可以用别的方式,比如嘴、手。
这一点,不精通房事的长衡是想不到的。
长衡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催眠自己没什么大不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准备答应小鬼火的时候,却发现门口空荡的,没了大当家的身影。只有一张贴在门上的纸条。
——子时,老地方见。
歪歪扭扭的字凑在一起,长衡认出这是大当家的字,因为大当家不会写字,是他教给大当家如何写字的。
阳光正暖的午后,他俩站在书案前,执笔写字。他握着大当家的手,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写下大当家的名字和他的名字。
温和的光落在衣服上,温柔了两个人。
子时很晚了。
如果红玉石手链亮了,那他就走了,赴不了约。
大当家留这张纸条想干什么呢?
小鬼火双手环抱飘在空中,圆圆的眼睛变成直线:“你只剩下今天一晚上的时间了,难道还要再犹豫下去吗?”
长衡没说话,捏着宣纸发呆-
大当家坐在山顶上,身旁摆了许多黑色的柱状物,井然有序排列在一起,一个一个数去大概有十几个。他借着月光看熄了火的另一个山顶。
那是莲花寨的位置。
除了寨门的火把燃着,其他房间都熄火了。
寨里的人都睡觉了。
长衡应该被他的兄弟送走了吧。
这会儿应该在客栈休息。
能看见吗?
能看见吧。
他点了那么多灯。
衡儿,我是不是很没用?
你才刚走,我就开始想你了。
君灼眼里划过自嘲的情绪,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月亮被云雾遮挡,子时已过,长衡走了。
他应该想到的。
他的衡儿那么喜欢读书,志在远方,怎么可能会为了他停留呢。
没关系,你不会为我停留,但我会等你,或者找寻你。
君灼站起身,将被黑布遮盖的玻璃瓶一一打开,一只绿色的发光的东西飞了出来。
紧接着就有第二只、第三只……百只,千只……数不清的萤火虫飞了出来。
慢慢将君灼包围,将君灼淹没。
绿色的海形成的同时,不远处的另一个山顶,飞起了好多好多孔明灯,形成一片黄色的海洋。
萤火虫飞向天空,孔明灯也飞向天空。
于是,绿色的海和黄色的海在空中相遇、交汇,形成一片更大、更亮的海洋,铺满整个夜空。
海洋浩瀚,思念无声,将整个夜空点亮,笼罩世间。
君灼抬头,眼底映着那片星海,你会看见吗?
前世答应你的事,今生做到了。
“我会为你点许多许多的灯,给你许多许多的祝福……”
倘若在官场斗累了,就回莲花寨,莲花寨永远在这里,这里永远有你的房间。
我们都在你身后。
慢慢的、渐渐的那片海消散了。
眼里的星河黯淡下去,君灼将目光收回,随即愣住。
下山的路口俨然站着一个人。
是他想念的人。
是他喜欢的人。
是长衡。
君灼轻轻笑,瞧,我想你想的都出现幻觉了。
下一秒,那人移动起来。
跑向他,撞进他怀中。
可以触碰到的。
带着温度的。
真真实实的人。
君灼双手僵在半空,喉结滚动一圈:“衡儿?你怎么又回来了?”
长衡没说话,安安静静抱着君灼。
君灼干笑一声:“是来和我告别的吗?”
长衡没开口,任务没完成,他走不了,然后他看见了君灼送给他的海洋。
“萤火虫都飞走了,我们下山吧,夜里冷,容易着凉。”
像是回应君灼的话,竟然有一只萤火虫飞了回来,落在长衡的肩膀上。渐渐地有更多更多的萤火虫飞了回来,围在两个人身边,在两个人身边形成绿色的旋涡,将两人溺毙其中。
其中有一团格格不入的橘红色火焰,他飘着,眼神似乎在说,看吧,还得本座出马-
第二天,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提昨夜发生的事,就像失忆了。
大当家起了个早,动辄所有人为长衡做践行饭。比过年吃的还要丰盛,就连珍藏多年的女儿红都被大当家拿出来分给众人喝了。能喝酒的喝酒,不能喝酒的喝茶,把一切都考虑好了。
茶还是那个上好的茶叶,味道清新甘冽,只是这一次,长衡却从其中喝到了一丝苦味。
苦涩的味道从喉咙蔓延至心底,竟生出丝丝缕缕的不舍之情。
虽有不舍,长衡还是走了,大当家亲自把他送走的。
大当家又何尝不想跟着长衡走呢,他身后还跟着莲花寨的众兄弟,他不能弃兄弟之不顾。
天边的云黑成一团,驻在原地久久不动,山路蜿蜒曲折,马儿飞快的跑,扬起湿润的尘土。
要变天了,要赶紧回到莲花寨,不然枣红马就要被雨淋了。幸亏他把长衡送到了客栈才离开,不然那个笨蛋恐怕要被雨淋。
天彻底黑之前,大当家回到了莲花寨。
只是这寨中安静的可怕,像不曾有人住过。大当家蹙眉,喊道:“洪掣?赵钦?阿奇?”
他喊了三个人,没有一个人理他。
寨中其他人呢?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都去哪了。
大当家先去了大厅,大厅空荡荡的,剩下凉掉的剩菜,偌大的寨子里竟然一个人影都没了吗?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人上山寨了?不,不可能。
大当家慌忙跑出大厅,就听见有人在喊:“铁蛋,好久不见啊。”
大当家看着来人:“李添,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添笑:“我怎么会在这里,那肯定要谢谢你最信任的人啊。”
说罢,李添拍拍手,看见两个黑衣人压着昏迷不醒的洪掣和赵钦走了过来。
大当家瞳孔猛缩,看着其中一个黑衣人,那是阿天,为什么会这样……
“大哥,我只是给你看看他们两个人,没别的意思。”
大当家扫了阿天一眼,平静道:“其他人呢?”
阿天被大当家看得发虚,低着头不敢说话,抓着人的手都在抖个不停。
李添说:“大当家放心好了,兄弟一场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们。”
“亏待”二字被李添咬重了字音,大当家知道李添话里有话:“你不要动寨里其他人。你想干什么冲我来。”
李添笑笑:“我当然是想大哥你了,莲花寨大当家的位置坐了那么多年也该换换人了吧,若一直是一个人那多没意思。”
“好,你想要便给你,”大当家说,“但是我要看到你把其他人放了,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李添道:“不客气?怎么个不客气法啊?别忘了现在莲花寨上下都在我手里,我一个不高兴就拿出一个人玩玩,你说先从哪一个开始呢?”
李添的目光在大当家和阿天之间流转,良久,他道:“要不然先从你们开始吧?我相信你们之间一定有很多话说。”
大当家审视着阿天,似乎在等他的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天道:“我一直都是三当家的人。”
他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手。
“还是要感谢大哥,给了我这么好的机会,让我把莲花寨一网打尽。”
以往吃饭的时,寨中的人很少聚集在一起,大部分都是在自己屋里吃完就完了,只有管家主事、权利比较大的人才可以在大厅一起吃饭。这样吃饭的时间不同,阿天很难下手。
但是今天不一样,大当家为了给长衡送行,特地把全寨的人喊出来做饭,一整个寨的人都聚在一起吃饭,还喝了大当家珍藏多年的老酒。阿天是负责倒酒的人,倒酒的时候,他趁人不注意,在酒里放了蒙|汗|药,只有大当家和长衡的碗里没放,长衡喝的是茶,不好下手。
他们知道长衡手无缚鸡之力,是个没有威胁力的读书人,就没把事做绝,放了长衡一马。
其实是没找到机会下手。
大当家道:“原来是我漏了你。”
李添说:“话也说完了,还有什么疑问吗?”
大当家没说话,他一直都有李添的消息,知道李添一直在和青山寨的当家联系,但他们迟迟没有动作,他也就没管李添,没想到百密一疏,漏了李添和阿天之间的关系。怪只怪自己,太过于相信身边人,阿天投靠李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李添挥手,示意身边的黑衣人将铁蛋绑起来。
李添手里是全部的莲花寨,铁蛋不敢有反抗,任由李添的人把自己绑了起来。
李添一声令下:“搜,去把寨里值钱的东西都给我搜出来。”
阿天第一个离开,其他兄弟带着赵钦和洪掣随后离开。
热闹的大堂里剩下两个人,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也有些微不可查的拔剑弩张。
李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大当家往日坐的位置上,一屁股坐下,摸摸狼皮,看看那里,狭长的眼里都是野心。
“怎么样啊大哥,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滋味如何?”
大当家道:“一只狗罢了,不足以挂在心上。李添,你总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
李添噌的一下站起身,快步走到大当家面前,捏着他的下巴,狠厉道:“你在说什么?考虑你自己现在的处境,明白自己的身份,想想谁还在我手里。”
系在手上的绳子不知何时被大当家解开了,伸手捏住李添的手腕,向后一掰,冷声道:“别怪我没给过你机会。”
知道大当家有什么本事,看见大当家从绳子中脱身,李添一点也不意外,手被捏得生疼也没发出声,面色如铁:“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小心我杀了洪掣和赵钦。”
大当家松开李添,漆黑的眸子不着声色看了李添一眼,这个人真是疯了。
“算你识趣。”见大当家不再反抗,李添再次把大当家绑上,只是这一次,绑了全身,而后继续观赏这间屋子。
李添把屋子观赏个一遍后,阿天第一个回来了。阿天怀里抱着一个上锁的箱子,邀功似的说:“这是大当家屋里的东西,上了锁的,一看就是贵重东西。”
李添走到大当家面前,捏起大当家的下巴,问:“钥匙在哪?”
大当家道:“那么有本事,区区一个钥匙还找不出来?”
李添道:“别忘了莲花寨的人还在我手上,惹了我你们没有好下场。”
大当家笑了一下,在李添眼里却是妥协。
“枕头下面放着一把钥匙。”
阿天出去了,很快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把钥匙。
“大哥,莲花寨现在由您来管,这东西就是您的东西,应当由您来打开。”阿天阿谀奉承道。
大当家心里嗤笑,跟在李添后面这样谄媚,原来阿天喜欢这样。
李添打开了箱子,啪一声闷响,箱子摔倒地上碎成了八瓣。只听见,李添勃然大怒道:“你敢耍老子!?”
“什么?”阿天不明所以看了一眼。
箱子里放得是一块白布,也只有一块白布。
“这是什么东西!?他没事把这种东西保存那么好干什么!?”
大当家看了李添一眼:“难道你不觉得熟悉吗?”
那是李添与莲花寨断绝关系那天留下的衣服边角,没想到被大当家这么好生保存着,对待稀世珍宝一样锁了起来。
李添没说话,拿起那块布扔进了火盆里。
有了燃料的火盆烧得劈啪作响,冒着股股黑烟,越来越旺盛。随着升高的火焰,那块白布被烧成了灰烬。
“可笑至极。”
大当家没说话,他还以为李添会念及他们之间的兄弟情分,没想到李添这样无情,昔日的情意一点不提。
那也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李添随意道:“把他们都拖下去,扔到后山喂狼。”
说是喂狼,其实不过是把人捆在树上折磨罢了。
就那一夜,翻天覆地的变化,山下所有的人都知道莲花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山寨——青山寨。
走在山下问起有什么山寨,那些老妇人或是商人都会说,你这娃娃怪会说笑,哪有什么莲花寨啊,只有一个青山寨呀。
毁灭、存在就在一念之间。
第022章 山贼VS书生
数月后, 科举考试结束。
长衡背着包袱一路南行,进行返程。
一路上见了各种各样的人,叫卖的、沿街乞讨的、蛮凶跋扈的……各种各样的人, 甚至你想不到的都能遇见。
也不知道长衡生了一颗什么样的慈悲心, 见了乞讨的老人总想着接济一下,明明他自己身上带的盘缠都不够了。
也幸亏大当家怕他银两不够,给他准备了很多,不然真不够长衡接济其他人的。
长衡就这么行了一路。
此刻他正蹲在一个小乞丐面前, 一手拿着热腾腾的饼,一手轻轻摘掉乞丐头上的树叶,轻柔道:“你要吃吗?我刚买的, 还很热乎。”
小乞丐接过长衡手里的油饼, 一边吃一边道谢:“谢谢, 我一定会让我父……我报答你的。”
虽然是个乞丐吃相却格外文雅, 让长衡莫名其妙联想到在山寨里依旧过得精致的赵钦。
赵钦……莲花寨……大当家……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看清小乞丐的样子后, 小鬼火心中警铃大作, 忙道:“走吧, 走了走了。”
“走什么, 我话还没说完呢。不回答别人的话就走,很没礼貌。”
“……”
没礼貌算什么, 你跟她聊下去,你命都没了。
这是上一世强娶长衡, 害得长衡和大当家阴阳两隔的公主!
靠!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了。
小鬼火气得想一把火烧了这个世界。
长衡轻轻笑了下, 站起身:“一个油饼而已, 没什么值得报答的,我想其他人遇见你也会这么做的, 只不过因为我先遇见你,旁人丢失了帮助你的机会。”
说完便走了,留下小乞丐望着长衡的背影出神,那个人笑起来真好看,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温柔。
也有点傻,现在这个世道,哪还有那么善良的人呢。
小鬼火飘在长衡身边,没好气道:“终于考完了,不挂念了,可以好好完成任务了吧。”
这是离开莲花寨后,小鬼火第无数次提这件事。
长衡点头,他也有点想大当家了:“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回去后,我一定会好好完成任务的。”
说完,他便莫名其妙的红了脸。
那是情窦初开时,想到心悦之人才会出现的反应。
小鬼火哼了一声:“这本来就是你该完成的任务。谁知道你非要去科考,跟头驴一样倔。要不是大当家我才不会放你呢。方才你还拿着大当家的东西送别人,自己落个好名声。”
还不如前几世的长衡呢,最起码没倔的那么厉害。
长衡沉思片刻,开始往回走。
小鬼火说:“喂,我不过说你几句你就生气啦?你现在的脾气倒是大了,以为在外面我不敢拿你怎么样暧吗?”
长衡说:“我没生气,我只是回去跟那个人解释一下,方才买油饼的铜钱是另一个人给的,不是我给的,让他谢谢大当家。”
小鬼火:“……较什么劲,快回莲花寨,我们还有任务呢。”
他还想查清大当家的记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那次他答应长衡可以去科考他的主人给了他回应后,他就再也没感应到主人的气息了,甚至连一丝微弱的灵力都感受不到。
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还有,他的主人是否还平安。
天色渐渐黑了下去,街上的人也开始收摊了,长衡数了一下包袱里的盘缠,选了一家较为朴素的客栈住下,点了一碗阳春面饱腹。
客栈里有客栈的规矩,上等房空间大,堪比一间正儿八经居住的房子,但是贵。下等房空间小,只有一张床和一盏煤油灯,吃饭时在楼下大厅和其他人一起吃。
听着伙计介绍客栈的情况,长衡眉头紧锁,你就是把客栈全介绍一边,客栈再好,他也只能选择下等房,别的房间,他只能看看。毕竟还有很多路程要赶,他要是一次性花光了这些银两,往后的路程可要喝西北风了。
长衡微微呼出一口气,俊秀的脸上带着一些无奈,早知道进京赶考的时候就省着银子了。
他已经够省了,是路上接济他人才导致他的钱袋子快空了。
长衡心痛道:“准备一间下等房便好。”
伙计是个爽快人:“好,您这边请。”
长衡把碎银交给伙计,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靠着窗的,其实这个时候店里的人没有很多,就两三个客人,根本不用刻意寻找安静的角落。
小鬼火斜着眼看长衡,算你懂点事,知道本座喜欢坐在窗台吹风。
小二很快就把长衡要的阳春面端了上来,飘着几星油花,放着几颗油菜,香葱点缀其中,面香四溢,勾的人直流口水。
长衡道了谢,拿起筷子想起远在南方的那个人,大当家也会下面,不过,大当家下的面没这家的好吃,只能勉勉强强让人下肚。
腾腾热气模糊了长衡俊秀的脸庞,眼里的思念也被热气浸透,变得湿润。
他想,怎么离莲花寨越近就越想大当家呢?
他不知,有些人能频繁想起就已是情动的开始。
长衡不再多想,端起碗,一口汤,一口面吃了起来。
小鬼火坐在窗台上,歪着头看长衡,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长衡你是不是想大当家啦?”
长衡放下碗,冷笑了下:“想大当家?我看是你想大当家了吧。我好好吃着面呢,谁有空想他。”
小鬼火说:“你是不是忘了,我可以听见你的心声。”
“咳咳……”长衡猛烈呛咳,整张脸面向窗外,看见小鬼火坐在窗台时,又匆忙将头低下,露出通红的耳朵,“你、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这个面,真好吃!你想吃面啦?我也给你买一份吧。”
长衡一通胡言乱语。
小鬼火飘到长衡跟前,捏住长衡的耳朵,哼道:“你见本座什么时候吃过东西!?”
“好像没有……要不然我再买一份,你看着我吃?”
“别扯开话题,你说,是不是在想大当家?”小鬼火说。
“没有,我饿了,我吃饭。”
“我困了,去休息了。”
“我睡着了叫不醒的。”
“……那你耳朵红什么?”
长衡僵在原地,腾的一下整个人都红了。
“才没有,你看错了,太阳晒得。”
“这面背光,你哪来的太阳。”小鬼火说。
“我……我……”长衡在心里打草稿,想了很久也没能找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反而让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了。
小鬼火知道长衡说不出来,刚想开口噎长衡,就听见别人破口大骂的声音。
“胆子不小啊,竟然敢来我们店里吃白食!?”
“上一个吃白食的人已经被后厨的伙计乱棍赶出去了,你这小身板还想做第二个?”
“两个这样的你也不够打的。真是人小胆儿大啊。”
吃白食的人理智气壮,扯着嗓门大喊:“我又不是不给你银两!等我父王来了,别说结账了,这样小的客栈我父王都能买几十个!”
伙计气笑了:“哟,口气还不小。今儿就算是皇上来了你也要把账结了!”
提到钱,吃白食的人弱弱道:“我没钱,但是我父王有钱。”
长衡觉得这个声音耳熟,扭头看了一眼,目光在那个吃白食的人身上停顿了一下。
是今天那个小乞丐。
有机会不和小鬼火说话了,长衡眉眼舒展开,“我去那边看看,看看能不能帮忙。”
小鬼火:“长衡!你又要拿大当家给你的东西做好事!”
长衡根本不理他,径直走到小乞丐那边。
小乞丐看见长衡,展颜一笑:“这么巧啊,你也在这里。快帮本、本公子把银子付了。”
小鬼火火大:“你怎么说话呢?”
可惜小乞丐看不见他。
长衡冲他点头,然后问伙计:“多少银两。”
伙计说:“不多不少,一共五两。”
长衡叹气,从腰带内扣拿出五两银子给了伙计:“麻烦了。”
伙计瞪了小乞丐一眼:“算你走运。”
小乞丐不服的回瞪过去,然后屁颠屁颠跑到长衡身边:“谢谢你啊,你人真好。等本公子回去了,一定会好好赏你的!”
长衡笑笑不说话,一门心思想着自己的银两,他的五两银子啊,能吃五碗面条加个蛋呢,就这样没了……这小乞丐饿了几天啊,那么能吃。
小鬼火冷嘲热讽:“心疼啦?刚刚帮人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长衡长大侠也会为了区区五两银子心疼吗?”
“……不心疼。”
长衡上下看了小乞丐一眼,看着比那日更脏的小乞丐,他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个……这个……”小乞丐笑笑,却说不出话,藏在污垢下面的脸都有些红了。
长衡盯着小乞丐,突然明白了:“你一直跟着我?刚刚和小二那么大声吵架就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
小乞丐哼了一声:“你少自作多情了,本公……”
“啊?本公什么?”长衡笑着,漆黑的眼里都是探究,看得小乞丐有些心慌。
他坐到长衡身边:“哎呀,你别想那么多了,本公子才不是引起你的注意呢,你我可都是男子。”
小乞丐身上是脏的,长衡心里有点抗拒与他的接触,微微拉开与小乞丐之间的距离,低头吃面条,心想这人怕是饿疯了吧,都喝西北风了竟然还自称公子。
“男子,男子怎么了,这个长衡就喜欢男人,三万年了每一年都喜欢,喜欢了三万次。”小鬼火道。
“……”
气氛忽然有些古怪。
小乞丐见长衡沉默,嘀咕道:“奇怪,你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你是个断袖?”
“呀呀,那可不得了,我得离你远点,免得你对我起那种心思。”
说着,小乞丐双手抱在胸前,迅速坐到板凳最边缘,一脸警惕的看着长衡。
小鬼火连连点头:“对对对,他就是个断袖!断得不轻!”
长衡嘴角抽了抽,一口面条差点卡在喉咙里,红着脸问:“听你的口音不像我们这边的人啊,你是哪里人啊?”
小乞丐掐着腰,理直气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长衡吃完最后一口面,温吞吞擦了擦嘴,笑道:“那好吧,这位小哥,我先走了。祝你早日找到你的父亲,不用再流浪了。”
小乞丐低下头,脏兮兮的手用力捏着脏兮兮的衣袖。
长衡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上了二楼。
眼看长衡就要消失在二楼楼梯转角,小乞丐立马站起身,跟在长衡身后:“喂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长衡道:“长衡。”
小乞丐说:“陈,我叫陈昭,昭然若是的昭。”
长衡心想怪不得自称本公子,原来是和当今皇上一个姓。天底下姓陈的多的是,要这样想,那全天下姓陈的岂不都是皇亲国戚了。
真是个傻子。
晚上,长衡和陈昭共睡一个房间。不知道陈昭哪来的脸皮,硬要吵着和睡床。
“我不管,我就要睡床!别的地方我不睡!”
长衡身上的盘缠所剩不多,后面还有几天的路要走,没办法再开一间房,只得无奈道:“咱们俩挤一挤。”
“我不要。你是个断袖,万一你对我图谋不轨呢。”
“……”
长衡抱着被子下了床,陈昭问:“你去哪儿啊?”
长衡说:“我趴桌子上睡。”
陈昭说:“那你把被子给我啊,你拿走了唯一的被子,我盖什么。”
长衡:“哦。”
他把被子给了陈昭,自己从包袱中找出两件衣裳披在身上,趴在桌上睡觉。
小鬼火说:“我说了吧,不让你留下他,你非得留下他,现在好了吧,自己花了银两却不能睡床,只能坐着睡。”
“……睡觉。”长衡脸冲另一个方向,背对小鬼火。
小鬼火哼了一声:“臭长衡!”
长衡听见了也不回答,闭上眼睛,不知怎的,脑海中浮现出大当家的笑容,忽然想起,他被掳上莲花山时,都是大当家亲自照顾他,让他睡床,让他吃好睡好,哪里像现在这样,连张床都没有。
若是大当家在这里肯定心疼他,说他不知道爱惜自己,还会给他订一间上等房。
……
他怎么又想起大当家了呢。
他该睡觉了。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想,最后却忍不住想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天一早,长衡一睁眼,一张放大的火红色的鬼脸贴在自己脸上,吓得他大喊大叫:“鬼啊!我什么都没做!别来找我啊!”
长衡扯着那张“大饼”甩到地上,只听见那张“大饼”鬼哭狼嚎:“疼死本座了!长衡你能不能长个眼睛!连本座都不认识了?!”
小鬼火坐在地上晃晃自己的脑袋给自己充气,变成圆圆滚滚的模样,不同的是圆眼睛变成了倒三角眼,哀怨又不满地看着长衡。
长衡松了一口气,虚惊一场,“你、你为什么要睡在我脸上……”
小鬼火哼了一下,“你管我,本座愿意谁哪就睡哪。”
他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想吓唬他,结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长衡哦了一声。
陈昭揉着酸痛的脖子,显然没睡醒,“你大喊大叫什么,做噩梦了?”
长衡看了一眼地上的小鬼火,这要是噩梦就好了,醒了他就能摆脱了。
“没有。”
“什么没有,我都听见你叫了。老实交代做了什么噩梦。”
“……”
长衡没说话,叠好衣服放回包袱中。
余光看见邋里邋遢、脏兮兮的陈昭,叹口气,把刚叠好的衣服拿出来,递到陈昭手里:“穿吧。”
长衡还没介意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送人了,陈昭倒是先抱怨起来:“什么啊,我不穿别人穿过的衣服!”
这可是大当家给长衡买的新衣服,长衡怕弄脏了,一路上都没穿,只有考试那天穿了一次。他那么爱惜,结果被陈昭那么嫌弃,一下子就很生气,一把夺过来陈昭手里的衣服:“不穿就不穿,那你就这样吧。”
陈昭唉了一声:“你什么气啊,我不就说了句实话吗。难道说这衣服对你很重要?”
长衡一愣,这件衣服对自己那么重要吗?
愣神的功夫,陈昭一把抢走了他手中的衣服。
长衡:“拿来,我不给你穿了。”
“别那么小气嘛,既然对你那么重要,我穿就是了。”
“……”
长衡后悔了,后悔把这件衣服拿出来了。
长衡千叮咛万嘱咐:“那你要好好爱惜,不能给我弄脏了。”
陈昭点头:“我知道了,知道了,给你爱惜一点还不行吗。”
长衡不放心又说了几遍,在陈昭不耐烦之前停了嘴。收拾好东西,退房走人。
陈昭还跟着自己,腿长在陈昭身上,长衡拦不住总不能把人的腿砍了,就只好让陈昭跟着自己,半路上还给陈昭买了一身新衣服。
长衡看了一眼路碑,石安镇,距离莲花山还有五个镇三个县,以他的速度三天后可以到达最后一个县城,如果中间有一天晚上不休息,第三天晚上便可以到达莲花山。
这会儿天气已经没那么燥热了,太阳照常挂在天上,加上他们马不停蹄的赶路,显得天气非常毒辣,每走一步便能生出一斤汗水。
长衡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平常白皙的肤色此刻因为燥热透露着粉色,像是春天里刚开始熟的水蜜桃。
不能再走下去了,再走下去会热死的。
找个茶馆休息一下。
长衡想着,目光在周围的小摊扫过,看看哪里有供休息的场所。
陈昭不乐意了,小脸热得通红,给人一种非常虚弱的感觉:“唉,我说,能不能别走了,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累死本、本公子了。”
“你听见没啊?!你不仅是个断袖还是聋子吗!?”
几日相处下来,长衡已经习惯陈昭叽叽喳喳了,解释道:“我要赶回家,你再忍耐一下。”
“我不忍!我就要休息!”
“那我给你银子,你休息吧,我往前赶路。”
“那你的意思就是丢下本公子了??”
“……”
陈昭低下头,不知是怎么了,也不再说话了。
长衡正想问问怎么回事,忽然听见低低的啜泣声,继而是那尖锐的蛮不讲理的声音,“你以为我想跟着你吗?我爹不要我了,我母亲死了,哥哥失踪了,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活着我容易吗?我、我就是想要个伴儿而已,我不想一个人……”
长衡听着,忽然觉得陈昭挺可怜的,心底柔软,心生几分怜悯,叹了口气:“对不起,我没想丢下你,你若想休息,那我们休息便是了。”
“长衡!你管他干嘛!我们赶紧走!”
“他一个人……我还是带着他吧。”
“……”
长衡再伸手拍拍陈昭的肩膀:“走吧,我看前面有处茶馆,我们去休息下。”
他擅自带陈昭回莲花寨,不知道大当家知道后,会不会同意收留陈昭。
应该会的吧。
大当家那么善良的人-
三天后,长衡和陈昭到达最后一个县,南和县。
连续两天高强度赶路,精神也跟着紧绷,长衡早就疲惫不堪,如今到了最后一个县,长衡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紧绷的弦跟着松掉。
长衡清点了一下身上的盘缠,足足还剩三十两,吃一顿好的没问题。
这么多天的省吃俭用,就是为了这一刻啊。
长衡带着陈昭进了一家比较好的酒馆。这么贵的的价钱不是没有道理,两层小楼都是吃饭的地方,第一层楼摆放着几十张桌子,每一张桌子面前都坐满了人,非常热闹。炒菜也非常香,踏进去的那一刻就闻到了浓厚的油香。
二层楼上摆了一个戏台,供客人吃酒玩乐,若是戏子唱得好,客人吃得开心,还会得到不少的打赏。一楼也能听见咿呀哇呀的唱戏声,就是看不见唱的什么戏。
区别就在这里,但也没什么区别。
小鬼火飘在空中,双手环抱在胸,居高临下看着酒楼的名字,省吃俭用了一路,就为了来这样破破的酒楼吃饭吗?长衡的眼光什么时候那么低了。
长衡进店的第一件事就是点一碗阳春面,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十分好这一口,总是想吃阳春面,也总是不自觉和大当家煮的阳春面比一比,但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都比大当家煮的好吃,但是他还是想大当家煮的面。
陈昭见他又吃面,便说:“你那么喜欢吃面条吗?这一路上你都在吃面。”
长衡愣了一下,扪心自问,我真的喜欢吃面条吗?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吃面条了呢?
“自从你离开莲花寨,离开大当家就开始喜欢吃阳春面了。”一道幽幽的声音伴随着敲锣打鼓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长衡视线温吞吞向下。
陈昭说:“喂,你怎么不说话了。”
楼上传来越来越热烈的戏曲声,以及雷鸣轰动的喝彩声。
长衡的心跳变得诡异起来。
陈昭坐在一旁,奇怪道:“你在干嘛啊?怎么露出那么蠢的表情,你该不会是个又聋又傻的断袖吧。”
小鬼火说:“他就是个又聋又傻的断袖!”
长衡:“……”
长衡不知道怎么反驳的时候,小二端着饭菜过来了。
陈昭看了一眼实木托盘上的菜品,又开始埋怨:“这都是什么菜啊,一看就很难吃。”
长衡吃了一口菜:“不会啊,我觉得很好吃啊。”
这可是他花了二十两银子买的“大餐”!怎么能叫寒酸呢!
陈昭将信将疑,低头吃了一口,然后吐了出来,那些菜又涩又难吃,根本难以下咽。长衡却吃的津津有味,面饭拌菜,一口接着一口吃得很香,看见陈昭吐了,可惜道:“别吐啊,这很贵的……”
“哪里鬼了,”陈昭兴致缺缺吃着面条,真搞不懂这个笨蛋在想什么,随口一提,“唉?我还没问你呢,你家在哪啊?”
长衡咽下一口面头,道:“莲花寨。”
陈昭啊了一声:“那是什么?”
在陈昭的印象里都是国公府……一些府邸或者官衙,根本就没听说过还有什么什么寨。
长衡觉得他很奇怪,但是一想那边到这边挺远的,莲花寨名声还没那么大,不知道也正常。
他道:“你看见那些吃饭的人了吗,你随便找一个问问,都知道莲花寨。”
长衡的眼神特别骄傲,连他本人都没注意到,好似在外的游子提到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故乡,不经意间的一句话都是满满的自豪。
陈昭道:“我才不信呢,你就是说大话。”
长衡道:“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陈昭看了一眼旁边的桌,那人长得凶神恶煞看起来不好惹,他又扭头看了看,后面的那桌长得尖酸刻薄,看起来不好沟通。
看了一眼前面的那桌,看起来……应该好沟通一些。
陈昭磨磨蹭蹭走到那位大哥跟前,询问道:“大哥,你知道莲花寨吗?”
陈昭的声音已经很小了,但是耐不住他的声调高,就算刻意压低,声音还是很尖,听起来很大声,让隔壁那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听见了,凶巴巴看着陈昭,声音浑厚:“你说什么寨!?”
陈昭一哆嗦,声若蚊蝇:“莲、莲花寨。”
他的脸都吓白了。
大汉道:“你开玩笑吧,方圆几十里就只有一个青山寨,哪有什么莲花寨啊。”
陈昭连忙点头:“谢谢,谢谢我知道了。”
陈昭看了长衡一眼,发现那人冲他微笑,一时间觉得特别刺眼,好你个长衡,竟然敢骗我!
陈昭坐回来,满脸不高兴:“你还笑!就是骗我,哪里有什么莲花寨,只有一个青山寨!”
陈昭打了长衡一下。
长衡蹙眉:“青山寨?你听错了吧。”
怎么可能呢,不是一直都是莲花寨最有名吗。
陈昭说:“你去问问那个大哥,他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长衡前去询问,斟酌道:“请问一下莲花寨怎么走?”
大汉说:“哪有什么莲花寨,只有一个青山寨了!你说的莲花寨早就被青山寨代替了。”
长衡大脑一片空白,手脚跟着涌上凉意,失神喃喃道:“不、这不可能!”
怎么会呢,他进京赶考的时候路过隔壁的县城,那些县城的人都知道莲花寨的大名,怎么现在成了青山寨。发生了什么,大当家还好吗?大当家怎么样了?为什么莲花寨变成了青山寨。
无数问题涌上长衡的脑海,阳春面也吃不下去了,拿起自己的包袱跌跌撞撞往外跑,“谢谢,不用找我了。”
他着急的无法清点银两,直接扔了很多银两给店小二。
店小二没说话,大概是给够了,或者给多了,反正不可能给少了,要是给少了他早就叫唤了。
陈昭跟在长衡身后,不明所以追问:“怎么了?你跑什么啊,我面还没吃完呢!”
“别跑了!你慢一点!跑什么啊!不就是个莲花寨吗,兴许是你记错了呢,也许人家一直都是叫青山寨呢。一个寨子而已,又不是什么府衙大院,你有什么好着急的啊。”
陈昭一边招手,一边叫嚷。
长衡懒得理那只苍蝇,闷头向前跑,因为他知道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他现在要做的是上莲花山,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大太阳挂在头顶上,长衡已然满脸的汗珠,只是他顾不得擦,只能让风揩去脸上的汗。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下,然后被风吹去,落在身后。
有好几次长衡重心不稳,要摔在地上,他怪风挡了他的路。
小鬼火飘在长衡身后,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干什么去了。
本应该还要走几个时辰的路程,因为长衡的狂奔,用了一个时辰就到了莲花山下。
长衡站在莲花山下,看着发黄的树叶,忽然后知后觉一件事情,我什么要这么着急?我在着急什么?莲花寨消失了,也就说明大当家消失了,大当家消失了他就不用做任务了啊。
为什么他要着急呢!?
“因为你喜欢上大当家了。”小鬼火幽幽道。
长衡喘着粗气,目光闪躲:“不是、才不是,是大当家对我好而已,这都是相互的,他把我当朋友,我自然也会把他当朋友,关心他。”
“朋友?那你脸红什么。”
“我没有。我那是热的。”
“放屁!你就是喜欢大当家!你为什么就是不承认!如果你不喜欢大当家那你得知莲花寨消失的第一反应为什么不是庆幸可以不用做任务了!?”小鬼火颜色深重,十分火红,盯着长衡,质问长衡。
长衡道:“我没有……”
我喜欢上大当家了吗?
什么时候呢?
没有喜欢吧。
只是朋友而已。
那为什么他会那么频繁想大当家?
朋友之间也会那么频繁的想彼此吗?也会把普通朋友送的廉价衣服看得那么重吗?
刚刚还是艳阳十里的天气忽然黯淡几分,碧蓝的天空飘上了几多黑色的乌云,渐渐把太阳遮挡,一会晴,一会阴。
忽明忽暗的环境就像长衡的心情,无法捉摸。
长衡现在就像走在迷宫的人,他执拗,顽固,就算手里拿着一份地图,他也不会按照地图走,他只会按照他的想法,一条道走到黑,碰到南墙,碰到几尺高的墙壁,他才知道回头,他才可能知道原来他的想法是错的,他应该按照地图的指示走。
那个时候,已经晚了。
因为他已经深陷囹圄,前进不能,后退不得。
或许答案,见了大当家就会知道了吧。
他开始上山。
小鬼火跟在长衡身后,在心里把长衡骂了无数遍,嘴硬什么呢?承认喜欢大当家有那么难吗?
陈昭跟了一路,长衡跑的太快了,他险些把人跟丢了。
看见长衡上山,陈昭不敢休息,又跟着上山,等长衡停下来,一定要把长衡好好教训一顿!!不然难解心头之气-
长衡上了山,熟悉的牌匾早就被换了,写着“青山寨”三个大字。看见这三个字的时候,长衡眼前一黑,差一点不认识字了。
怎么会呢,
怎么是青山寨。
“没有大当家的允许不许进入!”
长衡无意识踏出一步,回神时冰冷的刀刃指着自己。泛着冷光的刀刃倒映着惨白的脸,长衡觉得自己的头有点晕:“你们大当家是谁?”
“李添。”
李添?那个曾把自己绑上莲花寨的人。李添不是被大当家逐出山寨了吗?怎么现在成莲花寨的大当家了,还把莲花寨改成了青山寨。
好难听的名字。
长衡的喉咙有些干,清了清嗓子,道:“我认识你们大当家,可以让我见一面他么?”
守寨的人说:“你是什么人,我们大当家岂是你说见就见的?”
长衡道:“你告诉我他我叫长衡,他自会明白是什么意思。”
守寨人说:“好大的口气。”
长衡说:“我没有说大话,我说的是真的,你只需要去问一下,就知道你们大当家不认识我。”
守寨人沉思,他说的好像有道理,可是要遵守山寨的规矩,不能私自放人进去。
长衡见守寨人犹豫,反问:“我说的难道没道理吗?”
守寨人诚实点头:“有道理。”
“那为什么还不放我进去?”
“我们要按规矩办事。”
“规矩要听,道理也要听,都是用来听的。那么规矩为什么不能是道理,道理为什么不能是规矩呢?”
守寨人被长衡绕晕了:“能、能吧,”
“对啊,那既然能。我说的话有道理,那为什么不能是规矩呢?你为什么不能听呢?”
守寨人迷芒,对啊,为什么不能听呢?他应该放长衡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尖锐的声音出现打破了僵局。
“你竟然敢丢下本公子!你知不知道我这一路追的你多么辛苦!?都快累死本公子了!”
守寨人被尖锐的声音惊醒,一脸警惕:“不行!我不能让你进去!”
长衡:“……”
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他差点就成功了!
陈昭听见这话,冷嘲热风:“原来是说大话啊,你连这寨子都进不去!”
长衡:“……”
寨里的大院有人经过,往这边看了一眼,恰巧和长衡意外对视。长衡不认识那个人,但是看见那个人出来的屋子,好像是以前洪掣的屋子,如果陈设没变的话,那那个人的身份应该是代替的洪掣,应该是个当家的。
长衡道:“陈昭我帮了你那么多次,现在轮到你报答我的时候了,快,冲着那个人大喊。”
陈昭道:“我不喊,要喊你喊。”
长衡道:“你要是不喊我们今晚都要喝西北风了!”
陈昭怕饿肚子,连忙喊:“喂!那个人!长衡找你!”
这一声震天动地,长衡摸摸下巴,陈昭这嗓子不去唱戏真的可惜了。
果不其然那个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慢步向这边走来。
守寨人看见那个人的时恭恭敬敬行了礼。
长衡松了一口气,赌对了。
那个人问:“什么事?”
长衡说:“我找你们大当家,李添。”
那个人说:“我们大当家不在,你改日再来吧。”
说完,那个人转身就要走。
长衡连忙走上前,想揽住那个人,结果被守寨人用刀拦住去路,他无奈只好大喊:“以前这里不是叫莲花寨吗?怎么改名叫青山寨了?以前的大当家叫铁蛋,他现在在哪?”
那个人说:“那个人死了,在后山埋着,你现在去说不定还能扒到他的遗骨。”
“你说什么!?”长衡瞳孔猛缩,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离开。
死了?
大当家死了?
大当家死了?
长衡一遍遍问自己,每一遍都是不相信,大当家那么英勇,大当家不会死的,那个人一定是骗他的,一定是骗他的。
后山,对,去后山。
大当家没死,后山不会有大当家的遗骨。
大当家一定还活着,大当家怎么能死呢。
长衡跌跌撞撞跑到后山,路上踩到几颗石子,脚滑摔了好几次,干净的衣服沾染上泥土,变得污浊不堪。
注意干净的长衡此时却无暇顾忌这些,一路叠撞来到后山,他的精神状态已经不怎么好了,这个时候摔倒无力爬起来,他就算爬也会爬到后山。
原本种满郁郁青青的松树的后山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空旷,一览无遗。只有远处的山腰上可怜巴巴躺着一个矮矮的小鼓包,面前竖着一个墓碑。
距离太远长衡看不见上面的字。
心里无数个答案在此刻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不是这样的,他不信,他不信。
大当家不会死,大当家怎么会死呢。
长衡摔倒在地上,眼框烧红,眼泪顺着眼角掉落、
他不信。
他不相信。
就在此时,一道幽幽声音从头顶传来。
“承认吧,你喜欢上大当家了。”
喜欢——
大当家——
从什么时候开始?
第023章 山贼VS书生
喜欢大当家?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君灼送他浩瀚星海开始。
从糯米香味的吻开始。
从一起看夕阳西下开始。
从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开始。
从大当家对他无数次相救却不图回报开始。
从大当家心甘情愿等他回来开始。
从大当家把一段强制性的关系变为平等相处开始。
从大当家尊重他开始。
也或许更早, 只是他觉得太平常,没用心留意。
他记得大当家说的那些话,也会永远记得大当家说那些话时的神情。
“夫人, 我希望你心悦我。”
“夫人, 我更希望你与我两情相悦。”
“夫人,我永远在这里。”
自以为心若磐石,其实那颗冥顽不灵的心早就被大当家浸透了。
他是石头,大当家是水。
他是深渊, 大当家是光。
他是世间万物,大当家就是一场雨,来的悄无声息, 走的悄无声息, 最后发现, 腐烂已久的根早被这场雨湿润透, 开始变得生机活力。
他喜欢大当家。
在那些不起眼的相处中他的心不知不觉向大当家靠近。
反应过来时, 那颗心早已彻彻底底属于大当家了。
长衡倒在地上, 发白的手掌贴在胸口, 感受着几乎平直的心跳, 原来担心也会让一个人的心这么痛吗?针扎一样。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吗?
长衡看着天空,目光空洞, 任由凉风肆意灌进自己身体里,体温逐渐失衡。手脚发凉, 他不知是风吹的缘故还是痛心的缘故。
为什么现在才感觉到喜欢呢?
大当家不在了啊……
倒映在瞳孔中的小鬼火渐渐消失,长衡用手撑着土地慢慢坐了起来, 麻木看向前方, 脑海中都是和大当家相处的点点滴滴,大当家做的事, 大当家的笑容,以及大当家的习惯。
长衡微愣,不过几十天的相处,回忆竟有那么多,完完全全被大当家占据。
原来曾以为不值一提的感情,早在时间里,岁月间,变得根深蒂固,成了无法抹消的印记。
眼角的泪无意识、悄无声息的滑落,落到衣领,湿润了泥土。
“长衡,你不开心吗?”
听见这个声音,长衡瞳孔猛缩,猛地回头,寻找那道声音的发源地。
是大当家!
这是大当家的声音!
果不其然,长衡扭头就看见了无比熟悉的身影,那道身影藏在树荫下,看见长衡扭头,便拨开高高的灌木丛站出来,笑着,眼里却带着心疼。
两道目光在安静的空气中悄然交汇,不偏不倚,刚好就是对方。
对上目光的那一刻,沉寂的心开始疯狂跳动。
长衡加快了脚步,开始奔跑,比他逃跑的时候还要快,眼泪落在后面,人在前面飞。
大当家也向长衡跑去,比长衡跑得快,似乎这样就可以让长衡少跑几步。
你奔向我,我跑向你,我们最终在苍穹下紧紧相拥。
沉稳有力的心跳响在耳畔,我才明白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你的心在跳,我的心也跟着跳。
长衡抱着大当家不撒手,红着眼睛,哽咽道:“你还活着,大当家还活着,还活着,不是梦,不是梦……”
看见长衡哭,大当家感觉自己的心都快碎了,轻轻擦掉他眼角的泪,温柔道:“我说过我会等衡儿,许诺给衡儿的事我怎么能食言呢。”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嗯,我知道,我在抱着你。”
长衡抬头看大当家,那双好看的眼睛泛着泪光,好似会说话。
大当家顿时觉得手足无措,轻轻捧着长衡的脸,认真道:“瘦了……”
“大当家……”长衡踮起脚,主动亲了大当家。
没有一丝不情愿。
完完全全的心甘情愿。
堆积在眼里的泪落了下来,落在两个人贴在一起的唇上,咸咸的甜蜜。
大当家僵硬的手慢慢放在长衡腰上,慢慢收紧,恨不得将长衡揉进自己骨骼中,和其成为一体。
夕阳出现在天边,他们在炙热的金黄中重逢,喜悦蔓延全身,几十日等待也不过如此。
小鬼火欣慰的看着接吻的两个人,他又感受到了主人微弱的灵力。
他的抉择是对的吗?
“死长衡!你竟然又不等本公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吧!”陈昭跑了半个山才追了上来,累得上气不接气,弓着腰骂长衡。
美好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长衡手忙脚乱整理自己的衣服,不敢看来人是谁。
丢死人了。
……
小鬼火骂道:“你这个人怎么又来!怎么阴魂不散!”
本来还指望两个人顺理成章的感情升温,然后完成任务去下一个世界,这下好了,又要多待几天了。
呆的越久对他们就越不利。
大当家的脸色当即冷了下去,将长衡挡在身后,盯着陈昭,语气带着森然冷意:“你说什么?”
气氛骤降,比方才还要冷。
陈昭打了个冷颤,头上顶着如刀锋一样的目光,头皮发麻:“我说长衡该死,怎么了?你有意见?”
啪一声闷响,陈昭脚边裂开一道又深又长的鞭痕,一些石子也被从中劈成两半。
陈昭害怕,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
长衡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大当家的鞭子是怎么拿出来的就甩出去了,又快又狠抽在陈昭脚边,长鞭带起的厉风,仿佛抽在了自己脸上,他跟着打了个哆嗦,眼看大当家又要抽第二道鞭子,他连忙拽住大当家的胳膊:“不是的,我认识他,他是我朋友,叫陈昭,回来的路上认识的,他要找他的家人,暂时没地方住,我就暂时把他带到这里了。大当家放心,没几天他就会走了。”
大当家看了一眼长衡一眼,收起长鞭,嘴里咀嚼着这两个字,“朋友?”
“嗯嗯。”长衡诚实点头。
大当家嗯了一声,眼中有某种情绪碎裂。
见大当家沉默,长衡一时间摸不准大当家的主意,期期艾艾看着大当家。
大当家说:“既然是你的朋友,永远住在这里都没问题。一切都听从夫人安排。”
长衡道:“谢谢大当家,我会赶快让他离开的,不会给寨中添麻烦。”
陈昭从惊慌中回神,愤愤盯着大当家:“怎么了?你以为你会点武功就很了不起吗?我就会怕你吗?”
眼看大当家又要生气,长衡拉住大当家,道:“他脾气就是那样的,还请大当家不要与他计较。”
“一路上都是这样?”
“也没有。”
“喂,你们俩嘀嘀咕咕什么呢。长衡我们俩今晚睡哪!?”
长衡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确定寨子还是不是大当家的,便看了大当家一眼。
大当家一门心思扑在“睡”字上,我们俩今晚睡哪?这句话的意思是两个人睡一起吧?
这些天两个人都是睡一起的!?
“大当家?”
“都行。”
说完,便牵着长衡的手走了,留下陈昭一个人留在原地气得跺脚-
走到青山寨门口,守寨人看见大当家毕恭毕敬作揖,然后道:“大当家!寨主夫人!”
长衡眯了眯眼睛,看向守寨人,一字一句询问:“你不是说大当家是李添吗?还有,谁是你寨主夫人。”
守寨人战战兢兢看了一眼长衡身后的大当家,大当家冲他点头,他才放心道:“不是,大当家一直都是大当家,之所以说是李添,是大哥让我们这样干的。”
长衡问:“为什么?”
骗人很好玩吗?!
守寨人不敢不答,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都在为长衡讲解大当家的英勇事迹。
青山寨的当家和大当家一样都是非常忠义之人,大当家不要的人,青山寨的当家怎么会收。李添从莲花寨离开,投奔到青山寨那一天,青山寨的当家就把这件事跟大当家说了。
大当家听后没什么反应,反而夸李添,心思缜密,顾虑周全,让青山寨的当家好好待李添。青山寨的当家表示只要李添安安稳稳不搞什么幺蛾子,会好好待人。谁知李添安稳了不到两天,就开始在青山寨当家面前颠倒是非,企图搅合两寨之间的关系。
于是,两个寨的寨主互相通气,将计就计,佯装落入李添的圈套,顺便清一清两个寨里面的垃圾。
想过寨子里有不轨之人,只是没想到不轨之人竟然是身边那么亲近的人。知道是阿天的那一刻,大当家还是有点心痛的,然后干脆利落把人杀了,连带着李添一起,后山上的坟头就是他俩的。
山下官府对山寨的打压很严重,尤其是对莲花寨的打压,大当家便提议两个寨子合并,对外声称青山寨打下了莲花寨,两大山寨就剩下青山寨。青山寨名声小,甚至都没人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山寨。这种小势力,对官府造不成太大的威胁,官府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有拉拢小势力归顺朝廷的想法。
这样一来,放松了官府对山寨的控制,两个山寨的生活相对自由些,甚至还有些兄弟可以下山做点买卖了。
生活过得这般如意,那为什么还要说大当家死了呢?
其实这都是青山寨寨主江夺的主意——江夺偶然知道大当家喜欢一个人却不得的事,于是他给大当家出主意,让大当家假死,以此试探长衡对大当家感情。长衡伤心,便是对大当家有感情;长衡没感觉,大当家就要继续努力了。
思来想去,大当家觉得这个主意靠谱,便用了。
哪里是觉得靠谱啊,分明是太想知道长衡对他的感情了。
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长衡气得说不出一个字,又觉得心疼,又觉得好笑,这样的馊主意也能信?
长衡问:“那你得到什么结果了?”
以长衡口是心非的性格,大当家怕长衡不承认,特地委婉道:“你好像心悦我。”
长衡抬头,视线撞进漆黑的眼眸中,看见深邃的眼底闪烁着细碎的光,比满天星辰还要好看。
小鬼火激动道:“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
大当家没想到,就算表达的那么委婉了,长衡还是口是心非。
“那样的主意你也信,我才、我才没有喜欢你呢……”长衡说。
大当家看着长衡赤红的耳尖,低头失笑,长衡呀,我真拿你没办法。
“那夫人方才为何主动亲我?”
“那是、那是因为……”长衡找不到好的理由,便落荒而逃。
大当家看长衡的背影傻笑,我有结果,被喜欢怎么会感受不到呢。
两人进了山寨,不一会儿,陈昭骂骂咧咧跟了上来。
看见没有礼貌的陈昭,守寨人心里是嫌弃的,不想放人进山寨,但是想到陈昭和夫人认识,便放陈昭进了山寨。没想到陈昭竟然说:“哼,算你识相。”
守寨人:“……”
夫人那样温柔的人怎么和这样没有礼貌的人在一起。
山寨没什么太大变化,院子还是那些院子,可能是因为人多了,原本种菜的菜园被拆了,贫瘠的土地上多了几间茅草屋。阿奇的草屋规模倒是变大了,周边种草药的地方明显扩大了,绿油油的草药井然有序堆在一起,风一吹,便是很好闻的草药清香。
院里多了不认识的伙计,大当家一一为长衡介绍。
一路上都能听见嘹亮无比的“夫人好!”
长衡窘迫又害羞,红润从脸上一路蔓延至脖颈,好似熟透的野果。大当家笑说:“好了,夫人脸皮薄,不要闹他。”闻言,长衡的脸更红了。
来到从前议事的大堂,里面没以前那么空荡了,多了很多把实木椅和高桌,但最头上的那把刻着狼纹的长椅没有变,墙上还是挂着灰色狼皮。
赵钦和洪掣坐在一起吃茶聊天,手里还拿着那把白色折扇。其他几个人长衡叫不出来名字,一个比一个面生。
他们中规中矩坐在那里等大当家,见到人来纷纷站起来,作揖行礼,一声声夫人好快把长衡淹没了。
刚退下去的红润又重新涌上来,长衡粗着脖子反驳:“谁是你们夫人啊,我不是。成了亲的才是夫人,我和你们大当家还没成亲呢……”
大当家凑到长衡耳边,低声问:“衡儿的意思是愿意同我成亲了?”
长衡:“……”
他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长衡揪了一下大当家的衣摆,羞愤道:“你也跟着他们胡闹。”
“哪里胡闹了。衡儿都亲我了,还不跟我成亲,是不想对我负责吗?”
“我没有……”
“那夫人就是想跟我成亲了。”
“我……”
怎么说都不对,他好像被大当家拐进坑里了。
大当家哈哈大笑,不再逗长衡:“那些都是原青山寨的兄弟们,现在也是我们莲花寨的兄弟,从左到右分别是三当家,五当家……”
长衡听大当家为自己介绍,目光落到最后一个当家身上,那不是告诉他莲花寨没了的大汉吗!
三当家江夺代替的是李添的位置,看起来比李添正经许多:“原来这就是大当家心仪的人,兄弟们盼了几个月可算见到了。”
长衡胡乱点头,一门心思扑在九当家身上,眯着眼道:“这位当家,长得好生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秦九明显有些慌乱,错开长衡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鞋,紧张兮兮道:“不、不认识。”
长衡上前一步,反问:“是么?”
大当家笑:“夫人不要怪阿九,是我让阿九这么说的。”
周边几个县城都有青山寨的眼线,小到每一个街头,大到每一家客栈,都被大当家安排了人守着,目的就是第一时间得到长衡的消息。
长衡轻飘飘看了大当家一眼,欲要开口,被赵钦打断了,“路途奔波,大哥先让长衡休息吧,有什么事,晚上再说也不迟。”
大当家语气生硬,似乎在征求长衡的同意:“夫人?”
长衡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算了,给大当家留点面子,有什么事回屋说。
“走吧。”长衡平静道。
他们两个走,陈昭就追了过来,扯着嗓子往外喊:“长衡!你死哪去了!赶紧给本公子出来!”
大堂里八个人面面相觑,无声对话。
这是大哥的情敌吗?
是吧,咱们夫人长得国色天香啊,喜欢我们夫人也正常。
那我们要把他赶出去吗?
天底下断袖那么多吗?
老五你在想什么,咱们夫人有魅力不行吗?
…
只有赵钦打开折扇挡住了自己的脸,露出冷若琉璃的眼睛,什么也没说。
洪掣注意到赵钦的反常,面无表情问:“你挡什么脸,难不成是来追你的?”
赵钦:“……”
陈昭扫视了一眼那群人:“看什么看,本公子问你们长衡去哪了!?”
“大胆,我们夫人的名讳岂是你能称呼的!?”
陈昭道:“我怎么就不能称呼了?你们夫人可是和我睡过同一间屋子的。”
“?”
七个人的表情犹如被雷劈。
陈昭的视线落到一个神色极为平静的人身上,漂亮无邪的眼睛瞬间红了,眼眶蓄满了泪水。
那是皇兄!
不会错的,不会错的,那就是皇兄的眼睛!
皇兄的眼睛他记了一辈子,不会错的!
“皇兄,你没死!你在这里!”陈昭哭着跑向人群中的赵钦,犹如饿狼扑食,扑到赵钦怀里。
赵钦没有躲,合上折扇,认命般闭了闭眼,还是被认出来了。
“抱歉,失陪一下。”赵钦对着众人说。
其他人面色皆惊,那个人喊老四什么!?皇兄!?
莲花寨这么卧虎藏龙的么!?那当初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制造莲花寨被青山寨取代的假象!?
洪掣淡淡道:“你们听错了,是王,赵钦,原本姓王。”
“……”
赵钦带着陈昭来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坐到椅子上,捏了捏眉心:“说吧,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钦上下扫视一眼陈昭,“还以男儿身的样子出现。”
陈昭开始掉眼泪,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赵钦拿出自己的手帕,轻轻擦掉陈昭脸上的眼泪,“怎么回事?跟皇兄说说?”
他不叫赵钦,他叫陈钦,是当今皇上第十六个孩子,是最懦弱无能的一个。
也不是懦弱,跟皇宫里的环境有关。因为母亲的地位,他不需要争宠,争皇位,他只需要快乐、平安健康的长大就好了。这也是他母亲所想的。只是后来,众子夺嫡,他被最尊敬的兄长蒙骗,成了替罪羊,被皇上误以为起兵造反,被赐毒酒。
本以为死了,结果阴差阳错活了下来,还能隐居在莲花寨,赵钦心灰意冷,便改姓,从此住在莲花寨,不再打听朝中的任何事。
陈昭扑到赵钦怀里,像儿时那样受了委屈就钻进哥哥怀里:“母后……母后被父皇赐死了……他们说母后是妖后,还做了法事证明母后是妖精,勾引皇阿玛,祸乱朝政……他们还在母后的寝宫里搜出许多纸人,说母后修炼妖术……”
陈昭也因此受罪,被皇上赐白绫,幸运的是,朝中有受母后之前恩惠的人,利用巧记,偷天换日,将陈昭送了出来。只是,陈昭的身份太惹眼了,大臣不敢将人带回家,只能将陈昭安置在破落的地方。
后面大臣被奸人诬告,说私藏重犯,陈昭听到消息怕连累大臣,便偷偷跑了,再后来,就是和长衡遇见了。
赵钦将折扇重重放到桌上,握着扇柄的骨节发白,手背青筋暴起,面色沉重:“母后一向不与人为敌,怎么会招惹杀身之祸!?”
他们母后是受百姓称赞的惠庄皇后,与当今皇上,也就是十八王爷自小相伴,长大后嫁给十八王爷做嫡福晋,并陪着十八王爷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
就算世人不信,以他们俩之间的感情,皇上也应该相信惠庄皇后是清白的啊。
陈昭摇头:“我不知道,”
“皇兄回宫吧,我们为母后报仇!”
“我……”
赵钦心里恨,恨自己懦弱无能,连自己的母亲都保护不了,他都已经忍让到这种份上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们!?非要赶尽杀绝!?
陈昭扯住赵钦的袖子:“皇兄……”
赵钦回神,眼里闪过显而易见恨意:“好,我们即日回宫。”
“所以,你要走了是吗?”洪掣把赵钦抱在怀里。
赵钦点头:“我要为母后报仇。”
洪掣低头,看见那双带着恨意的眼睛,然后亲了一下赵钦的眼皮:“该怎么做,你可都想好了?计划万无一失吗?”
赵钦道:“想好了,我会没事的。”
洪掣没说话,天边的月亮安静照着每个人的心事。
赵钦,一定要平安。
此一别,无归期。
第024章 山贼VS书生
大当家屋里的陈设没有变, 长衡走时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放在光线最好的地方的铜镜没有蒙尘,一看就是被主人打理的很好。
鬼使神差, 长衡扭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罚站的人, 那人没什么变化好像又变了,眉目比之前严肃,看他的眼神却又和以前一样,泛着不明显的眷恋与温柔。
太阳西下, 屋外陷入炙热的金黄中,屋内陷入斑驳阴影里,长衡站在阴影里, 看着背对着光线的大当家, 心里忽然萌生出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倘若自己这次进京一去不返, 大当家可能会就这样一直等下去。
腰突然被强劲有力的手臂圈住, 肩膀也多了不轻不重的东西, 长衡微微侧头, 看见不知梦了多少次的侧颜, 冷硬的侧脸线条,浓如墨的眉毛, 带着温柔的温度,与冷冰冰的梦截然不同。
大当家把脑袋埋入长衡的肩颈, 轻轻嗅着日思夜想的气息,声音带着蛊惑人的沙哑:“离开了这么多天, 衡儿有没有想我?”
长衡没说话, 这些肉麻的话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难以启齿,红着脸安静抱着大当家。
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笑, 像是在自嘲。
“确实,衡儿都有榻上之友,哪还有功夫想我呢。”
长衡茫然:“什么是榻上之友?”
“衡儿是明知故问吗?”大当家把玩着长衡的头发,垂着眉目,淡淡道,“你与陈昭睡同一张榻,不是榻上之友是什么?进京赶考还能得到这样一个朋友,衡儿的魅力可真大呀。”
“不是的,我没……”长衡小声道,“我没和他睡一张床,只是在一个房间里,他睡床,我趴在桌上睡的。”
“衡儿的盘缠不够多吗?连住两间房的银两都没有。”
“有……”
“那为何不住?”
“我想省些银两,不花那么多。”
“是我莲花寨养不起你了吗?还需要衡儿省吃俭用。”
“没有,我只是……”
“别解释了,我都明白。就是以省吃俭用为借口和别人睡同一间房罢了。我刚认识衡儿的时候,衡儿可是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
“不是这样的,”长衡说不过大当家,干脆伸手捂住大当家的嘴,急道,“我不想和别人睡一间房,当时真的就只是想省银两而已,后面没省了。”
“我……我只想和大当家睡一间房,睡同一张榻。”长衡的手渐渐滑下去,低着头,声音也越来越小。
大当家一脸“我都明白”的表情,眸中感情破碎,心痛道:“你想和陈昭睡一张床?原来是这样,我都明白……”
“不是!我是说我想和你睡!”长衡吼出来,脸更红了。
“是吗?这可是衡儿说的。”
“什么?”长衡还没意识到自己进了大当家的圈套,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卖出去了。
“和我睡,”大当家轻笑了下,借着动作将长衡抱了起来。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那衡儿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睡在一起,是睡同一间房,同一张榻。”
“是呀,和我睡啊。”
“不是……”
“小呆子,”大当家看着长衡慌乱的样子,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烈。
大当家将人放到榻上,放下床帐,低头亲了长衡。
长衡攀着大当家的肩膀,慢慢回应着。
那吻那么青涩,甚至还有些磕绊,却让大当家情难自持。
对于长衡的主动,大当家很受用,心情跟着好了不少,没人知道他有多么嫉妒陈昭,因为陈昭做了他做不到的事,陈昭陪了长衡一路,他不能。
嫉妒心作祟,大当家在长衡白皙的脖颈留下几个显眼的红痕。红迹昭然若是,霸道的宣誓主权。
长衡推了推大当家,介意道:“别留下痕迹,会被人看见。”
现在寨里不同以往了,有很多人,他不想在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
大当年眸色一暗,在长衡颈侧咬了一口。
“疼……”长衡一把推开大当家,龇牙咧嘴捂着自己的脖颈,漂亮的眼里泛起丝丝波澜。
“抱歉。”大当家的语气很温柔,又很强势,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衡儿,我要你。”
低低的声音震得长衡思绪全乱,混乱中,他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抗拒大当家,反而还有一丝期待,想和大当家更进一步。
大当家格外耐心,看着他,等他答案。
长衡与大当家十指相扣,声音颤抖:“好……”
末了,他还补上一句:“我是清醒的,我知道你是大当家,我心甘情愿和你在一起。”
“好,”大当家轻笑,掐着长衡的脖颈交换一个湿热绵长的吻。
脆弱的命门被别人掌控在手里,长衡只能被迫仰着脖子接受大当家的索吻,火热的舌扫着齿列,滑过上颚,蛮横掠夺口腔里的一切。
长衡面色涨红,眼神迷离,失去神智,就连最简单的吞咽动作都忘了怎么做,任由口水从嘴角流淌出来。
他感觉快要窒息,才终于被大当家放开。两个人之间拉出暧昧的银线,随后落到长衡的衣襟上。
长衡以手掩面,胸膛在剧烈起伏,羞愧得不能自己。
大当家轻笑一声,低头吻了一下长衡的指尖,然后把人捞了起来,自己坐在床上,让长衡坐在自己怀里,低声耳语:“为夫帮你如何?”
长衡抓着大当家的胳膊,神情显然还没从刚刚的深吻中回神,“好……”
他简简单单应了一声,大当家就把他身上的衣带全解开了,粗糙的手掌抓着火热的如烙铁的东西。
长衡在大当家的技巧中再次迷失自己,大脑比方才还要空白,烟花一样的东西在脑海中一波接一波炸开,炸完后,长衡的神情都变痴了。
大当家还没放过他,抓着他接吻。
吻到最后长衡身上什么都没有了,大当家还是衣冠楚楚。长衡完全被亲迷糊了,再加上路途奔波,回来后情绪又起伏严重,实在没有精力去追究大当家为什么还穿着衣服,软软地赖在大当家怀里,手指无意识抓着大当家的衣服。
大当家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长衡,汹涌的思念硬的发疼,看到长衡发肿的嘴角和脖颈、锁骨上的斑驳痕迹,那些念想硬生生被压了下去,小呆子,科考的结果还没出来,我怎么能和你发生关系。
下次记得拒绝我。
大当家将长衡放在床上,爱怜的亲着长衡,从眉毛到眼尾到鼻梁再到嘴唇,似乎在用爱小心翼翼的描摹喜欢人的样子。
大当家扯过被子给长衡盖上,然后下了床,眼底情|欲还未消散,望着床上昏昏沉沉的人,呢喃道:“好好休息。”
外面已经不见了夕阳的影子,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每间屋子前都点燃了火把,猩红的火光照亮了山寨,和这片天。
大当家正欲去柴房给长衡做点吃的,防止长衡醒来肚子饿。结果没走几步,就听见赵钦在喊他:“大哥。”
大当家停住脚步,“怎么了?”
赵钦追上大当家,跟在大当家身后:“明日我要回京。所以今天特来给大哥道别,感谢大哥这些年对我的照顾。”
大当家蹙眉:“回京?做什么。”
赵钦说:“我本名陈钦,是当今皇上的第十六个孩子。那年因遭歹人奸计被二哥洪掣所救,来到莲花寨,苟延残喘存活至今。现在我不想坐以待毙,哪怕我不喜欢尔虞我诈的生活,我也要为了回到宫中替母报仇。”
大当家听后沉默,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照着赵钦眼里透心的恨意。
大当家拍了拍赵钦的肩膀:“好。别忘了你身后还有莲花寨,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哪怕再远,兄弟们也会在第二天赶到。”
“多谢大哥。”
宫中之人个个阴险狡诈,偌大的皇宫就是一个陶土坛子,装的不是人而是污水沼泽,他自不会让莲花寨的兄弟们蹚这浑水。
赵钦将自己随身携带的折扇交到大当家手里:“大哥,倘若我没有回来,请你把这把折扇交给二哥,他看到之后,自会明白。”
大当家再次沉默。
赵钦就在大当家的沉默中离开了,瘦小的身影是黑夜中的一道白,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成为一个圆点。
那晚的月亮一点也不圆,暗暗的下弦月,像是天上裂开的一道口子。
数月后,朝廷发生异变,十六皇子陈钦平安回宫,七皇子因起兵造反被贬至南疆,同谋被赐死,株连九族。惠庄皇后洗清冤屈,证据确凿,奸人锒铛受刑,惠庄皇后恢复清白,并追封谥号,孝。
科考揭榜,当地官府亲自传令。
青山寨上下全都出来接旨。大当家跪在长衡身边,手扣在地上,朝下的掌心沁出冷汗,是的,他在紧张,他比领旨的长衡还要紧张。
县令道:“长衡在殿试中聪慧明锐,脱颖而出,获探花。”
其他兄弟纷纷问:“探花是什么?”
“这是第几名?”
只有大当家松了一口气,扣在土地上的手掌都摊平了,这几日他做足了功课,知道探花是第几名,也知道是探花不是状元,不用被皇上赐婚了。
县令身边的侍从冷声勒令:“别吵吵!都别吵吵!”
县令轻咳一声:“还没说完,赐婚,招为驸马,择日与安阳公主成婚,钦此。”
众人:“……”
小鬼火炸火,吼道:“为什么会这样!不是说榜一才赐婚吗!?长衡一个榜三怎么配!!啊啊啊啊!”
长衡毫无头绪,甚至都不知道如何面对,道:“这怎么办?”
违抗皇命会死,任务完不成啊。
小鬼火对着长衡吼:“你问我怎么办!?你竟然问我怎么办!?这不是都是你的错吗?!非要进京赶考!现在好了!被赐婚了!我们都要死在这个世界上了!你为什么非要考试!为什么不能踏踏实实完成自己的任务!!”
小鬼火是崩溃的,他没想到任务最终还是偏离轨道了,他和长衡的第一个任务又失败了。为什么不能好好完成任务!为什么非要考试!长衡你到底在想什么!
小鬼火火红无比,变大,膨胀,笼罩在长衡上方。
长衡失神:“我也不想……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让阿娘伤心,不想让我的努力功亏一篑。”
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那么做。
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选择大当家。
长衡揪着胸前的长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事情是这样发展的,为什么,为什么在他喜欢上大当家的时候给他赐婚。为什么,为什么。
忽明忽暗的火光成了长衡的梦魇,一下一下将长衡的内心吞噬,一边边质问为什么。
县令合上诏令,正要恭喜长衡,结果被大当家抢先了一步。
大当家立马站起身,一把抢过县令手中的诏令,随手拎了一个人:“你来给我读一遍!”
阿奇咽了口唾沫,哆嗦着手结果皇帝手诏,小声念着上面内容。
大当家吼了一声:“那么小声没吃饱饭吗!?”
阿奇连连摇头,大声念出来。
每念一个字,大当家的脸便黑一分,众人的头便跟低一分。
大当家周身的气场实在太冷了,太吓人了。
气氛几乎凝固。
阿奇胆战心惊念完,脸都发白:“没、没了。”
县令不会看脸色,道:“诏令我念了十几年,不会出错的。”
大当家捏紧拳头,骨节咯吱作响,眼底猩红一片,盯着县令:“滚!立马给我滚!不然我即刻下山踏平你的府衙!”
县令咽了一口唾沫,藏在官服下的身体瑟瑟发抖,因为他知道大当家绝对不是说说玩的,是完全有那个能力的,要不然也不会让他们当地的县官以及朝廷头疼那么多年了。
侍从立马拔刀,势要和大当家打一架。
县令满头大汗制止:“算了,既然诏令已送达,我们便快走吧。”
说着,县令就带着自己的人慌慌忙忙离开了青山寨。
县令走后,大当家立马夺过阿奇手中的诏令,愤恨仍在地上。
长衡走上去握住大当家的手,可能因为心虚,说话底气不足:“不要生气,没关系的……”
“我想去后山看看,一起吗?”
大当家静静看着长衡,生什么气,早就想这个结果了不是么?
平静下藏着波涛汹涌,长衡闭了闭眼以为大当家要拒绝他,结果他听见下一秒,大当家说:“好。”
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牵手离开。
后山没什么变化,土地贫瘠种不了菜,只有粗壮的耐旱的大树,哦不,还有一个破败的茅草屋。长衡知道,那是以前的茅厕,因为他的到来,他嫌远,大当家把这里废弃了,改在山寨的一个小角落盖了茅房。
长衡牵着大当家的手,慢慢向前走,走过平坦的小路,走过弯弯曲曲的石子路,走过崎岖的上山路,山上郁郁青青,一条道都望不到头。
走到半山腰,一直安静的大当家突然停下脚步,定定看着长衡:“你想娶公主吗?”
长衡摇头,不,不想,若是之前,他可能觉得无所谓,可是现在,他认清了自己的内心,他知道自己喜欢谁,想要什么,所以他不想娶公主。
可是没办法,皇命难违。
会诛九族,他不想因为自己残害无辜生命。
他身后是整个青山寨,还有在家等待他高中消息的阿娘。
几十条性命不能因为他死亡。
所以,他看着大当家,平静的回答:“想,怎么不想,那可是公主啊,谁不想娶公主呢,有一辈子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不想。
一点不都想。
他后悔了,后悔自己一意孤行非要科考的决定了。
大当家张了张嘴,干裂的唇瓣蠕动两下,一向浑厚的声音长衡都快听不见了,“好……”
山路实在太曲折了,没到山顶,长衡便打起退堂鼓,牵着大当家的手往回走。
大当家突然道:“衡儿,唤我名字。”
长衡茫然抬头,他对这两个充满喜感的字已经没那么抗拒了,温柔唤大当家名字,“铁蛋。”
大当家没说话,抓紧了长衡的手,将人带入自己怀里,不由分说堵住长衡的嘴:“衡儿……”
他也明白。
皇命不可违。
他们身上背负的不止他们,还有整个青山寨。
而且他也不想长衡因违抗皇命被砍头。
一片郁郁青青里,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里,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密不可分,仿佛此刻就算天崩地裂也无法将他们分离。
可笑的是,他们可以对抗自然,哪怕天崩地裂,狂风海啸,他们都能紧紧相拥,可是,面对人,面对别人的生命,他们懦弱了,胆怯了,退缩了。
他们的感情不能建立在别人的性命之上-
夜里五更,赵钦飞鸽来信,信上的内容和基本就是和白天发生的事一样,恭喜长衡登科及第,自己不能随便离宫,自己在信上祝贺,以及告诉大当家长衡被赐婚的事。
赵钦已经苦口婆心劝皇上不能指婚,但皇上偏要一意孤行,非要将公主指婚给长衡。甚至还差一点对赵钦动怒,赵钦现在处于不尴不尬的位置,怕自己没站稳脚惹怒皇上,婚事只能作罢。
大当家心里清楚,皇命不是说违就违的,而且皇上那样一言九鼎的人,跟面子过不去,不会说收回成命就回收回成命,赵钦冒着被贬的风险帮他说话,他已经很知足了。
大当家将信收了起来,秘密召集寨里九个当家,他将寨里所有的家当拿了出来,语重心长道:“这是寨里所有的银两以及粮食,我把这些分跟你们。”
阿九问:“为什么?好端端的分这些作甚?”
大当家说:“我决定解散青山寨,你们这些兄弟拿着这些银两去山下做点生意,或是凭自己一身蛮力做些苦力活,总归都有出路。”
众人纷纷惊愕,七嘴八舌说。
“我们青山寨才多少天啊,就这样解散了。”
“官府都不再打压我们了,寨里的情况也都好起来,为什么要解散山寨啊。”
“大哥,你说过的,青山寨的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
大当家被他们吵得头疼,无力扯了扯嘴角:“你们还当我是大哥吗?”
众人齐声回答:“当!你永远是我们的大哥!”
大当家说:“那就听我的,各自拿各自的东西,离开青山寨。”
“大哥!”
“我心意已决,大家不必再劝,明天晚上我不想再看见寨里还有喘气的出现!”
大当家面如凶煞,语气阴冷又强硬,堵死他们后退的路,逼着他们前进。
所有东西分好后,大当家遣散了所有人,独自一个人站在院子里。
今天的月亮很暗,和赵钦离开那天一样,弯弯的上弦月,像是漆黑的夜空里撕开的一道口子。
大当家握拳,皇命难违,他偏要逆了皇命,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他不甘心把自己的所爱拱手让给他人。
长衡只能是他的。
别人都不行。
大当家想了无数次,最终也只是想想——他不想重演百年的悲剧,让长衡惨死在皇宫里。
可是他又想念长衡,想看看穿喜袍的长衡是什么模样。
是不是英气逼人,美得让人难以忘记。
第025章 山贼VS书生
第二天, 天刚破晓,官衙那边就派来白马接长衡,为长衡戴红花穿红袍, 带着长衡游街示喜。
干净漂亮的男人面无表情坐在白马上, 跟着白马走过万丈红尘,踏过无边春色,任谁看了,不说一句意气风发少年郎。
街上的人们出来贺喜, 有的人夸长衡生的俊俏,比那美娇娘还要胜过几分,只是不同的是长衡身上少了几分红尘气息, 多了几分“出淤泥而不染”的感觉。
虽然近在眼前, 却若即若离。
长衡挺直腰背坐在马上, 大当家亦步亦趋跟在马后。
长衡看不见大当家只能听见热闹的欢呼声, 一前一后的两个人被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淹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欢呼声听多了竟感觉凄凉。
小鬼火坐在长衡的乌纱帽上, 平时亮亮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 头顶的火苗也不再窜动, 红色的帽子倒衬得它暗淡无色了。
“长衡,我们跑吧, 我们跟大当家私奔吧。”说着,小鬼火扭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大当家。
大当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唇线抿得笔直,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 明明不好惹的架势却从中感受到了无力。
小鬼火垂下眼眸, 看了一眼长衡,等长衡的答案。
他是任务的发起者, 他知道故事的走向,知道每一个故事的结局,也知道每个世界都有两种结局,会是什么结果全凭长衡的选择。如果长衡没有私奔,那么故事的走向,就是,悲剧。
其实他的存在也不只是完成任务,记起自己是谁那么简单,他存在的目的是让世界的发展成为好结局。
好像,他没那个能力,他左右不了长衡的选择。
长衡这个人啊,太固执了。
总是在固执的为别人着想。若是能自私一点就好了。
什么时候自私也成了一种奢望,那不是每个人生来就有的么。
小鬼火自嘲一笑。
走神之际,小鬼火听见长衡开口,“没用的,我私奔了,阿娘怎么办?莲花寨和青山寨的兄弟怎么办?逆皇命是要掉人头,诛九族的。”
果然,和想象中的话差不多。
小鬼火冷冷一笑,语气几乎是质问:“那些兄弟又没在你的族谱里!你想那么多干什么?!你要面对的是大当家,你要考虑大当家的感受!你能不能坚定的选择大当家一次!?就一次,这难道很难吗?”
怎么没在族谱里。
皇帝送诏令都是送到莲花寨,说明皇帝对他的情况足够清楚,而且以皇帝的手段一怒之下把莲花山夷为平地都如喝凉水那样简单。
所以他怎么敢用莲花寨所有人的性命做赌注。
长衡轻轻一笑,透露着无力、无奈、无助,“很难。你是一团火,有些事你考虑不到很正常。”
“你……”小鬼火真的被他气死了,若不是他没能力插手,他早就把长衡碎尸万段了。
什么鬼道理,他只是想让长衡选择大当家而已。
长衡没再说话,平静无波澜的眼眸看向前方,很快就走到了街头。
奇怪,他明明记得这条街很长,怎么今天那么短了,这么快就走完了。
白马绕过莲花巷,只盼与君有来生。
走完啦,该进京了。
长衡的心如死水那般平静,甚至连和大当家道别的勇气的都没有。
太阳落山了,所有人的身影被无限拉长,然后交错、错过,特别短暂。
去往京城的路长衡记得很长,长到他可以做好几梦,梦与大当家相处的点点滴滴,可是现在,变得好短,短到他只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和大当家的分别,梦里的大当家抱着他又让他唤名字,他问为什么,大当家说,你喊出来的名字和别人不一样。他笑笑没再问了。
没再问,也不愿意醒,就那样在梦里和大当家干巴巴的相拥,也不再口是心非了。
长衡知道,他是怕梦醒了再也见不到大当家了。
去往京城的路上,长衡总是在发呆,总是在想是不是他没和大当家道别,所以大当家生气了,不愿意来他梦里了。可是他又觉得大当家不是这样的人,因为他口是心非了那么多次,大当家也没和他生气。
大当家不会生他的气。
那为什么不来他梦里呢?大抵是他自己心虚,因为口是心非的次数太多了。
一路上总是晃荡的轿辇忽然停下了,长衡知道梦醒了,他该下去了。
轿辇直接把长衡送到了宫中,方便今天成婚——皇帝和众大臣们挑良辰吉日,几番你来我往之下,选择了今日,宜嫁娶,冲霉运。
长衡下了轿子,看着皇宫里红墙红瓦,怪不得宫中之人有进无出,身不由己,原是这门槛太高,宫墙太高。
明明是很漂亮的颜色,他却感觉非常窒息,或许是是他太想大当家的缘故吧。
长衡愣了一下,自嘲一笑,他怎么又想起大当家了,和大当家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娇纵,总是喜欢口是心非,怎么离开了他总是想大当家呢。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小鬼火斜晲着长衡,冷冷道。
长衡说:“不可能的,我不可能拿别人的性命开玩笑。”
“又是别人!总是别人!在你眼里就只有苍生吗!?你当真那么喜欢苍生吗!?为了苍生什么都可以放弃!”小鬼火几乎是下意识吼了出来,吼完后他又傻了,他自己刚刚喊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喊?
不只是小鬼火,就连长衡都愣了,这句话很熟悉,好像也有个人这么对他说过,是谁呢?他记不清了。
长衡说:“我不喜欢苍生,我只是不想拿人的性命开玩笑。”
小鬼火觉得这个人无可救药,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接待长衡的太监已经到了,年纪看起来不大,应当是刚入宫不久,捏着尖嗓喊长衡:“久等了,刚咱家在办一些事情。”
长衡说:“我也是刚到。”
小太监说:“那么随咱家来吧。”
长衡点头,跟在公公身后。小太监入宫之前话应该挺多,人也应该是个热心肠,一路上都在给长衡说皇帝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让长衡做事小心,时刻拿捏分寸,别说错话、做错事惹怒皇上。
长衡听得有些头疼,有一种他入宫不是成为驸马而是嫁给皇上的感觉。
他是他没表示不耐烦,而是认真听着。
最后,小太监说:“咱家先在这里恭喜你了,你娶的公主是整个皇宫最受宠的一个。”
剩下的话小太监没说,但长衡也明白,笑笑没说话,跟着太监进了大殿。
富丽堂皇的宫殿,老皇帝坐在龙椅上,眸色柔和,比参加殿试的时候平易近人。
长衡对高堂之上的皇帝行跪拜礼,嘴里念着吾皇万岁。
介于之前长衡在殿试中出色的表现,再加上长衡月华冷冷似的气质,皇帝对长衡印象颇深,满心满眼都是藏不住的赞赏。
他是皇帝,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见过别人的美貌,也见过别人书香气质,阅人无数,见到长衡的时候,还是愣住了,第一时间想的是,世上为何有如此美的人。
不是艳俗,不是红尘,而是皎洁出尘,让人看一眼便终身难忘。
皇帝挥手,让长衡起身。
殿内有规矩,不得直视皇上,否则视为对皇帝的不尊敬的。
长衡心事重重,忘了这条规矩,已经抬头,忽然想到,又匆匆低下去,虽然只有几秒,他看见皇帝眼里的惊羡,心里不免冷嘲,他都入了宫,离开了大当家,要这么欣赏的目光有何用。
皇帝哈哈一笑,开始不动声色摸长衡的底细。长衡心如死水平静,问什么答什么,当然,他也没什么要隐瞒的。直白的话语让皇帝龙颜大悦,当即说,赏,重重有赏,锦缎、黄金统统赏了。
这都是十足十的诱惑,任何一个人都拒绝不了,长衡却直截了当拒绝了,还说,有贡献之人才能得到奖赏,他只不过是还未上位小官,配不上这么厚重的奖赏,还是拿着这些东西给那些有需要的人。
听见这话,皇帝喜笑颜开,连连夸长衡为人端正,日后肯定是清正廉洁的官。
小鬼火坐在老皇帝的龙冠上,冷冷一笑,瞧瞧,又是那些为天下苍生着想的话。
皇帝是个健谈的人,聊什么一点都不含糊。长衡一直站在大殿上,聊到腰酸背痛,他才被皇帝放走了。
回去时,长衡看见宫女端着喜服、喜烛朝一个方向走,那大概就是他成亲的地方。
公公说:“这些都是为你们准备的,宫女们去的地方就是公主的寝宫,晚上还要举办喜宴,切记不要迟到了。”
长衡点头:“谢谢。”
大红色明明是非常喜庆的颜色,不知为何他却觉得非常刺眼。
小鬼火飘在长衡身边,再次说:“逃吗?长衡。”
长衡摇头。
小鬼火怒目圆瞪,要不是咒语失效了,他就算让长衡被烧死,也不会让长衡跟公主成亲。
长衡身上的咒语没他说的那么厉害,解很难,也很容易,只要彼此相爱,咒语就会主动解除。
小鬼火气呼呼飞走了-
今天的青山寨格外安静,黄昏都落下了,寨内的火把还没点燃。寨里什么也没有了,就连阿奇种的草药都被拔干净了,昔日热闹的山寨如同废弃许久的古老村落。
大当家沉默着,把寨内打扫了一遍,然后又把每一个门关上,锁好。高大的背影在安静的寨内孤独的忙碌。要是以往,大当家干活的时候,身后总跟着一群小弟,叽叽喳喳说。
“大哥,我来吧。”
“还是我来吧,你是我们大哥,你做这些成何体统。”
……
从前总是烦,觉得他们七嘴八舌,话太多,现在想听,却听不到了。
大当家拿出一坛酒,和两个小泥人,静静坐在石桌上看着小泥人,他一直没告诉长衡,小泥人捏了两个,一个是长衡,一个是自己。
大当家仰头,将一坛酒饮尽,粗粝的拇指摩挲着长衡的脸,我来娶你。
不知何时,月亮升起来了,很圆很亮,照着两个泥人浮动着细微的光泽。
拿着书的小泥人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安安静静立在石桌上,另一个则是举着伞站在读书泥人的后面,没有着色的眼珠竟给人神情的错觉,温柔的看着读书泥人。
月光下,他们静静站立。
而寨内早已不见了大当家的身影。
皇宫内的长衡,参加自己的喜宴,喝得烂醉,看谁都像大当家。
是不是喜欢一个人便会发了疯的想。
洞房时,长衡站在门槛前一动不动,桌上放着喜庆的合卺酒,穿着红袍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坐在床上,床上的被褥也是红色,多么喜庆。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这不是他以前想要的么?怎么现在近在眼前,他却不想要呢?
因为不是大当家吗。
长衡关上门,摇摇晃晃坐到离新娘很远很远的地方,道:“我不会动你的。”
说着,他觉得嗓子有些干,咽了一口唾沫:“今晚你睡床,我睡地上。”
“对不起。”长衡第一次道歉,却不是给总是被他伤心的大当家说的。
公主听了这话,不干了:“你就是这样嫌弃我的!?那你还娶我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毁了一个女孩的名声!”
这语气蛮不讲理,听着有些熟悉,喝了酒的缘故,长衡的思绪异常混乱,想不到这个人是谁。
长衡淡淡道:“你以为我不想拒绝吗?我怎么拒绝皇帝?”
公主一把掀了红盖头,冲到长衡面前,揪住长衡的衣领,道:“那你可以给我说啊,我可以拒绝啊。”
看清人的那一刻,长衡的思绪更乱了,他真的喝多了,竟然把公主看成了男人。
他喃喃道:“陈昭……”
公主立马松开了长衡,笑说:“你还记得我啊,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听见这话,长衡着急道:“你是陈昭?你不是男的吗?怎么变成女的了,你……你知不知道欺君可是死罪,公主呢?你把公主藏哪了?”
陈昭拍开长衡的手:“哎呀,你别问那么多问题,问的我脑子都疼了。我本来就是女的,我可是当今皇上最宠的公主。难道皇兄没告诉你吗?”
得到这个答案,长衡的心情很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陈昭看见长衡失落的反应,不满道:“怎么?你就那么嫌弃本公主啊。”
长衡问:“你皇兄是赵钦?”
陈昭说:“对啊。”
长衡恍然大悟,怪不得陈昭第二天就消失了,他还担心了好久,让寨子里的人去山下寻找陈昭。不过,这青山寨的人嘴也太严了吧,这都不告诉他,害得他白担心,该打。
陈昭道:“怎么样,那我们来洞房吧!”
“…………”
长衡连忙挥手:“不不不,不行不行,你女的,我男的,这不合适,不合适。”
陈昭疑惑:“你在说什么?我女的,你男的,我们才合适啊,难不成你真的是个断袖?想和男的成亲啊。”
陈昭拉着长衡,把人往床榻那边拽。
“对,我要和男的成亲!”长衡此刻无比坚定,杵在原地雷打不动。
他的脑海闪过大当家的身影。
小鬼火坐在火红色的喜烛上,大口吞着火焰:“给你多少次机会了让你跑你不跑,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陈昭说:“你要是不和我洞房,我让父皇夷平你的青山寨。”
长衡:“……”
烛火熄灭了,红色的纱帐落了下来。
长衡的心也跟着死了。
可就在下一秒,长衡的心又活了,怦怦直跳。
他的手里多了沉甸甸的铁块,屋里视线昏暗,只能借着透进来的月光看见上面刻着令字。
陈昭把手指竖在长衡嘴巴前面,小声道:“嘘,这是出宫令牌,是我从父皇那里偷来的。五更的时候会换一次人,我们就趁那个时候溜出去。”
长衡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就像陈昭一开始说的,这件事对女孩的名声很不好,尤其他还是在新婚之夜抛弃了新娘,这件事传出去,陈昭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受尽世人白眼,哪怕她是个公主,人们也不会嘴下留情。
陈昭说:“当然是报恩啊。我说过的,我会好好报答你。而且本公主不喜欢有喜欢的人的人。”
长衡说:“谢谢。”
陈昭说:“哎呀,你快别说这些,搞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来人啊!抓刺客!”混乱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传来响彻云霄的鞭声。
长衡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大当家,他见过大当家耍长鞭,鞭声和这个是一样的。长衡几乎连滚带爬下了床,连鞋子都顾不得穿。
守卫在外面,看见慌慌张张的长衡,以为他要逃命,说:“驸马爷在屋内保护好公主就可,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们奴才们来做。”
长衡神色慌忙,说:“没事,我也想帮忙,他在哪?告诉我。”
守卫上下打量瘦弱的长衡,不觉得他能帮上什么忙。
公主跑了出来,大声呵斥:“还不快告诉驸马爷!!”
守卫根据声音传来的方向,立马道:“好像是西北方……怠慢了驸马爷,还请公主不要怪罪小的……”
长衡立马跑了过去。
高墙之下,禁卫军横七竖八躺着,有的疼得抽搐,有的昏迷不醒。刺客站在他们面前,居高临下看着,目光冰冷,透着蚀骨的寒意。看了半晌,刺客蹲下身,捏住一个还在喘气的:“说,长衡在哪?”
禁卫军摇头说不知道,刺客把人扔回地上,语气森然:“废物!”
长衡喉咙突然失声,努力了好久,才喃喃道:“在这儿。”
听到他的声音,大当家下意识转身,眉目间的冰雪瞬间消融,随即又担忧起来:“衡儿,你快走,不要出现在这里,我看你一眼,一眼就够了。”
墙上已然站了许多拿着弓箭侍卫。
大当家说:“衡儿,你真漂亮。”
长衡摇头,眼眶已然红润:“我要跟你一起走。”
此时,哪怕山崩地裂他也要跟着大当家。
大当家站在月色下,向长衡挥手:“回去吧,我只是来看你一眼,看你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借着月光,长衡看见大当家脸上的血痕,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此刻,长衡顾不得多想,穿着红袍,跑向大当家。
长衡用行动回复大当家的话。
抱到大当家的那一刻,长衡莫名其妙的落了泪,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哭了,眼泪落到嘴边,嘴里咸涩,他才知道自己哭了。
大当家早就注意到,温柔擦掉长衡脸上的泪,轻声说:“夫人,别哭。”
长衡颤抖着声音说:“好。”
他们的身影倒映在宫墙上,转身时大片火焰将他们淹没。守卫宫中的士兵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中一个人道:“大胆,你可知私闯皇宫可是死罪!强掳驸马爷罪加一等!”
大当家轻蔑一笑,手腕翻转,长臂甩动长鞭,带着厉风的鞭子抽在地上,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我只是想娶我的衡儿,只要能和衡儿在一起,判我死罪又如何?”
将军道:“好大的口气,私闯皇宫重地可是死罪,来人,抓住犯人,重重有赏。”
长衡抬头,看着大当家,男人站在月色下,身上的衣物都被月光照得发冷。
他拦在大当家身前,同那群人说:“这都是误会,是误会,他是来帮我们抓刺客的……”
他看向将军。
将军抿唇不语。
场面忽然僵持。
“大胆!见了本公主还不跪下!”陈昭急忙赶来,向长衡和大当家示意。
一众将士下跪行礼。
陈昭说:“没听见驸马爷刚才说什么吗?!你们这群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违抗驸马爷的命令!”
将军说:“我们听从皇上的命令,还请公主不要为难我们。”
陈昭拿出一块令牌,见此令牌如见皇上,所有人高呼皇上万岁。
“现在可以听我的了吧?”
他们不敢不从。
陈昭遣散所有士兵,然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大当家听,让大当家明天在皇宫外等着,把长衡接出去。
今天这么一闹,皇上在气头上,不好办事。
为了不牵扯陈昭,大当家应了下来。
长衡和大当家再次分别。
只是,这次分别,再难相见。
大当家目送长衡和陈昭离开,等看不到他们身影后,他才走。
幽幽月色之下,皇宫格外冷寂。
大当家一步一个脚印,踩着来时路快速向外走。
走到宫门口,突然出现士兵,将他围困。
大当家拿出长鞭,进入战斗状态,看来,今儿个注定有场恶战。
宫墙之上传来声音:“大哥!我们来了!”
大当家错愕,被他遣散的青山寨众人此刻全都出现在这里,你们怎么了来了,不是说让你们下山吗?不是说你们和青山寨没有关系了吗?
有太多的话想问,却不合时宜。
仿佛知道大当家心中所想,那些兄弟们齐声回答:“比起下山我们更希望跟在大哥身边!”
冰冷的刀刃映着火光,竟生出温暖的错觉。
“好,那我们今天便闯一闯这皇宫!告诉那皇帝老儿不是所有人都怕他,不是所有人都必须顺从他!今天我要逆了皇命,覆了皇权!”大当家邪气一笑。
众人几乎在肃静的皇宫里杀出一条血路,宽宽的道路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月色笼罩下诡谲无比。
双拳难敌四手,皇宫禁卫森严,怎么可能容忍他们放肆。很快,横尸遍野的皇宫调来了禁卫军。
刚被封为太子的赵钦奉命平息此事,负责带兵镇压造反的人。他调来几百位箭术极好的禁卫军,准备将所有刺客射杀,并让禁卫军拿着弓箭立在宫墙上,做好战斗的准备。
皇帝的命令无论是谁杀无赦,赵钦不知道是谁,到达刺客出现的地方时他才看清所谓的刺客是谁,那是他最敬重的大哥。
但那时已经晚了,站在绝好射杀点的禁卫军抓准时机放出了第一箭。
赵钦大吼,脖颈青筋暴起,满眼不可置信:“住手!”
他不是告诉大哥自己今夜会将长衡送出宫吗?为什么大哥还是来了宫里!?
利箭嗖的一下飞了出去,带着凌厉的风,飞向刺客头目。
伴随着赵钦的吼声,其他人纷纷看向大当家,“大哥!小心!”
大当家转身,还没来得及防卫,带着厉风的利箭已经近身。嘶吼声四起,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扑了过去,反应过来时,利箭穿透阿奇的身体,正正好好刺穿心脏。
大当家愣了一瞬,神情崩裂,下意识伸手接住要倒地的阿奇,“阿奇!”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虚弱的阿奇倒在大当家怀里,没等众人反应,新一波的万箭飞来。阿奇推了大当家一下,用尽全部力气,“大哥!快走!”
“你是我青山寨的兄弟,我怎么能抛下你!要走一起走!”
大当家语气不容置喙,将人背在身上,单手挥舞长鞭,将数千支箭打飞、甩飞。
啪啦啪啦地上都是箭矢掉落的声音。
大当家抱着阿奇,身后跟着青山寨的弟兄,踏着尸海,走向南门。
他每走一步,那群禁卫军便退后一分,站在墙上的禁卫军便绷紧一分弦,搭弓拉弦的声音明明很小,此刻却非常明显。
踏出门槛一步,听见松弦的声音。
赵钦崩溃,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个人是大哥,为什么,他亲手杀死了自己最敬爱的大哥。
赵钦大喊:“停下!住手!我让你们住手!”
只可惜没人管他,因为那些禁军听得是皇帝的命令。
那利箭穿透大当家的肩膀,带血的箭矢横在眼前,大当家直接伸手将利箭拔出,冲着赵钦一笑:“不必自责,有些事不是你能控制的。”
是皇帝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更多的箭向他们飞来,每走一步,便有数根箭射过来,射穿大当家的身体。
汩汩鲜血落下,路上开遍凄美的花。
赵钦失声,喉咙里堵着棉花,窒息的疼。
南门出去不到百米,大当家背后已经全是箭。终于走不动,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我食言了。”
明天不能接你回家了。
血海蜿蜒,彼岸花开,归路无尽头。
不一会儿,青山寨的人全部倒在血泊中,每个人身中数箭,无比惨重。大当家被万箭穿心,手指微动,连拿长鞭的力气都没有了。
浓厚的血腥味在宫内蔓延,洁白的月光都浸染红色,变成血月,所有一切被暗红色笼罩,皇宫内院变得无比瘆人、凄凉。
矮矮的宫墙困住了所有人。大当家用尽所有力气挥舞长鞭也没能出去。
浑身刺满利箭,像个刺猬似的大当家用尽最后的力气伸手碰了一下门槛,然后便没了生息。
你看,今晚的月亮好圆,和我们初见那天一样圆。
幸好长衡走了,不然就没办法改写结局了。
长衡,你教我的克制与尊重,我花了三百年的时间学会了。
大当家的呼吸停止了,眼也跟着闭上。
大当家死后,长衡穿着红袍跌跌撞撞跑来,抱着大当家痛哭,哭到发不出声音,眼泪流干。
长衡没力气坐起来,拿着利箭穿透自己的喉咙,死在大当家怀中。
对不起,我来晚了。
手腕上怎么也不亮的红玉石不知道被谁的血浸染,在这一刻发出光芒,笼罩在两个抱在一起的人身上。
整个世界在那一刻安静,就连风声都听不见。静谧之中,数万支箭矢飞向天空,像是逆流而上摆尾的鱼。
蜿蜒流淌的血液静止,渐渐消失在地面上,没入土地。地面、墙面干干净净,刚刚的一切好像不曾发生。
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渐渐透明、消散、消失,小小的金色颗粒飞向空中,变成天空中漂浮的云朵。
遮挡在月亮前的云雾逐渐散开,冷冽的月华从高空落下,落到宫墙上,落到抱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上,鲜血染红衣服作为嫁衣,刚好长衡穿着喜袍,胸前戴着红团花。
所有一切化为朦胧,变成虚无的泡影。
一切归为平静。
结局没有被改写,大当家等了三世也不知道长衡的心意。
时间静止在那一刻,小鬼火飞向空中,身体变得庞大,眼尾长出长长的赤色火焰,居高临下看着靠在一起、渐渐消失的两个人,忽然明白,原来他们的任务不是收集液体,而是感情,是两人心甘情愿的奔赴。
小鬼火面无表情播报。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
【恭喜宿主达成BE结局.】
【灵魂归位,世界重启.】
第026章 前尘·缘起
混沌之初, 万物还未苏醒,盘古开天辟地,天地相接, 连成一线, 望不到尽头。
女娲造物,丰富世界。
春夏山花烂漫,秋冬落叶缤纷,四季美景, 美轮美奂。但,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一株莲花, 那不是普通的莲花, 而是一株并蒂莲, 一根茎, 两朵花, 开在巨大的水池里, 有且只有一株, 漫天水色, 点着一抹娇嫩的红。
那是女娲用来排忧解闷的东西。
因为这个新生的世界活得东西实在太少了。
女娲觉得孤独,于是用泥土捏了一株莲花, 种在水池里,灌注日月、天地精华, 赋予他们神性,一株用来说开心事, 一株用来说伤心事。
莲花是生灵, 但却不会移动,不会说话, 只会随着四季变化而变化。
女娲的心事有了倾诉的地方,得不到回应,还是会感到孤独,于是,女娲按照自己样子捏造许多小人,并赋予他们说话、奔跑的能力。
神说,太孤独了,于是,便诞生了人。
光会说话还不够,面无表情不好看,还要会表达情绪,可以感知别人的情绪,于是,女娲赋予他们七情六欲。
他们嬉笑,打闹,天真无邪,在漫山遍野中赤着脚奔跑,看见同伴摔倒了,哪怕不认识也要拉一把,互帮互助,没有任何消极情绪,于是,善良诞生了。
有很多人陪着说话,女娲不再孤独,池子里的并蒂莲就用不到了,被冷落了。长期不打理,水池中生出许多杂草。杂草与并蒂莲抢夺水中的养分,位于水中央的并蒂莲渐渐失去了生机,水嫩的花瓣开始脱落,茎叶枯萎变黄。神奇的是,不是两株莲花都是那样,其中一朵莲花却没有变化,长势反而越来越好,花瓣开得越来越粉嫩,茎叶越来越玉立。
大概是拼命汲取营养的缘故,也可能是另一株莲花放弃了生的机会,将池中的营养让给了另一朵莲花。
有一天,女娲看见漫山遍野的山花,终于想起被自己遗忘许久的莲花,飞到水池边,看见开始枯萎的并蒂莲,心中惊讶,继而失落,觉得自己太自私了,用得到的时候好生照顾,用不到的时候随意抛弃,不配为一个神。
自责的眼泪落入池中,枯萎的莲花疯狂生长,茎叶抽长,嫩绿色的荷叶长满莲花池,娇嫩的并蹄莲生长于池中央,花朵一瓣接一瓣展开,露出中间的花蕊。
看着眼前此景,女娲大惊,那莲花之上赫然躺着一个刚露雏形的小孩。
女娲拖着长长的蛇尾飞到莲花之上,查探情况,神情露出诧异之色,这孩子竟然和她捏造的泥人不一样。
泥人虽有七情六欲,却不会表达,神情几乎是死板的肃然,情绪不会外露,永远一副“漠不关己”的样子。这个孩子不一样,她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泥人没有的东西,是生机,是干净如水,洁净完美的无暇的灵魂。
女娲爱怜的看着莲花之上的孩子,神情慈悲,“原来这就是因为爱而诞生的孩子。”
充满生机,拥有灵魂,干净纯粹。
沉思片刻,女娲觉得这么特殊的孩子应该像自己一样拥有名字,于是,便给他起名,长衡。
长衡的生长速度很快,学会说话,学会跑,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女娲也感觉到了,长衡和那些泥人不一样,长衡会生长,身体上会有变化。泥人不会,女娲捏得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不会变高变矮,也不会变胖变瘦。
这些变化引起了女娲的好奇心,她开始观察长衡的生长,发现长衡的生长跟泥人的善意有关,一天里有多少泥人帮助其他泥人,长衡就会有多少的变化。有一天,没有意外发生,没有泥人需要帮助,长衡的生长变得很迟缓。
女娲不得不感叹,这就是爱的力量吗,她照着长衡的能力,赋予泥人爱的能力,让泥人也学会生长学会爱人。但这是神仙的法术,学会的爱的能力不如长衡的纯粹,偶尔会产生一些负面情绪。同时,她又想到另一朵莲花,那是她按阴阳两极捏出来的并蒂莲,阴阳互补,相生相克,如果长衡代表善良,那另一朵莲花则代表极恶。
极恶出现,这世界就会不美好了。
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女娲前去莲花池,施法封印了另一株莲花,延缓其生长,并慢慢抽其养分,让莲花慢慢死亡。
无人注意到,结印封下时,莲花的生长速度显而易见增长。
数百年后,女娲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泥人学会了爱,也便学会了恨,学会无私,也便学会自私。
泥人学会繁衍后代,数量增多,土地不够用,资源不够用,他们便开始大规模厮杀,争夺土地,掠夺资源,并建立一套制度,强者为王,败者为寇,适者生存。女娲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自相残杀,却无力阻止,那个时候女娲已经成神了,泥人在下界,属于凡人。
天界规定,神不许插手凡人的事。
那是还未成仙的长衡最虚弱的几年。
女娲开始后悔,后悔自己给泥人赋予那么多情绪。
自私的力量在那几年成倍生长,苟延残喘的莲花在吸收了极恶情绪,开始蠢蠢欲动。封印莲花的结印开始松动,女娲不得不再次加强封印的法术,这一次,她带上了长衡。
因为她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把以后的事情给长衡交代清楚,让长衡每三百年来一次加固封印,防止更强大的力量泄露出去。
女娲说:“长衡,这是代表你另一面的莲花,也是更凶残的力量 。当初,我仿造阴阳两极捏出并蒂莲,一朵代表积极,一朵代表消极,让你们陪伴我,赋予你们神性。不久后,你出世了,凝聚世界上所有的爱。”
“阴阳相生,并蒂花开,相生相克,你因爱而生,有爱便有恨,剩下那一朵莲花便会因恨降世,那是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数百年来,人类欲望猖獗,互相残杀,恨的力量逐渐强大,我便施法封印了莲花,想以此阻止莲花的生长,阻止极恶的力量降生这个美好的世界。但是,这些年来,人类的野心越来越大,企图掌控天地,向仙界宣战,霸占自然。这些疯长的野心让妖莲有机可乘,吸收足够多的力量,冲击封印,企图毁灭封印。”
“我的法力已经难在控制妖莲,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我必须教会你封印妖莲的术法,此后,你每三百年来一次,加强封印,阻止毁天灭地的力量降生。”
“长衡,你命里注定有一劫。”
并蒂莲同根生,注定生生世世纠缠。
这也是注定的爱恨劫难。
画面一晃,回到漆黑的混沌界,长衡跌坐到地上,这也是他的记忆吗?他的劫难是什么?是那个被他逐出师门的徒弟?还是那株被封印的莲花!?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他为什么还在这里?他不是答应小鬼火完成世界任务了吗?还是说他的任务完成了,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长衡捂着头疼的脑袋,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头会那么疼,身体也疼,尤其是心口那里,像是被人捅了一剑。
长衡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站起身,小鬼火呢?他去哪了?
混沌界一片黑暗,长衡什么都看不见,也让他失去方向感,茫然摸索前进。
此时的小鬼火正在另一个世界读取自己的记忆。
他看见自己是一朵莲花,在他快要降生的时候一个人首蛇身的女人让他停止了生长,让他孤独的躺在莲花之中,只能远远的看着,看着另一个小孩在山野奔跑,和人首蛇身的女人有说有笑。
他好像被世界遗忘了,他好孤独。
好在,他的哥哥注意到他。
给他浇水,让他快快生长,让他快来看这个漂亮的世界。
他想,最起码他的哥哥还是在意他的,他觉得开心,学着忍受孤独。
他努力生长,拼命汲取养分,盼望有一天能够笔直的站在哥哥身边,可是最终得到的营养却不够他长出一根头发。
少,实在太少了。
他需要更多,更强大的力量。
他贪婪,胃口也变得异常强大,汲取更多,更多的力量。到了晚上,那个人首蛇身的女人到来,他所有的努力全都化为乌有。
他讨厌那个女人,让哥哥生长,却阻止他的生长。
他生气,可是一想到哥哥他又觉得这一切又不苦了。哥哥每天晚上都会来陪他,告诉他,白天山野之间发生的趣事,还会给他营养。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哥哥给他灌溉营养的时候,他都会异常焦躁,不喜欢哥哥的力量。
哥哥傻,看不出来,总以为给的营养不够多。
因为哥哥的存在,黑夜变得不再难熬。可是,他也讨厌夜晚,因为那个人首蛇身的女人会来,抽取他的养分,阻止他生长。
他的叶子开始枯萎,花瓣开始凋零。他变得不再好看,哥哥脸上挂着嫌弃的表情。
直到有一天,哥哥不来了,是因为他太丑了吗?
某天,他看见哥哥跟别人在山野嬉闹,和别人并肩而行,他疯狂嫉妒,他们才是同根生,哥哥只能是他的。
他开始恨那个人首蛇身的女人,恨她阻止自己生长,不然那个时候陪在哥哥身边的人就是他了。
他开始疯狂汲取养分,只要是有助于他生长的东西他都不会放过,统统吞噬掉。
他的力量一日比一日强大,他开始冲击封印,日复一日,在他的努力下,封印终于有了松动。
他以为自己要冲破封印的时候,那个讨厌的女人来了,还带着哥哥一起,教给哥哥如何加固封印。
哥哥学会了,面无表情施法将我封印,我安静的看着,没在哥哥眼里看见任何情绪。
我知道,哥哥不喜欢我了。
那我甘愿沉睡。
小鬼火打了一个哆嗦,从昏睡中苏醒,一朵莲花,他的真身是一朵莲花?那他是谁?哥哥又是谁?后来呢,他是怎么突破封印的?
长衡在漆黑的世界中寻找小鬼火,漫无目的走,突然,前方亮起橘黄色的光,“小鬼火?发生了什么?我们为什么在这里?”
小鬼火收起自己的疑惑,面无表情说:“任务完成了,该去下一个世界了。”
长衡道:“完成了?为什么我一点记忆都没有?”
他失忆了?
小鬼火说:“正常,为了不让宿主产生多方位感情困扰,每走完一个世界我们都会清空宿主的记忆。”
长衡若有所思点头,胸口的刺痛渐渐消失:“这样啊。”
小鬼火说:“那我们去下一个世界。”
宿主长衡消除记忆,植入新世界记忆。
时间回溯,世界重启。
执行人:小鬼火。
【世界二:质子长衡疯子皇子】
【任务:勾引皇子,取得液体.】
正在进入世界中……
长衡意识模糊,正准备进入状态的时候,听见小鬼火喊:“等一等!我要先升个级。”
“你升什么级,不应该是让我属性加成吗?”
小鬼火咳了一声,很难与长衡解释。
获得技能:治愈。
技能简述:爱让我奋不顾身奔向满身荆棘的你。
第027章 皇子VS质子
公元316年, 南朝与楚国争战的第三年,也是楚国即将战败,被南朝收入囊中的一年。
南朝士兵各个骁勇善战, 领兵之人更是精通兵法, 压得楚国节节败退,丢失一个又一个封地。
形势越来越差,眼看南朝就要打到最后一个关门,楚国的老皇帝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召集大臣在朝中商议。
朝廷议事有规矩,文臣穿墨蓝色官服,武官穿玄色官服, 色正而不艳, 不会压了皇帝的风采。一眼望过去, 金碧辉煌的朝堂之上, 都是乌漆嘛黑的官人, 就像漂亮的金丝笼里养了一群乌鸦。
殿内里侧站着极为皇子, 也是深色衣服, 只有皇帝身旁站着一位身穿白衣的青年, 眉眼冷冽,神情寡淡, 负手而立,比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的气场还要强大, 仿佛他才皇帝。
不过,青年也快成为皇帝了, 他现在是太子, 且深受皇帝喜爱,从他站在朝廷之上的仪容、仪表就可以看出。老皇帝苟延残喘不了几年, 只要皇帝一死,青年便可顺利登基。
是明君还是昏君,就不得而知了。
“微臣有一提议,不如像先皇那样,与南朝签订合约,我国为君,南朝为臣,每年向南朝赐黄金锦帛,以传达友好之意。”
此提议一出,不少大臣惊愕,老皇帝微微颔首,浑浊的眼睛不动声色,青年知道,皇帝在思考这个问题,下一秒便会询问他的看法。
意料之中的,老皇帝转了一下头,问:“衡儿,你怎么看?”
长衡面无表情,浅淡的眸色都是疏离,仿佛家国大事都不算什么事,“儿臣所见,此法可行。”
以当前之势,南朝乘胜追击,楚国必亡,亡国和苟延残喘之间,肯定选择后者,国在,就意味着还有希望。想要国在,就必须主动求和,谋得一线生机。
老皇帝若有所思点点头,肯定长衡的想法,又看了其他皇子一眼,似乎在问他们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实在想不到求和之外更好的办法,朝堂上各个你看我,我看你的装死,大气儿不敢喘,安静的可以听见每个人的心跳声。
没有人说话,老皇帝微微愠怒,说:“那既然如此,便按照衡儿说的方法去办吧,且都退下。”
大臣们行礼告退,各自扎堆,说今天发生的事,有说楚国可能活不了多少年,也有说三皇子和大皇子的太子之位之争。虽然所有人心知肚明大皇子不可能争过三皇子,但还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帮一下大皇子。
国家之外战乱不堪,国家之勾心斗角,这样的国家灭亡是迟早的事。
所有人退去后,安静的朝堂上还留下一个人。
老皇帝轻轻揉着眉心,满脸疲惫,余光瞥见漆黑的身影,头也不抬,道:“你怎么还不退下?”
那是长桓,一直与长衡争太子之位的大皇子。
长桓说:“儿臣有一办法,可以不费一兵一卒,甚至不用主动求和,便可让南朝退兵。”
老皇帝浑浊的眼睛微亮,声音不如年轻时那般沉重,落到安静的朝堂上依旧清晰可闻:“说。”
长桓走到老皇帝跟前,没观察到老皇帝动怒,便大着胆子说:“探子来报,南朝的太子倾慕长衡已久,而南朝就那一个病太子……”
响亮的巴掌声响起,长桓的头偏开,干净的脸上浮现出红色指印。
老皇帝的手还举在空中,被长桓的话气得干咳:“你休要打衡儿的主意!衡儿贵为一国太子,怎可委身于他人!?你这是将楚国的脸丢尽了!”
长桓的意思是把长衡送去和亲,和亲是每个朝代认为最卑微的事,一国之危,全寄托在一个身上,那是无路可退的时候才会采取的不得已之策。而他们现在,方有退路,断不可能采取这样的办法。
长桓说:“南朝占尽上风,只一城池只差便可以攻进楚国,这样好的机会,父皇觉得,求和他们就一定会答应吗?”
南朝和楚国打了太多年,南朝很早就觊觎楚国这只肥硕的羔羊。现在兵临城下,即将把羔羊吃到嘴里,怎么可能说撤兵就撤兵。
撤兵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
老皇帝的眼睛又开始浑浊。
长桓说:“送太子出去会丢了我们楚国的脸面,那不如说是南朝劫走了楚国的太子,既能顺理成章撤兵,又能给南朝戴顶小人的帽子。”
虽然各国之间常年打仗,但各有各的原则,都认为威胁人是小人做的事,忌讳用人质相要挟。
长桓真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既能不费一兵一卒让南朝退兵,又能坏了南朝的名声,让其他国家更加仇视南朝。
老皇帝的眼睛比刚才还要浑浊些,对长桓提出的想法动了恻隐之心。
毕竟人都是自私的,他也想多当几年的皇帝-
长衡莫名的心慌,拿剑的手一抖,空中飞舞的桃花瓣便被从中截断,可怜兮兮落到泥土中。
“哎呀,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弄烂了好几片桃花瓣了。”
说话的是长衡的小书童常安,也是长衡乳娘的孩子,两个人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常安了解长衡,知道他喜欢花草树木,就连落花都异常珍惜,练剑时基本都会避开落花,而此刻却频频划到落花,那不是有心事,那是什么。
长衡收起剑,立在桃花树下,眉目冷淡,伸手接了一片破碎的桃花瓣,“无事,没注意到罢了。”
说完,他把桃花瓣放到桃花树根旁边。
脸上没什么表情,常安却知道,长衡在心疼。
“那好吧。”长衡不想说,常安也不逼他。
常安在宫里活了那么多年可不是白活的,可是一个非常有眼力见的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样的人招人喜欢。
适可而止的招人喜欢。
常安道:“今天我听伺候皇上的丫鬟说,早朝结束后,长桓一直待在宫殿里没出来。他又犯什么事,被皇上训了。”
常安是宫里最闲的人,经常游走各大墙角,窃听各种事情。听到好玩的事情会给长衡分享,听到伤心的事情自己跟着哭,哭着找长衡,告诉长衡,让长衡安慰他。
所以听见这话,长衡没有意外,反而面无表情训斥常安:“常安,我是不是说过……”
说是训斥,语气却听不出一点起伏,声调很平,甚至不如桃花树上的鸟叫声抑扬顿挫。
常安知道长衡没有很生气,面无表情接下长衡的话:“常安,我是不是说过不能偷听别人说话,君子所有为,有所不为,偷摸之事,那是小人才做的。”
表情、声音似乎在刻意模仿某个人,但因模仿的不像有些滑稽。
说完,常安嬉皮笑脸看着长衡:“我说的对不对啊?”
这些话他听长衡说了无数遍,耳熟能详。
浅淡的眸子看过来,没任何情绪起伏,却看的常安虎躯一震,心里发怯。好在,那眼眸的主人看了没多久便收回了目光。
长衡拿着剑走了,墨色的长发坠在身后,被风吹动。常安跟了上去。
长衡像没看到他似的,砰一声关了门,险些把他的鼻子拍断了。
常安揉着鼻子,疼得龇牙咧嘴。
“《君子则》抄十遍,晚膳之前交给我。”
“……”
早知道这么惨,他就不跟长衡分享开心事了!
贵为一国太子,屋里应当豪华,满是金银珠宝才是,长衡的寝宫却空荡荡,一览无遗,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张屏风,屏风之后是他读书写字的地方。案桌后面的墙上挂着几幅笔锋流畅,苍劲有力的字画,为空荡荡的寝宫增添不多的生活气息。
长衡坐在木凳上,拿了块布擦拭自己的剑,冰冷的剑刃倒映着主人的脸,肤白若雪,眉目间冷淡疏离,似浸染霜雪,唇色偏淡,嘴角微微下垂,给人冷漠无情的感觉。
长衡被温暖的烛火笼罩,周身之势依旧薄凉如霜。
落在墙上的漆黑欣长的身影也是孤独寂寥。胳膊因擦剑的动作小幅度移动,宽袖袍时而落到剑上,时而跑到手腕之上。那时,便可以看见,白色的衣袖下,清瘦的手腕上系着一条红玉石手链,那应当是整个寝宫里最贵重的物品。
红玉石被金丝线缠绕,周围还绕着一团指甲盖大小的火焰,神奇的是,小火焰和红玉石之间并没有相连之物促使小火焰绕着红玉石运动。就是浮空,绕着红玉石运动。
起初长衡还研究过小火焰的运动原理,实在太神奇了,他翻了很多书籍,甚至就连古籍都有参考,都没找到这条手链的制作过程。手链是一节黑绳,剪不断,烧不烂,也摘不下来,只能长衡戴着,仿佛融入了长衡的骨血。
长衡将剑挂到兵器架上,转身向屋内走去,铺着金丝被的床榻上躺着一团呼呼大睡的火焰,嘴角似乎流出了火焰似的口水。
这是长衡觉得第二神奇的东西,这是一团火焰没错,但是不能烧东西,也没有灼伤人的温度,而且还能说话。
细长的手指戳了戳睡得正香的小鬼火,圆圆的脸十分柔软,像是揉好的面团。
小鬼火咂咂嘴,转了身,背对着长衡:“别闹,本座正在睡觉呢。”
长衡神色淡淡,伸手将纱帐放了下去,遮挡住睡姿不雅观的小鬼火,因为在他意识里不放纱帐就会泄露自己的隐私,是一件逾矩的事,是君子不能为的事。况且,小鬼火的睡姿太不雅观了。
晚膳时间,常安带着抄了十遍的《君子则》来了。
长衡坐在书案前一张张仔细翻看。
常安被长衡弄的心虚,连忙道:“皇上喊殿下去那边用膳,殿下要去吗?”
长衡将罚抄放下,不上常安的当,轻飘飘道:“你又糊弄我?”
这上面的墨迹分明是很久之前的了。
常安嘿嘿一笑:“太多了,抄不完。”
长衡神色依旧很平淡,但常安却看出那人在幽幽叹气,非常无奈这种行为。
“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去听别人的墙角了!”知道长衡不会对他怎样,常安还是认真道,“我发誓!”
长衡点头,起身离开,因为这人实在教不改,每次都是我改,然后隔天再犯。
倘若真的追究起来,常安不知道掉了多少次脑袋了。用乳娘的话说,常安大胆放肆的性格都是长衡纵容出来的。
就是不知道一个刻板的人为什么能容忍这样无理的人。
今天的晚膳算是一场小家宴,皇帝和所有的皇子都在。歌舞升平,美食飘香,长衡坐在最显眼的位置,面无表情,规规矩矩用膳。
相比于其他皇子拉帮结派坐在一起,孤身一人的长衡就显得与世无争了。
皇帝领酒,浑浊的眼睛不动声色往大皇子那边看了一眼。
长桓会意,主动站出来,道:“关于今日早朝的内容,孩臣有一拙见。”
其他皇子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看向与世无争的长衡,都觉得长桓这个提议是针对长衡的。
老皇帝哈哈一笑:“今日都是你的兄弟姐妹在此,没有外人,但说无妨!”
长桓说:“前朝著名巨虎之战,各位还记得吧?越国本来要输了,最后却大获全胜。那是危急关头,皇帝御驾亲征,鼓舞士气,带领将士们一路南上,收回失地,完美翻盘。我想我们以巨虎之战为例,派出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前往战场,带领将士们打仗。”
“皇阿玛年事已高,必定不能亲自上阵,所以……”长桓话锋一转,看向正在看他的长衡。
长衡没什么反应,反倒是常安先急躁,拽了拽长衡小声说:“说的怪好听,那分明是想治你于死地!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无定,更何况我们军队还一场胜仗没打过……你去了就能扭转局面吗?根本不可能。”
常安说的话是真的,他们楚国一场胜仗没打过,屡战屡败,夹缝中生存,活得窝囊。
要是他一个人真的能扭转局面,那真是奇迹再现。
长衡却道:“儿臣愿意领命,亲自前往战场,鼓舞士兵,重振军心。”
长桓:“……”
他怎么那么容易答应了?
常安:“!!”
你活腻了!?
飘在一旁的小鬼火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快走吧,实在太无聊了,这个世界的长衡真的没趣,只会嗯,哦,有时候他都怀疑长衡是个哑巴。
他有点怀念和他拌嘴的书生长衡了。
回到长衡的寝宫,憋了一整晚的常安终于忍不住了,红着眼吼:“你疯了!?你竟然答应那个狗东西!你知不知道他想你的太子之位已经很久了,你到战场上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不就是如了那个狗东西的愿!?”
长衡罕见有了情绪,浅色的眼眸微动,而后道:“不许无礼。”
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意称呼。
常安一口血梗在喉咙里,不情不愿纠正:“长桓……个狗东西。”
他还是忍不住骂了。
长衡道:“太子之位,身外之物罢了,他要想要我便给他。”
他早就厌烦了宫中的生活,厌烦了那个色|欲熏心的老皇帝。
离开皇宫,到战场,能为家国做贡献,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银白色的月光落在僵硬而直的背影上,陪着那道身影落入黑暗。墨色的长发被风吹动,与漆黑幽寂的夜空融为一体。
长衡决定的事,常安知道改变不了,便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长衡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安静走到屏风后面,修长的手指拿起毛笔,在宣纸上题字。
常安有些意外,长衡竟然没有拒绝他。
按照长衡的性格应该拒绝他才对啊,怎么答应了呢-
另一边,战场之外的南朝,陷入夜色之中笑容诡谲的男人,收到一封从楚国传来的密信-
事已办成-
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男人低低笑出声,随意将密信扔到火盆里,突然窜高的火焰照亮男人妖冶精致的面孔。
低沉而魅惑的声音传入幽深的夜空。
“抓到你了哦,我亲爱的太子殿下。”
第028章 皇子VS质子
为了表示对长衡的祝福, 老皇帝第二天晚上在宫里设宴,为长衡践行。宴会上一个大臣都没有,只有长衡的几个兄弟, 或许在老皇帝心里送长衡和亲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女子带着面纱坐在月光下弹奏琵琶, 伴舞的舞娘围着女子有序转圈,手里拿着纱巾,在空中有节奏的摆动,偶尔半纱遮脸, 腼腆一笑。
美色当前,长衡一眼不看,低垂着眼睛, 捏着银筷温吞吃饭, 修长的指尖放在筷子上, 骨节随着动作起伏, 优雅而柔和。
老皇帝瞥了一眼, 浑浊的眼睛微亮, 而后说:“衡儿, 你随我来。”
长衡将筷子放在桌上, 起身,月光下的脊背挺直而僵硬, 踩着鹅卵石小道跟在老皇帝身后。
跟着老皇帝进了大殿,长衡道:“父皇唤儿臣前来有什么事?”
老皇帝负手而立, 背对着长衡,浑浊的眼睛不知在看殿里的什么, 很久之后, 他才转身,“衡儿, 你上前来,让父皇好好看看你。”
长衡垂在身侧的手微动,站在原地看着老皇帝。
老皇帝微微叹气,再度背对着长衡,眼里闪过一丝伤感:“自你母亲去世后,你跟我便不如以前亲近了。”
皇帝年事已高,一头黑发几乎全白,身形不如当年挺拔,背部有些弯,背着光,看起来十分沧桑和孤独。
长衡安静看着,脸上依旧没什么情绪。
大殿里特别安静,风进来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许久后,大殿上响起极轻的脚步声。
皇帝心里欣慰,转身时,大殿上空荡荡的,早已没了长衡的身影。
浑浊的眼睛艰难的转了一下,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长衡离开大殿后没了继续用膳的心情,便回了自己的寝宫。
夜晚,月光沉沉,微风徐徐。单薄的背影走在高墙之内,孤孤单单,清清冷冷。
在院里扫地的常安瞥见长衡的身影时吓了一跳,还以为看见鬼了,扭头看一眼,不确定再看一眼:“这么早就回来了?送别宴结束了?那老头竟然没拉着你喝酒吗?”
他记得每次有宴会那个狗皇帝就会拉着长衡喝酒,每次都把长衡灌得烂醉才肯罢休。偏偏长衡不懂推辞,给多少喝多少,每次回到寝宫都要吐得昏天地暗,恨不得把胃吐出来。
长衡摇头,径直走回了寝宫。
常安惊讶,长衡竟然没纠正他对皇帝的称呼?这是怎么了?
寝宫里,桌上放着两团小小的东西,烛光下,静静依偎在一起,像两只靠在一起取暖的小狗崽。
那是他们的出行的包袱。
长衡坐到桌前,看着两个包袱发呆,暖暖的火光落到他身上变得冷冽许多。
漆黑的身影贴在墙上,很久之后才有动作。
长衡抬起手,将两个包袱拨开,冲着门外说:“常安。”
常安放下扫把,跑进长衡屋里,笑嘻嘻问:“在呢,有何事吩咐?”
长衡看他:“怎么还冒冒失失的,没有规矩。”
常安挠挠头:“怕你有急事喊我。”
他俩情如兄弟,长衡虽是个太子却没有架子,从来没有使唤过他,这可以说是第一次这么喊他。
常安才受宠若惊,失了规矩,余光瞥见桌上的包袱,他说:“放心好了,那些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一样不差。说夸张一点,现在动身都没有问题!”
长衡点头,没有说什么。
常安精准抓到长衡的情绪变化,问:“不开心吗?宴会上那群人找你麻烦了?还是不想离宫。”
长衡坐的板正,映在墙上的影子如同一座雕塑。
常安站在他面前,头一次那么拘谨,说:“其实我也不太想离宫,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地方。小时候天天想离开这里,怎么长大了反而舍不得了……”
常安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还有他娘,他舍不得。
……
所以,趁着夜色,孤单的身影被人护送出了宫。
常安醒来时,桌上放着一封信,还有一块出宫令牌。
“长衡?”常安脖颈酸疼,忽然想起自己拿包袱准备和长衡一起走的时候,长衡抬手把他劈晕了。
他就说长衡为什么答应他一起离开!原来都是计划好的!他了解长衡,长衡也同样了解他,长衡知道他死缠烂打的性格,所以先用缓兵之计,答应他。
不是说好一起走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常安眼眶烧红,指尖颤抖,拿起沉甸甸的信打开,里面塞着两个人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银票。
常安木讷,良久之后,如同提线木偶一样呆头呆脑看向桌上的出宫令牌,儿时的话如同海啸涌上脑海。
“长衡,你长大了想干什么?”
长衡没有回答,而是问常安的想干什么。
常安小时候就调皮,经常偷偷溜出宫玩。他出去玩,学堂里就会空出一个位置,太傅就会捋着胡子问常安去哪了。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有长衡知道。偏偏那个时候,长衡不善撒谎,当然,现在也是,说什么都会露出马脚。
太傅问长衡常安去哪了,长衡低着头说不知道,心脏扑通跳,露出的通红的耳尖出卖他。在太傅审视的目光下,支支吾吾把事情全部交代出去。
常安就被抓回来,太傅训他,乳娘骂他,他也不生气,下次继续告诉长衡他会去哪,然后再被长衡“告状”。
常安每次回来怀里都有热腾腾的烤地瓜,或者亮晶晶的糖葫芦。宫墙之内,吃不到的东西,托常安的福,长衡都吃到了。
矮矮的宫墙困住了长衡,却没困住常安,紫禁城风水养人,养出来一个规矩死板的人,也养出来一个生龙活虎的人。
矮宫墙是长衡的童年,碧蓝天是常安的童年。
常安说:“我长大了一定要出宫,然后在桃源之地,娶个贤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长衡问:“为何不考取功名?”
常安反问:“在这儿你开心吗?”
考取功名意味着入朝为官,会来到矮矮的宫墙里面。
还是没有自由。
长衡没说话,这件事就这么掀篇了,常安也忘了,直到现在才想起。直到现在才知道,那个死板的人一直记得他随口说的话。
原以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一直都被人暗暗记在心里。
长衡啊长衡,你真的可以。
月亮很亮,安静照着常安,照着那块没有温度却能灼伤人的出宫令牌-
天色微亮,第一抹晨光照在崎岖的山路上。
迎面走来一群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手戴镣铐,脚戴镣铐的“犯人”。那些人低着头,凌乱干枯的头发挡住脸,身上满是血污的衣服胸前依稀可见“楚”字。
应该是楚国的士兵。
押送他们的人各个面色凶狠,拿着大刀,身穿带“南”字的盔甲,这是南朝的士兵。
太阳升上来了,犯人依旧乌龟似的挪动,唯一一个胸前是“军”字盔甲的人不耐烦催促道:“快点!”
一声怒吼震得山林的鸟儿落荒而飞,那些犯人却还是以乌龟的速度向前挪动。
不是不想走快,而是不能走快,这些都是战败还活着的士兵,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伤,再加上脚腕上捆着粗重的铁链防止逃跑,能站起来就不错了。
终于在太阳高挂的时候,才看到了这群犯人的队尾。
那人与这群蓬头垢面的士兵完全不一样。
白色衣服沾了点血,看身上不像是受伤的样子,应当是碰到了前面的人。面色冷峭,腰背挺得笔直,慢慢跟着大部队向前走,一点都不像落难士兵,倒像是哪家的公子。如果不是他也戴着脚铐,恐怕会有人觉得他是押着犯人的人。
这样特别又惹眼的存在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一个小兵说:“楚国是没人了吗?竟然会排这样的弱鸡上阵打仗。”
领头的也不知道这个男人的来历,只是觉得男人长得俊秀就带着了。
这个白衣服的男人是他们在半路上捡到的,这是楚国和南朝的交战地带,能出现在这里的人除了楚国的就是南朝的,南朝的士兵都不认识这个男人,便默认这是楚国人。
“谁知道呢,多来几个这样的也好,兄弟们打仗辛苦,没有乐子解闷。来几个这样的充当军|妓,让兄弟们享受享受。”
边关常年打仗,一待就是好几年,军营里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很少见女色或是这样俊秀的人。
太阳落山,这一行人才到军营。
那群蓬头垢面的人被送去当苦力,队尾那个长相冷峻的青年被送去了一个帐篷里。
帐篷里一股很浓重的味道,像是脂粉味也像石楠花味。帐子里有女人也有男人,都穿着宽大的衣服席地而坐,露出斑驳的身体也不在意,有些人坐在一起,也有些人孤零零的坐在角落。
在这种地方还能扎堆说笑,该说什么好呢。
看见青年来,纷纷打趣:“哟,又来一个男人啊。”
“瞧瞧,这样漂亮的男人还是第一次见,落到那群人手里算是毁了。”
“坐在角落的那个,你的伴儿来了。”
青年终于有了表情,蹙眉站到一块儿还算干净的地方,不理那群人。
他本来要去楚国的军营,结果半路遇袭,被人下了迷|魂散,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遇见了押送犯人的南朝士兵,他们好像看出他是楚国人,便押着他一同来到军营。
他赶赴前线的事只有宫中的人知道,劫他的人极有可能是宫中的人。但也有可能不是,因为来的时候听见陪他赶往前线的士兵说,中途遇见了南朝的士兵……
他现在身处困境无法抽身,只能找机会彻查此事。
“你叫什么名字。”坐在角落里浑身是伤的男人突然凑了过来。
长衡低头看他一眼,道:“长衡。”
但也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实在太惨了,那人身上都是伤,都是被折磨过的痕迹,南朝士兵真的太不是人了。
不把楚国人当人。
男人喃喃着长衡的名字,觉得他的姓氏少见,只有楚国国君是这个姓,但是一想皇帝只会贪欢作乐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带兵打仗,便摇摇头没再多想:“我叫秦逸。”
长衡点头。
秦逸性格也内向,自我介绍完便不知道说什么了,回到角落里继续缩着。突然想到什么,他又从身下枯草里翻出一瓶带着“药”字的东西。
小心翼翼塞到长衡手里,“那些人都不会疼人,你回来之后可能会疼,可以用这个。”
长衡看着秦逸手里的小药瓶却没有伸手接,说:“谢谢。他想折辱,折辱便是,我心坚韧,何惧疼痛。”
大不了便死在他们手里。
反正他在世上没有牵挂。
长衡虽然面无表情,但却有一股甘愿赴死的大义凛然之势。
这人未免太单纯了吧。
秦逸心情复杂,知道长衡理解错了,却不知如何向长衡解释待会要面对的事。
“好吧……”秦逸默默收回药膏,等长衡回来需要的时候再给他吧。
两人之间的气氛彻底安静下来,长衡如一尊铜像似的杵在那里。
一开始还有人会看着长衡窃窃私语,说他长得多好多好,只是可惜了……后来可能觉得长衡无趣,便没有再说了,开始说另一个男人——这个军营里的将军。
听说这个将军是南朝皇帝唯一一个儿子,长得奇丑无比,性格暴戾无常,喜欢吃人|肉。原本皇帝是有其他孩子的,但是都被这个孩子吃了,而且这个孩子还经常发疯,要是不高兴,就杀个人玩玩。
这可是个祸害,为什么还留着呢?
那是因为南朝皇帝不能人道——皇帝这么多年也没能添个一儿半女,不少人猜测皇帝是看见那个孩子吃|人被吓得不能人道。
还有人说将军杀了自己的所有兄弟,连同皇帝后宫的女人一同杀了,这些年来皇宫每到雨夜还能听见女子的哀嚎声呢……这些事人云亦云,传着传着就变了意思,是真是假便不得而知。
长衡神色淡淡,本就不红润的嘴唇因一路上没怎么饮水变得更加白,惨白惨白的有些吓人。
秦逸还以为他被吓到了,出声安慰:“别怕,他们都是道听途说,不准确的。”
“我没害怕,”长衡经历过的事可比这些传说可怕多了。
甚至说出来可能都会有人不相信。
长衡低头看他一眼,看见他还在发抖的腿,反问,“你在抖什么?”
秦逸:“……”
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话题被聊死,秦逸干脆缩到草垛下面睡觉,长衡还继续站着。
但是没站多久,就被人押送出去了。
如秦逸想的一样,长衡是新来的,身子干净,没有被开发过,第一个夜晚不允许在帐篷里待,被带走了。
但是他没想到长衡被送到将军营帐去了。
将军性格怪癖,从来不会在他们身上找乐子。
第029章 皇子VS质子
银白的月光落在军营里, 火苗窜动,整个军营好像陷入积水中。
长衡戴着沉重的镣铐,被士兵押往将军的营帐。
关于南朝的太子, 长衡有记忆, 但不多,停留在白白嫩嫩的小团子那里。那时候楚国和南朝还没开始打仗,两国签订了和平协议,楚国为君, 南朝为臣,并每年向楚国进贡丝绸、珍宝以及矿产。那年南朝照例进贡,不同的是, 今年多带了一个小孩。
多带的那个孩子便是那群人口中奇丑无比的将军, 南朝现在的太子, 君灼。
小孩穿着玄衣, 皮肤很白, 有种常年不见天日的病态白, 话很少, 板着脸站在进贡队伍的最末端。
一看就知道地位很低, 不受宠爱。
他们作为臣民来到楚国,楚国国君一视同仁, 让长衡还有几位皇子和这些同龄人玩。
宫里的几位皇子那时年纪尚小,不懂什么君臣之礼, 只知道小孩眼神阴鸷,很是吓人, 便刻意孤立君灼, 不带他玩。
虽然知道君灼不受宠,长衡还是怕伤了两国的友谊, 便主动带着君灼玩。
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话少,气氛多尴尬可想而知。
安静得如同现在一样,晚风一吹身体便跟着瑟瑟发抖。
押送长衡的人猛地推了长衡一把,语气很是不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本事,一来就能让太子宠幸你。”
长衡是第一个被太子指名送进军帐里的人,也是唯一一个。
长衡被推的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差点带着沉重的镣铐摔在地上,看看稳住身形后,整个身子已经扎进了营帐里。
营帐比外面暖和,火盆噼里啪啦烧得正旺,窜起来的火焰比小鬼火还要滚烫。账内收拾的很干净,各种东西有条理的摆放在一起,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屏风遮挡床榻,看起来生活的很细致,精致的不像来打仗,倒像是来享受生活的。
只是那屏风上的画有些怪异,屏风上的画一般都用来明志或者求好寓意,松林竹柏,雄鹰展翅。眼前这个却画的是断了翅的雄鹰,脚上还牵着锁链,没有任何自由,扑面而来的压抑气息。
难道说君灼真的是一个疯子?
长衡在心里暗暗想。
那人说:“殿下,人已经带到。”
君灼挥了挥手,声音低沉:“退下吧。”
听见士兵的话,又听见君灼的回答,长衡基本上肯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自己就是被君灼抓来的,那人明显知道自己是谁,不然不会有这样的对话。
士兵走了,偌大的营帐剩下长衡和君灼二人。
长衡站在原地不动,心思缜密,开始想如何杀掉君灼,或是把君灼抓到楚国,逼南朝皇帝退兵。
虽然这两种方法都非君子所为,但在家国面前,只要能救楚国,哪怕方法不耻,也是一种办法。
隔着屏风,两人谁也看不见谁的表情,只能看见身形。
火盆烧得作响,好像长衡的心跳声。许久后,坐在卧榻上的人开口:“还不过来,是想让我请你么?”
镣铐拖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长衡慢吞吞走着,君灼似乎格外有耐心,单手支着下巴,看着逐渐想自己靠近的身影。
大概走到屏风的位置,军帐内响起铃铛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很是清脆。长衡还没来得及思考声音从何而来,就被一股大力拽走了,铁链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清脆的铃铛声一下子就被盖住了,不,准确来说,是铃铛的主人停止了动作。
长衡看着突然清晰的人,正如他之前所想,君灼确实来享受生活,而不是领兵打仗的。
军营里的人都穿着甲胄,随身携带兵器,只有君灼穿着玄衣,带着银色护腕,黑色腰带挂着一对儿坠着红色流苏的龙凤玉佩,头发高高束起,漂亮的银色发冠在火光下浮动着细细的光泽。眼睛狭长深邃,眼尾下缀着一上一下两颗黑色小痣,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眼神是冰冷的,小痣给人温柔的感觉,增添了一些温度。
鼻梁高挺,嘴唇饱满性感,张嘴说话时,会露出尖尖的獠牙,看起来如别人所说的那样,会吃人。面部线条没了当年的青涩,冷硬而成熟,陌生又熟悉。
像世家公子,不像骁勇善战的将军。
长衡看得失神,忘了自己的处境,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喜欢探究的毛病。
君灼力气极大,连人带着几十斤重的镣铐一起抱在怀里,低声在长衡耳边说:“好久不见,我亲爱的太子殿下。”
如恶魔低语一般的声音将长衡的神志唤回,看清自己的处境,迅速从君灼怀里挣脱,沉重的铁链不知砸到哪里发出闷响。
“确实好久不见。”长衡冷冷道,“是你将我抓来,为什么要抓我。”
如果说,刚刚他还在怀疑是不是君灼做的,现在完全肯定自己来到南朝军营就是君灼干的。至于君灼为什么会知道他秘密出境的事,应当是军队有细作,走漏了风声。
说完话,气氛陷入莫名其妙的诡异之中。不知是不是长衡的错觉,他竟生出君灼在笑的感觉,深邃的眼里泛着点点笑意,深情的看着他。
长衡猜不透君灼的想法。
很久,君灼才开口。
“答案显而易见,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君灼十分不老实的伸出手,抓着长衡的头发缠绕在指尖,玩味道,“就没有别的话想问问我吗?”
比如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你很想我之类的话。
很显然,长衡并不会说。
长衡打掉君灼的手,往后退后几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两国之间交战已久,长衡不认为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话题可聊,神色冷淡:“若是谈论军中的事,我想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若是其他的事,那我想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
正常人早该生气了,偏偏君灼不正常,眼里的笑意更甚:“是吗?那我偏要谈军中之外的事呢?””那你将我关回去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长衡只恨自己出师不利,没为国家、百姓做什么贡献就身死异国了。
“那不行,”君灼站起身,身上金铃叮当作响。
巨大的阴影将自己笼罩,长衡下意识抬头:“你究竟要如何?”
“杀了你我会心疼,”君灼语气温柔,目光也温柔,仿佛面前的人是他的爱人,“当然是要把好好你留在身边啊。”
长衡觉得他有病:“我不想留在你身边。”
君灼也不恼,拉着长衡的手坐到榻上,没头没尾:“说吧。”
长衡抽回自己的手,茫然:“说什么?”
“说你刚说的,”君灼的手一点不老实,一会儿捏捏这里,一会儿碰碰那里,好像长衡是他爱不释手的玩具。
“没规矩。”长衡向后坐了坐,和君灼拉出楚汉界限。
刚说的,退兵停战的事吗?
不确定道:“让我走,回到楚国后,我同父皇商议,让两国停战如何?常年战乱百姓民不聊生,我相信不止楚国这样。如果再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想必南朝国主不想看见国家动荡不安、百姓流离失所的局面吧。”
战争是残酷的,死伤无数,使用的物资也不计其数。
耗损太大,没人会希望战争持续下去。
君灼沉吟,似乎在思考,黑曜石般深沉的眼睛,让人捉摸不透。
长衡不确定他的想法,复杂地看着他,再度问:“怎么样?”
君灼低低的笑了一声,抬眸看着长衡,噙着笑意道:“殿下,别这样看着我,我会很兴奋的。”
“你……”长衡震惊的说不出一个字,这人,这人怎么那么无礼!
说的话还那样轻薄!
长衡接受的教育里,君子恪守礼节,轻淫|欲,重贞洁,别说是这种话,就连脏话他都没说过。
跃动的火光里,长衡脸色烧红,从耳根一路蔓延至脖颈,不知道是被火烤的还是羞得。
“别再退后了,都快掉下去了,”君灼伸手再次把人拽入自己怀里,“我怎么了?实话实说也有错吗?”
“……”
这样近的距离,气息几乎喷在脸上,酥酥麻麻的,长衡没跟谁这样亲密接触过,大脑一片空白,忘了挣扎。
哐当一声,沉重的禁锢掉在地上,手上的镣铐被解开了。
长衡的双手得以释放,第一时间就是拔头上的簪子,毫不犹豫刺向君灼的脖颈。
锐利的尖头划过细嫩的脖颈肉留下一道不算深的血痕。
“不乖,才刚见面就想着杀我。”君灼捏住长衡的手腕,啪嗒一声脆响,簪子磕在木地板上,留下血迹和一点凹痕。
君灼都那样对他了,他不杀他,还要夸他么?
长衡惊愕,他的速度已经够快了,没想到君灼的速度比他还快,习武之人的直觉,君灼的能力一定在他之上,他打不过君灼,不甘道,“既然无条件可讲,那你便给我一个痛快。”
“好啊,”君灼将长衡的胳膊举过头顶,随后吻上了长衡。
长衡整个人坐在君灼怀里,双手被死死扣住,挣扎都不得,突然放大的面孔,把他吓傻了,反应过来时,温热的东西已经进了自己口中,抵着自己的舌头和自己缠绵。
君灼的吻如同他的人一样蛮横,肆意搅着长衡的口腔,划过上颚,扫过齿列,吮吸着长衡的舌,疯狂掠夺长衡嘴里的津液。
长衡连喜欢的人都没有,更别说经历这种事情,不会换气,也不会回应,吐着舌头拒绝君灼,却被当成了回应,激得君灼的眼底一片猩红,燃起可以吞噬长衡的欲|望。
只可惜,长衡闭着眼睛看不见。
没一会儿的功夫,长衡被吻的七荤八素,胸膛剧烈起伏,兜不住的口水顺着嘴角滑落,无力躺在君灼怀里一副被玩|坏了样子。
君灼轻笑,咬着长衡的耳朵,火热的气息烫得长衡打了一哆嗦,声音低沉带着倦懒的疯狂。
“才这样就受不住了?”
长衡抬手推他,气息紊乱:“混账!放、放开我。”
他是个太子,所有人见了他都恭恭敬敬,没人敢造次。被这样无礼对待,还是第一次。
长衡又恼怒又气愤,恨不得拿簪子捅死君灼。
“好,正巧我也觉得那些东西碍事,”君灼解开长衡脚上的镣铐,抱着人往床榻那边走去。
长衡在君灼怀里挣扎:“放开我!混账!”
君灼低声说:“用你换两国之间的和平,意下如何?”
长衡停止了挣扎,只用他一个人就能换取南朝退兵,对楚国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藏在衣袖下的手悄悄攥起来,声音颤抖:“此话当真?”
“当然。”
“好。”长衡听见自己的声音。
他一个人能换取国家安定,百姓安宁,也算值了。
说完话,他感觉自己被君灼放在了床上,君灼覆在他身上,动作轻柔的解开他身上的衣服。
火柴烧得噼啪作响,湿热的气息交缠在一起,烫得皮肤起了一层小疙瘩。
长衡闭着眼,手里紧紧抓着被褥,感受到君灼落在他额头上的吻,心里难受,不肯接受自己接下来要在别人膝下承欢的事实。
君灼对长衡的反应很满意,很乖。所以他有足够的耐心做前戏。
从额头亲到鼻尖,再从鼻尖亲到嘴角,亲到耳垂时,君灼发现身下的人颤抖了一下,笑道:“衡儿这里可真敏感。”
“闭嘴。”长衡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君灼低低的笑出声,将长衡从繁琐的衣物中剥离出来,看着那人身上因羞耻浮现出粉红色,简直漂亮极了。
灼热的目光一寸一寸掠过长衡的身躯,像是欣赏世上最完美的艺术品。
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有些冷,长衡下意识蜷起身子,下一秒,他的脚踝就被人握住了。
君子视脚为敏感部位,不能示人,行不露足,被人看了足就相当于失身。
而且,看别人的脚也是一种非常无礼的行为。
所以,当长衡的脚被被君灼抓在手里的时候,下意识踹了君灼一脚,轻呵:“不得无礼!”
君灼差一点被长衡踹下了床,眸光一暗,再度伸手握住长衡的脚踝,把人拖到自己身下:“衡儿不要忘了自己的处境才是,你现在要做的是取悦我。”
后面一句话仿佛是命令。
取悦他就是长衡应该做的事。
长衡忍着心里的不适与屈辱,如死鱼一样任由君灼摆弄。
不能挣扎,承受君灼的索取。
楚国的命运还在他身上。
长衡一遍遍给自己洗脑。
长衡老实下来,君灼掐着他的下巴,与他交换疯狂而霸道的吻。
长衡眼角沁出眼泪,每次都会下意识抗拒入侵的东西,咬君灼的舌头,然后君灼被发现,被迫成为“主动”。
亲够了,亲得长衡呼吸不过来,君灼才放开他,然后牵着长衡的亲,最后拿出一个银色的铃铛系到长衡的手腕上。
银铃发出声响,长衡睁开眼,茫然开着纱帐上方,这跟被当做红尘女子有什么区别。
温热的手覆上来,长衡差一点弹坐起来,如同被海浪冲上沙滩的鱼,拼命扑腾,拼死挣扎,太难受了,实在太难受了,他受不了,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他都无比抗拒君灼的入侵。
他是一个男子怎能在别的男子膝下承欢呢?
荒唐,实在太荒唐了。
从未被人造访的地方被君灼强势打开,长衡瞪大眼睛,一口咬在君灼的肩膀上,几滴眼泪克制的从眼角掉落。
君灼眼里几乎兴奋,将水淋淋的长衡捞起来,抱在怀里,让长衡坐在自己身上,让他的手挎住自己的脖子。
谁看了不说是一厢情愿。
如果不是长衡脸上隐忍的表情。
君灼按压长衡的肚子,轻笑:“感受到了吗?我在这里。”
长衡闷哼一声,咬着牙不让自己泄露一点声音。
……
后半夜,知道长衡没力气反抗,君灼便解开长衡手上的桎梏,将长衡放下。
长衡几乎失力,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将被子抓出狰狞的痕迹,但很快被君灼发现,强势霸道地将长衡的手撬开,逼他与自己十指相扣。
长衡大脑一片空白,无数烟花在脑海炸开。
君灼失笑:“不能再继续了,对身体不好。”
君灼扯过刚刚绑长衡的布条,重新绑在长衡身上,绑了个恶趣味的蝴蝶结,还伸手弹了一下。
……
“你求我我便放过你。”君灼故意刺激长衡,想让他说些荤|话。
长衡偏头,不理他,恨不得一脚把君灼踹下去。身体却无力,诚实的拱起来,无意识蹭着金丝软被,不多的理智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君灼喜欢看他脸上隐忍而又愠怒的表情,比面无表情有趣多了。
长衡在床上基本没什么反应,不会主动,也不会喊,只有最情动时,喉咙里才会溢出低低的闷哼声,特别无趣,但君灼就是喜欢,就是想把这个高洁如月亮的人拽入泥潭,用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
到最后,君灼解开那个蝴蝶结,解开长衡身上的束缚,漂亮的躯体猛得打哆嗦,然后痉挛,最后没了动作,只剩浅浅的呼吸。
君灼才发现那个无趣的人竟然羞愤过度晕了过去。
第030章 皇子VS质子
漆黑夜色中, 南朝军营里,只有最大最漂亮的那个军帐还亮着火光。
长衡平躺在床上,漆黑的长发凌乱散在软枕上, 眼尾挂着泪痕, 脸上还有红晕未消,一看就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
君灼伏在他身上,拾起一缕长发,绕在指尖把玩, 嘴角小幅度咧开,露出尖尖的虎牙,喃喃自语道:“这里实在太舒服了, 不想出去了怎么办。”
露骨的语气中带着些许遗憾, 疯狂的目光中带着吃饱喝足后的倦懒, 若是长衡醒着, 又会骂他混账, 无耻。
君灼爱怜的亲了亲长衡的黑发, 而后从长衡身上离开, 相连之处分开发出啵得一声轻响。
没有了堵着的东西, 白色的浑浊缓缓流了出来,混着腿根处红色的掐痕, 格外色|情。
看得君灼眸色一暗,刚平息的火焰又开始燃烧。
但这个时候, 君灼还是有点理智的,虽然不多, 他喊了守夜士兵准备热水, 没一会儿,两个士兵抬着浴桶走了进来。隔着屏风他们看不见躺在床上的长衡, 但能闻见浓郁的石楠花气息。
士兵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不想冒犯了这个阴晴不定的主,头也不抬走进来,头也不抬迅速离开,整个过程两分钟不到。
火盆烧得没那么旺了,夜里寒风袭来,放浴桶的地方升起袅袅烟雾,看起来就像隐藏在乱世之中的世外桃源。
君灼将长衡抱起来,向浴桶走去,每一步浑浊之物便落到地上几滴,到达浴桶跟前的时候,地上已经不堪入目了,都是斑斑痕迹。
君灼看了一眼,然后将长衡放进热水之中,轻笑道:“真贪心,吃不下去还要吃。”
长衡自然是听不见的,没入热水里,酸疼的关节无意识舒展,然后做了一个美梦,父皇对他的心思还没有表露,母后还活着。那时他还很快乐,母亲陪着他读书写字,常安偷偷给他带皇宫里吃不到的东西……
母亲摸着他的头,问他学会了吗,他点头,说自己会了。
君灼看见长衡蹭自己的掌心,哑然失笑,没想到睡着的长衡那么乖,还会蹭别人的掌心。
唇色绯红,那是被他亲肿了,脸颊被热气熏得红通,比之前面无表情,脸色苍白的模样动人多了。
窗外的夜色变得旖旎。
看着那与记忆中无二的脸,君灼的思绪一下子被带到母亲死的那年,也是第一次与长衡见面的那年。
朝贡每三年进行一次,以表两国友好之谊。双方的国主都非常重视,尤其是南朝,每次朝贡几乎全人出动,南朝皇帝亲自带队,带着自己的孩臣,携黄金、矿产前往楚国。
要寻死的君灼跟着父亲去楚国进贡,因为不受宠,站在进贡队伍的最末端,那时他营养不良,又矮又瘦,站在末端被其他人挡着,不仔细看根本没人知道他的存在。
一路上无人同他讲话,进了楚国的朝堂,他在最末端跪着,不敢抬头,怕冒犯了圣上,他却感受到似有若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是谁呢?是站在高堂之上,高洁如月,清冷如尘的长衡。
那时的长衡是个少年,一身湛蓝色衣服,头戴金色发冠,腰间悬挂同心玉佩,肤色如雪,眼眸如星,身姿挺拔,不喜诗经的君灼脑海里一下涌上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本嗤之以鼻这句诗,觉得这样的描写不切实际,世上不会有这样的人,直到见了长衡,这句诗具象化。
他喜欢孤独,不喜欢与旁人接触,楚国的皇子同他示好,都被他拒绝,也有人是被他吓走的。当然,有一个人是例外,无论他什么反应那人都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那个人便是长衡。
可能见他年龄小,长衡很幼稚的问他玩不玩捉迷藏。
他没回答,长衡就当他是默认了,慢慢讲起了捉迷藏的规则,一人抓,一人躲。君灼抽签输了,负责抓人。
长衡开始躲,他在陌生的寝宫里找。
找了一夜,没找到长衡。
晚宴时,长衡出现了,看都没看他一眼,用完膳走了。
君灼知道,他又被丢下了。
第二日,君灼跟着朝贡队伍返回南朝。
前来送行的大臣、皇子有很多,君灼却没看见那个冰清玉润的少年。
那日离开后,本来要寻死的君灼,活了三年又三年。
最后一次朝贡,战争的前一年,君灼终于如愿,跟着父皇再次去了楚国,只是这一次,他没能见到长衡,他听见宫女的话,“皇上和太子殿下现在不方便见人。”
那是一句暗示意极强的话,已过加冠之年的君灼瞬间就明白了什么意思,轻蔑一笑转身离开了。
那夜比今夜要冷,要深,因为月亮被乌云侵犯了。
那也是皇宫大院第一次起火……
长衡的干咳声将君灼的思绪唤回。君灼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捏住了长衡的脖颈,本就红迹斑斑的脖颈多了几个指引,看起来触目惊心。
长衡因呼吸不顺畅睁开眼睛,冷若琉璃的眼底一片潮湿,茫然看着君灼。
雾气袅袅之中,谁也不知道谁的心事,谁看都是若即若离的感觉。
君灼低笑一声,慢慢收紧力道,眼里闪过嗜血的锋芒:“真脏。那个老皇帝和我比,哪个干的你更爽?”
明知长衡现在的状态给不了他任何回答,他还是有意羞辱长衡。
“那张嘴那么贪吃,他能满足你么?”
长衡没完全反应过来,憋得脸色通红,抬手拍君灼的胳膊,在已经凉了的水里扑腾挣扎。
“罢了,念你当时年幼无知,被老皇帝哄骗,我便饶过你。”君灼松开长衡的脖颈,“都是那个老皇帝的错,欺你无知。”
那个老皇帝该死。
凡是碰你的人都该死。
君灼眼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表情扭曲,令人不寒而栗。若是长衡看清楚,恐怕会被吓到-
长衡睡觉好像没有安全感,手里喜欢攥着东西,君灼跟他睡了一夜便发现了,中途还强行掰开长衡的手指,让长衡攥自己的手,跟长衡亲密接触的只能是他,物体不行,别人更不行。长衡可能是觉得感觉不对,攥了一会儿便撒手,改攥被子。
君灼生气,睡不着,掰开长衡的手指,让长衡攥自己的手。
长衡撒开,君灼继续掰。
长衡撒开,君灼再掰。
……
如此重复,最后气得君灼掀了长衡的被褥,让长衡无东西可抓。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长衡会乖乖跑到他被褥里,抱着他,或者抓着他,谁知道他身上一凉。
长衡把被褥拽走了!
身上的凉意让君灼清醒了,不生声色盯着长衡的脸看,目光阴鸷,让人怀疑他会趁着夜色把长衡杀了。
并没有,长衡好好活到了第二天。十几年的习惯,让长衡天色微亮的时候就醒了,哪怕昨夜经历了非人折磨。
床上的东西已经换过一遍了,颜色和昨天的不一样。想起昨晚和君灼的厮混,长衡脸上还一片茫然,看着某处愣了很久,才慢慢坐起身,身上的锦被滑落,露出圆润的肩膀以及身上斑驳的痕迹。
君子如兰,风霜高洁,坚韧不屈,不甘屈居人下。
更何况他本就是男子,怎能如同女人一样在男人身下承欢。
“你管那么多,爽到不就行了,”小鬼火从火盆里冒出头,成直线的眼睛,斜晲着长衡。
表情很是不屑,这个世界的长衡比上一个世界的长衡还能装。
听见此话,长衡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耳根赤红,“你……你在说什么胡话!”
小鬼火说:“实话实说,你看地上的东西,哪一点不证明你爽过了。”
地上有斑斑痕迹,还一条被随意仍在地上的布条,上面残留着凝固的斑痕。
长衡无话可说,不知道如何反驳小鬼火的话。
君灼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长衡表情空白,眼神呆滞盯着某处,身上不着一物,暴露在空气中。
“怎么,大早晨就迫不及待勾引我?”
长衡回神,看见君灼手里端着一碗清粥,脸上挂着痞气的笑容。
君灼长得本就妖孽,嘴角噙着笑意,眼里的笑意却不达眼底,邪气又冷漠。
与君灼对视几秒,长衡迅速拉起滑落的被子盖在身上,冷冷道:“我的衣服呢。”
他的衣服被君灼撕烂了,根本无法穿了。
君灼道:“想要衣服?求我呀。”
长衡冷着脸扭头,不看君灼。
君灼走到长衡跟前,微微俯身,在长衡的侧脸吧唧亲了一口,毫不吝啬夸奖,“真可爱。”
“……”
君灼拨开长衡落在肩头长发,满意的看着他脖颈上的痕迹,像是在欣赏一副艺术品,等到手里的粥凉了,他才开口,“吃饭。”
那目光狂热又直白,看得长衡心里发怵,不自觉缩了缩肩膀,犹犹豫豫不敢伸手,一脸警惕的看着君灼。
他要一件衣服都要求君灼,这种卑鄙的人怎么可能好心给他正常的东西吃。
愣神一秒,下巴便被人攥在了手里,紧接妖孽的面孔放大,霸道的吻落了下来,温热的粥从另一个人口中渡了进来。
长衡被迫吞咽,反应过来,猛地将君灼推开,冷然道:“我自己会吃。”
君灼却说:“怎么办?我就是想这样喂你。”
听见这样无礼的话,长衡把此生知道的脏话全都对着君灼说了:“你……混账!”
翻来覆去就这几个字,起不到什么威慑人的作用,反而让君灼心里更爽了,那么可爱,想日怎么办。
长衡不知道君灼盯着自己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生气不过一秒,手里便多了温热的碗,他觉得是自己骂人的话起到作用了,看来君灼这种人也不是柴米油盐不进。
果然,欠骂。
君灼摸了摸柔顺的头发,道:“快吃,吃完了我就给你衣物。”
长衡端着碗开始喝粥。
长衡的吃相很文雅,眼睫低垂,目光落在碗里,大口喝着,却没有沾到脸上或是嘴角上,发出的声音也很小,几乎没有。
“真乖。”君灼夸赞他。
他的父皇,额娘都没这样亲昵的夸过他。
长衡脸一热,猛地呛咳,迅速喝完最后一口粥躲避这煎熬的时刻,木着脸道:“食不言。”
吃完后,长衡端着空碗,期期艾艾看了一眼君灼。
君灼拿走了长衡手里的空碗,转身离开时被叫住了。
“等等。”
“说。”
长衡眉眼低垂,迟疑道:“你……”
你答应我的退兵还作数吗?
这句话他想问,却因羞耻说不出口,他比谁都清楚退兵是他用什么手段换来的。
卑鄙又下流的手段,所有人都唾弃的手段。
长衡神情淡淡,情绪没有外露,君灼还是窥到了他心中所想,故作听不懂,“我怎么了?”
“没、没事。”
长衡开始发呆,君灼这样卑鄙的人果然不能信。
看着长衡的反应,君灼把碗放到桌上,慢悠悠道:“哦对,忘了告诉你,你昨晚的诚意我没感受到,所以……”
长衡抓起身后的枕头像君灼砸去,羞怒,“滚!”
他都那样了,君灼还想他怎么样!非要脱光了衣服像青楼中的红倌主动求人么?!
“你明明答应我,只要我陪你,你就会退兵。”
君灼接住软绵绵的枕头,眼眸戏谑:“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这句话。我说的是你留在我身边,我才答应退兵。”
“你……”
长衡不知道君灼会给他玩文字游戏,知道自己被耍了,他现在又不能做什么,只能无能恼怒,当做被狗咬了一口。
他给自己洗脑,心里还是接受不了自己委身于男子身下的事实,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卑鄙小人!”
知道君灼不会给他衣服,长衡拿起堆在床下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衣服套在身上,虽然破,但有遮挡,总比什么都不穿好。
君灼看见长衡身上的痕迹,深浅不一落在白皙的肌肤上,好像开在雪地的红花,可这不够,远远不够,他要长衡身上打上自己的烙印,让所有人都知道长衡是他的。
很快那些痕迹消失在视线中——被破破烂烂的衣服挡住了。
“衡儿穿衣服做什么。”君灼不悦道。
长衡说:“离开这里。要么我闯出去,要么你的士兵杀了我,让我死在这里。”
“离开?好啊,那你就离开,”君灼笑出声,“看你回去的快,还是我南朝军队攻下一座城池的速度快。”
君灼慢慢走到长衡跟前,有种猎人对猎物上钩的势在必得感。
“你威胁我?”长衡看见君灼极为不屑的表情,语气也如同对待蝼蚁那般随意。
“衡儿,这不是威胁。”君灼走到长衡跟前,拿起长衡的一绺头发在手中把玩。
“要走要留都是衡儿说了算。选择权都在衡儿手中,怎么算是威胁呢。”
看似选择权都在长衡手里,其实长衡才是被动的那一方。
长衡选择走,整个楚国上下都会遭殃。
他不可能为了自己赌上整个楚国子民的性命。
长衡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终于认清现实。
君灼是这场游戏的主导者。
他只有选择君灼的权利。
“我给你时间考虑,”君灼在长衡眉头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还用考虑吗?
答案显而易见。
长衡无力笑笑,前半生被楚国的老皇帝困在宫中,现在又要被敌国的太子留在身边折辱。
他来到这个世上,却没有享受自由的权利。
可笑。
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