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又见张道人

    在走完了流程之后, 罪恶的张王两族终于迎来了他们应有的结局。他们两族留下来的财产、土地也照理收归国有。

    利用这些土地,阿备进一步扩大了“公田薄租”的实施范围,安置了更多的无地流民。

    看着那些颠沛流离、饱受饥苦的百姓终于有了立身之本, 终于不用再忍饥挨饿,阿备也不由地露出了笑容。

    说起来有些好笑,阿备还需要感谢张王两位族长犯下的叛国之罪。因为这样, 他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干掉干净利落地扫清张王两族在玄菟郡内的势力, 将被他们两族霸占的田地分给百姓。

    当然,就凭着张王两族那个飞扬跋扈的劲儿、那个短视傲慢的心态,就算他们不叛国,早晚也会犯下其他大错, 阿备总能抓住把柄将他们给搞下去。

    但那样的话, 张王两族的势力就无法清楚得像现在这样彻底, 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土地分给百姓。总的来说,还是现在这样更好。

    阿备甚至在心中产生了一丝幻想:要是他今后就任的郡县,当地大族都像张王两位族长一样叛国就好了, 这样他就可以毫不费力地完成“打土豪, 分田地”的目标了……

    想着想着, 阿备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也太不切实际了!

    张王两位族长这样的,乃是特殊情况, 哪里能年年碰上、处处遇到?

    利国利民的好事从来没有可以轻松完成的, 天上也不会掉馅饼。想要完成“打土豪, 分田地”的目标, 还是得自己想办法,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来。

    而现在, 他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比如马钧最近又研发出来了一种新的织布机, 他得去瞧瞧提提意见;比如第一批去科尔沁草原垦荒的民团要出发了,他得去动员一下;再比如关羽和糜芳的拜师宴要举办了,他得去参加参加……

    事情一件一件地做,路一步一步地走。

    阿备相信,美好的未来一定会一点一点地到来的。

    ……

    当张角第一次踏上玄菟郡的土地时,北境的秋风正高高地卷起了高粱杆上枯黄的叶,沉甸甸的穗则不动如山,依旧牢牢地倒吊在半空中,将那原本笔直挺立的杆子压得深深地弯了腰。

    秋风送来的,除了粮食丰收时的独特香味,还有一阵刺耳的喧闹声。

    张角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群兵士正围着一位身材瘦小的大娘,两方人马拉拉扯扯,其中一名兵士的手中还拿着一个大饼。

    张角立刻喝道:“你们身为朝廷的兵,吃着百姓种的粮、穿着百姓织的衣,怎么能反过来抢百姓的东西?你们还有没有良心?还不快放下!”

    大娘和士兵们顿时停下了拉扯的动作,诧异地转过脸来。

    眼见着自己对面的小伙子们涨红了脸,大娘赶紧解释道:“道人误会了,并非这些兵士在抢我的东西,而是我正要将这些饼都送给这些兵士。我老了,抢收的活干不动了,多亏了这些兵士帮忙才收好了庄稼呢!”

    说着,大娘赶紧趁机将饼子都塞进士兵们的怀里,一边塞一边道:“拿着、拿着,赶紧都拿着……你们帮我干了半天活,连口水都没喝呢!我可不能没良心,再让你们饿肚子了!快拿着……”

    士兵们赶紧将大饼都推回去:“大娘,这可不行!刘府君有令:我们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哎呀,你放心,你不说我不说,刘府君怎么会知道?快拿着!”

    “我们有规定的,这样真的不行!”

    一大群壮小伙子被一个瘦弱的大娘搞得手足无措。他们趁着大娘不注意,一个用力将大饼塞回了大娘的怀里,拿起镰刀扁担落荒而逃。

    “我们还得赶去下一家,就不多留了!”兵士们还很讲礼貌,即使是夺路而逃也没忘了给大娘挥手告别。

    张角望着兵士们越来越远的背影,又看了看满脸笑容的大娘,心中感慨万千。

    俗话说得好: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土匪抢劫百姓的时候,会如同梳子一般细致入微的劫掠,将能见到的财物全部洗劫一空。

    但军队一旦劫掠起来,有时却比土匪更凶!更狠!

    他们会像篦子一样将百姓的物品搜刮干净,将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全部压榨到极致。

    张角游历四方传道之时,就见过无数军队劫掠百姓的悲惨场景。

    在他的印象当中,百姓对军队的感情常常是又怕又恨。如果那家将领能做到军队与百姓互不相犯,那就是一名值得众人称道的好官了。

    而在这位刘备刘府君的治下,军队非但没有劫掠欺负百姓,反而帮着百姓抢收粮食;军队非但没有敲诈百姓,反而分文不取,甚至连个饼都不收!

    如此军令严明,军民合乐的场景,实在是世所罕见。

    张角望着远处的高句骊城,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之前,因为“卜卦戏弄事件”和“冯树被杀事件”,张角对刘备的印象并不算很好,只觉得小小年纪任侠放荡,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如今看来,刘备在保境安民上颇有能力,竟是个心怀百姓、胸有天下的治世能臣?

    目前的证据还太少,张角有些拿不准主意,决定再看一看。

    张角继续往前走,只见一群村民们正聚在一起劳作。忽然一位村民踉跄了几下,口吐白沫晕倒在地。其他的村民赶紧围上去查看。

    “狗儿,傻愣着干什么呀?还不快去找你的小萍姐!”

    被点到名的半大小子如梦初醒,撒丫子向着西边窜了出去,很快就跑没了影儿。大概过了两刻钟,狗儿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女郎。

    那女郎也是一副庄户人家的打扮,皮肤略黑,袖子高高的挽到上臂,脚下还沾着黄泥,一看就是正在地里干活被突然叫了出来。

    众人见那女郎来了,顿时像见到了救星般,赶紧给让开了一条路。

    小萍姑娘到了也没多话,直接蹲下来就开始查看病人的情况,又迅速地在病人身上的几个部位按了几下。没过多久,病人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没事,大叔就是这几天累着了,勾起了老毛病。休息一天,再吃两幅药便好了。”小萍姑娘从身上背着的布袋子里拿出提前包好的药包,递给病人的家属,又嘱咐了一番用药的注意事项。

    “谢谢你啦,小萍!回头我把药钱给你家送去。”

    “不着急,你有空顺便拿过来就行。”

    病人家属乐呵呵地说着,小萍姑娘也乐呵呵地回着,整个过程顺滑无比,显然不止发生过一次这样的事情了。

    张角在边上目睹了整个过程,不禁又惊又叹。

    他也是颇通医理的,看得出来小萍姑娘的医术并不差。更兼之小萍姑娘为人如此谦和友善,更是让人心生喜爱。

    张角忍不住叫住了小萍姑娘,亲切地问道:“姑娘如此有大家之风,实在令人敬佩!不知师从何人?”

    小萍姑娘咯咯地笑了起来:“什么‘大家’,我可不敢当!我不过是一名普通的赤脚医生罢了。这些医术都是刘府君找人教给我们的,没什么讲究的师承。”

    “赤脚医生?”

    “刘府君说,咱们没事的时候是赤脚干活的农人,有事的时候是立刻上任的医生——我们身兼两职,便叫作‘赤脚医生’。”

    “你说‘你们’?像你这样的赤脚医生,难道有很多吗?”

    “可多了!刘府君培训了一百多人,保证每一里至少有一名赤脚医生。刘府君还说了,今后他还要再培训好几百人,尽量让每一个村子都能至少有一名赤脚医生呢!”

    说到自己热爱的事业,小萍姑娘顿时变成了热情的百灵鸟,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神情骄傲又自豪。

    “咱们赤脚医生虽然比不上那些城里的医者,只能帮着村民们瞧些简单的病痛,可对村里的贡献一点也不比城里的医者少!城里的医者又贵又远,好多村民来不及送过去便没了。我们赤脚医生天天就在村民身边,有什么事情叫一声就到了,收费也便宜,村民们都乐意来找我们。光是今年,我就看了好几十号人呢!”

    告别了小萍姑娘,张角继续往前走,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

    他游历四方,见过许多地方官员。在那些人的眼中,百姓就是牛马,就是税收的产出机器,就是徭役的工具人。

    对于很多地方官员来说,只要保证今年的税全都收上来,徭役全都按时服完,管你们百姓是死是活,身体是好是坏。

    哪怕是遇到了大疫,很多地方官员也就是象征性地抬抬眼皮,施点药,趁机刷点政绩,其实内心里毫无波动。

    地方官员们是这样想的:毕竟大疫属于天灾的一种。既然是天灾,关我们什么事呢?

    他张角的太平道发迹,就是因为汉地连年大疫,百姓们在生死线上挣扎。

    毕竟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有人能给你一碗热水喝,能给你一点照顾,还有百分之一的概率能够被救活,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即使明知道符水治病是假,即使明知道神仙救世是虚,你真地会拒绝跟着这个人去干一场吗?

    而现在,在这个偏僻的北境边郡中,有人却将百姓的身心健康真真切切地挂在心中,出钱出力培养赤脚医生维护每一个底层百姓的健康。

    张角能够感受到,刘备是真真正正地将每一个底层的老百姓当人在看待,而不仅仅是产生税收的机器、完成徭役的工具。

    真是仁德啊……

    如此的仁德,甚至让张角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世界上真的真实存在这样的人吗?他现在看到的、听到的这一切,真的不是他的梦幻吗?

    张角忧心忡忡地继续往前走。

    年龄幼小的孩童聚在一起玩耍,一边追逐打闹一边唱着童谣。那稚嫩的歌声,随着秋风送入了张角的耳朵。

    “小么小儿郎呀,背着那书包上学堂。”

    “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

    “只怕先生骂我懒呦,”

    “没有学问那无颜见爹娘。”

    这童谣声调轻松明快,字词长短错落,和时下流行的十分不同。张角忍不住停下脚步,细细地听了起来。

    而听着听着,张角原本轻松的表情逐渐凝重了起来。

    “小么小儿郎呀,背着那书包上学堂。”

    “不是为做官,也不是为面子光。”

    “只为穷人要翻身呐,”

    “不受人欺辱喂,不做牛和羊。”

    “郎里格郎里格郎里格郎。”

    “不受人欺辱喂,不做牛和羊。”

    刹那间,一道惊雷在张角的心口炸开。他只觉得一股汹涌的情绪在胸口翻腾,酸涩的感觉迅速地充满了他的眼眶。

    那一句“只为穷人要翻身呐,不受人欺辱喂,不做牛和羊”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回响。

    张角强忍着泪水,向孩童询问这首童谣的作者。孩童笑道:“这是刘府君所作。”

    一直悬空的石头终于落到了地上,一种久违的踏实感觉浮上心头。张角愣了一下,拊掌大笑起来。

    刘备!刘备!果真是你!

    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会写出这样词、作出这样的歌了!

    张角加快了脚步,向着高句骊城赶去。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次无论如何要与刘备好好地见上一面!

    走了不久,张角路过了一块站着两个农人的田地。走过去了数十步后,张角越想越不对劲,忍不住又退了回来。

    张角细细地看了那两个浑身脏污的农人,半晌,最终朝着其中一个试探着喊道:“你是……刘府君?”

    一副农人打扮的刘备抬起头来,和张角对上了目光。

    “张道人。”刘备笑了起来,他认出了眼前的这个故人,“咱们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

    张角得意挥手:怎么样,没想到我又出场了吧?嘻嘻!

    注1:经典儿歌《读书郎》。大部分人应该只知道第一段歌词,但其实原版是有两段歌词的。我个人非常喜欢第二段歌词,并从中深深地理解了“微言大义”的含义。

    第92章 投靠张角?

    阿备在玄菟郡征战鲜卑、安定百姓, 糜竺在徐州也没有闲着。

    这几年里,糜竺和糜家的商队一直在幽州徐州两地跑,既负责将中原的粮食、物资运到偏远的玄菟郡, 又负责将玄菟郡产出的矿产、铁器、纸张等运到中原贩卖。

    不仅如此,糜竺还担负起了阿备在外的眼睛和手掌,负责帮他网络各地稀奇的物产。尤其是各种植物, 更是重中之重。

    因此, 阿备很快就收集到了至少两个不同产地的棉花种子,并将它们种到了高句骊城外的试验田中。

    当然,阿备天天要忙着玄菟郡里的各种大事,没办法天天顾着试验田。因此, 他就是在试验田上挂个名, 没事去转悠一圈, 真正照顾那些宝贝棉花苗的另有其人。

    那个人,就是肖敢。

    在高台论学之后,肖敢被阿备那一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给深深打动了, 亲自前往村落野地, 实践他的老庄之学。

    然后, 肖敢很快就被现实给狠狠地打脸了。

    原来,少了机械的辅助, 木头是没办法自己聚合在一起形成房子的, 干净的水是不会自己从来洞里涌出来的, 麦苗是不会自己整齐地插进土里的, 谷壳是不会自己主动脱离掉下来的……

    在无数个寒冷饥饿的夜里,肖敢住在四面漏风的木棚里, 反反复复地回忆自己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

    原来, 曾经的自己被保护、被照顾得那么好。

    有父亲卖力耕田, 种出粮食;有弟弟杀敌戍卫,保障安全;有妹妹打扫洗刷,运转家庭;有母亲织布绣花,攒出束脩……

    原来,他从前能够悠然自得地学习《老》、《庄》,能够大言不惭地谈论逍遥淡泊,不过是因为在他的身后有父母、兄妹的支持照顾。

    原来,他过去人生的岁月静好,不过是因为有亲人在为他负重前行。

    如今一旦离开疼他、爱他、照顾他的亲人们,事事要自己动手,便立刻抓了瞎、现了形。

    经此一事后,肖敢痛定思痛,彻底抛弃了《老》、《庄》学说,实事求是地开始研究怎样才能让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在经过仔细的考察和思考后,肖敢选择了农家学派。

    于是,当听闻刘备在高句骊城外划了块地,专门用来种植各种其他地方的稀奇作物后,肖敢便自告奋勇地来当了这个试验田农夫。

    这天,阿备和肖敢两人正身穿短褐、头戴草帽、脚踩草鞋地站在棉花地里,讨论今年的收成为何不好、来年需要在哪些种植的关键点上进行改进。

    炙热的阳光在两人的身上蒸出了滚滚汗珠,也将他们的皮肤染成了赤黑交加的颜色。

    无论是从穿着打扮上,还是外貌气质上,阿备和肖敢都已经完全和周围的农人融为了一体。

    如果不是熟悉的人,恐怕任谁也想不到着棉花田中站着的一大一小,居然是饱读诗书的学者和身份尊贵的郡太守!

    因此,当张角犹豫地叫出那声“刘府君”的时候,其实心里也是在打鼓的。哪怕草帽下的脸庞十分熟悉,张角依然倾向于自己应该是眼花了。

    结果对面的人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直接打破了张角心中最后的一点幻想,把张角整个人都弄得思维错乱了起来。

    “张道人,咱们又见面了。”

    阿备半点不知道张角心中的波涛汹涌。他先回头和肖敢打了声招呼,然后便带着张角走到了旁边的一棵大树下。

    他脱去草帽,拉开衣襟,一边将草帽卷起来当做扇子扇风,一边趿拉着草鞋坐到了大石头上。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种了二十年田地的老农也不过是这幅样子了。

    与他相比,张角都多了几分来自上层社会的精致和骄矜。

    张角心情微妙:可恶,怎么感觉被他给比下去了?

    张角轻咳了一声,在简单的寒暄后,迅速地调整好状态,打开了话题:“当日在雒阳城外与府君一别,不觉已有三年。玄郡乃是边陲小郡,素来贫寒,如今却在府君的治理下百姓安乐、富庶丰裕。府君又外平鲜卑,内安匪寇,威震辽东,实在是令人可敬可叹呀!”

    “只是……”张角脸色蓦地沉重起来,拧着眉头道,“在下听闻府君不日将会被调往雒阳,只怕玄菟郡这一片大好局面就将会烟消云散了。”

    阿备笑道:“备走后,自有朝廷安排的官员继续主持大局,哪里就要烟消云散了?”

    张角神色肃穆地道:“府君乃是进出过雒阳、面见过陛下的上官,自然比我们这些庸碌百姓更为清楚。

    如今汉统衰微,宦官酿祸。庙堂之上,多是朽木国蠹;殿陛之间,满是禽兽禄贼。以至奴颜卑膝、不忠不义、狼心狗肺之徒充斥郡县、窃夺权柄,使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

    如今的玄菟郡安乐富庶,宛若人间乐土,乃是全赖府君清明高义、为政以德。谁能保证朝廷派来的后来者不会改弦易辙?更有甚至,直接颠倒乾坤,再次将百姓们压榨到骨髓里呢?

    因此,还请刘府君以玄菟百姓为念,以天下万民为念,慎重考虑啊!”

    阿备摇草帽的手渐渐放下。

    他知道,话题终于进入了关键。接下来张道人很可能要说一些谋朝算位的混账话了。

    对于他现在这个“大汉忠臣”来说,最好的处理办法当然是立刻喝止住话头,然后义正言辞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不过,既然他早已经在心里决定好要当一个“乱世诸侯”,那么他倒是不介意听一听造反前辈的“混账话”。

    于是,阿备也严肃了起来,拱手行了一礼:“如何考虑,还请道人教我。”

    张角心中一喜,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于是当即将早已打好的腹稿和盘托出:“钜鹿张角,创立太平道,已有数十载。如今,他麾下信徒遍布青、徐、幽、冀、荆、扬等各州,多达数十万人,呼号响应者更是接近百万。刘府君不如去与他共图大业?”

    这个意思就是,要他刘备去投靠张角。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有点短小,因为重头戏在下一章。

    第93章 坐而论道

    张角?

    阿备一抬眼皮, 再一次认真地审视眼前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老道……

    曾经,他以为自己就是个普通的穿越人士,没什么锦鲤附身, 遇到的所谓“张道人”也就是一个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张姓道人。

    更有甚者,还可能并不姓张。

    但现在看来,这些认知要统统推翻了。

    眼前这个“张道人”或许、大约、可能、应该就是张角了。

    阿备看着张道人, 张道人看着阿备。两人的眼光在空中一交接, 心中瞬间明了了一切。

    阿备:我知道你是谁了,但我不说破。

    张角:我知道你知道我是谁了,但我也不说破。

    聪明人的默契,尽在不言中。

    阿备慢慢地放下草帽, 整理好衣襟, 神色肃穆:“我也曾听闻太平道张道人的大名。只是张道人挟太平道之威立足于世, 若有一日民智开启,不再信奉天神,张道人又当如何处之呢?”

    张角傲然道:“为何一定要将民智开启呢?民智开启之后, 世间使凭空多出无数争端矛盾、仇恨嫉妒。若是民众一直信奉天神, 周穷救急、互相帮助, 天下太平,那么即使不开启民智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阿备叹了口气:“不开启民智, 百姓便会万事求助于天神, 而不会求诸于己身。

    星辰斗转, 以为是天神的旨意, 不明白自然的规律,终其一生都无法出行远航, 只能困于方寸之地。

    洪水干旱, 以为是天神在发怒, 整日里跪拜献祭祈求保佑,却不去开凿沟渠、兴修堤坝,最终只能覆灭于天地。

    瘟疫疾病,以为是天神的考验,妄想通过跪拜忏悔、喝下符水来治病,却不去研究病理药材。几场瘟疫下来,只怕大汉百姓纵有万万之数,也只能倾覆灭绝!”

    阿备说的都是现代社会人尽皆知的大实话。

    古代欧洲就是因为神权独大,导致百姓愚昧,整个社会在文化、医疗、科学等领域不仅毫无发展,甚至还产生了倒退。

    几百年的黑暗时光之后,许多国家甚至连造房子的技术都失传了。而米里坚之父华盛顿,明明只得了个咽喉炎,却被放血疗法活活放死。

    张角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瘟疫横行、尸横遍野的惨状。他游历四方,救治百姓,对那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一想到阿备口中的可怕未来,张角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但依然觉得不至于此:“朝廷如今并不信奉天神,不也照样救治不力,使百姓痛苦枉死吗?”

    阿备叹了口气,明白张角作为一个宗教领袖,是无法被自己三言两语轻易说服的。其间的是非曲直,也只能由他自己去亲自体会。

    带着点点忧愁,阿备又问道:“张道人以为,天的主人是谁?地的主人是谁?人的主人是谁?”

    这种问题毫无难度,张角立刻答道:“天神造就万物,主导万物。天的主人,自然是太平天神;地的主人,自然也是太平天神;人的主人,自然还是太平天神。”

    阿备摇了摇头:“若天神真有此能,如今朝廷动乱、瘟疫横行、百姓民不聊生,怎么不见天神下凡来救?

    两百年前,王莽篡汉,天下混乱,户口减半,怎么不见天神下凡来救?

    四百年前,暴秦无道、百姓困苦,怎么不见天神下凡来救?”

    张角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低下了头,陷入了沉默。

    天神救助这种话,说给蒙昧的百姓听就算了;说给刘备听,只会贻笑大方。

    阿备道:“四百年前,暴秦无道、百姓困苦,是太祖高皇帝提赤宵、斩白蛇、伐无道、诛暴秦,开创大汉两百年安定统一。

    两百年前,王莽篡汉、天下动乱,是世祖光武皇帝南征北战、平定四海,再续大汉两百年和平安宁。

    从上古到夏商直至今日,是李冰、郑国乃至千千万万没有留下姓名的先祖前辈们辛辛苦苦开凿沟渠、兴修堤坝,才终于使后人有了千万亩的膏腴之地,衣食无忧。

    人们要感谢供奉的从来不是天神,而是实实在在为后人留下福祉的先祖!”

    被人甩巴掌打脸从来都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更何况是被人反复甩巴掌打脸?

    张角被问得脸上挂不住了,冷哼一声,反问:“照你这么说,这天、地、人的主人都是先祖了?”

    阿备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张角反问:“如何说?”

    阿备道:“先祖是过去的人,而我们则是现在的人。从古至今的人民大众,都是一体的。

    天上没有天神,上天的权柄也不属于任何某个具体的人。四百年前,陈涉将军便大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因此,天的主人乃是天下万民!”

    张角浑身一颤,震惊地望着刘备。

    天,象征着统御天下的权柄。在他的预想中,刘备有七成的可能性会说天的主人乃是刘姓天子,有两成的可能性说是某个天下豪杰,另有一成的可能性会说是他自己。

    甚至是他张角自己,在起事成功的设想中,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会成为新的皇帝,自己的子嗣会执掌天下权柄。

    但他万万没想到,刘备居然直接跳过这些选项,说出“天的主人乃是天下万民”这样的话!

    直接走出了一条从未被人踏足的道路,给出了一个从未被人设想过的答案!

    这就像是一群人正对着棋盘下着棋,刘备直接冲出来,把棋盘都给掀飞了!

    可是,这样的答案虽然初听起来有些离经叛道,仔细想一下,却又十分有道理。

    古语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那么,为什么不能再进一步,直接抛弃掉“君”这个等级名分呢?

    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今后为何不能有呢?

    张角心中的热血一下子沸腾起来,他定定望着刘备,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阿备没有让张角失望,继续说道:“《礼》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在诸侯地主尚未诞生之前,便一直在这里,千千万万年;有朝一日,在诸侯地主灭亡之后,也将一直在这里,千千万万年。

    帝王诸侯、豪强地主……无论他的身份有多么高贵,其寿数也不过百岁。他们来来去去,又何曾带着一寸土地出生,又何曾带着一寸土地离世?

    既然无法创造毁灭、无法带去带来,又有谁凭什么宣布这土地是属于他的?

    若这片土地真的有一个主人,那么也只会与它休戚与共千千万万的天下万民!”

    阿备昂头:“而天下众人,他们之所以成为人,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人。

    他们天然不是谁的仆从,也天然不是谁的奴隶;他们天然地不应该听从谁的安排,也天然地不应该服从谁的命令。

    他们只应该自己去听、去看、去触、去闻、去尝、去思、去想、去探、去问、去践、去行、去动。

    人的主人,只应该是人自己。

    天下万民的主人,只有天下万民自己!”

    秋风从远方贴着地面席卷而来,然后在抵达树根石头的时候猛地冲天而起,连带着张角淡黄色的道袍也翻滚着被卷向了天空。

    张角的大脑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锁链咔嚓一声断裂粉碎,自由的思想由此张扬地伸展开来。

    这些都是他从未设想过的想法。

    但今后,却未必不能实现!

    “如此……”张角咽了咽口水,努力稳住颤抖的声音,“愿闻府君之志。”

    阿备的眼神柔和了下来:“有一天,整个社会的物质财富极大地丰富,没有人需要挨饿、需要受冻。每个人都能按照需要,从社会上获得他想要的一切,不必掣肘、不必将就。

    人和人之间再没有争端、矛盾,更不会再有斗殴、战争。每个人都会成为像尧舜一样的君子,拥有者极高的道德与思想水平。

    每个人不再担心被劳动和生活所束缚所异化,每个人都能根据自己的天赋受到充分的教育和发展,在社会中找到自己最适合的位置,成为历史长河中最闪亮的存在。”

    某马姓导师设想的某共社会的基本特征:第一,无知财富极大丰富,消费资料按需分配;第二,社会关系高度和谐,人们精神境界极大提高;第三,每个人自由而全面地发展。

    阿备将这美好的设想用东汉人民能够理解的话翻译了一遍,瞬间让张角听得入了迷。

    半晌,张角抬起头来,浑浊苍老的眼眸中闪烁着点点泪花:“若真有实现的一天,便是天下大同了!”

    某马的这一套设想,对东汉时期的人们来说并不难以接受。他们不会认为这些东西惊世骇俗,只会认为这是大同思想的一个分支。

    张角深吸了一口气,擦掉眼角的泪水,正色道:“府君有此大志,正当大展宏图,何必拘泥于小小的玄菟郡?钜鹿张角坐拥信徒数十万人,影响遍布数州,正是可同心与共之人,府君何不盟之?”

    不过短短几刻钟的时间,张角心中对刘备的定位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由最开始的招揽做属下,变成了平等的同盟合作。

    阿备敏锐地察觉到了张角的心态转变,但他并不想接受这根橄榄枝。

    两人的出发点虽然都是想要百姓们过上好日子,但从根子上走的路径是不同的。

    阿备摇了摇头:“时机未到……”

    张角急了:“如今朝廷庸碌、宦官当权,国家腐朽不堪,正是时机!府君难道要眼见着山河破碎也不出手吗?”

    阿备闭上了眼睛,沉默不语。

    张角更急了:“如今天灾频发、瘟疫横行,朝廷不但不体恤,还要横征暴敛、敲骨吸髓。百姓们流离失所、挨饿受冻,甚至易子而食!府君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百姓们痛苦死去,也不出手吗?”

    阿备心中一痛,但依旧坚持着紧闭双眼、沉默不语。

    失望如同野草般充塞了张角的心脏,愤怒如火焰般燃烧了张角的眼眸。

    什么时机未到,不过是借口罢了!

    这些官吏士族果然都是一个样,嘴上再怎么说着平易近人,其实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他们这些底层小老百姓!

    张角猛地站起来,恨声道:“刚刚听府君一番话,还以为遇见了同道知己。如今看来,倒是在下眼拙,高看了府君!”

    “别人都在传颂刘府君仁德爱民,今日一见,不过徒有虚名、内藏奸心。”张角斜睨着眼,冷声道:“既然府君贪图富贵虚名,不肯前行,那就恕在下无礼了。告辞!”

    说罢,张角一甩手,便要离去。

    “张道人!”阿备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动了善心,“张道人还记得雒阳城外,备曾为道人算的那一卦吗?否卦——天地不交、上下不合、万物闭塞,所思所想终究无法实现。”

    阿备望着张角的背影,心中不忍:“正所谓‘事缓则圆’。道人若执意要成就功业,切记徐徐图之,不可急躁,方有一线生机……”

    曾经的张角,对于阿备来说只不过是史书中被随手翻过的一页,电视剧中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形背景。

    哪怕是出手解决了,也就如同操控键盘砍杀了一个游戏NPC,对阿备的心绪产生不了任何触动。

    但是现在不同了,站在他面前的张角是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他也会哭、也会笑、也会愤怒、也会喜悦,他有自己的信仰、自己的理念,更有自己的理想!

    面对这样的张角,阿备再也无法产生曾经那种轻慢的情绪,只想认真郑重地对待。

    站定的张角却毫不领情,冷哼一声:“在下的事情,就不劳府君操心了。”

    张角抬腿就走。走出几步后,却猛地站定,深深地叹了口气。

    说到底,张角对刘备本人的思想和能力还是非常认可的,只是某些理念上的不同让两人无法共事,只能分道扬镳。

    但真地到了分别的最后一刻,不舍的情绪又再次站了上风。

    “五年后,甲子日……”张角的声音随着秋风飘入阿备的耳朵,仿佛叹息,“若有缘,望能与府君再见。”

    阿备长叹一声,轻声道:“必定赴约。”

    萧瑟的秋风中,张角的身影渐行渐远,很快便不见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到阿备最后的那句话。

    天若有情天亦老,无形的风雨并未因为阿备的情绪而作丝毫停留,它们先是由西向东吹去,随后又被更北边的寒气裹挟着由北向南吹去。等到春日到来、万物复苏之后,它们又转了方向,由东向西吹去。

    阿备带着一行人乘着这股东风,从玄菟郡出发,一路向南向东而去,最终回到了那举世闻名的大汉都城——雒阳!

    新的征程,即将开始!

    从此以后,风云变幻!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我写了很久,反复修改,只怕折辱了导师先贤们的思想,没有将它们表达清楚。如果这章能给读者带去一点点的触动,我就很开心了。

    第二卷正式完结,下一卷《风云变幻》!作者将会加快时间进度条,让阿备彻底成为乱世中的骁龙!

    第94章 夹带私货

    大胜鲜卑后, 汉灵帝刘宏便改元光和,寓意未来灿烂、蒸蒸日上。

    虽然打败和被打败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状态,但在取年号这件事上, 却意外地契合了原本的历史。

    就好像一个小孩子捏着嗓子唱歌谣,从第二个字开始荒腔走板到天涯海角,却偏偏能在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落回到原本的调子上。

    不得不说, 世间之事实在是太过奇妙。

    光和二年(179年)春二月, 阿备处理好玄菟郡的诸多事宜后,带着关羽、张飞、刘德然、简雍等人回到了雒阳城。

    刘宏早已对他翘首以盼,当天不仅封了他做侍中,方面出入宫廷, 还封他做了鸿都门学祭酒。

    华夏历史上第一座文艺类专科院校, 今后几百年中被骂得臭名昭著的鸿都门学就这么“哐当”一声砸到了阿备的脑袋上。

    饶是阿备心里早有准备, 还是被这龙卷风似的猛烈动作震得脚下一跄,赶紧抬手道:“慢着!设立鸿都门学之事,牵连甚多、事关重大, 备还需要向陛下请示一二。”

    刘宏正在兴头上, 大手一挥, 直接放权:“你是祭酒,具体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就行了。”

    话虽然是听着好听, 但作为一个现代资深打工人, 阿备岂会轻易地就被这种甜言蜜语所迷惑?

    领导说给你放权, 那是领导尊重你。你要是真敢接过权柄, 那就是你僭越了。

    再说了,打工人在职场一定要学会的最重要的技能是什么?是“甩锅”!

    你要是真的越过领导擅自做了决定, 将来出了任何问题都得你自己担着;你要是事先请示了领导, 将来出了问题还可以把锅甩出去。

    不过是多说几句话的事情, 收益却是大大的、稳稳的,凭什么不干呢?

    于是阿备端着脸,岿然不动,拒绝了刘宏的好意:“事关重大,臣不敢擅自做主,还请陛下听上一听吧。”

    阿备这样再三说着,刘宏终于来了点兴趣。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侧躺在榻上,用手掌撑着脑袋:“你说吧。”

    阿备道:“既然我们在太学之外另立鸿都门学,那么就要让鸿都门学和太学截然不同、泾渭分明,方才能显出鸿都门学的道理来。

    陛下之前下诏让诸州郡官吏及三公举荐人才,召入鸿都门学。此法虽好,却和太学一般无二。

    能够得到州郡高官及三公举荐的人才,为什么要放着声名远播、屹立百年的太学不入,反而要去入刚刚设立的鸿都门学呢?而那些愿意进入鸿都门学的人,又真的是人才吗?

    再者,陛下设立鸿都门学是因为天下官吏人才皆为士族举荐而出。手下官吏以门生故吏相结为党,只知举主,不知陛下。

    如果那些进入鸿都门学的人才依然要靠士族举荐才能出头,那么陛下的烦恼依旧无法解决。

    因此,臣以为,陛下应该直接下诏让天下的有才之士自行到鸿都门学报名自荐,绕开士族举荐的路子。只有这样,脱颖而出的人才才是真正只忠于陛下的人才。”

    刘宏原本只是随意地一听,没想到刘备居然一下子说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霎时间让他心中一震。

    在制定鸿都门学的各种初步章程的时候,刘宏就一直隐隐约约地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碍于他之前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先例,他反复思考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于是,他就只能强压下这股别扭劲,强行将鸿都门学的架子先立起来。

    如今,被刘备这么一点破,刘宏霎时间茅塞顿开!

    可不是嘛!

    他辛辛苦苦设立鸿都门学,就是为了给自己网络亲信的人才,要是这些鸿都门学的学子还是由士族举荐而来,那岂不是从根子上就偏了?哪怕自己再怎么用心培养,那培养出来的还是士族的人,而不是他自己的人!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必须要改!

    刘宏一个激灵从榻上坐了起来,终于挺直了腰杆、皱起了眉头,认真地思索起刘备计划的可行性。

    说句实话,可行性不太高。

    阿备心里清楚,在东汉事情能够准确地收到消息,并且千里迢迢跑到雒阳来报名的人,家里怎么样都是有点资产的。到了最后,肯定还是高门大户更占优势。

    要是真地想要给寒门子弟甚至是底层民众更多的机会,那就得参考后世制度,在大汉每个县,甚至是每个乡里,设置报名点。然后一级一级地考试,一层一层地往上报。

    但如今大汉风雨飘摇,士族豪强们的势力又太过庞大,一下子就将系统完善的科举制度推行下去是不可能的。

    只能借着汉灵帝刘宏设立鸿都门学的这个由头,先将科举制的雏形给搞出来,让天下人知道想要出人头地还有这么个机会。

    阿备有信心,只要这套制度只要能够落地两三年,让天下人知道它的存在。那么哪怕将来它会被恨它入骨的士族门阀们覆灭,它也终究会携万人之势再度回归!

    因为一旦见过了光明,人们便不会再甘心情愿于忍受黑暗。

    知道了只要好好学习通过考试就能出人头地、逆天改命,广大的人民群众谁还会去捧你士族门阀的臭脚?谁又不是天生下贱!

    刘宏问道:“这么多人跑到鸿都门学,都说自己是人才。良莠不齐,又该如何分辨呢?”

    “这个简单,只要安排一场考试,优秀者自然就是人才。”

    大汉的官员虽然主要靠举荐,但是被推举出来的人在正式任官之前还是需要经过一场简单校考。

    因此,对于考试这件事,刘宏接受良好。

    问题是——“考什么呢?儒家经典?”

    为了减少士族方面的阻力,汉灵帝刘宏的确在鸿都门学中悬挂了孔子和他的七十二弟子像。

    但既然刘备在最开始就明确了“鸿都门学要和太学截然不同、泾渭分明”,那么考试的内容自然要和太学形成区别。

    儒家经典是不可能了,只能另辟蹊径。

    刘宏思索片刻:“不如考词赋书画?”

    既能绕开儒家经典,又能体现学识风范,还能满足他的文艺爱好——一举三得,简直太完美了!

    刘宏心里乐滋滋的,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绝顶!

    “可以。”阿备点头,“还可以再加上算术、天文、地理、经济、律法……”

    紧接着,阿备又向汉灵帝刘宏解释了为什么要加上这些科目,这些科目可以在治理国家地方的时候发挥哪些重要作用。

    “此法以科考选举人才,可将其命名为‘科举制’。”

    阿备讲得很仔细很认真,刘宏听讲的身姿却越来越放松。到了最后,刘宏整个人都斜躺到了榻上,捂着嘴巴吃吃地笑了起来:“还以为玄德从来公正,原来也是会夹带私货的呀!”

    阿备愣了一下,正色道:“臣一心为公。”

    “哦~~~~~~~!”刘宏故意拖长了语气,突然把头往前一伸,笑嘻嘻地道:“朕记得,玄德就特别擅长算术吧?”

    阿备涨红了脸,再三强调:“臣一心为公!”

    刘宏乐得哈哈大笑。

    玩归玩,闹归闹,刘宏还是很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的。他缓缓地坐了起来,拉过阿备的手,正色道:“玄德所言之事,利在千秋万代。玄德只管放手去干,朕定会在后面支持你。此情此义,如青山松柏,永不相负!”

    阿备一愣,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刘宏。

    青山松柏,并不是某个历史上的典故,而是出自现代历史小说《大秦帝国》。

    说的是商君卫鞅和秦孝公赢渠梁。商鞅变法,阻力巨大。秦孝公便排除万难给予其全力支持,成为商鞅最坚强的后盾。

    小说中,商鞅和秦孝公起誓:“公如青山,我如松柏。粉身碎骨,永不相负。”

    理论上来说,身为东汉原住民的刘宏是绝对不可能知道这个现代典故的,但他说得那么自然流畅,就好像是早已熟读谙练过无数遍了。

    那一刻,阿备的脑海中突然又想起了“光和”这个年号,不由地轻轻弯了弯嘴角。

    或许,世间之事就是如此奇妙罢。

    “臣,”阿备拱手叩礼,“遵旨。”

    踏好了科举制的第一步之后,阿备心情轻快地走出了宫殿。可没走多久,他就敏锐地发现有人在跟踪他!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歹人在宫中招摇过市?!

    不过,这个跟踪的人实在是技术太差了吧?这脚步声隔着老远就被他给察觉了。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出来混江湖?

    阿备心中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一会儿碎步缓行,一会儿快步疾趋,一会儿又突然加快脚步然后猛地转过头来——

    然后,阿备就如愿以偿地看到一个惊慌的人影手足无措地躲到了宫殿的墙角后面。而那人影身后由各路宦官、侍从、宫女组成的“小尾巴”则在慌乱中撞成一团,哎呦地倒了一地。

    在皇宫中,有这样的排场,又有这样的心性来做这样的一件事情的,稍微想一下便知道是谁了。

    阿备躬身行礼:“臣拜见史侯。”

    史侯,便是目前汉灵帝刘宏唯一的皇子刘辩。

    东汉皇帝各个短命且难以留下后人,便有人推测可能是皇宫里风水不好,不适合养孩子。因此,刘辩刚出生没多久,就被送到一位姓史的道人家中抚养,也因此得了个“史侯”的别称。

    如今,刘辩长到了七岁,需要读书启蒙了,这才被重新接回了宫里。

    被自己跟踪的人抓了包,刘辩饶是再孩子心性,也难免羞红了脸颊。

    他小心翼翼地从墙壁后伸出脑袋来,确认刘备真的没有生气后,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小步小步地迈出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口中念道:“皇叔先生好。”

    自从得了“御弟”的称号后,阿备便成了刘宏儿子们实打实的皇叔。鉴于央视版《三国演义》的深入人心,阿备对这个“皇叔”称呼并不排斥。

    但是,“先生”又是从何而来?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阿备一愣,赶紧制止道:“臣并非殿下的师长,当不起殿下的‘先生’。”

    刘辩却坚持行完了一个弟子拜见师长的正式礼仪,这才站起身解释道:“父皇昨日口谕,要辩拜皇叔为师。皇叔大才,辩早已仰慕已久,还望皇叔不要推辞。”

    阿备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刘辩的话,心里早就将汉灵帝刘宏骂了一百遍!

    亏得他还觉得刘宏如今变好了很多,亏得他刚刚还被一句“青山松柏”感动得不要不要的,结果刘宏早就盘算好了让他另一份工资打三份工!

    真不愧是那个被钱眼子给埋了的汉灵帝刘宏。

    苦命打工人阿备在心里暴风旋转式哭泣!

    【作者有话说】

    注1:《后汉书·蔡邕传》:光和元年,遂置鸿都门学,画孔子及七十二弟子像。其诸生皆敕州郡三公举用辟召。

    第95章 打爆他的狗头!

    虽然早已在心底将刘宏那个混账老板骂了个狗吃屎, 阿备还是秉持着优秀的打工人素质迅速地调整好了情绪,对着刘辩温柔地询问了起来:“殿下想要学什么呢?是儒家经典,还是算学兵法?”

    老实孩子刘辩将刘宏的话复述道:“父皇说了, 儒家经典自有其他先生教授。皇叔大才风流,不拘一格,可自行选择教授内容。辩只需用心学习便是。”

    哼哼哼, 就算你在孩子面前狠狠地夸我, 我还是不会原谅你让我白打工的罪行的!

    阿备在心里啐了刘宏一口,然后迅速地盘算了一遍自己会的、适合教给东汉小朋友的启蒙知识。

    然后,阿备突然一个机灵,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今年是179年。还有两年, 诸葛亮就要出生了。

    作为与刘先主名流千古、美名远扬的鱼水君臣, 诸葛亮是阿备无论如何一定要拉到阵营里面的SSR级人才。

    不仅要拉到自己的阵营中, 最好再趁着自己穿越的时间点尚早,直接接手小孔明的教育,将超越时代的最顶级的现代知识教给他, 让他成为比原本历史中更加聪明、更加睿智、更加完美、更加光辉的他!

    而缺乏儿童教育经验的自己, 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好好地研究一下儿童心理与教育规律,再整理出一套最适合东汉儿童学习的教材来。

    如此一来, 阿备再看向刘辩时, 眼神中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了许多柔情。

    需要启蒙教育的东汉儿童, 眼前不是现成地就有一个吗?有了他做试验, 他为小孔明编写的教材一定能更加实用、更加完美的!

    虽然这样一来,难免有点对不起小刘辩的嫌疑。但即使没有这件事, 阿备对刘辩的教育也注定会磕磕绊绊、曲曲折折的。

    没办法, 谁让阿备在之前从来没有教过小孩子启蒙呢?新手教师带新同学, 哪有不试错、不掉坑的呢?

    这也是人之常情。

    再说了,阿备可是一位有着优秀职业素养的现代打工人,即使在他的心中最重要的学生是小孔明,他也绝对不会刻意敷衍小刘辩。

    小刘辩作为阿备的正式学生,阿备一定会以最认真负责的态度来教他的。

    很快,刘辩就收到了阿备亲手制作的启蒙教材一本——那是一本由宣纸制作的十六开大小的科普绘本。

    内容由阿备亲自撰写,包含了天文、地理、经济、人文等各类生活常识。图画则由曹不兴倾情描绘,画面生动有趣、颜色鲜艳夺目。

    整个绘本制作精良,对仍然以竹简为主要教材、且不带配图插画的东汉启蒙教育届形成了降维式打击。

    科普绘本一到手,刘辩瞬间就被迷住了,走哪里都要带在身上,有空了就要看上两眼。哪怕是看完了,合上了绘本,也要摇头晃脑地念上两句,再回味一下。

    刘辩的母亲何贵人见了,忍不住推了刘辩一下,道:“辩儿,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刘辩眼睛还没转过去,嘴巴先接上了:“饭前便后要洗手,讲究卫生不得病。”

    周围的宫女们都笑成了一团,何蕾也忍俊不禁:“这孩子,竟是学魔怔了!”

    但对于自己的孩子,何蕾向来有一种奇异的骄傲,觉得他定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孩子,就算是学痴了也能痴得与众不同。如今这样一副情景,倒正好合了她的心思。

    何蕾也看过那册绘本。她不识字,但仅仅是光看那些图画,也将其中的内容猜了个七七八八。

    从一个母亲的角度上来说,她觉得绘本上的内容都是极好的。

    孩子学了之后,待人接物更加礼貌了,行动举止更加规矩了,就连身子骨都强健了许多。

    因此,虽然闹出了这样那样的笑话,何蕾还是很支持刘辩阅读绘本的。

    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教授刘辩儒家经典的少师见了,指着解释世界是个球体的那页纸,冷哼着道:“无知小子,连人伦礼仪都没学清楚,竟然还敢妄谈天地?!”

    这话是直接冲着绘本的作者刘备去的。

    鸿都门学建立之后,在整个东汉的士族圈子里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学术派的士人认为鸿都门学吹捧看重百家杂学,不重儒家经典,是在数典忘祖,侮辱先贤。政冶派的士人认为鸿都门学乱了国家举荐人才的制度,是在祸国殃民。公义派的士人认为鸿都门学会扰乱国人的思想,造成国家的混乱,贻害无穷。私利派的士人则一眼看出鸿都门学动摇了士族入仕的根基,恨不得立刻使其烟消云散。

    当然,无论一个士人到底是学术派、政冶派,还是公义派、私利派。亦或是既是学术派、政冶派,又还是公义派、私利派。

    总之,在外人面前,他们每一个人表现得都是妥妥的学术派、公义派!

    鸿都门学的主要发起人,是汉灵帝刘宏和祭酒刘备。

    对于皇帝刘宏,众位清流大臣们纷纷上奏、苦苦劝说,真就是赤胆忠心天地可鉴。

    对于祭酒刘备,那就不用讲究什么君臣礼仪、礼节客气,各种弹劾的奏报如同雪花一般飞入尚书台。

    如果每个骂人的字句都能变成一支利箭,阿备此时恐怕早已经万箭穿心了。

    这个时候,刘宏的靠谱就显露出来了。他兑现了他的承诺,成为了刘备最坚强的后盾,成为了扶助松柏傲雪凌霜的那座不动青山。

    刘宏不仅将所有弹劾刘备的奏报都扣了下来,而且还三天两头地随机抽出一名“幸运”大臣召进宫来,找出各种由头责骂一顿。

    清流士人们顿感天地昏暗、日月无光。

    圣上竟然被奸佞如此蒙蔽,真是天要亡我大汉呀!

    刘宏是皇帝,皇帝是不会错的,那么错的那个人当然就是刘备!

    由此,士人们对刘备更加愤恨了。

    这位儒学少师平日里见不到刘备,没办法当面发泄怒火。如今见到由刘备创作的绘本,顿时找到了由头,将积攒已久的愤恨之情统统宣泄了出来。

    儒学少师一把夺过绘本,三下两下将其撕成了碎片,一边撕一边骂道:“胡言乱语、奇谈怪论,怎可留你祸害皇子?今日,某便要替天行道,还圣贤经典一个朗朗乾坤!”

    刘辩呆坐在垫上,吓得呆若木鸡。好一会儿,绘本碎片如雪花般飘散下来之后,他才猛地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哇地一下哭出了声。

    “我的书……书……”

    “妖妄之言,如何能称之为‘书’?”

    “我的书书……书……”

    刘辩哭得脸都红了,泪水流了满脸,喉咙管一抽一抽的,几乎要喘不过气起来。

    旁边的宫人们见了,便要上前来安慰刘辩,但被儒学少师的眼睛一瞪,又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脚步。

    天地君亲师,师长天然就有责罚学生的权利,哪怕那位学生是皇子也不例外。

    刘辩现在虽然哭得伤心,但身体却无恙,儒学少师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他们作为小小的宫人,实在没有资格管这件事。

    只是小皇子哭得这样伤心,实在是有些太可怜了……

    “殿下,怎可为如此妖物伤心痛苦?来!咱们将这妖物踩在脚下,从此一刀两断,只专心学习圣人经典吧!”

    儒学少师拉起刘辩,将他扯到绘本碎片前,不断地催促着。

    “殿下,来,快踩吧!”

    儒学少师又推了一下刘辩的肩膀。

    “殿下,快踩吧!”

    刘辩吓得哭声都停了。他呆呆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心爱的绘本留下的残骸,心里木木的。

    然后,一丝又一丝的裂缝伴着“哔兹哔兹”在心上撕开,鲜红的、滚烫的血从下面喷涌而出。

    哔兹哔兹——。

    哔兹哔兹——!

    疼呀,好疼呀!好疼——!

    刘辩再也受不了了,捂着脸跑了出去,正巧撞上了进宫来的刘备。

    在刘辩抽抽搭搭的叙述下,以及宫人们的委婉解释下,阿备终于拼凑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抬起头,向着宫殿的方向望去,正和遥遥看来的儒学少师对上了眼神。

    对方昂着下巴,用黑漆漆的鼻孔和勾起的嘴角给了他一个嘲弄的神情。

    很好,很好。

    阿备安慰好了情绪奔溃的小刘辩,笑道:“今日来得巧,就让臣来教授殿下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一课吧。”

    作为一个帝国皇子,刘辩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各科老师都是每天换人轮着给他上课的。

    这一天,又到了儒学少师来讲课的日子。

    他照例走向学习的宫殿,一推门,一盆冰凉的冰水混合物便兜头浇了下来。

    三月里,冬日的寒气还未完全散去。儒学少师浑身湿透,滑溜溜的小冰块还直往他的衣服里钻,再被带着凉意的寒风那么一吹,整个人顿时重回了三九寒冬,冻得整个面容都扭曲了起来。

    儒学少师用余光瞥到宫殿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布巾架子,想也没想地冲了过去,抓起布巾就往脸上擦。结果擦完之后却发现手上全是墨迹。

    儒学少师再定睛一看。那面巾的内侧被人画了孔子画像。似乎是害怕某人不认得圣人孔子,还特意在旁边标注了姓名功绩,甚至还用蝇头小楷附了许多《论语》篇章。

    自己这么一擦,不仅是面上染墨、狼狈不堪,更是侮辱了圣人、践踏了先贤!

    儒学少师的道心瞬间遭到重创,惨叫着跑了出去。

    而随着他的奔跑,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也如同信鸽般传遍了皇城内外,迅速地为他达成了社死成就。

    从今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儒学少师恐怕都没脸见人了。

    刘辩躲在屏风后面,乐得哈哈大笑,近日来因为绘本被撕而产生的悲伤终于一扫而空。

    “皇叔,”小刘辩转头拉住刘备的手,清澈的大眼睛带着满满的钦佩,“这就是你说的‘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吗?”

    “不是备说的,这是圣人说的。”阿备摸了摸小刘辩毛茸茸的小脑袋,“殿下,请你牢牢记住。虽然‘宽容’是君子的美德,但当有人损害了你的尊严和利益后,一定要第一时间强有力的反击回去,让对方知道你不是好惹的。”

    “那我就不需要宽容了吗?”

    “你可以在反击之后再宽容。”

    “唔——”这句话对于七岁的刘辩来说有点绕。他咬着牙思考了片刻,似乎还是不能理解。

    于是阿备开始循循善诱。

    “孔子著书立说、教授门徒,是为了给天下人传授道理,让天下变得更加美好,对不对?”

    “嗯嗯。”小刘辩点头。

    “那为什么孔子指定的君子六艺中,要包括骑射这种和讲道理无关的技艺呢?”

    这下可把小刘辩给问住了。对于君子六艺这种东西,他向来就是照单全收,学就完事了,还从来没有思考过其中的原因。

    “是为什么呢?”

    “是为了能打爆敌人的狗头……!”

    “嗯?”

    阿备假咳了一声,收敛了神色,重新端出正经面孔:“因为孔子是有大智慧的。他让君子学习经典,是为了君子能心平气和地给其他人讲道理;他让君子学习骑射,是为了让其他人能心平气和地听君子讲道理。”

    阿备蹲下身,专注地看着小刘辩的眼睛,语重心长地道。

    “永远不要放弃反击的力量,永远不要失去抵抗的勇气。

    像绘本之事,并未伤及殿下的性命,殿下也不必伤及儒学少师的性命,小惩即可。

    但如果有一天,殿下发现有人威胁了你的性命时,请一定要放下所有的道德观念,拿起武器与他殊死搏斗。”

    小刘辩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一道灵光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刘备的话他还不能完全理解,但他依旧重重地点了点头,将其牢牢地记在了脑海中。

    【作者有话说】

    注1:何蕾,这个名字是作者的私设。

    注2:没查到东汉普通皇子的老师的官职名称叫什么,“少师”是作者自己的设定。

    注3:改编自云南三生教育里的一句话。原句是在网上看到的。

    第96章 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宫里发生的事情自然逃不开汉灵帝刘宏的耳朵。

    事发第二天, 刘宏就把阿备召进了宫中,然后就着花生小酒又把整个过程给听了一遍,一边听一边拊掌大笑:“该!就该这样好好整治一番!那群士人整天左一个圣贤, 右一个百姓,看起来忧国忧民得很,其实心里想的还不就是自己家的那一亩三分地, 装得跟真的一样!呸!”

    刘宏这几天天天都得被迫看一堆明面上弹劾刘备, 实际上拐弯抹角骂自己的奏报,看得心肝脾肺肾转着圈儿地疼。

    虽然他也三天两头地找机会责罚那些不安分的,可那样隔山打牛似地挠痒痒,怎么比得上刘备这样直接上手来得痛快呢?

    刘宏喝了一杯酒, 眯着眼睛将儒学少师狼狈逃窜的情形又回味了一遍。短促的小胡子随着嘴唇的抖动一翘一翘的, 像一只偷腥成功的猫儿。

    不过, 一个儒学少师倒下了,千千万万个“儒学少师”又站了起来。他们这次一起发力,弹劾的奏报如海啸般席卷而来, 誓要将刘备给轰下台。

    刘宏烦死那些假仁假义的腐儒了, 总想找个法子将他们狠狠地收拾一顿, 让他们彻底地闭上嘴。

    刘宏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阿备听完,思索了片刻后, 低低地笑了一声:“臣这里, 倒正好有个法子, 既能立住鸿都门学的跟脚, 又能为陛下出一口恶气。”

    阿备俯身在刘宏耳边低语了几句。刘宏听着,一边不住地点头, 一边眼睛越来越亮, 最终拍着手掌兴奋地大叫起来:“此计甚妙, 就这么办!”

    很快,宫里传出旨意,皇帝陛下要巡视鸿都门学,百官跟随。

    相比于立学百年、规模宏大,师生加起来有上千人的太学,新成立几个月的鸿都门学就显得寒酸了很多。

    不仅学舍只有区区的十几间,甚至学生也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十号人。他们穿着统一的褐黄色直裾,抬眼望去,像是被烈日晒焉耷了的苦菜苗,十分可怜。

    士人儒生们跟着刘宏来到鸿都门学,见了这种情况,都不由地暗自笑了起来。这鸿都门学搞得轰轰烈烈,结果就弄出了这么个东西,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小里小气的,一看就成不了什么气候。

    刘备作为祭酒,理所当然地担任了向导的职责,一边领着众人参观学舍,一边向众人介绍鸿都门学的教学情况。

    当听到鸿都门学中不教儒家经典,只教辞赋算术、天文地理,太常来艳不由地摇头叹息道:“恶学夺儒、纲常沦丧,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呀……”

    有了九卿带头,底下的大小官吏们也不再憋着,立刻也跟着叹息起来。

    他们每一个人的声音虽小,但集合在一起却又极大。像是一群苍蝇团集在一起,嗡嗡嗡地吵得人心烦意乱。又像是一群火把聚拢在一起,燎得人心气蓬发。

    一向清廉正直的蔡邕终于捱不住心里的火气,上前一步道:“听闻鸿都门学成立不过一月,陛下便已经封了好几个学子做侍中、尚书,甚至有出为刺史,乃至封侯赐爵的!侍中、尚书,乃是中央近臣,影响圣意;一州刺史,乃是封疆一方、节制郡县。封侯得爵,更是人臣极贵,福泽子孙!

    自汉开国以来,世人莫不是寒窗苦读、钻研经典、修养品德、孝顺父母、上阵杀敌……费劲周折、历经艰辛,方才能得一官半职。而如今鸿都门学中的诸位学子,仅仅因为能写出几个好字、说道几件趣事,便能高官厚禄,甚至是封侯得爵!

    如此毁坏制度、妄施恩典,则上不能维护天家威严,下亦使官吏怨怼,国家不能由此得福,百姓更会因此遭祸。

    请陛下关闭鸿都门学,撤销那些学子侥幸获得的官职、爵位,还大汉朝廷一个清明!”

    阿备特意请了刘宏搭戏台子,搭了好半天终于有个冤大头跳出来唱对手戏了。阿备心里喜出望外,赶紧拉过话头,生怕晚一步就错过了。

    “蔡议郎的意思,是认为鸿都门学中的学子能力不足,不能担当大任?”阿备故意沉着脸问道。

    蔡邕并没有察觉到阿备话中的圈套,自然而然地道:“他们不懂得圣人的道理,自然难担国家重任。”

    “可是他们都通过十分严格的科举考试,是有真才实学的。”

    “他们不学习圣人的经典。哪怕通过了考试,也不过尔尔。”

    见火候差不多了,阿备立刻收网,朝着刘宏躬身道:“陛下,备与众位卿家意见相左,一时难以达成共识。墨子曰:士虽有学,而行为本焉。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来行一行,做一做。备想邀众位卿家也参加一下科举考试,亲身体验一下这鸿都门学的学子到底是不是‘不过尔尔’。”

    早就和阿备串通好了刘宏立刻抓住时机,当即下旨让随行的百官全部参加科举考试。并且特别要求所有人无论身份高低、官位大小,要全部依照鸿都门学学子的标准行动,不许搞特殊。

    局势变化太快,百官们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睁着一双双迷茫的眼睛被一群带刀卫士像赶鸭子一样赶到了一处院门前。

    阿备袖着手站在一旁,心里憋着坏笑。

    哈哈,让这群养尊处优的士族见识一下古代科举制度的恐怖吧!

    你们很快就会明白:和后世的那些科举卷王们比起来,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快快快,都到这里来抽号!别磨蹭了,后面还有一大堆事要等着办呢!”一个胖乎乎的小黄门如泰山般挡在院门前,一边摇着签筒一边尖着嗓子呼喝着。

    要是在平时,三公九卿们怎么都要治这小黄门一个无礼之罪。但现在,他们全都顾不得了,因为小黄门口中说了一件更让他们无法接受的事情。

    “什么?要我们把衣服脱光?!怎么能如此无礼?简直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一个头发花白的官员,吹着胡子瞪着眼睛,一骂一个喘气,仿佛随时就要晕过去了。

    小黄门平日里受了这些清高士族的不少窝囊气,如今好容易逮着机会了,才不惯着他们呢。

    他当即双手叉腰,拿出乡下大娘在村口吵架的气势,瞪大了眼睛喝道:“不脱光了衣服检查,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夹带小抄呢?咱们这可是在为朝廷科举取士,关乎天下苍生,可不能有半点马虎的!——对了,鞋子和袜子也要脱下来!”

    “谁带小抄了?你怎可凭空污人清白?”

    “又没说你带小抄,你急什么?只是检查,检查懂不懂?你这么着急,难不成你想作弊?”

    “国士无双,怎可遭此羞辱?”

    “某宁死不脱!”

    “对,我们不脱!不脱!”

    这时候,阿备猫儿般滴溜溜地走过来,悠悠地道:“陛下有旨在先,所有人无论身份高低、官位大小,要全部依照鸿都门学学子的标准行动,不许搞特殊。”

    现场一时寂静。

    百官咬牙:好嘛,感情是在这里等着我们呢!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就是傻子也看出来汉灵帝刘宏和刘备是一伙的,正憋着劲儿整他们呢!

    可是就算想明白了又怎么样,圣旨在前,利刃在后,不上也得上!

    百官们一咬牙,全都按照要求脱了个精光,然后又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进到了考院中。

    那模样,就好像他们的黄花闺男之身被歹人玷污了一般。

    百官心中痛哭:呜呜呜,我脏了!我不干净了!我不干净了!我不干净了!我不干净了!我不干净了!

    百官们按照自己抽到的号码,按顺序坐到了属于自己的号舍之中。

    那号舍是一个个规整的没有门窗的小格子间,高六尺、宽三尺、长四尺,堪堪容纳一个成年男子坐在其中,不但转身困难,就是想要在里面站直身体都办不到。

    每个人屁股下坐着统一的木板,面前放着统一的桌案,桌案上摆放着统一的笔墨纸砚和考试试卷。

    铜锣一响,考试正式开始。

    带刀的卫士围在号舍周围,各个如同黑面金刚;掐着腰的小黄门在其中巡视,位位都是巡海夜叉。

    开始科考的官员们必须埋头书写试卷,稍有出格的动作,就会招来小黄门的一顿呵斥。

    官员们大多都是士族出身,就算不是日日锦衣玉食,也从小没受过太多委屈,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规训?很快,便有官员借口更衣,想要出去透透气。

    官员思量:我要出恭,你总不可能还要我必须用规定的姿势撒尿了吧?

    这位官员的猜测很准确,的确没有人要求他必须用规定的姿势撒尿,但他必须在规定的地方撒尿。

    而那个所谓的指定的茅厕,其实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木桶,孤零零地放在号房尽头的一块空地上,上无片瓦,下无遮挡,旁边还站了一圈的卫士和小黄门。

    官员满脸惊恐:“就不能有个布幔挡一挡吗?”

    小黄门道:“万一你借着布幔搞小抄怎么办?”

    第一次,官员的语气中带上了哀求:“那……那你们能不能转过去一下?”

    “不行,所有考生都不能离开监考人员的视线。”

    “可是……你们在旁边看着,我实在……实在是解不出来……”

    这时候,阿备猫儿般滴溜溜地走过来,悠悠地道:“陛下有旨在先,所有人无论身份高低、官位大小,要全部依照鸿都门学学子的标准行动,不许搞特殊哦~~。”

    官员心中抓狂:我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再出来提醒我了!

    这位官员抓着衣带沉默地看了恭桶很久、很久、很久……最终,他肩膀一垮,如游魂般摇回到了号舍:“算了,我不更衣了。”

    小黄门幸灾乐祸地追在后面喊:“你真的不更衣了吗?人有三急,可千万别憋着哦,容易憋出病来的!”

    官员涨红了脸,走得更快了:“我不更了!”

    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相比之下,呆在狭小的号房里继续考试都显得那样地幸福。

    但显然,考试也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那试卷上,尽是他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内容。

    ——什么鸡和兔子关在一个笼子里,数头有多少个、数腿有多少条,最后问你鸡和兔子分别有多少只?

    ——什么北方和南方都种水稻,为什么北方的水稻更好吃?

    ——什么给出一系列云朵的形状,然后问你明天下不下雨?

    怎么说呢?试题里的每一个汉字百官都认识,但连在一起他们就完全理解不了了。好一点的,能连蒙带猜地答出几道算术题,差一点那真是一点都答不出来。

    但是,身为汉帝国身份的官员、士人中的精英,强烈的自尊又不允许他们承认自己的失败,非得将试卷都答满不可。于是,一个一个就在号舍中抓耳挠腮、苦思冥想,急得满头大汗。

    汉灵帝刘宏坐在考院外的二层小楼上,将一切都尽收眼底,一边喝着小酒听着曲,一边乐得哈哈大笑。

    “哎呦,那个人好搞笑,把头发都抓散了……哈哈,那边那个更搞笑,直接急得拿头撞墙了!……那边那个,直接趴在桌子上不动了,这是直接放弃了吗?真没用呀……!”

    隔山打牛的敲打很不错,听刘备和刘辩联手整蛊也很好,但这一切的一切又怎么比得上自己亲自出手、亲眼见证百官们的窘态来得爽快有趣呢?

    汉灵帝刘宏连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神清气爽起来。

    哼哼哼,这群士族,总算是落到我的手里了。

    好不容易捱到了傍晚十分,铜锣再次响起,这一天的考试总算是结束了。

    百官们相互搀扶着走出烤院,各个衣衫凌乱、神情萎靡,一副怀疑人生、怀疑世界的模样。

    刘宏坐在最上首,昂然道:“众卿家亲身体验了一回科举考试,可还觉得这鸿都门学的学子不过尔尔、不堪大任?”

    这种时候,谁还能说话?谁还敢说话?

    是想不要命了,还是想再回那地狱般的考场呆几天?

    百官们皆是低下了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这一回的交锋,是刘宏和刘备大获全胜,士族一败涂地。

    刘宏心中得意,正要开口回宫,蔡邕却突然走出了行列,眼含热泪道:“科举考试辛苦,但也不过是一人一身之苦,并不能说明什么。

    臣仔细看过那考卷上的题目,那里面没有一句圣人之言,全都是些鸡兔猫狗、口味云朵之类的琐碎之事。

    我大汉的官员,是要治理一方土地、教化一方百姓的,会这样鸡兔猫狗、口味云朵之类能有什么用呢?

    臣知道陛下心有大志,想要立下一番不输世宗、中宗的功业,但鸿都门学绝不是可行之法!还请陛下与国事为重,关闭鸿都门学吧!”

    说完,蔡邕泪如泉涌,跪倒在地上。

    而坐在上首的刘宏,则早已抿紧了嘴唇,一张脸黑如石炭。

    【作者有话说】

    注1:《后汉书·蔡邕传》:光和元年,遂置鸿都门学……其诸生皆敕州郡三公举用辟召,或出为刺史、太守,入为尚书、侍中,乃有封侯赐爵者,士君子皆耻与为列焉。

    注2:文中的科举的规定主要参考清朝时的情况,也有部分作者的私设。

    第97章 天降异象

    在东汉的朝堂上, 蔡邕是个定位很特别的人。

    他有旷世逸才,熟悉汉事,是大家公认的能够修筑后汉史书的第一人, 受到天下士人的敬仰。

    同时,他对父母孝顺,对汉室忠心, 为官清廉、为人正直, 即使是大汉最偏远的郡县,当地的百姓也曾听闻他的美名,在民间有着巨大的声望。

    不仅如此,蔡邕的性情中还很有几分纯真迂直。

    在朝堂中这么多年, 他从不结交朋党, 也不参与各种政冶斗争, 只一心呆在东观校读经典、修著史书。

    偶尔的几次进谏,也是因为他自己实在有些不吐不快的想法。其他时候,都是三缄其口。只有刘宏亲自问到他的身上了, 他才会开口。

    汉灵帝刘宏平时就爱蔡邕的这份纯真迂直, 觉得他是这朝堂上少数能说几句真话的人。

    但此时, 汉灵帝刘宏也恨死了蔡邕的这份纯真迂直。

    因为他的纯真愚直让他成为了三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犟种,也让他成为了别人煽风点火、搅弄风云的假手!

    刘宏看了看埋头痛哭的蔡邕, 又看了看蔡邕身边的其他大臣。那些大臣们一个个敛首垂目, 露出衣领下一段白皙的脖颈, 看上去像一群归顺的羔羊。

    但谁又知道, 那看似乖顺的面孔下藏着怎样一颗大逆不道的心呢?

    蔡邕虽好,但此时也必须舍了。

    必须得杀一儆百, 要不然镇不住这下面的人!

    刘宏眉头一皱, 便要发作。阿备赶紧上前一步抢先道:“蔡议郎一片为国为民之心, 实在令人佩服。”

    开玩笑,蔡邕的名望多高呀!

    历史上,大魔王董卓为了刷声望,都得对他礼敬有加。杀了董卓的王允是何等英雄了得,因为杀了他,后世都被骂了几千年。

    今日若是罚了他,对于汉灵帝刘宏来说可能算不了什么,但对新建立的鸿都门学可是大大的不利!

    本来根基就不稳、名声就不好,还要凭空背上一个污点骂名,今后科举制就更难推广了。

    刘宏看了刘备一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从他个人的角度来说,并不赞成刘备的做法。但既然刘备坚持要这样做,他不介意卖刘备一个人情。

    阿备道:“可是,蔡议郎刚才的观点,备却并不赞同。科举试卷上的题目,看似琐碎无用,实在是治国之基础、安邦之根本。”

    阿备拿起一卷试纸,指点着道:“比如这鸡兔同笼问题。

    我们可以设想一下,若是国家需要征召一万名士兵,规定六口之家抽三丁,五口之家抽两丁,四口之家抽一丁。那么请问,官吏应该从多少护人家中抽丁?

    ——如此这般,是不是和鸡兔同笼问题一模一样?如果有人能解开鸡兔同笼问题,是不是也能顺利解决政务中的这些问题?

    再来看北方水稻和南方水稻的口感差异问题。

    这里面涉及到了水稻种植的雨水、日照、虫害、土壤……等多方面问题。反过来讲,如果某位县令熟悉当地的雨水、日照、虫害、土壤……等多方面情况,是不是就能种植出最适合当地的作物,生产出产量最高、口感最好的粮食?

    ——如此这般,何愁百姓不能衣食无忧、安居乐业?

    最后再来看看云朵和下雨的问题?

    我们都认为天上的晴与雨、风与雪难以预料。可自尧舜一来,历代先人制定历法、修订节气,不正是因为找到了天气与农事的规律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找到云朵与下雨之间的规律吗?

    如果能凭借前一月、甚至是前一日云朵的颜色、形状、位置……判断出第二天或者今后一个月的阴晴雨雪,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提前加固河堤、开凿水渠、蓄养水库?

    ——如此这般,何愁天下不能升平安宁、不知饥馑呢?”

    阿备的一番解释,一下子就让蔡邕豁然开朗。甚至,让他有了种思想解放的感觉。

    自从董仲舒提出“天人感应”之说后,四百年来大汉人民对其深信不疑,甚至是越来越相信。

    因此,在大汉的整个历史中,各种谶纬层出不穷。国内每回出现什么地震、日食之内的异象,都会有高官被罢去,甚至是皇帝出罪己诏。

    但是,现在刘备却说,不是这样的。

    “云朵与晴雨之间,真的有规律吗?”

    “当然有。世间万物普遍联系、相互影响,自有道理。”

    “上天的晴雨真的可以被凡人预测吗?”

    “只要有足够多的观测数据,便能总结出规律。只要总结出规律,便能进行预测了。”阿备微笑,“格物致知,便是如此。”

    阿备的语气极轻极柔,仿佛所言所语不过是世间最平常不过的道理。就如同下雨打伞、天寒加衣一般,人尽皆知。

    但那每一个轻巧的字句中,却藏着千钧万钧的重量和无与伦比的震撼。

    仿佛泰山落地,又仿佛烈日凌空。

    蔡邕收拾好仪容,重新规矩地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掌却止不住地颤抖。

    他偷偷地用余光看向天边的云朵,心中有一个想法悄悄地生了根。

    如果……

    如果上天的晴雨真的可以被凡人预测,那么……

    鸿都门学的事情结束后,汉灵帝刘宏和百官各自回家。

    太常来艳坐着驴车在雒阳城里晃晃悠悠地走了一圈后,又悄悄地调了个头,拐进了一座阔大的宅邸里。

    这宅邸属于汝南袁氏,里面住着如今在雒阳城中为官的袁逢、袁隗、袁基、袁术、袁绍等人。

    如今当家的,是袁隗。而就在三年前,他还曾担任三公之一的司徒,只是因为天降异象而被罢去了。

    辅助袁隗的,是现任屯骑校尉的袁逢。

    再下面的,则是袁基、袁术、袁绍三个小辈。他们都尚年轻,目前身上都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官职。

    来艳被引进到袁宅时,房间里已经坐了好几个官员。他们一边品着茶水,讨论着一些天气花卉之类不着边际的话题,却时不时地发出阵阵哀叹声,彼此的眼神中有着心照不宣的示意。

    来艳到来后,先到的官员们依次向他打着招呼。有些年轻些的官员沉不住气,想要开口问什么,来艳都会挥手打断,喃喃地将他们按回去:“等一等、再等一等……”

    莫约等了一盏茶功夫,袁隗终于姗姗来迟。他一来,便笑道:“隗近日新得了一盆极好的杜鹃花,邀大家一起来赏一赏。”

    说着,袁隗坐到了主位上。袁逢、袁基、袁绍等袁家人也依次落座。

    跟在后面的家丁则将一盆怒放的杜鹃花摆到了房间中央,然后便悄悄地退了下去。

    整个房间中,终于再没有了多余的外人。

    一位官员实在有些着急了,拱手叫了声:“袁公……”

    袁隗仿佛没听见一般,只顾指着杜鹃花介绍道:“你们知道吗?这杜鹃花看上去好养,实则不然。什么时候浇水、什么时候施肥、每天晒多久的太阳,都是有讲究的。一个不注意,就要养遭,花就开得不好了……”

    咱们今天这么多人来,可不是为了听养花经的。

    那官员更加着急了,忍不住提高了声量:“袁公……!”

    袁隗略侧了侧身,转向来艳:“季德,你应该还记得吧?去年隗也曾邀你一同赏花,赏的也是这盆杜鹃花。”

    来艳眯着眼睛,盯着杜鹃花仔细看了半晌:“嗯,对对对,就是这盆杜鹃花。”

    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真就慢悠悠地赏起了花?

    更多的官员坐不住了,纷纷站起身来,唤着“袁公”。可袁隗根本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一味拉着来艳聊赏花往事。

    许多官员都实在忍受不了了,告辞离去。袁隗并不挽留,只平静地看着他们离去,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袁基、袁绍、袁术几个小辈则负责送客。

    袁隗哈哈大笑:“季德,你看走眼了!这花盆虽然还是去年的花盆,但里面的花却早已不是去年的花了!

    去年那花凋谢后,不知为何一日日地就衰败了下去,花匠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救回来。

    我看那花整日里半死不活的,太晦气了,便命花匠将其拔去,重新种了一颗同样品种的杜鹃花,精心照料。

    果然,今年的杜鹃花就开得极好,甚至比去年开得还要好!”

    来艳也露出了微笑,心里则在仔细地琢磨袁隗话中的意思。

    花盆指的是谁?杜鹃花指的又是谁呢?还有“换花”又是什么意思?

    袁隗一边抚摸着盛开的杜鹃花,一边叹道:“我这一年又一年的种花,也逐渐地琢磨出了些道理。

    人呀,有些时候就是不能太执着。做人做事都得灵活一点,不能死脑筋。俗话说得好:树挪死,人挪活。

    咱们养花,为的是欣赏花儿盛开时的美丽。至于到底是哪一株花在盛开,其实并不重要。

    这株花不开了,咱们就将其拔去,再换另一株花。只要开了花,其实都是一样的……”

    袁隗絮絮地念叨了一番自己的“养花经”,来艳也逐渐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很快,赏花的活动就结束了。来艳礼貌地告辞,离开了袁宅。

    几天之后,宫里突然传出一个消息——侍中寺里养的一只雌鸡,不知为何竟然变成了雄鸡!

    天降异象,大凶之兆!

    朝堂内外,人心惶惶。

    当天,刘备便被刘宏召入了宫中,被指派调查清楚异象的真相。

    阿备临危受命,第二天晚上就拉着曹操翻墙进了侍中寺。

    第98章 夜半诡影

    “玄德, 你可是在奉旨调查异象啊,为何好端端地放着正门不走,偏偏要来偷偷翻墙呢?”

    熹平五年(176年)雒阳一别后, 曹操被外放去做了顿丘令。

    他受到刘备的鼓舞,借着这个机会仔细地体察了民情、熟悉了基层的正务,将顿丘县治理得井井有条。当地百姓无不对他交口称赞。

    很快, 朝廷便听闻了曹操的美名, 将他重新调回雒阳,升做了议郎,和蔡邕做了同僚。

    如今,刘备与曹操同朝为官, 一个做祭酒, 一个做议郎, 品秩都是六百石。

    表面看上去是一样的,但实际上是大大的不一样。

    刘备不仅头上顶着“御弟”的尊贵称号,身上带着涿县县侯的超高爵位, 而且还有着攻破鲜卑王庭、阵斩檀石槐的超硬核军功加持, 可谓是尊荣加身、名满天下。

    不及如此, 汉灵帝刘宏还摆明了就是信任、喜爱刘备。朝廷中明眼的人都看得出来,鸿都门学祭酒就是刘宏给刘备的一个过渡职位。干个几年, 只要稍微做出点成绩来, 刘宏必定给刘备升官。

    以后, 刘备的仕途下限是九卿, 上限是三公。

    一个名门士族,眼看着就要就此崛起了。

    眼见着曾经远远不如自己的好友混得比自己好这么多, 要说曹操心里一点儿也不失落那肯定是假的。

    但曹操向来心胸阔大、器量宏大, 只是稍微失落了那么一会会儿, 便又真心地为刘备高兴起来。

    而在高兴之余,曹操又见刘备并不因为自己高官显爵而看不起曾经的友人,依旧非常友善地对待自己、钟繇等人,便对刘备更加敬佩喜爱了。

    因此,当刘备提出要夜探侍中寺的时候,曹操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阿备伸手扶住了跳下墙头的曹操,轻声道:“听值夜的人说,侍中寺最近半夜总有鬼怪徘徊。寺中雌鸡化为雄鸡,鬼影徘徊在时间地点上与化鸡的异象这么接近,很有可能两者之间有关联。”

    “鬼怪?”从不信鬼神的曹操嗤笑,“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鬼怪?”

    树枝一动,一道黑影猛地从旁边掠过,在曹操的身上留下一道怪异的影子。

    曹操的笑容瞬间凝滞在脸上:妈呀,刚说没有鬼怪你就出来了,世上有你这么打脸的吗?

    曹操心中的怒火“腾”地冲了上来,不等阿备招呼,自己就抽出宝剑追了上去。

    那黑影动作极快,在墙壁、屋顶、树林间闪转腾挪,忽隐忽现。阿备和曹操追了半晌,总是差着几尺远的距离,迟迟没有追上。

    突然,那黑影从西侧闪进一片树林中,没了踪影。阿备和曹操追在后面仔细搜查,忽见黑影又从东侧闪出。两人快步追去,阿备又抽出宝剑投掷出去。

    宝剑嗖地一声插进黑影身前的树干上,雪白的剑身在月色下摇曳出点点银光,总算是止住了黑影的脚步。

    曹操猛地扑上去压住黑影,一把扭过黑影的脑袋。昏暗的月光下,显露出来的竟然是个老熟人的面孔。

    “本初兄!”曹操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你怎么会在这里?”

    袁绍有些狼狈地站起身来,第一时间先去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衫和头冠。等确保自己的仪容重新恢复了完美后,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我听说侍中寺最近半夜有鬼怪出没,怀疑它跟寺中雌鸡化为雄鸡的异象有关,便回来探查。”

    哦,原来是遇到同路人了。

    但是,曹操还是有些奇怪:“我等是奉陛下旨意,这才过来探查。本初兄又为何独自前来?”

    “我是受河南尹的托付来调查的。”

    如今的河南尹乃是宫中何贵人的兄长何进。而何贵人,则是汉灵帝目前唯一的皇子的生母。

    异象之事关乎皇家威严,何进作为皇家外戚,对此暗中进行调查也是非常合理的。

    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何进今后前途不可限量。得知袁绍还没正式出仕,就先攀上了这么棵大树,曹操打心眼里为自己的青梅竹马感到欢喜。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一同行动?”曹操欢快地发出邀请,“众人拾柴火焰高。咱们三人同心,定能很快就将异象的始末调查清楚。”

    袁绍矜贵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不知本初兄可探查到了什么线索?”

    “我刚进来没多久,就见一个黑影掠过。正要追将过去,突然就被你们按倒,并没有探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再次听到自己搞出的乌龙事,曹操不由地有些羞红了脸。索性如今夜色昏沉,倒没人能看出他的脸色不对。

    “唉,我们也没能找到什么线索。如此说来,今夜这一趟倒是一无所获了。”

    “不。”阿备从西边的树林里走出来,一把拔下插在树干上的宝剑。晃动的剑刃在他的脸庞上折射出道道雪一般的光芒,照得他的一双眼睛如星辰般熠熠生辉。

    “我们找到了重要线索。”

    阿备伸出手,一条白色的残布微微摇晃。

    刘、曹、袁三人一起回到了阿备的宅邸中,连夜对着灯光研究那块白色的残布。

    当然,主要是曹操和袁绍两个人在研究。

    虽然刘先主的人设是“喜狗马、音乐、美衣服”,穿越者阿备也非常自觉又享受地继承这几样美好的个人爱好。

    但作为一个穿越前就分不清衣服面料的普通人,穿越后的他也照样分辨不出古代丰富多样的各种面料间的区别、搞不清各种面料的名字。

    因此,这样一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只能交给出生高贵、见多识广又土生土长的曹操和袁绍了。

    曹操拿着那块残布,大拇指和食指在上面一捏、一捻,当即道:“这是城东李氏布舍的雪花绸。”

    “不会弄错吗?”阿备有些不敢相信,“这白绸平平无奇,大多数布舍都会卖吧?怎么就能肯定是李氏布舍里的布料呢?”

    “肯定错不了。”曹操信心满满,“这雪花绸是李氏布舍的镇店之宝,工艺独特,只有他们一家在卖。我仔细看过一次,不会弄错的。”

    阿备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咱们明天去找布舍的老板,询问他把这雪花绸都卖给了谁,便能知道这黑影是谁了。”

    “恐怕不行。”一直沉默的袁绍开口,眉头带着点点沉郁,“这雪花绸虽然是李氏布舍的镇店之宝,但因为是素色的白布,所以价钱并不算十分昂贵。再加上它轻薄柔软、穿着舒适,雒阳城中的大户人家都爱买来做里衣、手帕之类的贴身物件。因此,若只是买了雪花绸便有嫌疑,那么这雒阳城中十户人家里倒有九户人家有嫌疑了。”

    袁绍从怀中掏出自己的手帕,十分坦荡地递给阿备。手帕与残布一对照,果然是同一种布料。

    阿备转头看向曹操。

    曹操立刻跳脚:“别看我!我嫌这布太贵了,就没买。我穿的,都是我家丁夫人自己织的布。”

    说着,节俭好青年曹操便从袖口将里衣的料子拉出来让大家看。

    他话里的意思当然是想自证清白。但看那笑嘻嘻的表情,怎么都只是想炫耀一下自家夫人给制作的爱心里衣吧?

    阿备突然想起了现代看到的一个搞笑截图。

    两个大男人打架把衣服都打没了,其中一个人露出了里面的红肚兜。

    敌人一见,当即觉得自己赢了,嘲笑道:“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居然还穿红肚兜!”

    另一个人笑道:“这是我媳妇给我绣的,你有吗?”

    敌人顿时感到自己输了个彻底,恼羞成怒,郁闷非常。

    此情此景,正和那个搞笑截图异曲同工。单身狗阿备妙明奇妙地被塞了一嘴狗粮,心里感到十分郁闷,并且表示不想再理秀恩爱的曹孟德了。

    第二天,不甘心的阿备找到了李氏布舍的老板。情况果然和袁绍说的一样,雪花绸在雒阳城里的销量很大,许多大户人家都买过。光凭“买过雪花绸”这一点线索,并不能确定黑影的身份。

    线索就此中断,阿备、曹操、袁绍等人也只能另外再行调查。

    另一边,太常来艳来到了执金吾宋酆的府上。

    在此之前,来艳早就与宋酆来往多年。费了不少周折后,终于获得了宋酆的信任。

    这一次,两人来到了密室之中,来艳直言道:“天降异象,说明天子无德,皇位不稳。我后汉自明帝后,天子大多少年而亡。如今的陛下虽然已过弱冠之年,但却体弱多病。现今,又有异象示警——凡此种种,恐怕是上天在告诉天下人,陛下没有多少寿命了。宋公可有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啊?”

    宋酆是如今大汉皇后的父亲,是正正经经的外戚。因为这层外戚的关系,他一跃而上,成为了执掌京师重军、戍卫京师禁中的执金吾,显赫非常。

    但由外戚身份得来的权力,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旦遇到皇后废立或者皇帝驾崩,原本的外戚便会迅速地被新外戚打崩取代。

    对于自己的权力,宋酆一直有着深深的忧虑。

    而宋皇后至今无所出,更是一再地加深了这种忧虑。

    宋酆当即拉住来艳的手:“太常正说中了某的心事!还请太常教我!”

    “宋公熟知汉事,自然知道邓皇后的事迹。”

    东汉孝和皇帝的皇后邓绥,史称邓皇后。她一生没有为和帝生下过一个儿子,只收了两个义子。在和帝死后,邓皇后以太后的身份执掌朝堂十六年,历经三朝,给邓氏家族带去了无上荣耀。

    因为政冶能力出色,稳定了国家。邓皇后还得到了后人“兴灭国,继绝世”的高度评价,美名流传百年。

    想到了邓皇后,宋酆当即活络了起来。

    邓皇后是皇后,他的女儿宋氏也是皇后。邓皇后无所出,他的女儿宋氏也无所出。

    和帝有一个幼子,最后被邓皇后立为了下一任皇帝。如今陛下的后宫里也有一位小皇子,将来也完全可以被他的女儿宋氏立为皇帝。

    自己的女人宋氏和邓皇后相比,并不差什么。邓皇后和她身后的邓氏家族可以执掌权柄一十六年,他们宋氏一族也完全可以!

    这件事成功的唯一障碍,就是他的女儿宋氏现在还只是皇后,不是太后。

    如果当今陛下驾崩,他的女儿宋氏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太后,那不就可以……?

    一想到那个可能性,宋酆不由地屏住了呼吸。一颗心嘣嘣直跳,手心里全是热汗。

    这样泼天的富贵,谁不想要呢?

    哪怕知道前路危险,九死一生,也想要搏一把!

    “如此、如此……”宋酆一把抓住来艳的手,嗓音嘶哑干涩,“只恨没有助力。”

    来艳笑道:“某来此之前,与司徒刘郃、永乐少府陈球、卫尉阳球、步兵校尉刘纳等都商议过了,他们都愿意做宋公的助力。”

    “好!好!好!”

    宋酆以拳锤手,终于下定了决心。

    “吾愿效仿邓皇后故事!”

    只要当今皇帝驾崩,他的女儿宋氏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

    如果当今皇帝不懂规矩不肯驾崩,那就让他懂一懂规矩,再让宋氏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

    【作者有话说】

    注1:梗来源于网络。

    第99章 再降异象

    五月的天气已经带着夏日的微醺, 午后的阳光尤其使人感到疲惫。

    宫殿里的侍从们虽然还兢兢业业地值守在自己的岗位上,脑袋却也忍不住一点一点地往前坠,困得半眯着眼睛。

    中黄门桓贤站在德阳门外打了个哈切, 慢悠悠地揉着眼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忽然,一点寒意蹿上了他的天灵感, 刚刚还让他烦恼不已的那点子睡意顿时烟消云散。

    他看到, 宫里高高的红墙之下,有一道雪白的人影站在那里。

    桓贤吓了一跳。

    宫中禁卫森严,这个陌生的白衣人是怎么进宫的?

    明明刚才,这里根本就没有其他人, 他又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想到上个月侍中寺中, 雌鸡化为雄鸡的异象, 又想到近日盛传的鬼怪传言,桓贤心中不由地先虚了一半:这个白衣人,不会也是鬼怪吧?

    即使心中害怕, 桓贤依旧鼓足勇气喝道:“你是什么人, 胆敢在宫里放肆?”

    那白衣人缓缓地转过身来。

    桓贤这才看到, 那白衣人脸上带着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满头的白发随风四散。一双眼睛透过黑洞洞的面具孔直盯过来, 像是两团邪气逼人的火。

    只一眼, 桓贤便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半。

    那白衣人哈哈大笑, 一边直往德阳门里冲, 一边大喊道:“我乃梁伯夏,天帝令我上殿成为天子!”

    桓贤吓得魂儿都要丢了, 赶紧扑过去阻拦白衣人, 同时大喊着叫人来帮忙。

    宫里的侍卫仆从当然不可能转瞬即到, 桓贤也只能苦苦的支撑。突然,他的余光瞟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当即感动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涿侯!”桓贤大叫着,“有怪人擅闯宫禁,还请涿侯将其拿下!”

    阿备刚刚完成给小刘辩的授课,正准备出宫,突然听到德阳门那边传来呼喊声,赶紧跑过去看。听了桓贤的话,阿备二话不说拔剑便刺。

    白衣人躲闪不及,右腿被划出了一刀深深的伤口。

    “雪花绸?”看着宝剑上染血的残布,阿备一眼认了出来,“原来是你!”

    白衣人转身就跑,阿备提着宝剑在后面追。

    这一追,阿备更加肯定了今日的白衣人便是那晚在侍中寺里搞鬼的白衣人,两人不仅身形背影相似,而且奔逃的身法也一模一样。

    滑得像只泥鳅一样,阿备几次出手,都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他以各种神奇的走位给逃脱了。

    不过,白衣人到底伤了腿脚,一阵高强度的奔逃之后,速度便不由地慢了下来。阿备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最多不过一刻钟,他便能将白衣人擒下。

    这时候,曹操带着一群侍卫从旁边的通道跑了过来助阵,阿备立刻高喊道:“孟德兄,你从东边过去,我从西边过去。我们包抄!”

    曹操毫不犹豫地带着一队侍卫向东跑去,阿备则带着另一部分侍卫向西跑去。

    两队人马各自转过一个拐角,眼见着就能将白衣人包围,映入眼帘的却是空无一人的通道,以及另一个浑身浴血的人。

    “本初兄!”

    曹操大惊,赶紧冲上去将袁绍扶起。阿备也在旁边帮忙,从中衣上撕下干净的布条,给袁绍紧急包扎止血。

    “怎么样?怎么样?”慢了一拍的中黄门桓贤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焦急地打听着,“抓到那个白衣人了吗?”

    袁绍叹了口气:“那白衣人将我砍伤后,扭头就往旁边的墙上撞,然后一下子就不见了。”

    “穿墙术!”桓贤惊恐地尖叫了起来,“那白衣人果然是鬼怪!”

    一时之间,侍卫们人心惶惶,都握着环首刀紧张地四处张望着。似乎生怕下一个瞬间,便有白衣人穿墙而出,将他们斩于刀下。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会有鬼怪?”

    曹操叉腰提刀,傲然地站在中央。他身量不高,气势却十足,洪亮的声音更是引得所有人侧目。

    “先来两个人将袁公子带到偏殿里歇下,再来两个人去请太医。桓黄门,你是第一个看见白衣人的,还请你与我和涿侯一同面见陛下,禀告事情始末。其他人,则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不许胡乱传话!”

    曹操一件事一件事地安排下去,样样都理得井井有条。众人原本还像无头苍蝇一般慌乱,得了曹操的吩咐后,立刻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心也安定下来了,事情也办得顺利了。

    阿备先陪着曹操将袁绍送到偏殿安置,突然问道:“本初兄未有官职在身,怎么突然进到宫里来了?”

    袁绍道:“陛下召见,我随叔父进宫面圣。”

    阿备想起来了。

    历史上,袁绍在母亲死后,为其守孝三年。三年之后,又为早已死去的名义上的父亲袁成“补”守孝三年。一时间,名声大振,天下的士人争相投靠他。

    中常侍赵忠很反感袁绍,还对汉灵帝刘宏说坏话:“袁本初故意抬高自己的身价,还好养死士,不知道想干什么。”

    袁绍的叔父袁隗听说了这件事后,吓得半死,还专门将袁绍叫道跟前训话,让他不要再这么干了。

    如今,袁绍还在为父母守孝的期间。虽然名声和架势还没有后来史书上记载的那么吓人,但也是名动京城。汉灵帝刘宏听说他的事迹后名声后,将他召进宫中见面,也是常理。

    阿备点点头,没有再多言。他见曹操将袁绍照看得很好,便悄悄地离开了偏殿,重新回到了白衣人消失的通道上。

    按照袁绍的说法,阿备在通道一侧的墙根下仔细寻找,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于是阿备又在另一侧的墙根下寻找,片刻后,他发现了一滴血迹。

    阿备心中一凛,只恨东汉时期没有照相机或者专门用来采集的证物袋,只能先凑合地掏出宣纸将这点血迹的位置形状等记下,随后再顺着墙根继续寻找。

    阿备撅着屁股找线索找得正欢,一双端正的文士靴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阿备顺着鞋面往上看,看到了象征着至少两千石高官的青色绶带,然后和一双充满智慧和沧桑的眼睛。

    “袁公。”阿备赶紧站起身,恭敬地行礼。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袁绍的叔父袁隗,袁家“四世三公”招牌中的第四代三公级人物。

    “涿侯。”袁隗面容和蔼,语气温和。即使面对小辈,形容举止也没有半点的轻视和无礼。

    阿备看着袁隗,突然觉得有些眼熟,思考了片刻后,恍然大悟——袁隗和袁绍很相像,或者说袁绍和袁隗很相像。

    面容上的相似倒在其次,主要是那份独一无二的气质,一种由百年时间、四代人物积累出来的高贵、优雅与智慧。

    “涿侯独自一人在这里干什么呢?”

    “没什么,找点东西。”

    “东西找到了吗?是否需要某的帮忙?”

    “不用、不用,怎敢劳烦袁公?”阿备赶紧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找到就算了。”

    对于自己心中的猜测,阿备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因此不想节外生枝,只是避重就轻地答了一句。

    袁隗垂了垂眼眸,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很体贴地换了个话题:“我随侄儿袁本初一同进宫面圣,后听见德阳门处喧闹。本初过来查看后便没了音讯,不知涿侯可知道他的下落?”

    “本初兄受了伤,正在德阳殿的偏殿治疗。备为袁公领路?”

    “涿侯事务繁忙,不用劳烦了。”袁隗的声音依旧温柔,“某认得路,自行过去便可。”

    很显然,袁隗还记得阿备撅屁股找东西的事情,于是体贴地自己离开了。

    看着袁隗越走越远的背影,阿备的心中不知为何却生出了一丝胆战的寒意。

    那一刻,他仿佛变成了一只草原上的野兽,凭借着本能感知到了随风而来的危险信号。

    他苦思冥想,然后猛然发现,那丝若有若无的危险,似乎就来自于眼前这个高贵优雅、温柔无害的背影,来自于那被深深埋藏起来的不为人知的野心,来自于和他极为相似的另一个人的身影。

    阿备不由地握紧了拳头,心中的天平向着一侧更加地偏了过去。

    安置好袁绍后,阿备和曹操、中黄门桓贤一同面见了汉灵帝刘宏,详细地复述了白衣人的事件始末。

    刘宏的愤怒自不必说,于是阿备身上又多添了一重人物,要两案并查,找出幕后真凶。

    白衣人事件闹得这么大,涉及的人员这么多,瞒是瞒不下去的,一天之内便传遍了整个雒阳城,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人们纷纷猜测,这个“梁伯夏”到底是何许人也?他口中说的话是真的吗?刘氏的天命是不是真的要完了,这大汉的江山是不是真的要改姓了?江山改姓易主之后,又会是谁当皇帝呢,会是一个姓梁的人吗?

    宋皇后听闻这件事后,连夜便召父亲宋酆进了宫。屏退了左右宫人后,向来柔顺的宋皇后第一次责备了自己的父亲。

    “刺杀皇帝是何等大罪!父亲难道想要被夷三族吗?”

    在宋皇后看来,白衣人闯宫哪里是什么上天示警,这根本就是一起有预谋的刺杀事件!而且是专门冲着皇帝刘宏去的!

    宋酆都听懵了:他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但他才刚组织好了人手,根本就还没来得及行动呀!

    宋酆都连忙以首叩地:“冤枉呀!我绝没有做过这种事情!我也从来不知道什么白衣人!”

    “父亲还要抵赖吗?”宋皇后捏着拳头,柔弱的身体摇摇欲坠。

    她万万没想到,就连骨肉至亲也会欺骗她!这样的欺骗,比杀了她十次更令她痛苦!

    “太常来艳、司徒刘郃、永乐少府陈球、卫尉阳球、步兵校尉刘纳……”宋皇后一字一顿地将名单背出。

    她能够清晰地看到,她每背出一个名字,父亲宋酆的背脊都会剧烈地抖动一下。显然,这些名字全都化成了利刃,捅进了父亲宋酆的心窝里。

    可是,这些利刃又何尝没有捅进她的心里?

    宋皇后强行忍住泪水,厉声喝道:“女儿虽然人在深宫,但耳朵没有聋、眼睛没有瞎!父亲,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干的那些事情,是没有后路的!父亲,为了女儿、为了家族,更为了你自己,收手吧!”

    说到最后,宋皇后再也忍耐不住,跪倒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宋酆却意外地平静了下来。他站起身,俯视着宋皇后带满珠翠的云鬓,冷声道:“既然没有后路,那就只能大步向前。女儿,你好好地等着吧,你的富贵还在后头呢!”

    说罢,宋酆大踏步地走出了宫殿,任凭宋皇后在后面声声呼唤,也没有一丝停留。

    宋皇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作为皇后、作为大汉子民,她有义务保护她的丈夫、她的君父。但作为女儿,她也有义务保护她的父亲。

    她既不能阻止父亲,也不能告发父亲,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刘宏死去。

    左右为难之下,宋皇后只得出了一个笨办法——她借着“白衣人闯宫,内心不安”的由头,日日夜夜寸步不离地守在汉灵帝刘宏身边,饮食服饰、内外宫人都要先经她的检查。

    她只盼望着,这样的严防死守能够令父亲宋酆知难而退。

    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着,若有下一次的行刺,她就直接扑上去,替刘宏挡下利剑,从此死了,再也不受这样两难的折磨了。

    而如果她的死亡,能够让刘宏对她的父亲、她的家族多一丝怜惜,多留下几条宋氏性命,她的此生便也值得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把朋友搞得多多的

    阿备刚一踏进宫殿, 一个酒盏便在他的脚下炸开。澄澈的酒水打湿了地砖,画着瑞兽图案的漆盏碰撞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宫殿里的侍从呼啦啦地跪了一地,各个噤若寒蝉。抬头望去, 唯一还高昂着脑袋的,便是怒目箕坐的汉灵帝刘宏。

    宋皇后跪坐在刘宏身侧,低垂着头, 一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流下。

    气氛紧张, 山雨欲来。

    此时此刻,想走是不能了,阿备只得硬着头皮叩首行礼。

    坐在上首的刘宏依旧在喋喋不休地训斥着:“朕不过是多喝了一口酒,你就要说来说去。朕天天出去, 被朝廷百官们管着。现在朕在自己的皇宫里, 难道也要被你给管着吗?”

    “陛下息怒!”宋皇后以首叩地, “只是那酒并非出自宫中,来历不明。若万一被人利用,下了药, 陛下的圣体岂不要因此受损?”

    “那酒是河南尹进奉给朕的。你是想说, 宋贵人和他的哥哥想害朕?”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只是希望陛下保重身体, 万事小心为上。”

    “你的小心,就是只许朕依着你的意思, 不许朕有自己的想法。你既然这么喜欢管人, 这皇帝让给你来做好了!”

    “陛下!”宋皇后惊恐地抬起了头, “臣妾绝无此意!”

    “滚!”

    宋皇后再也支撑不住, 捂着脸离开了宫殿。刘宏依旧抄着手,虎着脸坐在上首。

    伺候的仆从们于是更加努力地将脑袋紧紧地叩在地上, 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生怕被帝后吵架的余波给扫到, 血溅当场。

    阿备小心翼翼地抬了一下眼,左右偷瞄了一下,确认应该没有自己什么事情了,便一点点地向后挪动,想要悄悄地溜走。结果没想到腿脚刚一动,便被刘宏给叫住了。

    “玄德。”刘宏将一卷竹简递了过去,“你来看看这个。”

    阿备接过竹简一看,再结合刚刚刘宏和宋皇后吵架的言语,很快就弄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白衣人闯宫的这件事传开后,许多大臣都写了奏报,发表自己的见解。其中,尤其以忠心耿耿的蔡邕为最。

    他说这是上天降下警示,未来会有人行王莽篡汉之事。虽然白衣人没入成德阳门,预示着这个篡汉之人不会成功,但却依然会极大地动摇大汉的根基。为了家国安稳,天子一定要积极行动起来,广施仁政,修养品德,那些有损仁德的事情就不要再做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老一套,劝汉灵帝刘宏撤掉鸿都门学、将刘备贬官外放、将十常侍通通问罪。

    其实,在鸿都门学科举一事之后,蔡邕对鸿都门学、对刘备、甚至是对儒学之外的百家杂学都改观了很多,反对的态度也弱化了很多。

    但接连着雌鸡化为雄鸡、白衣人闯宫两件异象之后,蔡邕的态度又陡然强硬了起来。

    在蔡邕的心里:天大,地大,大汉的国祚最大。哪怕鸿都门学有它的道理,只要它妨碍到了大汉的延续,惹怒了上天,那么它就必须得消失!

    有了蔡邕这个士人领袖带头,原本已经在逐渐消失的批判鸿都门学的声音又重新大了起来,反抗刘宏改革官员人事权的势力也借机再次抬头。

    朝堂的重压之下,汉灵帝刘宏的心情自然越来越暴躁。

    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宋皇后又不知是抽了什么风,一改往日里低调柔顺的小绵羊作风,不仅天天在刘宏身边晃悠,而且还严格地检查限制刘宏的饮食用度。

    刘宏心中的怒火顿时被迎头浇了一桶热油。

    从前,我掌不了前朝。如今,难道我连后宫也控不住了吗?

    我这个皇帝就这么软弱可欺,要被你们这伙人这样踩在脚下、捏在手里?

    刘宏心里认定了宋皇后和前朝的士族们结成一党,想要架空他,更恨毒了宋皇后这个背后捅刀的枕边人。

    于是,宋皇后便被刘宏第一个拿来开刀。

    刘宏随便找了个由头,将宋皇后痛骂了一顿。

    看着宋皇后哭泣着走远的身影,刘宏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才终于找回了一点安全感。

    看来,士族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掌控后宫,他还有机会反击回去。

    刘宏问:“之前的两件异象调查得怎么样了?”

    阿备将调查进展简要地复述了一遍:“目前来看,这两件异象——无论是侍中寺的雌鸡化为雄鸡,还是白衣人闯宫——都并非鬼怪所为、苍天示警,而是人为。”

    刘宏拊掌大笑,几日来萦绕在心头的阴云一扫而空:“好好好!只要是人为的,就有破绽。只要有破绽,就必定能抓住真凶!”

    刘宏又和阿备商讨了一番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商议完毕后,阿备告辞退下。刚走出一步,阿备又停下了脚步,有些犹豫地开口道:“臣有一言,还请陛下一听。”

    “什么事?”

    “世上的输赢,历来是人多战胜人少、齐心战胜内讧。说白了,就是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刘宏一愣,不由地细细琢磨这句话。

    他虽然是亭候出身,但也是遍阅圣贤经典。登上帝位之后,更是置身于全天下最优质的资源当中,每天看到的都是最顶尖的古籍文章,每天听到的都是最顶尖的文辞诗赋,每天交流的都是最顶尖的学士大儒。

    他看过、听过许多包含深意的圣贤词句。其中,却没有一句话像这句这样直白朴实,又直刺世间真相。

    所谓微言大义、大道至简,或许就是这样的吧?

    刘宏心中一动,只觉得眼前的景致骤然开阔,胸中有了一种了悟的感觉。

    他将这句话牢牢地记在心中,随后冲着刘备一点头,矜持地追问道:“然后呢?”

    “陛下圣明,又何须臣点破呢?”阿备失笑,“前朝士族能与皇后结盟合作,陛下为何不能与皇后齐心协力?皇后乃是陛下的妻子,夫妻乃是天底下最亲近的关系。只要陛下能够释放出善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皇后又怎会舍近而求远呢?”

    阿备抬眼向上看,之间刘宏将手抄在袖子里,低着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刘宏从来不是个糊涂蛋,相反还非常聪明。阿备相信,自己的话说到这里,刘宏自然能分析出利弊,最终做出正确的选择。

    阿备悄悄地退出了宫殿,回到了自己的宅邸。第二天,便听到宫里传来消息,皇帝赏赐给了皇后锦袍一件,又邀请皇后一同赏花游玩。

    于是,帝后不合的谣言刚刚起了个苗头,别被死死地掐断了。雒阳城中的百姓提起来,也只会赞叹“帝后和睦,乃天下大幸”。

    阿备听了,不由地勾起了唇角。

    你看,刘宏果然聪明,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稳住了刘宏这头后,阿备又继续调查异象之事。这天,阿备正坐着驴车走在街上,如何被一名侍女拦住了去路。

    “涿侯。”侍女的声音轻柔,仿佛二月的柳枝,“我家主人有请。”

    阿备上下一打量,见那侍女生得容貌清丽、身段婀娜、举止文雅、衣着不俗,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她口中的“主人”必然也是非富即贵。

    在这个节骨眼上,有这样的一位神秘贵人用这样曲折的手法求见一面,恐怕其中的隐情不小。

    可能有很大的风险,但也可能会有很大的收益。

    阿备略一思索,便决定去见一见这位神秘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总是踟蹰不前,那便什么事都办不了了!

    阿备跟在侍女的身后,七绕八绕地来到了一间隐蔽的房舍中。一位穿金戴银的丽人早已焚香烹茶等待多时。

    那丽人抬起头来,阿备顿时一惊,赶忙跪拜行礼:“臣参见皇后!”

    “涿侯不必多礼。”宋皇后趋步向前,虚虚地将阿备扶了起来,“涿侯乃是孤的恩人,该孤向你见礼才是。”

    阿备谨守本分,后退一步:“臣不知皇后何意?”

    宋皇后笑道:“若不是涿侯的劝说,孤如今还必定还在被陛下厌弃,哪里能与陛下游园赏花、琴瑟和鸣?涿侯不是孤的恩人,谁还是本宫的恩人?”

    “不敢、不敢。”阿备尴尬一笑,恨不得立刻转身就跑,“皇后想必也知道了臣劝说陛下的那番说辞。说句难听的话,臣是在劝陛下利用皇后。难道皇后不生气吗?”

    宋皇后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勾起唇角:“做妻子的,哪个不想得到丈夫的宠爱?可是,宠爱与利用,有些时候又哪里能分得那么清呢?”

    宋皇后的眼神清澈透亮,带着一种看透事实的纯真。

    她分明是微笑,眉眼间却笼罩着淡淡的愁绪与悲伤。

    “孤出身名门,少年时享受荣华富贵,欢乐开怀。成亲后却困于后宫,既不得丈夫喜爱,又常遭姬妾挤兑,终日郁郁——这人生的起起落落,孤也算是经历过了。

    这么多年了,孤悟出了一个道理,作为一个人,不要怕被人利用。

    因为有人愿意利用你,证明你对他是有价值的。而你也可以利用这个利用,来获得你想要的东西。

    而一旦没人利用你的时候,你反而要小心了。

    因为到那个时候,这世上没有人会在乎你,你也再得不得你需要的东西。你会像瓶中的花朵,一天天地枯萎、死亡,无能为力。”

    宋皇后一笑,转头看向阿备,脸上的神情总算多了几分灿烂。

    “总之,孤能复宠,多亏了涿侯相助——这是事实。孤今日来见你,便是为了向你道谢。还请涿侯受孤一拜!”

    说罢,宋皇后膝盖一弯,便要跪下。

    关键时刻,阿备历经多年苦练出的“扶人大法”再次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一个滑步冲了上去,在宋皇后的跪礼刚刚完成十分之一标准动作的时候,就准确无误地将后者扶了起来!

    “皇后何须如此!”阿备确定宋皇后站稳后便立刻松开了手,十分守礼地退到了几步之外,“皇后有为难之处,吩咐便是,臣定当效力!”

    “涿侯,孤是真心想要向你道谢的。”

    “臣明白。臣更明白,皇后是有事需要臣去办。否则,将臣召入宫中便可,何必舍近求远亲自出宫,如此周折地来见臣?”

    宋皇后眼眸微动,深深地看着刘备。半晌,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涿侯果然聪慧,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她默了一默,似乎终于下定决心,直接道:“孤收到消息,有人要刺杀陛下。孤行动不便,便想托涿侯在宫外警戒,暗中探查,找出刺客,化解陛下的危机。”

    阿备右眼皮猛地一跳,心中警铃大作。

    刺杀皇帝?这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呀!

    不过,就白衣人闯宫的那个架势,说他是来刺杀皇帝的,也十分合理。

    本着负责任的态度,阿备追问道:“皇后可知道刺客是何方神圣?”

    皇后摇头:“孤不知道。”

    阿备继续问:“那皇后的消息又是从何处而来?”

    宋皇后垂眸:“孤不能说。”

    是“不能说”,而不是“不知道”。

    说明这个消息的来源十分重要,且牵扯甚广。背后牵扯到的那个人,身份必定十分尊贵,权势必定十分巨大。

    可是,宋皇后贵为国母,已经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之一了。

    还有谁,身份能比宋皇后还尊贵,权势能比宋皇后还巨大,能令宋皇后投鼠忌器?

    阿备心中不由地长叹一口气。

    如今这局势,可真是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危险了。

    阿备在为自己的未来担心,却不知道真正的危险已经近在眼前。

    就在他坐着驴车在雒阳城里晃荡的时候,早已有两双眼睛将他牢牢盯上。

    如今,更是有两个人如旋风般朝着他与宋皇后密会的房间直冲而来!

    【作者有话说】

    注1:《后汉书·五行志》:光和元年五月壬午,何人白衣欲入德阳门,辞“我梁伯夏,教我上殿为天子”……时蔡邕以成帝时男子王褒绛衣入宫,上前殿非常室,曰“天帝令我居此”,后王莽篡位。今此与成帝时相似而有异,被服不同,又未入云龙门而觉,称梁伯夏,皆轻于言。以往况今,将有狂狡之人欲为王氏之谋,其事不成。

    注2:某毛姓诗人的名言。

    祝大家新年快乐!龙年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