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千岩军把正玉一行人送至了不卜庐,魈躺在了病床上,正玉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疲惫瞬间吞噬了正玉的身体,让正玉只想躺下休息。她一放松下来,就感觉身体一阵阵发冷。正玉用手撑着头,头有些昏沉。
但是现在还没到休息的时候。
正玉看着白术给魈问诊、抓药,最终喝完药睡了过去。即便在睡梦中,他也不曾得到片刻的轻松,眉头仍然紧皱着。
为了不打扰魈的休息,正玉悄悄拉着白术大夫到了医馆门口才敢说话。
“白术大夫,魈上仙的业障是怎么回事?看您好像认识魈?他以前是不是来过?”
白术带着金丝边眼镜,声音温文尔雅:“的确如此。我曾在野外遇到过昏迷的魈上仙,并把他待会了不卜庐。我在此期间也尝试过治疗。他的病情非常棘手,业障一日不除,疼痛就永远无法得到根治。”
“夜叉曾与魔神作战,如今魈身上的业障也来自于魔神久久不散的怨念。”
“我开的安神丸毕竟只是凡人药物,对仙人是无法起效的。”白术叹了口气,他脖子上的白蛇蜿蜒爬到他的手中,安抚似的吐了吐蛇信,“或许魈上仙每次业障发作,实际上都是靠自己忍过来的。”
“那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那怕只是缓解也好,至少让他不那么难受。”正玉有些沮丧,从傀儡中保护了自己的魈上仙,难道要一直沉浸这种痛苦之中么?
白术低头思考了一下,将他知道的另一件事告诉了正玉。
“现在人们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有魔神的怨念会化为诅咒,在普通人之间传播。想要阻止瘟疫扩散,只有一个办法:净化空气焚烧尸骸。这就是往生堂最初的由来。”【1】
“同样是处理魔神残渣,或许往生堂会有解决业障的办法?”
正玉眼睛一亮,感觉有了希望:“不管怎么样,都非常感谢您。”正玉诚恳地道,“往生堂我恰好有熟悉的人,我去问问看,很快就回来。”
“如果中途魈上仙醒了,麻烦您跟他说一声。离开的原因就不必说了,他救了我的性命,感激和回报是应有之义。”
“如果能赶回来最好;如果赶不回来,我之后不管有没有问到解决的办法,都会去望舒客栈找他。”
正玉回头看了眼病房里,云堇正在病房陪护,不至于让魈醒来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就放心地赶去往生堂了。
在不卜庐门口,长生红色的眼睛望正玉离开的方向:“白术,你真的就放她这么离开啦?她身上似乎有魔神遗怨留下来的残渣……”
白术抬头望天,天色已经很晚了:“正玉小姐比起降魔大圣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看起来似乎经常如此,魔神残渣带来的病痛都能忍住,而且面色上一点看不出来。”
“虽说只是一缕残渣,但是我开的药物真的能管用吗?”
他忧心忡忡,今天不知道叹气多少次了:“不让她去一趟往生堂她不会安心坐下来休息的。好在往生堂距离不卜庐就一条街,来回容易。”
“她一会应该就能回来,”白术轻轻抚摸长生的白色鳞片,打开了药柜,“我们先把药熬上,不论药效如何,等她回来就能喝了。”
长生慢慢爬下了白术的胳膊,衔着一株清心丢进了药罐里,稚嫩的声音里带着不满的语气。
“哼,多加点清心!真是两个不省心的病人!”
*
往生堂。
“稀客啊,”胡桃听到敲门声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时间,已经至少半夜11点了,“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正玉扶住往生堂的大门,稳住了身体:“胡桃小姐,我想打听打听您这里是否有可以抑制业障发作的药物呢?”
她把今天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语速比平时慢了很多。胡桃只以为正玉心情低落,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她仔细回想了很久,迟疑地说道:“你说的这个我不太了解……”
“客卿,客卿!有事找你!”
她大声喊了一声,把钟离“召唤”过来。随即又安慰正玉道:“没事,客卿知道的东西多,了解很多偏门的古医方,说不定就知道呢?”
胡桃话音落下不久,钟离就从堂内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副药包:“正玉、堂主,你们聊得魔神残渣我恰好有所了解。魈上仙身上的业障可以用连理镇心散压制,我手中恰好有一副,用清心、杏仁、薄荷……”
他边说着,边看向俩人。在目光触及正玉时,他的手微顿一下,声音却还流畅地说着。
胡桃急着把药拿过来交到正玉手上:“哎呀客卿,这时候就别介绍这药物的配方啦!既然正好有药,正玉你赶紧拿去不卜庐给魈上仙吧!”
嗯?胡桃有些疑惑,她给药时手恰好碰到了正玉的皮肤,她顿了顿,又贴了一次——
“你手怎么这么烫?”胡桃吃惊地说完,没顾得上什么药了,把手掌放在了正玉和自己的额头上。
这一比较,胡桃就发现不对劲了:“你这是发烧了呀,你一个病号还跑来跑去!”
她把正玉强行扶到了往生堂的椅子上,在昏暗的灯光下,胡桃才看见正玉脸上已经烧出病态的酡红色。
“你可真是……!你怕是也被魔神残渣影响了!”胡桃难得指责了两句,把正玉按在了椅子上。
正玉也没说话,不知道是委屈,还是已经病的说不出话了。
钟离把正玉手上的药包递给胡桃,温声道:“正玉小姐,我知道你送药心切,但你现在正在发烧,不如这样如何?”
“让堂主替你去送药包,顺带再让白大夫给你抓一副药来。你今天就休息在往生堂的客房,也免了来回劳顿之苦。你就算待在家,也没人照顾你。”
正玉反应了好一会,才慢慢点头。胡桃二话没说,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临走还把正玉安排的明明白白。
等正玉在往生堂客房安顿好时,胡桃也抓药回来了。她把汤药罐子放在了桌上,用手感受了一下罐壁的温度。药汤已经有些凉了。胡桃搬出一个火炉,点上火焰。
她打着哈欠,给汤药加热。篝火里的木柴燃烧着发出细小的“噼啪”声响,火焰温暖地跳跃着,照亮出一片温暖地光晕。
胡桃垂着头,东倒西歪地坐着。钟离轻声道:“堂主,温药的事情暂时交给我吧。夜色已经很深了,你不妨先睡,明早再来照看。”
胡桃已经困得紧了,闻言倒也认同:“那行,我先去睡了,你注意点,”她示意钟离看着正玉,“一定让病号把药喝光。”
胡桃揉着眼睛,擦擦因为哈欠流出的生理泪水,轻轻合上了门。远远的还听见了一句嘟囔:“真是逞能……”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清晰。钟离坐在火炉边,等着药温好,就听见缩在被子里的正玉比平常低了很多的声音。
“其实不算逞能。”正玉的脑子烧的一片混沌,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没头没尾地这么说了一句,“我以前,生病一直都是一个人的。”
钟离难得直接喊了她的名字:“正玉。”他摇头叹息,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样?魈也好,正玉也好,都对他人的联系格外“冷淡”。
只不过一个冷在了表面,一个冷在了内心。
魈是因为业障,和一些过往,不愿意和人接触。但正玉和所有人都有距离感,很难建立亲密的联系。
她和香菱因为合作成为了朋友,但香菱找她试菜她从不说一句坏话;申鹤曾参与过她的映影,正玉和她关系很好,但映影上映后,就很少联系;凝光是她的投资人,一直向她表示赞许和支持,但她从来没利用过凝光的一点关系,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解决。
包括他,正玉即使在他面前坦诚了很多,但在之前的契约结束以后,登门次数就无限接近于零。
这次如果不是因为魈的业障,正玉上门求药,或许再见已经是很久以后,那是也只是打声招呼,见面寒暄一下的关系了。
钟离委婉地劝道:“我想你的朋友们,在得知你生病后,应该是不介意来看望你的。”
正玉半张脸都蒙在被子里,说话声嗡里嗡气:“那太麻烦别人了。即使是朋友,情感也是会被消耗的。”
或许是生病,正玉难得漏出了一点脆弱。她眼睛看向火炉边的钟离,声音很轻,但是说话的态度十分坚决。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我不知道在感情消磨殆尽之后,还会如同现在这样,见面可以笑着问好吗?”
魔神残渣让正玉的肺部每次呼吸像火烧一样灼热,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缓了好一会才能说话。
“不如大家在相遇的时候友好相处,也能在某一时刻笑着分别。人潮之中,人来人往,最后只剩下自己。”
她最后轻声地说道:“能抓在手里的,也许只有那些俗物。人的感情,绝不牢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