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21
Chapter21. 心?脏
白薇幻想过无数次与女巫先祖见面的情形, 却从未料到会?是当?下的境况:她身陷泥沼难以脱困,女巫的亡灵漂浮半空看她挣扎。
她甚至有一瞬恍惚,女巫出现在这?里, 是来?救她的么?
暗红色的粘液越涨越高, 白薇顾不得其他,只仰头大呼:“帮我!”
青烟汇聚的人影动了, 她一拂衣袖, 巨大的风刃直直向白薇打去?。
白薇一惊,正要躲,却见风刃并未落在她身上,反而精准地劈开了附着在她周身的粘液。这?片刻与粘液的分离对于白薇而言已足够, 她猛地蓄力,飞身跃起?,在粘液闭合前?攀住铜钟, 再略一借力, 转瞬间跃出了钟楼。
甫一脱困, 她立刻看向对面楼宇中的客房,只一眼便险些令她肝胆俱碎。
阿方索所在的客房不知何时大门洞开, 源源不断的血疫傀儡疯了般往屋子里涌去?。但这?些不是白薇骇然的源头, 真?正让她害怕的, 是那一簇又一簇燃烧的火焰。
火, 越来?越多的火从客房里蔓延而出, 沿着王宫的石廊一路烧开, 顺着楼梯, 攀着廊柱, 张牙舞爪地烧到了王宫大殿!
这?根本不是涅槃火,白薇立刻反应过来?, 她留下的那一小簇涅槃火竟已被这?无名大火吞噬,成为了大火的一部分。
“阿方索!”白薇心?知不好,当?即奔向客房。
火势不减反增,大火燎向白薇,饶是她催生了涅槃火护体?,还是被灼伤了部分发肤。她心?中已隐有猜测,这?诡谲的大火应当?是地火了。
地火已烧,那么客房中假千面大约是露出了爪牙。
当?她一掌拍开挡在客房门口的血疫傀儡,疾步来?到房内,眼前?的景象还是令她狠狠一震。假千面不知去?了哪里,房间内只阿方索一人。或者准确地说,那已经不能算一个人。
少年已烧成了一个火人。
白薇仿佛看到了第一次见到阿方索时的情形,纤瘦的少年被架在火堆上,大火烧得他体?无完肤,愚昧的村民手舞足蹈,仿佛眼前?亢奋的血疫傀儡。
房间内热浪翻滚,少年孤零零地站在大火中央。他茫然抬头,望向白薇,下一瞬立刻捂住了脸,喉咙里挤出几声破碎的怒吼。
“走啊!走!”
白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地火将血疫傀儡烧成了焦尸,但那些失去?意识的傀儡依旧兴奋地前?仆后继,仿佛眼前?的是千载难逢的饕餮盛宴。嘶吼声,尖叫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王宫内,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喊。
有人强行?打开了宫门。
地火没?了阻挡,以破竹之势烧出了王宫,烧向了拱卫王城的村落。
部分血疫傀儡也趁宫门开启,逃了出去?。
此时黎明尚未来?临,大大小小的村落仍在沉睡,不知哪一个佃农发出了第一声惨叫,紧接着,哭声、喊声、狗叫声次第绵延。
“地火……地火烧起?来?了啊!”
“快跑,快跑啊!”
可是,又能跑去?哪里?
王城已无法守卫它的子民。
这?些声音,近的,远的,统统传入了阿方索耳中。
火焰中,他无声地跪坐在地,唯有一双眼尚能辨认出轮廓,哀哀地望向不远处的白薇。
然而,白薇仿佛没?有看明白阿方索的祈求,反而向着他走了过去?。每靠近他一分,热度便高出一倍,火焰的威力更高出不知多少。她暗暗地加大涅槃火的力量,涅槃火奋力摇曳着,与地火纠缠、博弈、融合又分离。
不知不觉中,白薇也成了一个火球,正向地火中央的另一个火球靠近。
终于,她走到了他近前?。
“走什么走?”白薇皱眉,兜头便数落,“我花费那么多心?力和?草药,好不容易让你恢复了一些,现在你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是嫌我草药太多还是嫌自己命太长?”
少年默默地垂下了头,连带周身的火焰都肉眼可见地低迷了一些。
“地火怎么熄灭?”白薇问。
火人摇头:“我不知道。”
“它是怎么烧起?来?的?”她又问。
阿方索垂下头,不说话。
她也不勉强,轻声道:“它在你体?内么?”
少年的头垂得更低了。
白薇心?里有了答案。
地火封在阿方索体?内,那么阿方索就是控制地火的关键。
白薇思忖片刻,竟张开双臂抱住了阿方索。
阿方索惊呆了,好半天才想起?挣扎,可又怎么能挣得过白薇?他没了办法,只能着急忙慌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疼的,快松手,松手啊!”
火焰烧着白薇的躯体,疼得她心?里直抽冷气,自她学会?掌控涅槃火后,已很久没?有因为火燎而感到痛苦了,但她面上依旧平静无波,淡道:“那你想办法,让火熄灭。”
阿方索当?即傻眼。
但不得不承认,白薇的拥抱带来?了一丝凉意,竟莫名安抚了他的心?脏,可怕的燥热和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
白薇紧紧抱住了阿方索,同时最大限度地催生涅槃火。
渐渐地,涅槃火与地火竟成分礼抗庭之势。涅槃火形成了巨大的幕墙,猛地往外一荡,所过之处,血疫傀儡瞬间成灰。其余傀儡被幕墙挡在另一端,无法靠近。
房间内,只剩下她与阿方索。
阿方索见躲不过,索性破罐子破摔:“你不是要地火吗,现在满地都是,你取了你要的东西,赶紧走啊!”
白薇笑了:“是啊,我想要地火,可是这?么多地火,我该怎么带走呢?你来?帮我想想办法,用什么来?装地火,好让我带走呢?”
阿方索一时语塞,片刻后商量道:“你先松开手,我再告诉你办法。”
白薇道:“有什么办法你说。”抱住他的手臂纹丝不动。
“你!”少年气急败坏,却又无计可施,“你这?样,我们都要被烧死了!”
“所以你得想办法,控制住它。”白薇疼得牙根发颤,低头看着阿方索的眼睛,“你的母亲把它托付给?你,那么你一定有能力掌控它。”
少年一瞬恍惚,仿佛回忆起?什么。
他茫然抬头,越过白薇的拥抱,望向了黎明前?的夜色。夜色里,淡青色的人影若隐若现,遥遥望来?。
掌控地火的方法,他是知道的,可是那个方法太折磨人了,他从未刻意尝试。
这?个烂透了的世界被地火焚毁又如何?大不了他也一起?死去?。
可是现在,他无法果?断地说出这?样的话了。
他可以去?死,但白薇不行?。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为此丧命。
“薇,”阿方索突然道,“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把地火熄灭,怎么样?”
白薇正要一口答应,忽而眼皮一跳,如果?阿方索提出了什么不可能完成的条件,那么她该怎么圆这?个承诺?正当?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应对之策时,却听阿方索提出了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的要求。
“如果?我能活下来?,能不能和?我说说诺兰?”少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
诺兰?白薇愕然,阿方索怎么会?知道诺兰?
阿方索见她不说话,于是弯了弯唇角:“嗯,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白薇登时回神,敏锐地捉住了少年话里的细节:“什么叫‘如果?你能活下来?’?熄灭地火需要消耗你的生命?”
阿方索没?有回答白薇的话,忽然双手用力捂住心?脏,喉咙里一声闷哼。
顷刻间,原本被涅槃火压制的地火突然又鲜活了起?来?。
无数火苗仿佛受到了什么召唤,如有生命般往阿方索身边凑来?。
白薇一惊,正要咬牙控制涅槃火,谁料阿方索却道:“别,它们只是回来?了。”
说罢,阿方索毅然推开白薇的拥抱。
这?一次,白薇没?有阻拦。
“来?啊,回家了。”
少年疼得站立不稳,却勉力挤出一丝笑意,对着眼前?躁动的地火张开怀抱。
他将捂住心?脏的双手放了下来?,露出了左胸。他的左胸不知何时破开了一个大洞,心?脏正在那个大洞里有力地跳动着。
一簇又一簇地火,如流星箭矢一般,从地面跃起?,一个个撞入阿方索的心?脏。
王城外的地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撤回了中央王城,又如受到指引般齐齐汇聚到了这?间客房,最终汇入少年的心?脏。
白薇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
盛放地火的容器,竟是阿方索的心?脏。
活生生的,跳动的心?脏。
他该有多疼?
白薇眼眶湿热,甚至有一瞬冲动,不如就让这?个世界毁灭吧,凭什么让阿方索承受这?一切?
破晓来?临时,地火已控制住了。
大部分火焰已尽数没?入了阿方索的心?脏,只余部分还在王城的各个角落燃烧。
阿方索显然已尽了全?力,他身上的火焰已熄灭,露出了焦黑的身躯,左胸的大洞依旧敞开着,心?脏因短时间内容纳了过多地火而肿胀了数倍,正在艰难地跳动、收缩。
白薇一个箭步上前?,扶住阿方索。
“她来?了。”阿方索喃喃,紧接着脱力般倒在白薇肩上。
“谁?”白薇蹙眉。
未等阿方索回答,客房的走廊已传来?一声叹息:“地火好不容易烧一次,怎么就熄了呢?”
须臾,王后出现在了客房门口。
她攀着门框,眉心?微蹙,在撞见白薇不善的目光后,莞尔一笑:“我说是什么原因,原来?是你的心?上人竟活着从钟楼回来?了。”
趴在白薇肩上的阿方索微不可查地一颤。
白薇冷冷地看着门边的王后。地火没?有给?这?个女人增添半点伤痕,反而令她的体?魄和?力量更加强大。而为了压制地火,白薇竭力催生涅槃火,此刻也已到了强弩之末,不知能否操控涅槃火与眼前?的敌人再杀一局。
王后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状似体?贴地说:“这?么辛苦地收着地火做什么,不如直接放它们出来?,你也不必受那么大罪。”
白薇心?里一沉,这?血族始祖看到了阿方索召回地火的过程,自然也知道了安放地火的容器是什么。
想到这?里,白薇小心?地将阿方索放了下来?。她抬起?手背抹去?脸上焦黑的痕迹,笑了笑:“那也不必你来?操心?。”
说话间,她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皮肉。地藏血冒了出来?,在她的脸上留下三道血痕。
打也不是不能打。
宰血族这?事,她还是比较擅长的。
白薇正要动手,阿方索却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
下一瞬,又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门边。
“哎呀,来?晚了。”
第162章 22
Chapter22. 撤离
客房外, 零零星星的残火恹恹地燃烧着,遍地血疫傀儡的残骸。
千面微微勾着背,站在一地狼藉中。
白薇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挑眉看向?门边的千面:“这次是真的还是假的?”
千面摸摸鼻子, 半晌后向?白薇抛去一物:“接着。”
白薇下意识伸手,一捧毛绒绒的东西落入她掌心, 低头一看, 竟是闭眼沉睡的黑鸟。
看来地火失控之时,是千面救下了黑鸟。
只是,若他当时已在场,为何这时候才肯现?身?
白薇心下一哂, 当即扯出一抹冷笑:“千面大人?看够了好戏,终于肯赏脸现?身了?”
“可不敢这么说。”千面连连摆手,“刚才那么惊心动魄, 可把我吓着了, 这会儿才回魂。”
他说的话, 白薇一个字也不信。
千面心虚地轻咳一声,转头看向?一旁的王后, 浅浅赞了一句:“扮得挺像。”
王后仿佛受了什么奇耻大辱, 怒极反笑:“怎么, 就?准千面阁下扮成?我的样子, 我就?不能扮作阁下的样子?”
一旁偷听壁角的白薇迅速捋清二人?关系, 想来千面先前确实假扮王后, 并藉此混入王宫刺探消息, 未料王后并未身死, 反而在幕后操控一切,最后甚至扮成?了千面的模样逼出地火。
若说千面对?王后的动作一无所知, 白薇是不信的。
只怕他早已有所察觉,不过是顺水推舟,躲在暗处静观潜游的鱼儿一条条浮出水面。
“当然可以。”千面好脾气?地说,“只是眼下地火确实不能再烧下去了”
王后笑了:“如果我非要地火继续烧呢?”
千面露出为难的神色:“那只好得罪了。”
“地火必须熄灭,血疫也应当终结。”
王后面色一冷,不待千面反应,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客房内的阿方索袭去,直取他的心脏。少?年的左胸口尚未愈合,硕大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心脏之中,隐隐可见火焰流窜。
谁知,千面更快。
王后尚未踏入客房半步,千面已飞身拦截,稳稳地将女人?挡在了门外?*? 。与此同时,千面从怀中掏出两张纸片,纸片迎风即长,瞬间膨胀成?了车夫和一辆四?轮马车。
无须千面多言,白薇迅速会意,用袍子将阿方索一裹,拎起黑鸟,就?往马车上跃去。
王后被千面绊住,无暇分身,正?欲操控所剩无几的血疫傀儡拖住白薇等人?,却被千面轻轻一挡,那几个笨拙的傀儡瞬间被拧断了脖子。
“殿下这是想试试?”千面客客气?气?地说,当即化掌为爪,劲风如电,捉向?王后的脖颈。
王后疾退,狠狠撞向?身后的栏杆,这才险险避开掌风。
只这片刻功夫,白薇已将阿方索和黑鸟安置妥当。车夫扬鞭,赶着马车从四?楼的长廊一跃而出,竟也不往地面去,径直踏着破晓的光束,凌空向?前飞奔。
白薇探出车窗,朝下俯瞰王城,昔日富丽堂皇的中央王城已成?一片狼藉,大火燎黑了王城的每一块石砖,宫门破碎,石廊断裂,原本歌舞升平的花台已成?废墟,整座王城了无生气?。
王城外的村落更是不忍卒读,草屋被烧毁了,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们搬运着一具又一具焦尸,已分不清哪些是感?染血疫的人?,哪些是无辜的佃农。而真正?的危险尚在暗处,那些从地火中逃脱的血疫傀儡四?散在村落、山坡、森林的各个角落,随时可能生出自我意志,带来新一轮的浩劫。
高空中,冷风烈烈。
白薇眯起眼回头望去,女巫先祖的亡灵静静地悬浮在王城上空,并未跟来。
马车在空中疾驰,不知驶向?何方。
白薇略一思忖,对?车夫道:“劳驾带我们去花鸟市集。”
车夫扬了扬马鞭,马车立即调转了方向?。
不多时,马车已停在了花鸟市集上空。
此时天色尚早,花鸟市集静悄悄的,市集内的铺子皆关着门。
马车落在了石板路上,吱吱呀呀地向?市集尽头驶去,最终停在了曾经的鹦鹉小铺面前。
鹦鹉小铺如今只剩三?面石墙,其中一面石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
白薇架着阿方索下了马车,走向?藤蔓。
“薇?”阿方索迷迷蒙蒙地抬起头。
白薇轻声道:“嗯,我们到了。”说罢将依旧昏睡的黑鸟放入兜帽中。
墙上的藤蔓仿佛已由感应,无风自动,似在张开双臂,拥抱归来的几人?。
白薇揽紧阿方索,纵身跃入藤蔓背后的空间中。藤蔓在吸纳了白薇等人?后,迅速恢复平静。
车夫靠坐在马车上,待几人?彻底没入藤蔓后,这才再度赶着马车不紧不慢地沿着石板路离开。
藤蔓内的世界依然保持着白薇离开时的样子。
眼前熟悉的景象令白薇心安,她推开鸟居42号的房门,先将黑鸟放入大厅的鸟巢,再背起阿方索走上二楼客房。
待她安顿好阿方索,整个人?才倚靠着床沿瘫坐下来。
阿方索左胸的伤口依旧洞开,但胸腔内的心脏已不像先前那样可怖。
白薇不免忧心:“怎样才能把伤口合上?”
阿方索摇头:“不用管,它自己会愈合。”顿了顿又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如果太快愈合,要想再取地火还得把伤口撕开。”
为何要再取?白薇不由?苦涩,可她来迷宫的目的就?是取走一蓬火种。
阿方索仿佛知道白薇在想什么,于是道:“没关系的,无论你取不取,地火总有一天会脱离掌控。”
“为什么?”白薇心下一惊。
“因为肉-体根本无法长久承受地火。”阿方索望着天花板,目光平静,“母亲那样强大,也不能幸免。而我充其量只是比常人?拥有更强大的自愈能力,但和地火的腐蚀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我知道,母亲选中我,也只是因为我是目前为止最合适的容器。”
因为异于常人?的体质,女巫先祖挑中了他,令他脱离了乞儿的命运,也卷入了新的漩涡。他也说不清,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阿方索侧头看了看白薇,见她一脸凝重,不禁莞尔:“怎么这副表情,我又不是马上要死了。”说罢见她瞬间瞪圆了眼,直勾勾地瞅来,只觉得更有趣了。
他笑起来:“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那你答应我的呢?”
“什么?”白薇一时没反应过来。
“诺兰。”阿方索吸了吸鼻子,“你答应我,和我说一说诺兰。”
白薇这才想起还有这个事。她终是没忍住,把心底的疑惑说出了口:“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阿方索哼了哼:“你先说,说完了我再告诉你。”
竟还卖上关子了,白薇咂舌,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缓。她想了想,该从何说起呢?
“你想知道什么?”白薇趴在床沿,单手托腮,“他的事情桩桩件件,你想从哪一件听起?”
阿方索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爱人?。”白薇笑眼弯弯,“他是我的爱人?。”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阿方索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白薇陷入回忆,那可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呢:“我们因为一桩凶杀案相识。那年冬天,多伦城内的一场连环杀人?案闹得人?心惶惶,七个男人?被开膛破肚,诺兰受人?之托追查真凶。我们相遇的时候,正?好赶上第八个人?命丧开膛手。”
“很?不巧,我就?是杀死第八个人?的凶手。”
阿方索惊讶地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向?白薇。
白薇不满:“你这是什么表情,我看起来不像个杀手吗?”
是很?不像。阿方索心道。但这话是万万不可以说出口的,他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他要追凶,你是凶手,你们分明在对?立面,怎么就?……”
怎么就?相爱了呢?
“我原也以为,我们是对?立面。”白薇笑着说,“所以当我的身份被戳穿后,我跑了。”
“跑了?”阿方索愣了愣。
“但神奇的是,我们又重逢了。”白薇回想起当日的点点滴滴,依然觉得不可思议,“我以为,在开膛手杀人?案后,我和诺兰这辈子再也不会碰面了。可是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手,推着我走向?了他。”
阿方索心下酸涩,可忍不住又问?:“你们是怎么重逢的?”
“因为蝴蝶夫人?。”
那场美妙的歌剧,一群通人?性的蓝蝶,将诺兰送到了她面前。
“所以你们重逢后就?在一起了?”
白薇摇了摇头:“没有,他笨得要死,一直到圣诞夜。”
“圣诞夜发生了什么?”阿方索隐隐预感?,他将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黑发黑眸的女孩趴在床沿,墨似的眸子亮晶晶的,白皙的面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她的眼角眉梢都因为那个叫诺兰的男人?而生动了起来。阿方索不得不承认,他嫉妒得发狂,恨不得捂住耳朵,可是又忍不住听她多说一些。
“圣诞夜,他开窍了。”她说。
阿方索别?过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闷声道:“你冒着生命危险来这里取地火,就?是为了他吧。”
白薇不打算隐瞒:“对?。”
阿方索的心脏酸得发胀,甚至盖过了地火带来的疼痛。他压下心口的酸涩,冷哼道:“你这么辛苦为他取地火,他若爱你,怎么肯让你来这里受苦?看来他也不过如此。”
“一个只会让你伤心流泪的人?,根本不值得你这样爱他。”
白薇目瞪口呆,不知他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下意识便要解释:“不是这样的……”可前因后果过于复杂,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半晌后,又觉得好笑,自己为什么要和他争论这些?
“你不懂。”她不再争辩。
这三?个字成?功点燃了少?年的怒火,他恼极了:“我是不懂,但我绝不会像他一样。如果我是他,哪怕我死了,我也不会让你陷入这样的境地!”
白薇愕然:“你说的什么,怎么又在说死不死的,我费尽心力救你,你就?这么看轻自己的性命?”
少?年脱口而出:“你救我,只是为了地火!为了诺兰!你们对?我好,统统都是有条件的!”
一时间,房间内落针可闻。
阿方索自知失言,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
“薇,我不……”
白薇打断了他的话,认真道:“如果真如你所言,其他人?靠近你大多有所图,那么你更应当爱惜自己。”
阿方索一震。
白薇看着血肉模糊的少?年,他一身焦黑,浑身上下无一寸好皮,敞开的左胸腔仿佛一个血洞,狰狞且脆弱。
“你有想过,彻底和地火分离么?”白薇忽然问?。
阿方索怔住,许久才道:“可是,又该去哪里找新的容器?”地火离开他的心脏,必然肆虐整片大陆,届时他也无法苟活。
“那如果,有一个法子,既能让地火离开你的心脏,又不至于令厄尔蒂斯被焚毁呢?”
第163章 23
Chapter23. 造物
如果有一天, 他的心脏可以不受地火炙烤。
那么他还会憎恶这个?世界么?
少年浅碧色的眼眸里露出了一丝茫然和一闪即逝的渴望。
但也只是一瞬罢了。
直到阿方索不敌困意沉沉睡去?,白薇也没能等来他的答案。她在心内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掩上?了房门。
藤蔓里的世界已至午后, 小楼里安静极了。
墙壁上?,无数面?镜子折射着?穹顶的微光。光影打在地板上?, 像波光粼粼的湖面?, 轻轻荡漾着?。窗外微风浮动,引得树叶窸窣作响,空气里夹杂着?似有若无的草木芬芳。
无怪乎阿方索贪恋这里。
然而,白薇清楚地知?道, 若不能妥善处理地火,无论身?在何处,对于阿方索而言都是地狱。其实他早已有了答案, 只是不敢说, 好似一个?卑微的愿望, 说出来便?要烟消云散了。
白薇简单地清理了身?上?的伤口,换下被地火烧糊的外套, 裹着?毯子下楼查看?黑鸟的伤势。黑鸟小而滚圆的胸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口不知?何时已愈合, 撕裂处长出了淡粉色的新肉。
恢复得倒是快。白薇终于放下心来。
恰这时, 有人敲响了鸟居42号的房门。
藤蔓里除了他们, 竟还有其他人?
白薇脚步微顿, 片刻后, 她还是走到门边, 打开了大门。
一身?亚麻长袍的千面?站在门廊下,温和地看?着?白薇。
白薇挑眉:“你是千面?还是王后?”
门外的男人露出了懊恼的神色:“唉, 看?来这一遭是永远过不去?了。”说罢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铜戒,戒指顶端嵌着?一颗鸽血红宝石。
“我用地火焚毁了她的□□,但火里留下了这个?。”男人说,“我也是头一回与这种异变的生物打交道,不知?道这枚戒指是否有古怪,所以还是把它带了出来。”
白薇皱眉看?着?那枚古旧的戒指,莫名?有些?抵触。
千面?觉察到了白薇的情绪,于是将戒指收了起来:“总之血疫的源头暂时是消除了,其余小部分感染者趁乱跑出了王宫,是死是活,那就不得而知?了。”
“你是怎么进到这个?空间的?”白薇却更关心这个?问题。她本也没打算隐瞒行踪,车夫将他们送回花鸟市集后必然会向千面?汇报他们的去?向,但即便?知?道鹦鹉小铺里藏着?一条通道,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到相同?的空间。
“莫非你是这里的主人?”白薇把心底的猜测说出了口。
千面?摸了摸下巴,斟酌道:“这个?空间是我造的。”
“传闻在这片大陆以东的海域之外,有一个?国?度,那里存活着?许多古老生物,其中有一兽,以梦境和意念为食,能够根据人的欲望编制幻境。我听来觉得有趣,于是便?花费几年时间造了一个?。”
造了一个??
白薇愕然,他所说的,莫非是千年蜃?
她心中再次升起怪诞的念头,斯芬克斯迷宫与现实世界似乎总有那么些?联系,可每当她以为迷宫中的世界或许真实存在时,现实又将二?者的不同?摆在了她面?前。
现实中的鸟居,是活生生的千年蜃,而藤蔓的世界若真如千面?所言,则是人为制造的机巧之物。
千面?又道:“我虽造了它,但并没有将它随身?带着?,这么多年它自?己游荡在各个?大陆。这一次在花鸟市集见到它,我也很惊讶,所以严格上?来说,我应该不能算是它的主人。”
这下白薇倒有些?诧异,藤蔓幻境的主人另有其人?
“不请我进去?坐坐?”千面?笑眯眯地问。
白薇侧了侧身?,将千面?让进了屋子。
小楼内,满墙大大小小的镜子颇有些?壮观,千面?不由驻足。他似有些?震撼,好半天才道:“这个?房子,是根据谁的意念生成的?”
“不会是他,也不可能是那只傻鸟。”千面?转头看?向白薇,“所以,是你?”
白薇没有否认。
千面?笑了起来:“有趣。”
哪里有趣,白薇不明所以。
千面?一边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一边慢悠悠地说:“这个?房子,我很喜欢。或者换句话说,这是一幢千面?无法拒绝的房子。这里的细节过于真实,真实到我甚至以为你曾经和千面?生活在一起。”
白薇正低头泡茶,闻言眉心一跳。
“可是千面?不像血族那样可以制造许多同?族,世上?只得一个?千面?。我很确定和你生活在一起的那位不是我,那么,又会是谁呢?”
茶好了,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
千面?接过陶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红茶,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茶。”白薇往茶杯里加了一勺白糖。
“先前我曾想,你到底来自?哪里。”千面?似乎对红茶很感兴趣,又低头喝了一口,“域外?或者海那一头的未知?大陆?至少厄尔蒂斯以及相连的大陆没有这样黑发黑眼的面?孔。不过现在看?来,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我看?着?你,仿佛看?到了我的未来。”他笑叹一声,似有些?感慨。
白薇愣了愣,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千面?没有给她发问的机会,他挑起了白薇当前最关心的问题:“你打算如何处理地火?虽然大部分火苗已被那小子收起来了,但外头还有些?零散的。”
“你呢,”白薇不答反问,“你打算怎么办?”
千面?摩挲着?茶杯上?的花纹,说:“我原先想永久地封印地火,让它不能出现在人类世界,但经历了这几次风波,我想我可能得放弃这个?打算了。”
“地火如果只能附着?人体,依靠人类的血肉之躯来控制,那么它注定无法被隔绝。”
人类的生命是那样脆弱,怎么可能长久做得了地火的容器?一个?容器损毁,就得寻找下一个?,周而复始。而每一个?容器也不能保证能不让地火外溢,流散出去?的地火依然会造成这个?世界的能量失衡。
千面?叹了口气:“地火毁也毁不掉,藏又藏不起来,看?来这片大陆终将难逃浩劫。”
白薇看?着?眼前面?容愁苦的男人,蓦地有些?恍惚。同?样是千面?,眼前这位与诺兰实在很不一样,至少诺兰绝不会为了这个?世界是否毁灭、人类是否存亡而苦恼,他是冰冷的,疏离的,极少有东西能真实触动诺兰的情绪。
她以为,冰冷是千面?固有的标签,却原来并不是这样。
“如果毁不掉,也藏不住,那不如就放它出来吧。”白薇说。
千面?愣住,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言论:“你知?道地火四溢的后果吗?”
白薇却道:“你担心的不外乎万物受到地火能量的影响,发生不可控的异变,从而导致世界失衡。那么如果我告诉你,这场异变并不必然导致世界失衡呢?”
“动物、植物、静物受到能量波动的影响,确实可能发生或多或少的异变,或许可以称之为‘觉醒’。与此同?时,巫师、黑魔法师以及其他族裔随之兴起。当足够多的觉醒发生,新的制衡也会逐渐形成。”
“这个?世界不会完蛋,它会获得新生。”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暖洋洋的。
白薇的声音轻缓而坚定,几乎与窗外树叶的窸窣声融为一体。
许久之后,千面?问:“你见过那个?世界吗?”
白薇笑了笑,反问道:“你见过魔法大爆发吗?”
不等千面?回答,白薇已自?顾答道:“我没见过,但我想,或许我有机会见到了。”
千面?蹙眉盯着?白薇,不禁陷入沉思。须臾,他的眉头舒展开,饶有兴味地问:“那么,应该怎么做?”
“得先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白薇说。如果要放出地火,自?然不可能放任地火在大陆横行肆虐,总得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将火圈住。
千面?点了点头:“这个?地方最好不能让外人轻易靠近,如果外观上?具有储火的合理性,那就更好了。”
白薇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我知?道有个?不错的地方。”
“哪里?”千面?侧目。
白薇却不着?急说出那个?地方,她不紧不慢地抛出了要求:“只是我有两个?条件。”
千面?颔首:“你说。”
“我要取走一蓬地火,我还要阿方索活着?。”
千面?闻言,立刻皱起了眉头:“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取走地火倒在其次,你拿什么保证他一定能活下去??他的心脏早已被地火烧得千疮百孔,本就活不了几年,就算现在把地火从他身?上?释放出来,也没法保证他能活得更久,充其量只能减轻他的痛苦。”
顿了顿,千面?似有些?不忍,于是缓和了语气:“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这就是事实。”
“我知?道。”白薇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这下,千面?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原来你早就想好了的。”这才是她的目的,一步步诱他走到这里,然后诓他上?贼船。
“你想过,或许地火离开他的心脏就会到处乱烧吗?即便?能把地火从人体剥离,可能也难以脱离他的心脏。”千面?毫不留情地说,“甚至,如果需要取他的心脏才能完成地火的转移,那时候你打算怎么办?这些?问题,你想过吗?”
谁知?白薇平静地说:“想过。”
千面?失笑:“那你凭什么认为,他没有了心脏还能活下去??”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也不是不能活。”白薇垂下眼睫,淡道,“如果有人愿意给他一颗心脏呢?”
千面?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在看?一个?疯子:“那给出心脏的那个?人怎么活?”
白薇轻轻笑了:“一命换一命,也算公平。”
千面?的瞳孔中变换了无数情绪:“你到底……”
“所以,我需要你帮我。”白薇定定地望向千面?。
千面?一瞬颓然:“你这样,到底值不值?”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亡命徒。
“值得的。”白薇说。
“况且,事情未必糟糕到那个?地步,你说是不是?”
微风吹过,窗外树影婆娑。
这仿佛是午后最平常不过的一场谈话,甚至连分歧也没有持续多久。
二?楼的走廊上?,有个?安静的人影席地而坐。
他悄悄地挨着?栏杆,下意识用毯子裹紧自?己焦黑的身?躯。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尚未愈合的丑陋的胸口,心内酸涩难当。
值得吗?
她连命都不要了么?
是为他值得,还是为诺兰?
第164章 24
Chapter24. 童话
傍晚时分, 白薇送走了千面。
临别时,她不?由?好奇:“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厄尔蒂斯人称他为千面,竟无一人叫他的?名字, 以致于她至今不?知他到底叫什么。
千面停下脚步, 想了一会儿才道:“成为千面之前?,我?应当是有名字的?, 只?是太久远, 我?已经不?记得?了。”
“是不?是成为千面的?人记性都不?太好。”白薇想起?诺兰,诺兰更是忘得?彻底,却唯独记得?自己?的?名字。
“可能吧。”千面莞尔,“或许变幻的?面孔和身?份越多, 越容易混淆记忆。说实话,我?虽然能变成任意一副面孔,但唯独变不?回自己?原本的?样子。我?已经忘了, 我?该是什么样子了。”
“你想找回你的?过去吗?”白薇又问。
“不?想。”千面摇头, “既然我?选择成为千面, 那应当是做好了与过去告别的?准备。况且我?已走过了漫长的?岁月,过去的?痕迹大概是一点不?剩了。”
“当真一点痕迹也没有了么?”白薇一时怅然。
千面盯着自己?的?手, 若有所思:“也许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我?想, 很久很久以前?, 我?或许是个炼金术师。”
他收回目光, 对着白薇笑了笑, 竟有些腼腆:“我?对造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似乎有些天分, 就像刻在?骨子里。”
何止有些天分, 白薇心道, 他仅凭虚无的?传闻便造出了千年蜃,这该是多么强大的?天赋啊。
“所以, 我?应当还是保留了一部?分原本的?东西。”千面耸了耸肩,“只?是我?自己?不?知道罢了。”
直到千面的?身?影消失在?石板小路尽头,白薇才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走回了小楼。
就在?她踏入鸟居42号的?刹那,幻境收拢了最后一丝夕阳。
小楼内点了灯,黑鸟依旧未醒。
白薇终于感知到了疲惫,她躺在?大厅的?沙发上,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等她醒来,透明的?穹顶已投下银白的?月辉。
她裹着毯子,朝楼上客房走去。
阿方?索的?房间内静悄悄的?。
白薇轻轻推开门。月光下,隐隐能分辨阿方?索的?轮廓。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俯身?探了探床上的?少?年。
他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白薇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正要离开,忽然被?勾住了手指。
她回头,阿方?索睁开了眼,安静地望着她。
“陪我?说说话,好吗?”
于是白薇跪坐在?地毯上,趴在?床沿看着少?年:“饿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阿方?索摇了摇头。
“还疼吗?”
他点点头。
“哪里疼?心脏好些了吗?”
哪里都疼,心脏尤其疼,疼得?他要炸开了。
白薇皱了皱鼻子,有些懊恼:“如果我?会止疼术就好了,以前?和女巫打交道的?时候,应该向她们学一学。”
但是不?要紧,她在?心里说,这样的?疼痛不?会持续太久了。
“那你陪我?说会儿话,我?就不?疼了。”阿方?索说。
白薇笑了:“这么神奇吗?”
阿方?索倔强地说:“现在?就没那么疼了。”
白薇忽然灵光一闪:“你等我?一下。”她腾地站起?来,小跑出房间。
阿方?索甚至来不?及拉住她,人已经消失在?了他的?目光中。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脚步声咚咚咚地从走廊的?另一头由?远而近。她回到了房间,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摞书?本。
“这是什么?”阿方?索惊讶地看着她把?手里的?书?摊在?地毯上,那些书?本精致又漂亮,封皮是他从未见过的?材质,封皮上的?文?字也是他看不?懂的?。
“童话。”白薇笑眼弯弯。
“什么是童话?”
“童话就是幸福美好的?故事。”
白薇从那一摞书?中挑了一本:“想听哪个,我?念给你听啊。”
阿方?索有些不?高?兴:“我?又不?是小孩子。”她总把?他当成小孩子。
“谁说小孩子才听童话的?!”白薇瞪圆了眼,很是不?忿,“我?就很喜欢童话啊。”
“这样吗?”阿方?索勉为其难地同意,“那你念念。”
白薇翻开一页,正好讲的?是北奥尔滨奇闻轶事,她正要读出声,忽而心念一动,合上了书?。
“第一个故事,”她装模作样地念了起?来,“蝴蝶夫人。”
躺在床上的少年愣了愣,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曾经在?某片大陆上,有一种罕见的?蓝蝶,它具有迷幻人心的?能力,能编制出令人神往的幻境。多伦城中,就隐藏着这样一只?蓝蝶,她来寻找她的孩子……”
白薇的?声音轻缓而温和,奇异地安抚了阿方索身上刺骨的疼痛。不?得?不?承认,她很会讲故事,他甚至有一瞬沉浸在了那个童话的?世界里,虽然那个世界有许多他无法理解的?东西,比如,什么是歌剧,什么是马戏团,为什么马戏团的主人竟是一头会说话的?狮子,为什么缝衣针可以走路,为什么喷泉里的雕塑喜欢赌博……
讲着讲着,白薇的声音越来越轻。
又过了一会儿,她停了下来。
床上的?少?年呼吸匀长。
这一回,他真的?睡着了。
“真的?这么无聊吗?”白薇挠了挠脸颊,很有些挫败。罢了,如果能让他安稳地睡上一觉,那也不?错。
她裹着毯子,枕着书?本,就这么和衣躺在?床边的?地毯上,闭上了眼睛。
她的?手边,放着一个袖珍沙漏,细细的?沙子缓缓向下滑动。
留在?顶上的?沙子已不?足四分之一。
***
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白薇是被?黑鸟的?叫声闹醒的?。
“啊?我?还活着?天呐我?还活着!我?可真是太厉害了,都这样了我?还能活下来!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呢!”
说罢,砰砰拍了两下胸脯,自豪得?不?得?了。
“吵什么?”后头传来阴恻恻的?声音,“再吵就不?是活的?了。”
黑鸟愣了愣,抬头一看,便见白薇睡眼惺忪地瞪着它。
“薇!”小鸟儿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惊喜道,“你也活着!你知道吗,那天我?有多英勇,一只?鸟打他们一群,他们一个都打不?过我?,还是让我?逃走啦……”
白薇笑了起?来,伸出一根食指,往它身?上一戳,整只?鸟就这么被?绊倒。
“你干嘛呀!”
再这样,小鸟儿也是会生气的?。
“他呢?”黑鸟生了一会儿闷气,终是忍不?住问,“那家伙还活着吗?”
“你自己?去看看。”白薇抬抬下巴,往楼上客房示意,“喏,就在?二楼。”
黑鸟当即扑棱棱地往客房飞去。
须臾,客房内传来一声惊呼:“天呐,你怎么变成了一根炭!”
紧接着,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二楼客房丢了出来,炮弹一样砸在?了大厅厚厚的?地毯上——黑鸟呆愣愣地以脸着地,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过分,太过分了!”
白薇见小鸟儿真的?生气了,及时地往它嘴里塞了一颗草莓。
没有一颗草莓解决不?了的?事。
如果有,那就两颗。
当夜,白薇查看完阿方?索的?伤势,正要走出房间,蓦地被?他喊住。
“今晚还有童话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白薇有些惊讶:“还要听吗?”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于是白薇盘腿坐了下来。
“今晚我?们讲第二个故事。”她很有兴致地张口即来,“这是一株茛苕的?故事。这个故事有点长,一个晚上讲不?完。你知道茛苕吗……”
讲着讲着,白薇竟自己?睡着了。
夜已深,少?年默不?作声地下了地,轻手轻脚地将她抱上床。
他给她盖上被?子,又把?自己?的?枕头分了她一半。
犹豫片刻,他小心地挨着她躺了下来。
他静静地瞅着她的?睡颜,竟舍不?得?睡去。
许久许久,他终是阖上了眼睛。
藤蔓内的?世界,仿佛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唯有沙漏里的?沙子,不?停地往下走。
接连几个月里,黑鸟和阿方?索都恢复得?不?错。尤其阿方?索,焦黑的?躯干和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蜕皮、生出新肉,左胸的?洞口也缩小至拳头大小。
但白薇觉得?,依然太慢了。
她私心里希望,等阿方?索能恢复得?更好一些再剥离地火,这样他才能抵御与地火分离带来的?未知风险。
可是,她没有时间了。
***
某个阳光慵懒的?午后,千面再度敲响了鸟居42号的?大门。
“安排好了。”他说,“壁炉已造好,中央王城里也打点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带他过去?”
“再等两天。”白薇说。
千面看出她的?犹豫,没有催促:“等你想好了,就来约定的?地方?。”
千面造访的?这天晚上,阿方?索在?听完故事后,并没有如往常那样入睡。他侧着身?,看着趴在?地毯上白薇,说:“我?听了蓝蝶、茛苕、彩虹巷、纸偶的?故事,也听你讲了许多与黄金狮、冰原狼、狮身?人面兽、守钟人等等有关的?事,那你能和我?说说,开膛手吗?”
开膛手?
白薇有一瞬愣怔。
她断断续续地讲了那么多故事,可从未想过讲一讲开膛手。
“那不?是童话。”她说。
少?年将下巴搁在?床沿,目光与白薇齐平:“但是过去你讲的?那些,也不?是童话,对吗?”
白薇望向那对浅碧色的?眸子。
他总是这么聪明。
白薇从地毯上坐起?身?来,捉住少?年的?肩膀,将他摁进了床里:“你该睡觉了。”
他温顺地任白薇将被?子拉到了下巴上。
湿?*? 漉漉的?眸子里漾着一抹眷恋。
“不?可以说吗?”他似乎不?死心。
白薇说:“等你摆脱地火以后,再和你说。”
他一时没了声音。
“薇,”少?年终是又开了口,“你可以等我?长大吗?”
“等我?长大,我?会变得?强大,比诺兰还要强大。到那时候,换我?保护你。”
“你可以等等我?吗?”
白薇笑了起?来,她低下头,吻了吻少?年结痂的?额头:“好,那你要好好长大。”
好好活下去。
一言为定。
“晚安。”
白薇熄灭灯,关上了门。
天刚蒙蒙亮时,小楼狠狠一震,猛地将白薇从睡梦中震醒。大厅内,黑鸟也被?巨大的?冲力惊醒,扑棱着翅膀叫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白薇迅速从床上跃下,直奔客房。
客房内,毯子叠得?整整齐齐,阿方?索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藤蔓幻境之外,中央王城的?古老钟楼内,新铸就的?壁炉突然凭空烧起?一阵烈火。火光映红了冰冷的?铜钟。
“当——”废弃已久的?铜钟在?黎明之际发出了第一声闷响。
钟声回荡在?整个厄尔蒂斯。
第165章 25
Chapter25. 新生
白薇当即离开藤蔓幻境。
甫一进入外面的世界, 她的瞳孔微微一凝。
世界依然是?那个世界,可一切都不一样了。
白薇初入斯芬克斯迷宫时,没有感到半点魔法的气息, 但现在, 每一寸空气里都浮动?着魔法元素。
温厚绵长的能量波动?以中央王城为圆心,悄无声息地辐射开来。
清晨的花鸟市集, 有几家商铺早早开了门。
铺子里帮工的孩子突然一声大叫:“妈妈, 我们家的大狗说话了!”
乒铃乓啷一阵响动?,后厨传来女人的骂声:“说的什么胡话,不想看店就滚回去。”
“真的!它刚刚对我说,饭真难吃。”
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 接着是?巴掌揍在屁股上的闷响。
“是?狗觉得难吃,还是?你觉得难吃?”
孩子的哭声传遍了整条小巷。
动?静这?样大,可从头到尾, 一声犬吠也?没有听到。
恰这?时, 隔壁铺子的鸟笼一阵响动?, 一群五颜六色的鸟儿冲破了樊笼,扑棱棱飞向了遥远的天际。
“鸟!我的鸟!”铺子的主?人后知后觉地冲了出来, 只来得及迎接天空中飘下的几片羽毛。
从这?一刻起, 地上的每一块石砖, 墙上蜿蜒的每一株藤蔓, 都有了不一样的生机。
钟声再次从王宫的方?向传来, 隐隐有火光从钟楼的顶端升起。
王城内外的人们陆续醒来, 他们尚来不及发现身边的变化, 只惶惶地朝着钟楼的方?向:“地火又烧起来了吗?”
虽然这?么担忧, 但记忆中的火焰并未出现。
白薇赶到王宫内的钟楼时,千面已经在钟楼内了。
老远就能感受到钟楼附近的热浪, 但没有一丝地火外溢,每一簇火焰都稳稳地拘在钟楼的壁炉内。
那日,白薇与千面商议,将钟楼定为最终安放地火的地方?。
为什么选钟楼,白薇也?说不出具体的理由,但愿厄尔蒂斯王城的钟楼能像多伦钟那样,守住承载魔法元素的火种吧。
在这?件事上,千面给予了白薇无条件的信任,他并没有深究其中缘由,只按照白薇的指示在钟楼内修筑了一个巨大的壁炉,并用自?身能量设下了数道禁制,防止地火漏出壁炉。待一切就绪,便让阿方?索将地火释放出来,注入壁炉。
可万万没想到,阿方?索竟猜出了二人的心思,提前来到这?里,悄悄地将地火注入了壁炉。
“他是?怎么做到的?”千面望着壁炉内高高的火焰,不由惊叹,一个人类在没有任何人帮助的情况下,是?怎么把?地火从心脏里释放出来,并准确无误地储在了壁炉内呢?他甚至没有让一丝地火落到不该落的地方?。
白薇沉默片刻,淡道:“他一向聪明。”
地火在壁炉烧起来的刹那,千面就已感知到了。他心内一沉,夺门而出,但眼前并没有出现他预想的尸山火海。这?片大陆安宁极了,一切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除了空气中多了生机勃勃的魔法元素。
果然如白薇所言,释放地火并不意味着世界毁灭。
“那么这?件事,就这?么完成了。”千面松了一口?气,比他原先?想的要容易许多,“你说你要带走一蓬地火,那么现在该怎么做?”
白薇摇了摇头:“还没完成。”
千面一愣。
“阿方?索在哪里?”白薇面色凝重,“我的条件之一,他要活着。”
千面叹了口?气:“我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我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顿了顿,他又道,“你应该知道,那个条件是?无法完成的。现实虽然残酷,但你不得不接受。”
那少年既然选择一个人来,那么他便没打算活下去。
“后续需要再做些什么,才好防止壁炉……”千面话还未说完,再转头,已不见?白薇的踪影。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早已预料到会是?这?样。
一阵风过?,壁炉前已无人影。
***
白薇在王城内穿行。
阿方?索会去哪里?他伤未痊愈,又独自?释放了地火,心脏的负荷已到极限,应该走不远。然而城内人来人往,寻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当王城中央又一次传来沉闷的钟声,城外的山林突然爆发出尖锐的兽鸣。
紧接着,无数飞禽自?林间窜出,似乎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一阵阵狼嚎此起彼伏,这?本不是?狼群出没的时候,况且它们本应在山林深处,不该距离人群这?样近。
大地隐隐震动?起来。
不知是?谁起了头,城外的佃农纷纷往王城涌来。
“开城门呐!开门!”
“地火,一定是?地火!”
“地火又要来了……”
王城内的守备军不久前经历了血疫重创。守备军统领身死,无人指挥的士兵像一团散沙,根本无法抵御暴动的平民?。
城外的佃农疯狂地撞击城门。
毫无悬念地,城门很快被撞开了一条裂缝。佃农四散奔逃进城,一时间,城内也?乱了。
大街上的人纷纷往王宫的方?向跑去,混乱中,有人摸走了商铺里的东西,有人推倒了瘦弱的老人,有人撞翻了摊位,瓜果蔬菜骨碌碌滚了一地。
白薇被人潮裹挟,一时无法行进。
她正烦躁,抬头便见?石桥上,一个孩子被人群挤到了栏杆边缘。
“小心!”她来不及出声提醒,孩子已被挤下了石栏,从三?层楼高的桥柱上掉了下来。
白薇顾不得其他,立刻大力劈开人潮,在最后一秒接住了跌落的孩子。
那是?个七八岁的男孩,显然吓坏了,瞪着一对红棕色的眸子惊惶地看着白薇。
白薇一愣,却已来不及多想,人潮再次涌来。
“交给我。”千面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侧。
白薇如释重负,将孩子往千面手里一塞,立刻拨开人群,向着城门逆流奔去。
千面与怀中的孩子大眼瞪小眼,终是?叹了口?气,抱着他前往人少的地方?。
他环顾四周,将孩子放在了一户贵族宅邸的窗台上。
“抓稳了,别?再掉下去。”他嘱咐道,接着便觅着白薇的踪迹追去。
窗台上的孩子似懂非懂,他抬起手,发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古旧的戒指,戒指顶端镶着一颗鸽血红宝石。他“啊”了一声,想叫住那个送他来这?里的男人,可是?人潮中再也?寻不见?那人的身影。
“咦,窗边怎么有个孩子?”
孩子一惊,下意识将戒指藏入了口?袋。
有个穿白色亚麻裙装的女人走了过?来,将他抱了起来:“小乖乖,你叫什么名字?你的爸爸妈妈呢?”
男孩张了张嘴,脑海中涌过?许多模糊的画面。
“费舍尔。”男孩说,“我叫费舍尔。”
“我没有父母。”
***
山林内的兽鸣越来越频繁,大地似乎因兽群的跋涉而隐隐震动?。
人们纷纷逃离山林,唯有白薇仍向着村落边缘的山坡奔去。
她凭着记忆在山林中穿梭,途中惊动?了迁徙的鹿群,甚至偶遇了一头猎食中的黑豹。这?些初开灵智的生物敏锐地嗅到了她身上不同寻常的力量,于是?不约而同地让出了一条道来。
终于,白薇在山林深处的水潭边找到了阿方?索。
他躺倒在草地上,仰头望着天,左胸好不容易愈合了一点的伤口?,再一次狰狞开裂。
白薇走过?去,蹲在他身侧。
“你来啦。”阿方?索偏过?头,笑看着他,好似笃定她一定能找到这?个地方?。
一股无名怒火自?白薇胸中升起,可对上他的眼睛,那股怒气便泄了。
阿方?索指了指洞开的胸口?:“我没有把?所有的地火都注入钟楼内的壁炉,还剩了一些,这?是?留给你的。”
白薇侧目,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你们是?找不到容器来盛放地火的。所以,我心脏里的这?蓬地火,你带走吧。”
连着我的心脏,一起带走。
我虽然很讨厌诺兰,但我不想你伤心。
“我也?不需要新的心脏。”他继续说,“这?样就很好。”
终于不用那么疼了。
他如释重负。
白薇垂头看着他:“说完了?”
阿方?索露出茫然的神色,接着点了点头。
白薇开始检查他身上的伤。所幸除了心脏的创伤,他的身上未添新伤。只是?心脏的状况确实太糟糕了,至少有一半已经彻底坏死。
很快,白薇心里有了决断,可是?她不确定单靠自?己?能不能完成。
她需要人帮忙。
但千面并不在身侧。
正焦灼间,林间起了雾。
淡青色的青烟自?山崖下飘来,汇聚成了一个人形。
是?女巫先?祖。
白薇内心一震,是?了,女巫先?祖将地火装入了阿方?索的心脏,那么她一定知道如何将一颗心脏嫁接在另一颗心脏上。
再也?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
女巫先?祖停在了白薇面前,定定地望着白薇。
白薇低下头看向阿方?索,他已忍到极限,此刻陷入了昏迷。
只是?,要拿什么东西来装他心脏中残存的火种呢?
忽然,女巫先?祖抬手,指向了白薇。
白薇一愣,便见?那根食指落在了她的右眼前。
她心念急转:“我的眼睛,可以盛放火种,对吗?”
女巫先?祖点了点头。
“好,”白薇当机立断,“那么劳烦您将我身上的半颗心脏给阿方?索,再将他心脏中的地火装入我的右眼。”
她不知道没了半颗心脏,自?己?还能活多久,也?不知道火种进入右眼后会发生什么。
地藏身负九条命,即便这?一条赔给阿方?索,那也?是?应该的。
是?她有私心,要拿火种救她的爱人。
女巫先?祖探究地望着她,似在判断她是?否下定了决心。
白薇抬眸,笑了笑:“开始吧。”
远处,钟声隆隆,万兽啼鸣。
一只巨大的火凤从群山尽头向厄尔蒂斯王城飞来,凤羽上抖落的火星如晶石般璀璨。天空瞬间染上了赤色的霞光。
是?翊吗?
白薇已得不到答案。
第一次魔法大爆发,这?才刚刚开始。
***
斯芬克斯迷宫外。
鸟居内,原本懒洋洋趴在草地上闭目养神的狮身人面兽突然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它是?迷宫的守门人,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迷宫内的异动?。
“她在迷宫里干了什么?!”
“诺兰!出来!”斯芬克斯瞬间烦躁,“你出来看看,你们这?一个两个,到底想折腾什么!”
可叫唤了许久,也?不见?小楼内有动?静。
鸟居内静悄悄的,千年蜃不说话,噬魂兽也?没了声音。
斯芬克斯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距离上次见?到醒着的诺兰已过?去了许多日。
而自?那以后,它再也?没见?过?诺兰。
第166章 26
Chapter26. 谜底
剖心疼吗?
疼的。
但不及地?火入眼之痛的千分之一。
白薇一度以为, 自己的神魂要撕裂开?了,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狠狠剥离。
钟声依旧长鸣,云间地?面, 山巅水底, 俱因魔法元素的爆发而震动。
但这?一切,白薇已感受不到了。
体?内的涅槃火叫嚣着, 企图吞噬入侵的火种?, 但白薇必须保住那簇来?之不易的火种?,于是她不得不与自己的身体?抗争。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但下一波尖锐的疼痛又告诉她, 她还活着。
反反复复,极尽煎熬。
她忍不住想,这?就是阿方索每天?都要经受的么?
当一切结束的时候, 白薇已数不清经历了多?少次天?光变换, 眼前的又是第几个晨曦。
某个黎明来?临时, 她的半颗心脏终于在?阿方索的胸腔里跳动了起来?。
阿方索活着,她也活着。
只不过, 她仅剩半颗心脏, 无法支撑太久。
这?是白薇觉醒为地?藏后第一次濒临死亡。冥冥中, 她清晰地?意?识到, 自己的生命正在?进入倒计时。
失去半颗心脏或许是能量减退的开?端, 但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 被地?火焚毁的那只眼睛才?是生命流逝的罪魁祸首。
地?藏的眼睛, 之所以深邃美丽, 或许因为它们承载了地?藏大?部分的生命源。
莲夫人并未告诉她这?些,汉文?手札里也没有?提及。
这?大?概是她必须亲身经历与摸索的一部分。
千面不知何时也找到了这?处水潭。他守在?一旁, 见她醒来?,立刻上前:“你还好吗?”说罢扶她坐了起来?。
他凝眸看着她,神色复杂。
“我的脸上有?什么?”白薇下意?识问。
她撑着千面的手臂,探头看向身边的水潭。清澈的潭水倒映出她的轮廓,还是原来?的那张脸,只是脸色苍白得可怕,但最叫人心惊的却是她的眼睛。
左眼依旧如水墨般剔透,而右眼却蜕化为惨淡的灰白色。
她的右眼,失去了生命。
“哦。”白薇淡道,“因为右眼装着地?火,所以发生了些变化。”
仅仅只是一些变化吗?千面缄默不语,他明显地?感知到她在?枯萎,生命的流逝如何能瞒过他的眼睛。
“距离释放地?火过去了几天??”白薇紧张地?问道。斯芬克斯给?了她一个月,她只预留了不到五天?,却未料嫁接心脏花去了这?么多?时间。
“换心三?天?,你睡了一天?半。”
她心里一紧,来?不及了。
迷宫入口?开?放的时间就要到了。
白薇借着千面的胳膊休息了片刻,接着望向水潭一侧。淡青色的青烟漂浮在?山林间,安静地?向这?里望来?。
女巫先祖并未离开?。
亡魂之所以弥留世间,是有?心愿未了。
白薇以为,女巫先祖放不下的就是地?火与阿方索,但眼下地?火已初步稳定,阿方索也能继续活下去,为何女巫的亡灵依旧未消散?
白薇思忖片刻,转头对千面道:“你先带阿方索回花鸟市集。”这?里不适合养伤,而阿方索眼下需要静养。
千面挑眉:“我以为最应当静养的是你。”
白薇却径直往女巫先祖走去。
“还需要我做什么吗?”白薇问。
女巫先祖默默地?看着她,接着转身,朝山林深处飘去。飘了一会儿,又停下来?,转头看向白薇,好似在?等她跟上。
白薇没有?犹豫,跟了上去。
千面架着阿方索,走又走不脱,心里又放不下白薇,索性一咬牙,拍出两张纸片,瞬间一个膨胀成了车夫,另一个成了马车。
“把他送去鹦鹉小铺。”千面想了想,又嘱咐道,“如果无人出来?接他,你便喊那只蠢鸟。”
说罢,千面将?阿方索往车夫手里一塞,转身追着白薇跑去。
白薇走了一会儿,便开?始喘气,走走停停,穿过树林,来?到了一片空旷的山坡。山坡一侧,立着一栋带着院子的小木屋。
女巫先祖停在?院子前,等着白薇。
山林深处,竟有?人居住。
白薇惊讶极了,她走过去,推开?院子的栅栏,惊起了地?上几只麻雀。
女巫先祖的幽魂穿过木屋,飘进了房内,白薇只得跟了上去。
屋子里很简陋,一张吊床,一堆草垛,一面木头柜子,一张方形木桌,两把石头垒起的凳子,再无其他。窗台上晒着草药,只是不知晒了多?久,草药早已干枯。
这?里应是有?人居住过的,但现在?一片荒芜。桌上地下落满了灰。
千面觅着踪迹追了过来?,他矮身踏入屋子,讶然:“这就是那位巫医生前住的地?方?”
白薇一愣,这?里是阿方索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女巫先祖飘至柜子旁,停在?了第三个抽屉前。她侧身看向白薇,示意?她打开?。
白薇狐疑地走过去,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放着个用芦苇编成的小袋子,袋子里似乎装着什么。白薇将?袋子的扎口?打开?,里头掉出了个黏土捏成的小东西。
那东西巴掌大?小,看着像一头狮子,可脖子上顶着的圆圆脑袋,分明是人类的头颅
这?是……狮身人面兽?
白薇如梦初醒,她抬头看向女巫先祖:“您在?进入迷宫前是否留给?斯芬克斯一个谜语?”
女巫看着她,不说话。
“能否告诉我,谜底是什么?”
千面疑惑地?看了看白薇,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女巫先祖。
白薇等了许久,也未等来?女巫的回答。
片刻后,她捏着小小的狮身人面兽,试探着问:“您把这?个交给?我,是希望我转交给?斯芬克斯吗?”
这?一次,女巫点了点头。
白薇心念一动:“谜底就是它?”
话音刚落,女巫先祖平静无波的面庞终于有?了变化。
她展颜笑了,神色淡淡,眉目温柔。
下一刻,青色的人影化作了星星点点的细沙,四散在?晨曦的微风中。
女巫先祖的亡灵消散了。
白薇怔怔地?立在?原地?。
许久,她回过神,看向一旁的千面。
“劳驾,送我去一个地?方吧。”白薇说。她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能走到这?里已是极限。
“好。”千面问,“你要去哪里?”
他蹲下身,将?白薇背了起来?。
只听她的声音轻得仿佛一片羽毛:“它会给?你带路。”
一簇涅槃火从她指尖溢出,化作了一只火焰鸟,向前飞去。
千面迅速会意?,跟上了鸟儿。
火鸟带着他们来?到了森林边缘的一片草地?,最终落在?了一处烧灼过的杂草旁。
野草月月生长,可唯独这?被烧出的菱形痕迹寸草不生。
迷宫的入口?就在?这?里了。
千面不知为何白薇要来?这?里,但她不说,他便不问。
白薇从千面的背上下来?,正要往前,却微微一顿。
她还有?一事未能放心。
“你跟着我来?了,那阿方索呢?”白薇看向千面。
千面一时语塞:“有?……有?车夫在?。”
白薇叹了口?气。事情总是偏离她的计划,她本想与阿方索好好道个别?,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她想了想,从身上掏出了一块魔方。
“这?是什么?”千面好奇。
“魔方。”白薇说。这?块魔方是彩虹巷里取得的那块,能够织出改变时空的幻境。
离开?前,她得看一看,阿方索是否带着她的半颗心脏好好生活。
时间不多?了,她只看一眼。
魔方挣脱了束缚,周围的景色迅速发生变化。
千面神色大?变,立刻拉住白薇就逃,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幻境的中心就是白薇。白薇在?哪里,幻境就在?哪里。
眼前的景色飞速退去,头上的云朵如箭矢般疾驰,光阴变化在?这?一刻成了具象。
待景色停止不动,眼前还是那片草地?,但千面知道,这?片草地?已不是刚刚他们驻足的草地?了。
白薇又掏出了两块魔方。
千面愕然:“这?又……”
白薇眨了眨眼:“刚刚那是时间,现在?是空间。”
还不及千面反应,眼前的景象陡然发生变化,草地?瞬间远去,熟悉的花鸟市集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此时刚过午后,正是花鸟市集行人最多?的时候。
白薇领着千面,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在?市集尽头停住了脚步。
仅剩三?面墙的鹦鹉小铺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蜿蜒的石头小径。
一栋三?层小楼静静地?矗立在?小巷尽头。
千面微微一怔,蓦地?意?识到白薇为何要来?这?里了。
小楼上,开?着一扇窗,窗边坐着个人。
他有?一头浅金色的半长卷发,碧色的眼睛半掩在?发丝下。此时,他正单手托着下巴,皱着眉头不知写些什么,手掌托起的下巴上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小沟。
他看上去长大?了一些,但眉眼间的熟悉感,确是阿方索无疑。
千面摸了摸下巴,笑着啧啧道:“没想到啊,这?小子恢复好了,竟长得不赖,你说……嗯?”
他不经意?间侧头,却见白薇突然掉落了一颗眼泪。
“你……”千面茫然又无措,连忙道,“他确实好好活下去了,你该高兴啊。”
白薇闻言笑了起来?:“是啊,我很高兴。”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再也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了。
他好好活着,此时还是人类。
她不经意?间走入了他的年少时,何其有?幸。
诺兰要找的过去,就在?这?里啊。
沙漏掉下了最后一颗沙子。
眼前的景色迅速后退,天?旋地?转间,花鸟市集不见了,人群不见了,窗台上的少年也不见了。
待千面回神,他已回到了那片草地?。
这?一次,他的身边没有?了白薇。
草地?上,只留下了三?个五彩斑斓的魔方。
第167章 27
Chapter27. 尾声
女巫之子曾预言, 地?火终将焚毁厄尔蒂斯。
人们惶惶等待多年,预言中的地?火也未降临。
他们不知道的是,地?火早已燃烧。
不仅如?此, 地?火中的魔法元素已蔓延至整片大陆。
新的秩序正在悄然建立。
人们的记忆总是短暂的, 地?火、血疫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成为了传说,而那一年王宫中发?生的剧变也成了乡野流传的宫廷秘辛。
有人说, 王后与守备军统领贝里恩私通, 密谋害死了帝王。
还有人说,帝王就是传说中血疫的源头,暴露后兽性大发?,吃掉了宫中一位侍女, 最终被千面大人当?场格杀,血疫这才?得以平息。
甚至有人信誓旦旦道,王后与前守备军统领有一个私生子, 正是这私生子杀死了帝王。但这个说法很快被反驳, 就算王后当?真有个孩子, 剧变发?生时也不过六七岁,怎么可能杀得了帝王。
传闻真真假假, 但已没有人在乎背后的真相。
也没有人注意到, 在那场短暂的地?火浩劫后, 花鸟市集的尽头, 原本鹦鹉小铺的地?方开辟了一条小巷。巷子里矗立着一幢被藤蔓缠绕的三层小楼, 仿佛闹市中一片净土。
小楼的主人是一位眉目英挺的少年, 深居简出, 行事古怪, 几?乎不与市集里的商户打交道。他养了一只黑色鹦鹉,那只鸟儿倒时常出现在人们视野中, 时不时替他的主人采买食物,甚至一度成为巷子里的奇观。渐渐地?,人们也习惯了这个怪人的存在。
某日清晨,一位瘦高个子的男人造访了那幢小楼。
“你这是什么表情?”千面看?着少年失望的神?情,不由促狭地?眨了眨眼睛,“看?来我不是你要等的那个人呐。”
千面熟门熟路地?走进小楼,看?着满地?写满涂鸦和?记录的牛皮纸:“写的什么?”
阿方索弯下腰,收起散落在地?上的纸页,淡道:“你又来干什么?”
“哎呀,真令人伤心。”千面捂住心口,“我想来看?看?你,不行吗?”
“看?够了就滚。”
千面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是她放心不下你,这才?托我时不时来看?看?你。罢了,如?果你不喜欢,那我以后……”
“为什么她自己不来。”阿方索抬眸看?向千面。
千面语塞。
阿方索问:“她还活着么?”他的声音如?往昔般平静,只是捏着牛皮纸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了颤,泄露了他心底的情愫。
“活着。”千面挑眉。
“有一件事,我很早就想问你了。” 千面摸了摸下巴,问道,“你才?是那株藤蔓的主人对?不对??当?年我造了那个幻境,是你捡走了它,是吗?”
阿方索没有否认。
千面恍然:“噢,难怪它这样?听你的话?。”
“小子,”千面转头,笑看?着阿方索,“想不想学机巧之术?”
阿方索闻言一愣。
“我可以教你造一些小玩意儿,比如?你现在住着的这栋能随着心意变幻的小楼,再比如?,某些可以穿梭时间和?空间的小东西。这或许比你成天写写画画要有用一些。”
阿方索绷直了脊背,警惕道:“你的条件?”
千面伸了伸懒腰,大喇喇地?坐在松软的地?毯上,笑叹道:“哪里那么多条件,我只是觉得这项本事不错,失传了怪可惜的,和?你有缘,不如?教你。”
这时,窗口传来扑棱棱的声响,黑鸟叼着一袋面包和?卷心菜飞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落在桌子上:“累死我了呼呼。”
“诶?”它立刻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老?不死的,你怎么又来了?”
千面扶额:“你的礼仪跟谁学的?”
“你又来蹭吃蹭喝?那不行,我今天只带回来两份午餐,没有你的份。”
“我可真是太稀罕阁下的午餐了。”
“那就更不行了!”
“……”
每隔几?日都要上演一番这样?的吵吵闹闹,阿方索早已习以为常。他走到桌前,将面包从袋子里拿出来,熟练地?切成三份,并在其中一份里夹了颗草莓。
接着,他把带草莓的面包递给黑鸟,又把另一块递给千面。
千面接过面包,当?着黑鸟的面很是得意地?咬了一口,果不其然迎来了黑鸟暴怒的啼鸣。他慢条斯理地?咽下面包,低头啜了啜红茶,随口问道:“你想不想成为千面?”
你想不想成为千面。
他的语气平淡得好似在讨论?窗外的天气。
阿方索一瞬愣怔。
“不开玩笑。”千面转头,眉目温润,“想成为千面吗?成为千面,或许有一天,你还能再见到她。”
阿方索心中微微一动。
“你不用这么快答复我。想好了,再和?我说。”
窗外微风浮动,少年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
迷宫关?闭的最后一刻,白?薇抽身而出,狠狠摔在了草地?上。
她环顾四周,不禁一愣。这里根本不是斯芬克斯常年休憩的海边石塔,这分明?是鸟居。
迷宫的入口怎么会在鸟居?
她尚未想出头绪,便见那头狮身人面兽面色不善地?走了过来。
“你在迷宫里搞了什么!”斯芬克斯几?近暴走,“迷宫蜂鸣了好几?日,我的耳朵都要震聋了。”
它发?泄完了情绪,这才?瞧见白?薇的模样?,当?即蹙眉:“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进了一趟迷宫,怎么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好似快要死了,连眼睛都没了魂。
白?薇仿佛没听到斯芬克斯的诘问,自顾揉了揉眉心:“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听得斯芬克斯更加来气:“还不是你男人,居然胆敢把我骗到这里来,太过分了!你,赶紧的,让他放我走。说好了等你出迷宫,就放我自由。”
白?薇一愣。是诺兰吗?
她当?即起身,就要往小楼跑去。
“等等!”斯芬克斯一勾尾巴,将白?薇拖了回来,“谜底呢?你问到那家伙的谜底了么?”
白?薇正要将口袋中的黏土玩偶拿出,下一刻却改变了主意:“当?年女巫先祖给你谜语是什么?”
原本处在暴怒边缘的狮身人面兽突然哑了嗓子,竟露出几?分扭捏的神?色:“你管那么多,直接告诉我谜底啊。”
“不知道谜面,怎么知道我理解的谜底对?不对??”白?薇不紧不慢道。
斯芬克斯挠了挠头,很是不情愿地?把谜语念诵了出来。
什么东西,脾气既好又坏,个头既高又矮,
既馋嘴又挑食,既不讲道理又好面子,
最爱臭美,又最是嘴臭,
胡搅蛮缠,撒泼耍赖,
却有一副柔软的好心肠。
斯芬克斯念完,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天底下哪有这样?奇葩的东西,那女人非说我肯定猜不出来。”
白?薇听罢,一时有些恍神?。半晌后,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噢,大约这个世上还真有这么一样?东西。”
“快,谜底是什么?”斯芬克斯的耐心即将告罄。
白?薇将黏土捏成的狮身人面兽放在它跟前:“喏,你要的谜底。”
斯芬克斯与那黏土小玩偶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天,紧接着,一阵怒吼响彻整个鸟居:“什么东西!这个臭女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她人呢?让她出来,我要好好和?她吵上一架!”
“她死了。”
一时间,草地?上落针可闻。
斯芬克斯的怒火瞬间熄灭了,它不可置信地?看?着白?薇:“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白?薇看?着它,没有说话?。
下一瞬,她第一次从这只顽劣的古兽脸上看??*? 到了受伤的神?色。它似有一瞬迷茫,又有一丝愤怒,更多的是无所适从的慌乱。
“她怎么会死呢?”它喃喃,“既然躲进了迷宫,难道不应该好好活着吗?”
“怎么就死了呢?”
心脏仿佛空了一块,这又是为什么呢?
白?薇默然。
她留下了独自伤心的狮身人面兽,转身走向了鸟居42号。
明?明?只离开了一个月,却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她走进熟悉的大厅,再也控制不住,飞奔上楼。
房间内,诺兰倚在躺椅中,沉沉睡去。他的膝盖上,还摊着一本未看?完的古籍。
她离开得太久,多伦钟内的火种几?乎抽干了他的能量。她端详着他的睡颜,片刻后俯下身吻了吻他的唇。她的动作轻极了,好似担心把他吵醒,哪怕她知道,他此刻不会从睡梦中醒来。
“诺兰,我回来了。”
第168章 番外
番外. 千人千面?
你想成为千面?吗?
成为千面?, 你将拥有无?法想象的强大力量,你将获得永生,在漫长的余生中你就能?等?到你想见的那个人。
但是, 你会失去成为千面?之前的全?部记忆。
阿方索思索许久, 问道:“世上只有一个千面?,如果我?成了千面?, 那么你呢?”
瘦高的男人双手?交叉枕着后脑勺, 惬意地眯起眼睛:“我?吗,我?会去到我?应当去的地方。”
“你不想当千面?神了么?”
“我?活了太久,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能?牵动我?的情绪。或许曾经我?也有过喜欢的东西,但是太久了, 那些东西早就消散在了时间洪流中。”
“没有尽头的旅途,实在太孤独了。”
“但你不一样。”千面?转头,笑眯眯地说, “你有一个渴望见到的人, 只要这个希望在, 你的旅途就不会无?聊,而且那个人或许能?陪伴你一直走下去。”
“但是, ”千面?难得收起了玩笑的面?孔, 敛容道, “你会失去你和她的那段记忆, 失去记忆的你能?否再和她重逢, 那就是未知数了。”
“不会的。”阿方索的语气?淡而坚定, “我?不会忘记。”
千面?闻言, 笑着摇了摇头:“小子, 不要高估自己的定力,也不要低估那些古老魔法的力量。”
“你好好考虑, 不用这么急着给我?答复。”
“不用考虑,我?答应你。”阿方索毫不犹豫地说,“只不过再给我?一些时间。”
千面?挑眉,不免好奇:“你要做什么?”
“我?想先学机巧之术。”阿方索说,“请你教一教我?。”
千面?一愣,接着很是开怀地笑了起来:“好啊,再好不过。不如,你便从这三个小东西学起吧。”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三块魔方。
“这是她留下来的东西,我?一直没能?琢磨透,或许你能?弄明白它?们的构造和窍门?。”
阿方索垂下眼,摩挲着那三块彩色的魔方。
“五年。”半晌后,他抬眸,“给我?五年时间,五年后,我?成为千面?。”
“这五年里,虽劳烦你教我?机巧之术,但你也不必日日都?在这里,如果你还想见什么人,便去见吧。”
千面?没想到,眼前的少年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他一时触动,却依然大笑起来:“难为你替我?考虑,但我?确实没有什么人要见了。”
或许曾经有过,但如今这世界,他已无?人可告别。
虽然嘴上这样说,千面?心内还是升起一股莫名的怅惘。
他留在这幢小楼里,悉心教授了阿方索一年。
第二年,他离开了厄尔蒂斯。
五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期间,魔法元素飞速扩张,万物生灵的觉醒达到了一个高峰。山间蝶,林中鸟,涧边兽,皆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变化?。
发生异变的族裔也包含了人类。隐有传闻,厄尔蒂斯南部崛起了一个族裔,自称血族,以吸食人血为生,族徽是一簇三叶藤。血族首领是个年纪尚轻的少年人,据传他就是当年王城剧变中王后的私生子。
传言虚虚实实,但厄尔蒂斯再未发生过血疫。
第五年的某个黄昏,千面?风尘仆仆地回到了花鸟市集。
那幢三层小楼依旧静静地矗立在小巷尽头,如一方净土,等?着它?的客人。
小楼内,金发碧眸的青年已等?候多?时。
时光镌刻了昔日少年的容颜,他越发沉稳,令人捉摸不透。
千面?的眼里映满笑意:“这五年,你准备了什么吗?”
阿方索淡道:“我?将我?的记忆储藏在了一处地方,等?我?与?她重逢,再来取。”
“你说什么?”千面?愕然,怀疑自己听错了,“承载记忆的容器可不是那么好造的。若是取死?物作容器,那么不得有一丝裂缝和开口,而且必须足够坚固,才能?保证未来你取的时候,记忆完好无?损;若是活物,那么它?不能?开口、无?法呼吸。”
“死?物造成的容器,需要的材质极为罕见,仅凭你一人怎么可能?收集到?如果是活物,那更加不可能?,不能?说话,没法呼吸,这分明就是个死?物了!”
“你造的容器到底是什么样的,快拿出来我?瞅瞅!”
阿方索却道:“那个东西既不能?算活物,也不算死?物,只是现在不好拿出来。”
千面?瞪眼:“你这是给我留了一道谜语么?”
阿方索笑了:“如果你想知道谜底,请务必活着看到它?。”
千面?愣了愣,不自在地别开目光,挠了挠脸道:“也不是很稀罕……”他的目光胡乱飘着,突然落在了桌上一物。
“这是什么?”千面?走到桌前,将桌上一本厚厚的书拿了起来。他翻开一看,书?页上空空荡荡,一个字也没有。唯有扉页上,画着一个女孩的肖像,黑发黑眸,五官灵动,左眼角一颗红痣娇俏而生动。
仔细一听,书?本中隐隐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
竟是一本精妙的机巧之书?。
“这是我?留给自己的。”阿方索说,“我?要确定,我?能?遇见她。”
哪怕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他也必须确保自己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与?她相遇。
千面?狐疑:“你怎么确定,留下的那些指示是有用的?”
“我?演算了很多?年。”阿方索目光平静,“从与?她分别之后,我?就开始推算了。”
从她同他说的那些故事里找到蛛丝马迹,再一步步推演。
他知道,那从来不是童话,那是她经历过的人生。
“可是书?里什么也没有。”千面?越发不解。
阿方索说:“等?时机到了,书?里的内容就会显现。”
“你在书?里留下了什么?”千面?十分好奇。
阿方索默了默,他自然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在书?里留下了怎样的指示。那是他卑劣又不可告人的私心——他要赶在那个叫诺兰的男人之前遇见白薇。
如果可以,他应当杀了诺兰。
这样,她便不用总因那个人而伤心。
“没什么。”阿方索轻描淡写地说,“只是留下了一些线索,去她生活过的地方碰碰运气?。”
千面?不疑有他。
“好吧。”他说,“既然你都?准备好了,而且也不打?算改变主?意,那不如,我?们开始?”
临到这一刻,阿方索有了新的担忧:“千面?拥有上千张面?孔,怎样才能?让她认出我??”
但这个担忧或许多?余,在那个时间点,“她”未必是“她”。
“既然千人千面?,那么能?不能?让她看到我?本来的样子?”阿方索忽而灵光一闪,渴求地看向千面?,“无?论我?的样貌怎么变换,她都?能?看到我?原本的模样,能?办到吗?”
千面?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问题,这似乎有些棘手?,但他不忍阿方索失望:“我?试试。”
傍晚的夕阳温和又绵长,小楼里安静极了。
千面?垂头问:“你想好了?”
“想好了。”阿方索答。
阿方索以为,成为千面?应当要经历一番疼痛,但是没有,仿佛一场漫长的梦境过后,一切便结束了。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光,当他再度醒来,眼前已是陌生的街巷。
他坐了起来,微微松动筋骨,抬眼看向周边的世界。
“你是谁?”耳边传来一道声音,“我?这是在哪儿?”
他低头一看,一只黑色的怪鸟茫然地坐在一旁,似乎也和他一样,失去了记忆。
“不对啊,”黑鸟看了看自己的羽毛,目露不满,“黑糊糊的也太丑了,五彩斑斓、油光顺滑的才好看嘛。”
说罢,它?用力一憋,竟真将通身的羽毛变了颜色。下一瞬,它?已变成了只虎皮鹦鹉。
“嘿!”鹦鹉扭了扭圆滚滚的身躯,十分满意。
“你叫什么名字?”虎皮鹦鹉问。
他愣了愣,他只知道自己是千面?,可是名字……
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可是一无?所获。半晌后,他忽而舒展了眉目。
“诺兰,我?叫诺兰。”
——卷六·《斯芬克斯迷宫》完——
第169章 终章(上)
终章(上). 苏醒
白薇唤了一声千年?蜃, 窗外?的景象立刻发生了变化。
不多时,多伦钟出现在了窗口。
她从窗台跃出,险险落入钟楼内, 只这几步便令她忍不住喘气。
钟楼内悄无人声, 唯有火种燃烧的毕毕剥剥声敲碎此间?寂静。
这里的动静惊醒了趴在壁炉边的骷髅猎犬,它弓起了背, 正要?露出尖牙, 却冷不丁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是白薇的气味。
白薇熟门熟路地走了过去,摸了摸猎犬的脑袋。骷髅猎犬瞬间?得到了安抚,温顺地趴回了壁炉边。
随着白薇的靠近,多伦钟内的火种开始蠢蠢欲动。
它们感知到了白薇右眼中新鲜的火种。
寄宿在右眼中的火种也?躁动起来。
眼眶内的疼痛令白薇麻木。
她压制住体内的涅槃火, 耐心地将右眼中的火种引入多伦钟。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新生的火种与多伦钟融为一体,白薇已被?冷汗浸湿。
吞噬了新生力量的火种陡然窜高数米, 飞溅而出的火星将古老的时钟染红。沉重的齿轮如?梦方醒, 咔咔地转动着, 好似欢快地吟唱。
下一瞬,悠长的钟声响彻了多伦城的上空。
当——当——
随着钟声四散回荡的, 是崭新的充满力量的魔法元素。
枯萎多年?的魔法源重新焕发了生机。
这一日, 整片大陆的族裔都感受到了新的能?量。
查令街58号, 原本在院子中忙碌的黄金谷马戏团的成员们也?感知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力量。
“安格鲁, 我感觉我现在浑身充满了力量, 马上就可以从喷泉里走出去绕着院子跑一圈!”希德兴致勃勃地说。
缝衣针搓了搓脸颊, 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感觉我现在能?一下子缝制一百件礼裙。”
蹲守在塔楼多日的莱昂微微一愣, 乱糟糟的卷发下, 一双眼睛逐渐明亮。半晌后,他捂着脸笑了起来:“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那只小猫, 当真?带着火种从斯芬克斯迷宫里回来了。
多伦钟内,白薇力竭,腿一软瘫坐在地。
“你竟当真?找到了火种。”虚空中,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
白薇抬头,便见格兰的魂体漂浮在半空中。
格兰眯起眼,打量了白薇片刻,继而摇头:“但你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
“你可知道,眼睛对?地藏意味着什么?”格兰神色严肃。
白薇无奈地笑了笑,过去她不知道,但经此一役她知道了。
格兰冷哼一声,接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地藏虽有九命,但总是这样草率地把一次次机会用?掉。你同你的母亲,实在像得很。”
“你为千面舍掉一条命,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到底值不值?”格兰的声音越发冷冽,“你以为只要?重生就好了么,你失去了一只地藏眼,即便重生,也?无法生出新的地藏眼来。”
白薇一愣,竟这样严重么?
格兰看到白薇茫然的模样,更加来气,只恨不能?将她提起来好好数落:“地藏眼是多么珍贵的存在,曾有多少人求也?求不到,你就这样轻轻松松糟蹋了。”
“还有补救的办法吗?”白薇缩了缩脖子,虚心求教。
格兰沉思片刻:“要?么去到东国,地藏主的故乡,他们或许有办法。要?么,”他顿了顿,没好气地继续道,“要?么你去找那只凤凰,他或许有办法。”
“不过,”格兰脸色缓了缓,语重心长道,“奉劝你别去东国。若是去了,大概是有去无回。还是那只凤凰好些,就算不认得你了,也?不至于难为你。”
白薇不由苦笑,自翊冲破多伦钟离去,她再?也?没有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她又?该上哪儿找他?
“路易快要?回来了,你要?见他么?”格兰忽然道。
白薇站了起来:“那么我先走了,多谢。”她现在这个样子,不便与路易见面,免得徒增担心。
她跃上窗台,连同鸟居一起消失在了虚空中。
***
当白薇再?度回到鸟居,立刻感觉到了房间?内的变化。
那张躺椅轻轻摇晃着,椅子上的人不见了。
她猛一抬头,便见诺兰站在书架前,正要?将一本古籍放回去。
他也?听?到了窗台的响动,于是转过身来。
“回来了?”诺兰笑看着她,浅碧色的眸子温和缱绻。
她呆愣在原地,胸中涌上复杂的情绪。
似酸似涩,似苦似甜。
似乎与他分别了许久,又?分明昨日才相见。
诺兰见状,放下书走了过来。谁知近前一看,他不禁蹙眉:“你的眼睛……”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右眼。
“是不是很丑?”她乖顺地蹭了蹭他的手掌。他曾经赞美的那对?黑眸,再?也?没有了。
诺兰张开双臂,将她从窗台上抱了下来。待她落了地,他却不肯松手,反而搂得更紧,似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谁说的,只要?是你,都好看。”
诺兰喟叹一声,将连日来的压抑与焦躁统统咽了下去:“以后再?也?不能?让你离开。”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再?乱来了。她身上的伤,他只一眼便了然,而他的耳朵又?捕捉到了她孱弱的心跳。这一趟迷宫之行,竟损掉了她的半颗心脏。
心疼与愠怒几乎要?烧毁他的理智,他恨不得将那头狮身人面兽捏死。
但终究,理智占了上风。
他轻声哄着怀中人:“要?不要?睡一会儿?”
白薇搂住他的脖子,摇了摇头。她笑了起来:“你知道我在迷宫里看到了什么吗?”
“什么?”他配合地问道。
“我看见了成为千面之前的你。”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
诺兰微微一怔,接着煞有介事地问:“那他看起来怎么样,希望不是一个混蛋。”
白薇皱了皱鼻子:“我没在开玩笑。”
“嗯。”诺兰好脾气地点点头,“我也?没开玩笑。”
“他喜欢我呢。”她凑上去,观察他眼底的神色。
“是吗?”他眼底笑意渐浓,“那他很有眼光。”
“他很好,是个很让人心疼的少年?。即便经历了那么多难过的事情,他依旧坚强地走了下去。我很喜欢他。”
诺兰见她认真?的模样,不禁莞尔:“听?你这样说,我都要?嫉妒他了。”
“无论?是他过去的样子,现在的样子,还是未来的样子,我都喜欢。”
她说着这样的情话,目光赤诚又?热烈,令诺兰无法不动情。他很艰难地从温柔乡里抽出半分理智,将她的双臂从他的脖子上扯了下来。
“我的过去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回头再?谈,现在先谈谈你的眼睛和心脏。”诺兰一脸严肃地思考起来,“我来想办法,怎样让你的眼睛变回来。至于心脏,可能?得费一些时间?,或许我可以造半颗心脏,保证与你原本的一样有活力。”
“我的半颗心脏吗?”白薇说,“它去到了一个值得去的地方。”
诺兰不为所动:“它唯一值得待的地方就是你的胸腔。”
白薇捂着眼睛笑起来:“怎么会有你这样扫兴的人嘛。”
诺兰无奈极了,可偏又?毫无办法。只听?她又?问:“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另一个模样,你能?认出我么?”
“当然。”
“那还会像现在这样喜欢我么?”
“你说呢?”
“我不知道呀……唔”
当柔软的唇覆上了她的唇瓣,白薇一时忘了自己还要?问些什么。
诺兰流连在她唇畔,低声道:“不要?用?掉地藏的一条命,我来修补好它们。”
白薇心内一颤,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但这一次,她得食言了。
先前他被?多伦钟抽干了能?量,如?今火种复位,他的能?量陡然回转,无穷尽的能?量无法在短时间?内与他的身体融合。因此,眼下他最需要?的是修养,而不是耗费精力处理她的难题。
“你该睡了。”白薇说。
诺兰不认同地挑了挑眉:“我以为我睡得够久了。”
“所以才不差这一时。”她捕捉到了他的疲倦。
“我也?累了。”她搂住他的胳膊,“你陪我睡一会儿。”
这才让他妥了协。
很快,诺兰陷入了沉睡。
片刻后,白薇睁开了眼。她坐起身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接着穿过鸟居与塔楼的分界处,回到了塔楼的小房间?。
她蜷缩在单人床上,闭上了眼睛。
渐渐地,她的呼吸越来越弱,半颗心脏的跳动越来越缓。
她知道,她的时间?快要?用?尽了。
熟悉的疼痛与烧灼感传来,她仿佛回到了圣玛丽恩教堂的那一次脱胎换骨。剧烈的疼痛传遍她的四肢百骸,她紧紧咬着牙关才让自己不叫出声。骨头碎裂又?重组,内脏崩碎又?重塑。重生的痛苦甚至大过了死亡。
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白薇已彻底失去了意识。
当她再?度睁眼,身边已一片漆黑。
她摸索着坐了起来,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这是她成为地藏后第一次经历生命转换,失去的半颗心脏已长出了新的,正在她的胸腔中有力的跳动着。
一股希冀自她心底升起,她奔向床边的镜子。
镜子里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依旧雪肤乌发,然而这次出现了异色双瞳,一只眼是晶莹剔透的琉璃黑,另一只眼却是毫无生机的雾灰白。
果然如?格兰所言,她的眼睛没有恢复。
镜中人无疑是美丽的,甚至比她先前的两张面孔都要?美,左眼下方的朱砂痣越发红艳,给雪塑的容颜平添了一分颜色。然而,灰白的右眼破坏了面部?的和谐,无端透着一股死气,令这副原本美丽的面孔变得可怖。
白薇扣下了镜子,不愿再?看。
她有些饿了,于是打开塔楼的房门,却冷不丁与守在门外?多日的莱昂对?了个正着。
莱昂瞪着眼望向她,眉心拧起了个疙瘩:“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