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传选拔赛开赛的那天,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树上的树叶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树枝生硬而倔强地支棱在一片湛蓝的天空下。
小西花梨穿戴好一身装备,在准备区做着热身运动。
在她的坚持下,她正选替补的名额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一组热身做完后,她停下来舒了一口气。冷咧的空气吸入胸腔,身上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很难说是兴奋还是紧张,尽管她不一定有上场的机会,但还是被大战氛围影响了。
今天如果能上场的话,大概可以跑出不错的成绩。花梨莫名产生了这样一种预感。
突然,休息区传来一阵骚动,花梨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臂。
本来应该准备三区接力的三年级的米仓队长,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神情,语气急促地说:“跟我走。”
花梨懵懵懂懂地跟上她,一边追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对方似乎没有回答她的心情,只抓着她闷头疾行。
很快两人来到了教练组所在的帐篷,队长说了一声:“小西教练,我把人带来了。”然后直接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帐篷内的氛围十分凝重,花梨扫视了一圈,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马上就要跑二区,本该在热身的王牌不破瑛里,此刻正神情恹恹地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似乎感到了什么不妙,花梨也不说话了。
主教练小西隼人沉默了一阵儿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抬头扫视了一遍众人,然后把目光定格在了花梨的身上:“小西花梨,你去代替不破跑二区。”
帐篷里顿时想起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花梨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我?二区?!”
作为队长的米仓前辈终于按耐不住主动请缨道:“请让我去吧!现在正是队长需要担起责任的时候!”
花梨微张着嘴,见没人有为她解释的意思,忍不住出声问道:“瑛里到底怎么了?”
不破瑛里虚弱地举起一只手臂:“发烧了……”
花梨一个箭步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烫得惊人,不由皱眉:“怎么搞的?”
不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花梨,就拜托你啦!”
花梨的脸色很难看:“我五公里甚至跑不进18分钟……”结果居然要让她去跑一般王牌才会跑的花之二区,有没有搞错。
可惜主教练已经下定了决心,其他人就没有违抗的可能了。哪怕所有人都用担忧的目光看向花梨,花梨自己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巨大压力而脸色发白,但既然事已至此,一味退缩也是没有用的。
还有其他区的前辈呢,相信她们吧。
站在第二区的准备区的时候,花梨在心中给自己打气道。
小西隼人通过无线电在她的耳边交代策略:“尽量跟紧第一集团就可以了。只要不被落下太多,其他区可以一点一点挽回劣势。”
也就是说,用目前成绩垫底的小西花梨冲一下,在二区被带一下速度,其他区则用更好的队员进行追击。
田忌赛马的策略。
即使教练这么说,花梨心里的压力也没有丝毫减轻。虽然大家都明白她的实力在哪里,但她毕竟是代替能跑出15分半这样惊人成绩的不破瑛里上场,起码不能跑出太难看的成绩。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等候区的广播开始通知:“白鸟泽,请到起点准备交接。”
远远的,穿着白色运动衫挎着紫色交接绶带的白鸟泽一区跑者出现在了转角处。”
前后不到十秒,广播又开通知:“青叶城西,请到起点准备交接。”
穿着薄荷绿运动衫,手中已经把白色绶带取下的上野前辈的身影也出现了。
果然又是白鸟泽吗?命运啊。
小西站在起点线上,身体前倾,手向后举着,做好了交接棒的准备。
白鸟泽同区的人跑出去大概十米后,小西花梨也顺利抓到绶带起跑了。
花梨保持着和前面白鸟泽跑者相同的配速跟在她的身后。这位跑者的资料在作战会议上有被提到过。
铃木樱,白鸟泽学园二年级王牌,5公里个人最佳成绩16分10秒24。是喜欢后程发力的选手。
虽然比起不破瑛里这种能跑到15分半的全国级别的王牌相比,铃木樱不是那么耀眼的存在,但在宫城地区,能跑过她的人也寥寥无几。
对于现在的小西花梨来说,是有些出格的选手了。即使现在对方看上去还没有火力全开,花梨要跟上她也需要拼尽全力。
铃木樱的身影在视野里离得有些远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赛前教练给的任务是不要落下太多就好,但看着那白紫配色的身影,花梨就会油然而生一股想要追上去的冲动。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脚步的步频已经加快了。耳机里传来了小西隼人带着恼怒的声音:“保持好你自己的节奏,不要被对手带走。”
花梨感觉自己今天状态不错,于是毫不犹豫地无视了主教练的话。主打的就是一个叛逆。
渐渐地,铃木樱的身影又重新出现在了视野。花梨觉得自己现在的呼吸可能有点重,心跳大概去到了150-160的样子,再上去都有点偏快了。
就心肺功能来说,花梨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跑者。她的静息心率大概在50-60次每分,优于普通人,却又不如不破这种静息心率能维持在30-40的怪物。
有时候,不破跑完一场5公里下来,心跳也只去到120时左右,甚至还有余力说笑,这也是她能以小个子高步频成为天才跑者的重要原因。
要说花梨有什么比不破瑛里以及其他很多人强的,那就是她无比标准,效率极高的跑姿。
毕竟尽管她很不想承认,她仍是那个跑姿被称为“教科书”的男人的女儿。从小的耳濡目染,让她第一时间接触到了最为正确的跑姿,没有养成那些难以纠正的坏习惯。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被追击的紧迫,前面的铃木樱开始加速了,花梨毫不犹豫地想要跟上。但此时,膝盖却传来了隐隐的刺痛感,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让她过热的大脑终于冷却了下来。
从刚才那种隐隐约约的“跑者高/潮”的状态中退出来后,腿部沉重的肌肉终于被感知到了。与此同时传入耳中的,还有猛烈到无法忽视的心跳声。
耳机里又传来了小西隼人不合时宜的冷哼声:“既然已经变成了这样的局面,那就继续加速,去扰乱对手的节奏。”
我倒是想啊。花梨咬牙忍耐着全身的抗议,烦躁地扯掉了耳机,不想再去理那个只会泼冷水的人渣老头。
这人绝对不会成为一个好教练的。花梨现在无比确信这一点。不懂人心的人,是无法正确地指导别人的。
路过市民体育馆的时候,前方已经完全没有了铃木樱的身影。第二区的赛程至此只剩下不到两公里了,后面陆续有其他学校的人开始超过花梨。
与排球或者其他项目不同的是,青城的陆上竞技部在宫城地区一直是霸主般的存在,已经连续三年拿下了全国大赛的门票。
可惜为青城打下如此江山的三年级主力们去年毕业后,青城就显得有些后继乏力,好在女子方面意外捡到了一个不破瑛里,才能继续保持霸主之姿。
结果运气不好,在最为关键的时刻,王牌不破竟然因病缺席,只能靠花梨一个还在恢复期的替补临时顶上,这大概是青城自称霸宫城以来,在花之二区被追击得最难看的时候吧。
所以为什么要她来跑二区呢?队长的话,起码不会落下这么多吧?二区之所以成为必争之地,除了因为它地形复杂,还因为它是所有区中路程最长,占比最多的一个区。
还剩三个区了,前辈们真的能追回来吗?花梨不禁产生了这样的怀疑。早知道一开始还是不该上头,应该按平时的节奏来的。
不过那可是白鸟泽,曾经带给站在看台上的她,三年屈辱和不甘记忆的白鸟泽,如今在正式的赛场上看到了那讨人厌的白紫配色,不上头是不可能的吧?
腿好像越来越沉重了,大脑也产生了很多杂念,难以集中精神。汗水滴下来糊住了眼睛,花梨烦躁地抬手抹去了。
不远处就是二区最后一个补给点,自己的身体濒临极限,急需补充一次水分,这次补给绝对不能错过。
花梨调整了脚步,跑步的路线开始逐步朝补给的台面靠近。
可有时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花梨的手拂过补给台,正准备用手指夹起其中一个纸杯时,那个纸杯却突然倒下了。
整个补给的动作不到一秒,脚步已经跨了出去,后面也有选手跟上,此时绝对不能停下或者减速,否则极有可能造成事故引发受伤。
电光火石间,花梨做出了判断——只能放弃这个补给点了。
她的手已经开始从台面上收回,准备恢复到摆臂的动作,就在这旁人看来,恐怕一眨眼就会错过的瞬间,一只纸杯被无比精准地塞到了她的手中,感受到手中纸质的粗糙触感,和一掠而过的温暖的指尖,花梨来不及细想,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凭本能用三根手指把纸杯稳稳捏住了。
有电台转播的解说捕捉到了这一幕,发出了赞叹的惊呼:“我刚才看到了什么?!一次世界级别的补给交接!跑者本来有一个小小的失误,但被她们学校的志愿者及时捕捉到了。这名志愿者显然时刻都在关注着这名跑者,所以才在一瞬间就送上了精准完美的补救,让跑者的节奏保持住了……”
他的搭档在一旁用冷静的声音附和:“不错,确实是非常细心且反应敏捷的志愿者。普通观众可能注意不到,志愿者在长跑比赛中,往往发挥着大家想象以上的作用。通常一个世界冠军,都会有一个或多个长期搭档配合默契的志愿者,可以在跑者完全不减速的情况下,把补给送到他手上。要知道,在冲击冠军,尤其是在冲击世界纪录的时候,每一秒的时间,都非常的关键。这时候,就不得不提到世界马拉松第一人基普先生和他的志愿者的故事了……”
在这名解说用趣闻小故事调节气氛的时候,先前的那位解说突然插言道:“我刚刚去翻了那个神奇的志愿者的资料,猜猜我发现了什么?他竟然是青城排球部的正式选手,还是王牌二传。在校级比赛中,一般大家会用短跑或长跑选手当志愿者,排球?真是个有趣的思路,我想其他学校的主教练们也可以考虑一下另辟蹊径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笑意:“虽然短跑选手的爆发力不错,但考虑到要把一个东西传递到另一个人手上,排球选手说不定会很拿手。”
他这逗趣般的语气也逗笑了旁边的搭档,电台的频段里一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追踪车内,通过电台关注着赛程的小西隼人听到这里嗤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助理教练高木健太玩笑道:“听到没有,回头让排球部的教练给我送几个志愿者过来,什么二传手自由人都试试。”
高木脸上露出苦笑:“排球部后天就是春高预选决赛了,怎么可能同意这种事。”
小西隼人意外地挑了挑眉毛:“那他们主力二传这时候跑来报名志愿者干嘛?反正也去不了全国所以放弃了?”
哪怕已经见识过无数次,高木仍然对此人的嘴毒难以适应。真的没被打过吗?绝对被人套麻袋打过……
“大概是为了赛前调整心情吧?”高木不确定地说着:“通过感受其他大赛的氛围,让自己提前兴奋起来?总之竞技选手,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怪癖,到也不稀奇。”
小西隼人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再次把注意力转移回了第二区的赛程上。过了一会儿,他喃喃道:“这个配速……腿不想要了?”
高木闻言赶紧凑过来询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得到本该有的回答,高木抬头看去,第一次看到那个高傲无比的主教练露出这样复杂的表情。
“真疯啊……”那人叹息了一句。很难说清楚,那里面蕴含的情绪,到底是惋惜还是赞叹,或者说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高木不禁想到,这是否意味着,一个高高在上的天才,也会有被所谓“普通人”的意志所震慑到的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