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说,你这么大一人看着,那血都回流看不见吗?按铃找护士不会吗?你是来照顾病人的吗?”
站在急诊室门口,贺韵低着头,乖巧挨训。
铁椅上的宋茴懒散坐着,输液管搭在手臂上,鲜血回抽了半管子,护士正给她补充药液。
一边补充一边提醒:“血流回去就喊我们啊,别再睡着了,你这朋友不靠谱。”
宋茴的嘴唇比来时还苍白,她笑笑,帮贺韵说话:“我手放在衣服里面,她没看到。”
护士:“别给她找补了。”
宋茴失笑。
贺韵那边迟迟没训完,宋茴及时按铃,把训她的护士喊来。
针管拔了,护士又叮嘱了几句,言语之中尽是对贺韵的不放心。
宋茴一一应下,护士这才放过两人。
贺韵格外沉默,许是内疚,她拎着外套走在前面,脚步有些许沉重。
宋茴把贴着创可贴的手揣进口袋,小跑着追上她。
“她们没恶意的,你别放在心上。”
“没有。”
贺韵掂了掂外套,眼眸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们对你挺好的。”
宋茴侧头,从她手里接过外套。
很敷衍的回:“嗯,同事嘛。”
看着宋茴把外套穿上,贺韵挑挑眉,低声问:“心理科离急诊室两栋楼,关系也能这么好?”
宋茴:“我们医院定期为各科医生和护士开展心理检测,心理科医生不多,一来二去的,挺容易认全。”
“哦……”
贺韵若有所思。
宋茴没继续这个话题。
她翻看手机里杜兰淳和程紫露的消息,拖着还有些疲软的身子往地下车库走去。
杜兰淳说手术很成功,让她不要担心,先照顾好自己。
程紫露说最近没事,能来帮忙照顾,叫她挂完点滴就回家休息。
宋茴想着自己又是咳嗽又是发烧的,传染给小孩也不合适,干脆就不过去了。
给两人报了平安,她转头问贺韵:“开车了吗?”
贺韵摇头。
宋茴:“我送你。”
“我送你吧。”
贺韵伸手夺了她的包。
车钥匙在包里,一翻就找到了。
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开车,宋茴没拦着,可仔细一想贺韵肩膀上的伤,她又停下脚步,对贺韵说:“打车吧。”
贺韵:“我没那么脆弱。”
“那你干嘛不开车来?”
一语道破贺韵的伪装,宋茴牵住她的手腕,把人往外带。
贺韵没挣扎。
叫了网约车,两人就在路口等着。
七月夜晚的风是灼热的,宋茴身体发烫,风一阵阵袭来,鼓胀的热浪汹涌澎湃的流过四肢百骸,仿佛要将她蒸腾。
她快要站不住了。
一双手及时撑住她的背。
“宋医生,平时健身不管用啊。”
风将宋茴的外衣吹开,她弯弯嘴角,扯出笑来,“嗯,没用。”
这样顺从?
贺韵侧头,瞥了一眼宋茴泛白的锁骨。
片刻,她侧身,一手扶住宋茴,一手拉住外衣的纽扣,两指就将其扣拢。
宋茴瞧着她手指灵活的把纽扣一颗一颗系上,又看看她身上厚重的黑卫衣,嘴角弧度愈发高挑。
“贺老板,大夏天的又是卫衣又是外套的,不像你平时的穿衣风格啊。”
贺韵指尖一顿。
接着就曲指弹在宋茴脑门上。
“宋医生,嗓子都快发不出声音了,就少说话吧,给自己积点德。”
正好网约车到了,贺韵拽着她上车,再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车上颠簸,宋茴一路晕晕沉沉的。
贺韵扶着她进公寓,宋茴一头栽在沙发上,“你今天擦药了吗?”
贺韵背对着她打开空调。
“宋医生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
空调风凉飕飕的,宋茴捏着空调被坐起,“茶几下面有药膏。”
贺韵:“不劳烦宋医生费心,我很好。”
“是吗?”
宋茴按按眉心,伸手打开茶几上的台灯。
“衣服脱了,我看看。”
贺韵回头看她。
脸上是讥讽的笑。
“宋医生想怎么看?要不我坐宋医生怀里,脱干净了给宋医生看,省的宋医生看不清楚。”
“行啊。”
宋茴答应的干脆。
她张开双臂往后一靠,那吊儿郎当的劲,像等着贺韵投怀送抱。
“行。”
贺韵咬着牙重复了一遍,她转身,正对着宋茴,双手交叠,麻利的将卫衣从头脱下。
台灯的光落在她身上,白的像一块无暇的玉,唯有两边肩膀,一处陈年旧疤,一处新伤,青的紫的,肿了一大块。
她坐在了宋茴膝头。
“宋医生看清楚了吗?”
宋茴轻轻摁住贺韵的手臂,没吭声,她慢慢低下头,好似被什么吸引,迷离的,温柔的,吻在那处肿胀的伤疤上。
贺韵浑身战栗。
她不可思议的盯住宋茴,眼底寒意在一瞬间化为春水。
“一点伤而已。”
宋茴轻柔的说:“留疤又怎么样,不影响。”
贺韵:“宋医生没有伤疤,才能说的这么轻松。”
宋茴低笑:“我有啊,小时候学不好英语,单词怎么都记不明白,我妈就罚我跪在家门口,大太阳底下,我跪了整整一天,街坊邻居见着都在笑,晚上我妈心软了,让我起来,你猜怎么着?”
她语速很慢,像是自嘲,又像是自我安慰,“我差点没站起来,一膝盖的血,送到医院,医生说没办法,肯定要留疤,但好在腿没事,而且藏在裤子下,谁也看不见。”
贺韵沉默许久,才说:“那你现在学会英语了吗?”
宋茴想了想,摇头。
“一般吧,能考试,但口语不行。”
“宋医生。”
贺韵挺直肩膀,将双手搭在宋茴肩膀上。
她压着嗓音,蛊惑的在宋茴耳边吹风,“iteachyou.”
宋茴想着自己大概是烧糊涂了,她居然觉得贺韵是在跟她示好。
她撇开头,把空调被披到贺韵身上。
“我帮你擦药吧。”
“不麻烦宋医生。”
贺韵的气息游走在宋茴颈下。
明白她的意图,宋茴仰起脖子,侧头躲开,“我在发烧。”
“我知道。”
拇指按住宋茴的下巴,贺韵霸道俯身,含住她的下唇。
和之前几次的吻都不同,宋茴能感受到唇齿间的柔情,她不是烧糊涂了,是贺韵真的在向她示好。
为什么呢?
明明前一秒还在用那种眼神看她。
是因为她说了一个听起来值得被同情的故事吗?
可她不需要同情啊。
思绪转动的比这个吻来的要慢,宋茴呼吸不畅,没力气挣扎,只能任由贺韵摆布。
记挂着她生病,贺韵很快就松开了她。
“好可惜,我也就这种时候能压制宋医生了,怎么宋医生就生病了呢?”
宋茴撑不住了,闭眼倚着沙发背。
贺韵站起来,把空调被还给她。
“确定不跟我睡一张床?”
宋茴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倒下去,随手将被子裹上,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着。
重新有意识的时候,宋茴闻到了油香。
她撑起身子,迷迷糊糊的看到贺韵在厨房忙碌的影子。
揉揉眼睛,宋茴清醒片刻,余光瞥到茶几上的水杯。
里面是一杯清水。
宋茴伸手碰了碰——
温的。
收回手,她转头看向厨房里的人,眉心跳了跳。
又要做饭给她吃了吗?
不用对她这么好吧。
无奈咳嗽一声,宋茴起身,走向浴室。
等她再出来,贺韵已经把菜端上了桌。
就简单的炒鸡蛋,但成色很奇怪。
不像鸡蛋,像烂掉的豆腐。
嗓子还隐隐作痛,面对这样一盘菜,宋茴很难真诚的说出自己想吃。
贺韵笑着把筷子递到她手里。
“尝尝。”
宋茴再次咳嗽,“又要毒我?”
贺韵:“宋医生太不给面子了吧?”
宋茴指指自己的嗓子。
“你觉得我变成这样,和你上次那顿饭有关系吗?”
贺韵想都没想就否认了,“我只是做饭难吃,用料都很干净,也没下毒,宋医生生病,应该是烟抽多了吧,那晚我闻到了。”
宋茴平时抽烟不多,因为健身和爱干净,她身上不会有味道。
那是第一次,贺韵在她身上闻到了浓郁的烟味。
很难想象宋茴这样自律的人,会失控到抽那么多的烟。
“可能吧。”
拾起筷子,宋茴夹了一小块鸡蛋放到嘴里。
味道和她想象中的差不多,很难让人碰第二口。
贺韵没为难她,只是朝她伸手,“宋医生,把烟给我吧。”
宋茴下意识的摸摸口袋。
剩的半包烟在口袋里。
但,她为什么要交给贺韵?
“宋医生,不该碰的东西,还是戒了吧。”
贺韵态度强硬。
倒不是屈服于她的强硬,宋茴烟瘾不重,那半包烟抽的有多不舒服只有她自己知道,交就交了,等想抽的时候,她可以再买。
贺韵不会一直在她身边的。
“宋医生不会想着等我走了再买烟抽吧。”
点燃打火机,贺韵勾着指尖的烟,慢慢撩起星火。
把烟置于鼻尖闻了闻,贺韵皱起眉,弹掉烟灰,“宋医生每次抽烟,心情好像都不好,但一次一根,不会多,那晚是为什么呢?心疼那个孩子吗?”
宋茴无言,默默捣腾着盘子里的鸡蛋。
“宋医生是在心疼自己吧。”
贺韵掐灭烟蒂,眼神锋利如剑。
“宋医生和我是一种人呐。”
宋茴突然明白她亲自己的原因。
内敛的扯扯嘴角,宋茴摇头。
“我们不是一种人。”
她的伪装是为了保护自己,而贺韵,是为了伤害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