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听得动静,抬起头来恭敬对视一眼:“符小娘子。”
“江唤?”
见到这张眼熟的脸,符柚下意识惊呼出声,“不对,你,你的眼睛……”
左眼似乎还与常人无异,右眼却是漆黑黑一片,叫人看得心里直打颤!
“是执行任务时不小心伤到的,惊扰小娘子了。”
江唤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沉稳又疏离,却让江萦月一下子又哭了出来:“你又是这套说辞,我怎么也不信的,好端端的人出去一趟,怎么就成了这样,府里一点消息也没有,你总是不肯说实话……”
她心痛得都要碎了,却依旧保留着那种大家闺秀的气质,连肩膀也不肯颤得厉害些。
“是不是……是不是二哥哥或爹爹罚你了……”
“没有的事,小姐。”
江唤矢口否认道。
“属下如今身体有疾,不怎么会被派任务了,今后便好生做个护院,护小姐周全。”
符柚垂着手站在一侧,瞧得云里雾里的,耳边蓦然传来前些日子江淮之口中那句,“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终归要付出些代价”。
她虽然笨,但她毕竟自幼在京中长大,大抵也能猜到。
贴身抱了落水的世家小姐,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这种事情京中也时有发生,为了小姐的闺中清誉,基本上大家族的处理办法都是杀人灭口,眼前这人想来是好看些,才白白捡了条性命。
她想得简单,一贯觉得这是个看脸说话的世界。
唯一不明白的,便是不知此事是否是江淮之下手做的,她自觉江淮之虽然气人,但应该做不出戳瞎人眼睛这类事,哪怕是直接下令杀了,都比这符合形象些。
江萦月比她聪明上许多,自是早早明白这样的道理,却固执地非要问出个所以然,哭得像个任性的孩童。
符柚听得难过,便自作主张让江唤下去了,坐到她身侧抱住了她。
“不哭了不哭了,我明白萦月重感情,但发生这种事情咱们都知道,还有命就已经很好啦……”
话音刚落,她明显觉出江萦月抱自己抱得更紧了些,便接着说下去。
“先生肯定和你说了,虞妃被揪出来之后罚得可重了,也算是给咱们出气啦!听说前天她在御书房外面跪了很久,陛下都没见她呢。”
江萦月低声啜泣着,“我都明白的,可我就是忍不住难过。”
她的手用力绞着巾帕。
“我们家你也知道的,从小爹娘的目光都盯在二哥哥身上,就连我的护卫也是二哥哥怕我上街不安全,才常常派他身边人来保护我的,来得最多的就是江唤。”
“他是陪我时间最长的人,可是你说发生这样的事,他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也许玩忽职守比冒犯小姐罚得还能轻些,那小潭又不深,那么多嬷嬷丫鬟还有你,拽也能把我拽上来,他偏偏毫不犹豫就往里面跳,我浑身湿透了他也敢抱。”
“你不会水,那么快被救上来都冻得昏迷了,再多耽误一会想都不敢想。”
符柚低着头听她慢慢地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而且虞妃本来就是冲我来的,那日落水的无论是谁,在场男子唯有江唤一人,他救我们谁都是死路一条。”
“虞妃是算好了利用他的。”
江萦月声音微微发着颤,随即怒喝一声。
“蛇蝎心肠!”
符柚从没见过她这般失态,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道了句,“你……你好像很在乎很在乎他。”
从那日在小潭边玩耍时,她就有点这种直觉了。
江萦月好似触电般猛的一抖,良久才冷静下来开了口。
“……没有的事,小柚子别瞎说。”
说罢,她起身坐去桌边,将煮好的花茶分了两盏出来,开口还残余着些许鼻音。
“新拆的茶饼,知你要来,我特意先煮好的,来尝一口。”
抿入口中是沁人的浓郁花香。
符柚闭眼感受片刻,不由得夸了句:“好香的茶!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来要来?”
“符小娘子拎着三串咸鱼进府,那香味都飘到我这里了,怎能不知。”
江萦月饮下一盏花茶,瞧着心情才好了些。
“怎样,二哥哥可收了?”
“当然收了!”
她还颇有些自得。
“爹娘让我带了个白玉杯子,他没有收,我自制的咸鱼他反倒要了,说明我比爹娘会送礼!”
“嗯……在这京中,如小柚子一般单纯倒也是很幸福的。”
“你这不是拐着弯骂我傻嘛!”
这她倒是听明白了,忍不住伸出小爪子去锤人家,逗得江萦月可算是有了个笑模样:“你呀。”
“我怎么啦?你心情好我就开心呀!”
符柚闹着她玩,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说这么罚他……是江先生干的吗?”
“我觉得不可能是二哥哥,二哥哥那么温柔,应该是爹爹知道了这个事吧。”
江萦月一如既往地吹着自家二哥哥。
“怎么了?”
“没有没有,我也是好奇问一下。”
“过了年节,很快也便是上元了。”
江萦月捻过手边的花色丝线,熟稔地绣着未竟的绣品。
“我认识个花灯铺的姑娘,说是今年的花灯有许多新花样,漂亮得很,小柚子要不要约一下太子殿下出来赏灯?若要约,眼下也是时候递帖子了。”
符柚本是凑过去看,正想感慨她这一双巧手当真是京中贵女的典范,听她蓦然转话题到自己身上,登时不由得“啊?”了一大声。
“我约他做什么?”
“上元本就是有情人相会的好日子,太子殿下政务繁忙,这些小细节自然是我们这些做夫人的来操心。”
“李乾景政务不忙,我俩也根本没情!”
符柚想也没想便一口拒绝了,转头又把事抛到她身上。
“萦月你这么讲,莫不是有了想约之人?”
她语调中有了些揶揄。
“听说江夫人最近要安排你相看几家公子呢,萦月是瞧上护国公世子了,还是礼部尚书家四公子了?”
江萦月一下子被她惹得羞红了脸。
“没有,我特意跟娘亲说了,上元之后再相看,我自觉与他们并无情意,便绝不想在这样的好日子里为难自己。”
“外人都说你是标杆一样的大家闺秀,娘亲也常常数落我让我多和你学习,但我觉得你才不是那种一味听从父母之命的呢,”
符柚毫不吝啬地夸道。
“你有自己的坚持。”
“怎得这般会说话了?”
江萦月失笑。
“那这花灯便无人赏了?你可莫要拉上我,我可不想在这种日子跟你去街上看人家甜蜜。”
“嗯……”
她仔细想了想,从刚才就不断往外涌的小心思终于兜不住了。
“你……你二哥哥,有人约吗?”
“啊?”
就连平日里温婉淑雅的大家闺秀也被她惊得张大了嘴。
“你、你赏花灯约自家先生?!”
“不可以吗?”
她颇有自己的逻辑。
“没有规定写着上元必须是心上人出行吧,哪条律法里讲过了?”
江萦月显然没有被她这套逻辑说服。
“我还是觉得不可以,二哥哥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我今年从府上分的年例比往常可多多了,爹娘也往我手里塞了不少好东西,这都是那道题的功劳呀,这不得约出来感谢感谢?”
符柚乖乖地凑过去摇摇人家胳膊。
“而且我和李乾景的婚约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陛下明显还是不满意我,迟早也是要退的,你不要总把我想成是太子妃嘛。”
“就算要退,也……你、你可真是大胆……”
江萦月感叹着,忽然话锋一转。
“不过我喜欢。”
“嗯?”
这下轮到符柚懵了。
她说什么?她喜欢?
她怎得从来不知,这江家娘子还有这样叛逆一面呢?
“我们家规矩大过天,我就算替你递了帖子,二哥哥也绝不会应允的。”
江萦月口中说着,眸子里竟还闪烁着些许小激动。
“这样,我就说是我想约二哥哥,到时候你就假装来个偶遇,我再借口不舒服离开,你觉得怎么样?”
“……”
符柚震惊地几乎无法回神。
“不是,你、你还是我认识的萦月吗?”
她目瞪口呆地瞧着她的眼睛。
“你怎么瞧着这么高兴?”
“第一次干坏事,有点激动。”
江萦月连忙掩嘴咳嗽两声,端端庄庄在凳子上坐了。
“坏事,你、你干不干……”
“我干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