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成年人不懂童话
所以, 哪里出了问题?
不明白哪一过程出了什么差错,但结论就是——第二天警察依旧没有找上门。
也不能说这一整天言息都在焦急等待,只是有些超出计划外的……不安?
原来他也会不安吗——当意识到那是什么情绪后, 他有点意外。
或者是, 过于安逸的环境让他感到不安?
每个清晨从另一个人的怀抱里睁眼醒来,和他肌肤相贴, 亲昵地咬着耳朵说话, 不分你我的距离。就算拿做戏当借口, 也亲密过头了吧?即使是天生距离感欠缺的他也应当为此稍稍感到不适。
……然而没有。
甚至舒适过头了。
这是自己可以得到的东西吗?自己——这种人?说到底, 他只是单方面享受明照衣的喜欢,并没有付出与之相应的东西。
就算只顾自私地享用了, 但明照衣的感情就没有耗光的一天吗?如同一种名叫槲寄生的植物一样,卑鄙地汲取大树的水分与养料, 而那种寄生关系于大树而言无疑是引发病害的根源。
……
又过去一天, 言息弯下腰半蹲在床前,忽然突如其然地——攥住明照衣的脚踝, 稍稍用力扯近。
那让明照衣被扯近时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的,像不含色彩的风只是停驻他身上。是默许的,更是纵容的。
“哥哥……”
言息笑起来,眼睛弯起, 嘴角上扬, 折纸般清丽但虚薄的面容因那个笑容而生动起来——所有人都会忍不住为这样饱满的美长久停留视线,明照衣并不以为一瞬不瞬地注视言息有什么错。
注视,仅仅是注视, 就像完成了心底隐秘的夙愿一样。
注视,眼睛定定落在他身上, 像游鱼看向饵料,像枯木望向一整个春天。就像他是世界中心,也是一切热闹及全部美好的所在。
——意识到明照衣的目光,意识到明照衣在注视自己,并为此情不自禁感到愉悦,虚薄到无法撑起生命重量的灵魂甚至战栗起来,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忍不住,垂下线条优美的颈部,言息在明照衣脚踝印上一个吻。
感受到那一阵相似的、几近微不可察的战栗后,他颇为满意,亲昵地沿途吻上去,借亲吻的打扰,分走明照衣心神。那双眼睛在阴影处晦暗不明,他的语气却撒娇一样说着,“我玩腻锁链的游戏了。”
——尾音故意冷淡下来,像锅上的水一旦停火,便再不复沸腾时的热情。
再度没有留恋地,将自己剥离出明照衣的怀抱,他审视明照衣的脸。
“……这样吗。”明照衣神情不露端倪,可并不上扬的语调到底暴露了几分心境,然后他也低低地笑出声,“原来是会先玩腻的啊,这种游戏。”
像是才明白过来这一点。
从这样的试探中,或者早在这之前,言息已经明白,他对统老师开玩笑般说的“主角攻经此打击一定会对反派痛恨到底”并非无的放矢。
爱与恨可以相互转化。
某种意义上,如同等式一样。
人的感情就是这样奇妙的东西。
沉重而浅薄的,昂贵而廉价的。
就算明照衣可以没有底线地纵容他的“玩弄”,但当“玩弄”也有腻味的时候呢?
但是,对方脸上那暮薄一样落寞的神情,还是让言息不受控地滞住呼吸。
同样,从这样的试探中,或者早在这之前,他已经明白——这个计划的优先级是最靠后的。
试探是对明照衣,也是对自己。这一点也确定了:如果可以,自己尽量不想使用明照衣主动给予的伤害他的权利。
因此,没有安抚,也没有继续,言息只是装作不懂一样,天真地歪头看向明照衣,“是的。但哥哥还不能离开这个房间哦。”
又半真半假地添上一句,“我会不安。”
示弱是言息常用的手段。
“是吗。”所以明照衣看起来只是淡淡应了一句。
等到言息为他解下那两条锁链后,明照衣才忽然问,“——是指哪种方面?”
眼睑向上抬起,视线落在言息脸上。
“是指——哥哥如果抛下我离开,或者已经有了离开我的想法,这些都会让我不安。”并不羞于承认那样弱势的想法,言息咬着唇故作无辜,“如果过于不安的话,我也不知道,会再对哥哥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哦。”
“真的?”轮到明照衣审视他。
“当然。”因为明照衣怀疑这件事,他甚至语气委屈起来。
——假的。
甚至完全相反。再继续和明照衣待下去,继续处于这样亲密无间的关系中,才会让他更加不安。
“……那就再用锁链把我锁在这里怎么样?”
明照衣面色不变,口吻像随意而单纯地提出一个建议。
“如果我离开的话。”
等等——
在说什么?
面不改色地说出了什么惊人的话啊。
那让言息故作委屈的神色都有片刻停滞。
此时忽然想起来并听了一句的系统:【……】
宿主你们、什么时候玩得这么开?!
停滞的时间短到明照衣察觉以前,言息便扬起语调愉快地说:“那就这么决定啦。”
顺便悄悄用脚,赶紧把锁链踢到床下去。
*
解开锁链后,明照衣的活动区域仍限制在这间地下室。
言息借口需要购买前天购物清单上漏掉的生活用品,出门前,照旧把明照衣的手机留在那团故意没有清理的衣服堆里。
在外面漫无目的地开车闲逛了几圈,等到下午觉得时间已经足够了才回去,可照旧没有后续反应。
——别这么玩啊!
给明照衣准备晚饭时,言息一边搅弄着锅里的面条,一边头疼地撑住额头。
没办法了,那就引别人主动发现怎么样?
【哪个“别人”?】系统发出疑惑的声音。
【无论是英雄救美,还是美救英雄——】言息用“这你都不懂”的目光看它,语气洋洋自得的,【当然那个“别人”就是故事的另一个主角啊。】
行动力一向超强的言老师这就摸出手机,“啪嗒啪嗒”摁着输入法打字。系统悄摸摸凑到身后偷看,他也不介意地亮出屏幕。
——怎么说呢,很言息的口吻。
【明天星娱附近的那个游乐园见?上午10点,在那家卖超好吃冰淇淋的冰雪屋门口。】
什么“超好吃冰淇淋”?
系统怒斥:【别假公济私啊喂!】
“有什么关系。”言息不置可否,又故意伤心地拉长了语调,“让我去见主角受已经是很大的挑战啦——万一又遇见什么惊人的名场面,可怜的宿主可是急需要超好吃的冰淇淋抚慰心灵的。”
“嗡——”
“唔,”言息点点头,“在回消息的速度这一栏上,感到欣慰的言老师给主角受打满分。”
【谁要你这个反派给主角受打分啊!】这是系统忍无可忍的声音。
“非常敬业的宿主,给做任务也不耐烦的统老师打零分!很不上进哦。”
【……】有一秒又下意识反省自己的统老师陷入沉默。
【小苏:干嘛?】
果然语言是博大精深的,平平无奇两个字,却精准表现出主角受的忍无可忍和缺乏耐心。
让系统颇为意外的是,言息并没有回这条消息,而是看完后便把手机扣回流理台上。
【不回好吗?】系统担心道,【万一主角受不来怎么办?】
“啊——”言息漫不经心关火捞面,“做任务时,不懂得任务对象的心理可是非常失职的呢统老师。他这么问了就一定会来,要么出于本身对‘言息’的惧怕,要么出于想看看我到底想做什么。而且,越不回他,他来的可能性就越高。”
【啊?】系统很懵,【这是什么心理?】
“——逆反心理?”
不确定地这么说,言息把面条捞进放好秘制酱料的汤碗里,一边搅拌一边随口提及追更多年的经验。
“不都是这样吗?枸杞泡花椒的文里,主角受都是这样宁折不屈的小白花。或者说,苏斐白的人生经历让他对‘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件事怀有执念?像原著反派和备胎攻们那样顺着他来没什么大用,反而对他感情并不十分深的主角攻,让他更加念念不忘呢。”
【是、是这样吗?!】
涉世不深的统老师大受震撼。
“当然啦,”言息眨眼,无辜地撇清关系,“这只是我个人的解读而已。”
【可这样的话,要是主角攻永远不看向他,那他对主角攻岂不会永远念念不忘?】
“是啊,真可怜呢,永远得不到所爱。”丝毫没有在可怜对方的言息,没有同理心地发出风凉话般的感慨,“不过换句话说,我们帮助他和主角攻he后,谁又知道他是否能得偿所愿呢。”
【好、好复杂。】一心只有任务的统老师,发出对人类曲折心理大受震撼的声音。
稍稍停顿。
言息咀嚼自己话里隐含的情绪。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难得的、对撮合主角攻受在一起这件事的热心肠,并非完全出于“相当了不得”的无私好意。
他希望明照衣和注定会爱上的恋人在一起,希望明照衣得到更多的关心与爱,这一点是没错。可他难道没有怀有另一种隐秘的心思——那么就在一起吧,看看你命中注定的恋人,是否值得你付出全部感情呢?
“啊,好复杂。”
他也像系统那样,发出意味不明的感慨。
*
那顿晚饭后,因为收拾碗筷而慢了明照衣一步的言息,最后一个冲进浴室。
不到十分钟后,随手披了件浴袍,他光着脚,“吧嗒吧嗒”跑出来,一边在暖气充足的房间夸张地喊着“好冷好冷”,一边毫不客气地,把自己塞进明照衣占据许久的暖乎乎的被窝里。
而最天经地义的是——
被窝的主人并没有什么意见。
从书本里抬头,明照衣拨了拨他额角打湿的碎发,不轻不重地说:“下次记得穿拖鞋出来。”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有地毯。”言息熟练地用撒娇蒙混过关。
如果这样不行,就再圈着明照衣的腰,扑闪着带有水雾湿意的眼睛,双腿也同时缠上去,霸道地挤占对方本就狭窄的地盘,在对方怀里挨挨蹭蹭。
再不行的话就仰起脖子,在那线条利落的下巴上,“吧唧”亲上一口。
不过,通常进行到第二步就足够了。
——是这样亲密无间的距离啊。
在这样的距离内,保持清醒而不沉溺成了一件很难得的事。
睡前的时间如何打发时光,以便顺利进入能够入睡的状态,各人有各自不同的习惯。
以往靠工作度过这段时间的明照衣,如今正倚进竖靠在床头的枕头里,翻看言息带来的一些插画书。
……有甜品鉴赏、美食指南,也有漫画,甚至今晚还多出了儿童绘本。
当明照衣亮出正在看的那本封面写着“萝卜头家族大战可怕恶龙”字样的绘本时,言息便挤进他怀里,一边用柔软的唇瓣蹭弄着他的指节,一边随口解释。
“睡前不该是放松的时候吗——喜欢色彩明亮可爱的插画有什么不对,而且故事也很有趣啊。很有哲理的故事哦,即使是萝卜头这种不可思议的生物,当团结起来时也可以战胜那——么可怕的恶龙。”
很快翻到萝卜头们集思广益,尝试用不同方案击退恶龙那页,明照衣指了指那幅加特林加大炮轰击恶龙的场面,挑挑眉说:“这不是团结,是降维打击一样的现代武器击败恶龙的故事吧?”
“——那也是他们集思广益才想出的办法啊!”扬起的语调是言息故作不满的抗议,然后并不小声地嘟囔,“啊,无趣的成年人果然不懂童话。”
“那么,请问这位看起来已经成年的‘未成年’,你今年几岁?”眼睛里是可以融化人的色彩,带着点笑意,明照衣问。
“什么叫看起来……”先是有点抱怨的腔调,后面这个问题言息同学很积极地举手,“当然是永远十八岁!”
而后一字一句地咬字,特意补充道,“——无论是看、起、来,还是心理上。”
“那么,永远十八岁的人,也应当成年了?”明照衣好整以暇地问,眼底笑意加深。
“那就,心理上减一岁吧。”这么勉勉强强地发出哼哼声,言息一副为你退了好大一步的表情。
尽管明照衣看起来对那册绘本颇多嫌弃的味道,但在言息要求重温时,还是回到了最前面,为他一页一页翻起。
当重温绘本的活动结束后,言息捞起滑下去的被子,把两人身前的被子团吧团吧,从脖子往下紧紧裹住他们——那让他们看起来像夜里回到巢穴互相取暖的小动物。
明照衣眼睑因为这样的联想颤了颤,然后垂眼,看见言息正侧仰起那张秀丽清冷的脸,睫毛缓慢扫过眼瞳眨动着,是在示意他关灯睡觉。
很意外——
但明照衣掩饰住了表情上的意外。
就这么、什么也不做直接入睡吗?
不是说他在期待发生什么,只是他们还没有过单纯相拥入眠的经历,这几个晚上都是……
“哥哥原来有在期待吗?”
声音从关灯后的漆黑里传来,以至于明照衣反应了两秒——那不是他心底的声音在跟他说话。
“……有呢,还是没有呢。”说着模棱两可的话语,明照衣声音淡淡。
“用问题来回答问题?好狡猾——”虽然语气很不赞同,但言息似乎没有追根究底的打算,“明天我们要去约会,所以得养精蓄锐,这是最基本的吧。当然哥哥如果期待着的话,我也有回应这份期待的必要啦……”
还说着某方面来讲不得了的话,却已经在一本正经地解释原因。
——约会。
去外面吗?明照衣轻易抓住关键信息。
暗暗流动的种种揣度,在昏黑而温暖的空间里隐秘而悄无声息。
“那么——”在这样的氛围里,明照衣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打算,“晚安。”
人的直觉往往能感受到,昏黑里也有什么在靠近。
……也能察觉到对方的欲言又止。
“……晚安。”
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只有言息的吻落在他脸颊,呼吸一样清浅。
*
约会。
说起来,他们应该曾经有过一次约会,约好去电影院,却被言息居心叵测地带回了原著反派囚/禁主角受的别墅——这样半途而终的约会。
总之在言息看来,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约会。
清晨,给明照衣准备好休闲风的一套衣服,再为他亲手戴上口罩,以及减龄感满满的黑色鸭舌帽。言息心里不由升起养成游戏里的满足感。
——当然,最后为明照衣的手腕,扣上手环形状可以监听行踪的电子镣铐,更符合人设。
……但,想要尽可能满足他在约会中提出的一切愿望。
这也是因为愧疚心理吗?
他不明白。
名为明照衣的个体,就像一条突如其来插进整齐排列的横线本上的斜线,为他划出从没见过的区块与风景。他站在斜线上回头看去,忽然发现活着时的人生有多苍白与单调,如同机械在打印名为“活着”的程序。
越接近深渊越发现自己的鄙薄。
……为此感到愧疚是理所应当的吧?就像为此感到不安一样。
所以来到游乐园,看见明照衣把目光屡次投向远处蹦极的高台时,他会忍不住想做些什么,于是看起来颇为热情地建议着:“想去玩那个吗?”
建在大湖边的高台很是显眼,渺小成石子一样的人被绳子轻轻一抛,无限接近于波澜不起的湖面,在尖叫声中再轻飘飘跃起——那个场景的确让明照衣看入迷了。
“……我很少玩这种项目。”
明照衣斟酌着词句,用了一个值得回味的“很少”这个词。然后将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离他很近、正与他十指相扣的言息脸上,他挑挑眉,模棱两可地说,“怎么说呢,亲眼见到会觉得比较震撼。”
“比如说?”言息随口接了一句,牵着他往排队的长列走去,毫不避讳的相牵引起部分人的目光。
“比如说,人类的渺小,生命之轻?”明照衣望向眼前的长列,语气平静,内容却不失幽默,“或者说即使这样,这个项目还能排上这么长的队伍?”
“——哥哥是在害怕的意思么?”唇角扬起弧度,言息忽然贴近了脸,那双没有墨镜遮挡的墨色眼睛清晰倒映出他的身影。
“……有双人项目。”眼神不自然地避开,明照衣看向指示标语。
“你想玩?”无意似的把问题抛回来,言息眨了眨眼。
“好像我们正排在双人项目这边。”仿佛只是提醒一样,明照衣目光清浅地扫向他。
“那当然啦!”好像正等着他询问那样,紧了紧相牵的手,指腹贴着指腹,将另一个人的存在通过些微的瘙痒从指腹传递过去,言息求夸奖似的眼睛弯起,“哥哥可别想和我分开。”
明明是威胁的话语吧?
可是……很可爱。
把“可爱”安到同为男性的存在似乎并不合适,但单独放在名为言息的个体身上,似乎就变得合适得不得了。
——无论是刻意扇动的羽毛一样的睫毛,阳光下折射出炫目光彩的眼睛,还是恶作剧一样调皮但不失可爱的威胁……
都很可爱。
明照衣用指腹拨弄着,修剪圆润的指甲擦过指尖时,有细小的痒意,“那就不要松开我。”
在这一点上双方愉快地达成共识,那让明照衣唇角也有了一点弧度。
大概是参与双人项目的多是情侣或好友,眼前这两位颜值不低、但怎么看怎么不像好友的同性,让负责为他们套上安全绳的工作人员微微一愣。
“请问,两位是要抱着跳还是手牵手、肩并肩那种?”工作人员不确定地问。
“抱着。”异口同声地这么说了。
“啊、好的。”也许是过于默契的回答,也许是选择了情侣们才会选择的项目,颇为意外的工作人员稍稍有些手忙脚乱,但很快职业素养良好地为他们装备好了安全措施。
“我喊完1、2、3,两位请一起跳下去好吗?”
“嗯。”因为相拥的姿势看不见对方的脸,但他们都感受到对方点头的幅度。
“1、2、3——”
狂猎的风声,急速的失重感,剧烈收缩的心脏仿佛还停留在空中,而绳索已将他们轻飘飘抛向湖面,然后是,一整个倒悬的世界。
心脏回魂后的余韵,才是濒临死亡后真正的快感所在。
言息的呼吸急促起来,因为濒死而兴奋起来的眼睛睁大,勒住明照衣腰部的手腕猝然收紧。
那些生前的记忆,在濒死时如同走马灯一样一帧一帧闪现。
——在“从良”当上标签格外优秀、科研经历颇为辉煌的教授前,他便爱好于环游世界,尝试各类极限运动。
从无绳索攀登悬崖峭壁到高楼天台间的城市越野,就像他喜欢的口味是又重又浓的,这些濒死的刺激会让他体悟到心脏真正在跳动的实感。
后来理所应当地,他获得快感的阈值越来越高,无论是被同样爱好极限运动的同伴劝阻,还是被活动组织方拉入黑名单,都让他渐渐明白——这条路走向极致的同时,也已经走到尽头。
他询问心理医生,每一天都感到生命的意义是虚无,应该怎么办。
医生挂着无可挑剔的亲和笑容在走马灯里闪现,建议道,去试着为自己的生命创造一点价值怎么样?
和大多数人一样,学习这项从小便贯穿人生的活动对他而言是枯燥的。
只是和大多数人理由不同,掌握那些人类已有的知识,对他而言似乎轻而易举。
就算是社会学、经济学相关的知识他也能得心应手,只是这种与人高度相关的学科让他天然地感到不适。幼年便丧父失母、亲缘淡薄的他,对那对面容已经模糊的双亲尚且感到隐隐的隔阂,何况其他单独个体的人。
日常毫无距离感的相处方式,与其说是天生热情,不如说,正是与个体或群体的人感到隔阂而采取的掩饰方式。
于是,那天他仰望星空,决定去研究那些可能永远不会与人类产生关联的星星。
他孤独地埋首于只有夜星相伴的理论研究之中,也许曾为那样的生活感到舒适,但最初的问题,他得到答案了吗?
并没有。
越是望向宇宙,越是感到时间与空间两种层面上的虚无。
所以,在理论研究也达到人类目前所能观测到的极限后,他选择了从一个虚无,走向另一个虚无。
——“小息。”
在到达极限后,他在那个也同样猝然勒紧的怀抱里弹起,像从触底的虚无里上升。风在膨胀,心跳在鼓嚣,那声低而浅的呼唤像是风中传来的错觉,可他无端地大汗淋漓,无端地愿意相信那是真实。
明照衣胸膛剧烈的心跳声从滚烫的相贴中传递,他的心脏似乎被带动,一点一点,跳动声在他耳膜里放大。
颠倒的世界里,唯有他们是正序。
正序的世界里,唯有他们在颠倒。
——那样的生命之轻啊。
为什么能从那样不顾一切勒得双方几乎窒息的怀抱里,一点一点,灌输给他属于明照衣鲜活的生命力,让他得以偷来一点生命?
——那是吊桥效应吧。
那颗250克的心脏。
那个明照衣为“喜欢”一词所作的释名。
*
“……下面的约会行程,是去著名景点——超火爆冰雪屋购买超好吃的巨无霸抹茶冰淇淋!”他状若无意地避开明照衣伸过来的手,语调上扬,兴致高昂翻看着手机地说。
“那我去买吗?”好像没有任何察觉,垂了垂眼,放下手的明照衣再抬起眼睛,安静注视他。
“唔……”稍稍偏头,言息视线掠过不远处树下,正戴着墨镜和口罩全副武装东张西望的苏斐白。
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他眨了下眼,对明照衣微笑,“我去买吧。哥哥去那边树下等我好吗?”
——那样的安排听起来没什么问题。
于是明照衣点头,并嘱咐道:“早点回来。”
言息就要转身离开。
纷乱的人群有一瞬遮挡住他的背影,那让面色平静的明照衣忽然涌上一点不安。
“……没什么要对我嘱咐的吗?”
回过神时,他已经跟上去拉住言息的手。
颇为意外地眨了几下扇子一样纤密的睫羽,言息思考似的点点下颌,“这个嘛——”还是像往常一样拖长语调,等明照衣心神被他牵走,才满意地接着说,“有哦。哥哥不能一个人跑掉,不然我会很生气的。”
“那,我在那棵树下等你。”没有为这样的恶劣感到恼火,也没有意外他会这样不像威胁地威胁,只是许诺一样,明照衣这么说。
看着言息走向排队的人群——
那种莫名的不安还是没有摆脱。
可是没必要做到那样,连买冰淇淋也要手牵手一起去吧?连高中生谈恋爱都会觉得那样很幼稚、很黏人的程度。
不能再这样了。
……会让他追求的对象感到厌烦的。
——没有过恋爱经验的现年29岁明氏总裁,正为恋爱中需要留出个人的空间,以及想要时刻黏着对方这样的矛盾而苦恼。
“……明、明总,您怎么在这儿?”
忽然插进的问候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转头,看向不知何时也出现在这里的苏斐白。
*
卖超好吃巨无霸冰淇淋的冰雪屋,和那边树下有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至少在游客繁忙的周末,买完冰淇淋的言息往那边的绿荫望去,只能望见五颜六色的人影斑块。
啊,糟糕——
冰淇淋不能化掉。
为给主角受留出发现端倪的时间,他不得不闲逛似的闪身躲进隔壁的纪念品店。还好今天气温并不高,他慢慢舔着冰淇淋,慢慢在货架间游走。
打发时间那样,心思并不在那些为小朋友设计的可爱玩偶上。
他只是在想,以苏斐白的观察能力,加上今天自己约他出来见面的可疑程度,手腕上的电子镣铐哪怕明照衣有意隐瞒,也应当会被发觉吧?
可是——那个白熊玩偶?
正摆在不远处的架子上。
旁边似乎是一个系列的棕熊。
只是相比于寡着脸的白熊,这只棕熊正朝他咧嘴傻笑。
导购小姐连忙热情推销:“这款白熊玩偶可是我们这里最受欢迎的一款了。”
“……还是多笑笑比较好吧?”没有抬杠的意思,只是相比于之前的想法,今天的他有了新的偏好,于是言息对稍稍一愣的导购小姐微笑,“我希望得到礼物的对象以后都高兴一点,所以我选这只棕色的。”
*
这算正式的礼物吗?
他不知道,也许还来得及送上礼物?
一只手托着那只胖乎乎傻笑的玩偶,一只手举着快要融化的两支冰淇淋,往回走时言息注意到围观的人群。
——情侣吵架还是告白?
这两出悲喜剧经常在游乐园这种地点上演。
稍稍好奇地眨眨眼,他从人群后探头望去,意外发现三位主角都是他认识的人。
——没错,三位。
苏斐白位居中心,楚出野和颜锦正一人一边拉住他。
站位依次是攻二,主角受和攻三。
平时应付修罗场游刃有余的苏斐白,此刻却明显失魂落魄、心不在焉,无法安抚住身处修罗场的其他两人。不小的争执声这才引来不少看热闹的群众。
哇——好多人啊!
这是同样看热闹的言息。
系统猛然警觉:【这不是原著里那段著名修罗场吗?反派带主角受出来约会时,遇见另外两个备胎攻那段?】
沉默片刻,统老师语气复杂,【现在换成了主角攻……好微妙。】
“所以——”言息并不十分在意打卡原著名场面,而是左右看看,“哥哥去哪了?”
熟悉的手从身后牵来。
言息微微一愣,转头看去。
“没什么好看的。”明照衣的面容落在黑色鸭舌帽投下的阴影里,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指缝扣进去,直至严丝合缝。他声音淡漠,像在提一件与他们都无关的事,“我们走吧。”
被愣愣地牵住走了一段距离。
“你买的冰淇淋呢?”明照衣忽然问。
“噢——这呢。”才回过神一样,言息把另一支完好的冰淇淋递过去。
没有询问他为什么去了这么久,就像对苏斐白为何出现在这里没有发出疑问一样,明照衣只是平静接过那支冰淇淋,然后稍垂下脖颈,俯身在言息的冰淇淋尖上舔了舔。
因为奶油正在融化,他又伸出舌尖,沿着流淌的黏腻液体耐心舔舐。
“!”
冰淇淋莫名烫手似的,言息险些没能拿稳。
他们已经走进无人的转角。
“所以,”明照衣低垂着眼睑,礼貌征询一样问,“要接吻吗?”
不自觉吞咽。
言息看向他,少见地不好意思起来,“在、这里吗——”
亲吻截断了他的话语。
鸭舌帽被明照衣顺手取下,在亲吻时作为掩饰,遮挡住可能突然出现的他人视线。
可是,很狡猾呀——
做出一副要大亲特亲的模样,却仅仅蜻蜓点水似的拂过他的唇尖,而后浅尝辄止般,克制地退出距离,额头与他轻轻相抵。
但更奇怪的是他自己——
明明仅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他却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胀满了奇怪的情绪,心跳得好快。
那个吊桥效应又来了。
在这冰淇淋味道的一吻里。
*
“——那是给我的礼物吗?”
一早就想要问了,视线不断落在那个咧嘴傻笑的棕熊上,但直到走进停车场拉开车门时,明照衣才问出那个问题。
“当然啦。”
也一直在等待他询问的言息,弯起唇角将礼物递过去。
虽然主角受那边似乎出了什么状况,导致计划失败,但……计划的事情就先放到明天再说,一个简单的小礼物而已,送出去也没什么关系的吧?
“——明总!”
在气氛正好、明照衣正想接着说些什么情话时,又有什么不辨氛围的人打断了他。
“真巧啊,我周末带女儿出来玩,居然在这儿遇见您!”
又热情地看向言息,“这位……就是言少吧?”
言息听出来,似乎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正颇为自来熟地与明照衣打着招呼。而明照衣不知为何隐隐表现得急促地,想要快点结束这段聊天。
——这不太正常。
明总以往对付这种场面,应当是游刃有余而颇具礼貌的。
难道……
言息漫不经心想着,是打算借机向这位合作伙伴求救?也许比起苏斐白,工作上的合作伙伴更值得信任?
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拖延对话并做出这方面的暗示,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了——
“昨天上午线上聊得很愉快啊明总,今天可算见到人了,希望咱们接下来合作顺利!”
明照衣:“……”
言息:“……”
在那位有说有笑的合作伙伴映衬下,沉默同时席卷了二人。
第24章 因为我爱你
言息坐进车里。
他思绪空空, 抬睫注视车窗前,像注视一组与他没有关联的电影镜头。明照衣与那位偶遇的合作伙伴接着说了什么,终于结束了那段聊天——可已经迟了吧?
赶紧做些什么, 或说些什么, 这才是“言息”应该有的反应。
可是……过于猝不及防了。
——在已经暂时决定把计划搁置到明天的当下。
可以说,即使这样还不能斩钉截铁地斩断这段错误关系的他, 过分自私, 过分自我中心。对自我的漠然审视涌上来, 那让面无表情的言息就像一个技艺精湛的纸做的人, 完美但干瘪。
可那样的面无表情似乎给了明照衣另一方面的错误认知。
车门轻轻扣上,明照衣坐进车里。
短暂沉默。
“……对不起。”他轻声说, 就好像他是什么值得谨慎对待的珍惜品。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言息眼底蕴着不易察觉的茫然,看向他。
“手机, 我拿到了。”明照衣那么解释, “但只是处理工作,并没有做其他多余的事。”
但是, 就应该做多余的事啊。
为什么能在这方面丝毫没有自觉,为什么……能这么轻易托付感情给不值得的人。
也许是他的表情并不怎么好看,明照衣尝试探过身,给他一个拥抱,“对不起。”侧过脸轻贴他的脸颊, 好像对他有十二分的耐心那样说, “原谅我在这方面的暂时隐瞒,好吗?”
不,不要。
轻柔到恰到好处的拥抱也好, 耐心到过分的话语也好,都让言息在那个怀抱中发出轻微的战栗——
应该到此为止了。
不能再任由明照衣的感情发展下去, 在一段寄生于单方面感情之上的关系里泥足深陷。
“哥哥,”深吸一口气,言息唇瓣轻贴他耳畔,吞吐着犹如情人低语的话,“是我给了你太多的自由吗?还是我什么时候给了你——我很正常这方面的错觉?”
耳畔的气息掠过时带起一阵酥痒,如同那句话一样,让明照衣意识到接下来是应该制止的。
“我自认为,”松开那个怀抱,明照衣用审视的目光看向他,“并没有那方面的错觉。”
“所以哥哥明知道,我需要的是全心全意的陪伴——”唇角翘起一点似讽非讽的弧度,言息眨着那双漂亮眼睛,迎上他的审视,“才会在这种我不会喜欢的事上,选择了隐瞒?”
“……是这样吗。”喃喃了一句,在片刻的沉默后,明照衣也微笑起来,“你需要的是那种东西吗,所以才故意用手机、用解开锁链、到外面约会这些事来试探我?”
稍稍一噎,言息故意说:“既然你已经知道那些都是试探……”
“你需要的是全心全意的陪伴吗?”明照衣不急不缓地打断他,语调温和的,“不,小息,别用那样的话来包装自己啊。”
就像娴熟地使用手术刀那样,近乎理性也近乎冰冷地,用温柔的注视解剖他们的关系。
“你需要的,从头到尾不都是可以任你掌控的、对你绝对安全的……抽象意义上的人吗?就像有人会喜欢沉溺于纸片人的游戏那样,你需要的,只是一个高级一点的、”稍稍停顿,“——玩具。”
明照衣接着微微一笑,却完全没有胜利的姿态,那是个对言息而言过于复杂的笑,“自由意志的人,对你来说,难度太高了,也太麻烦了是吗。”尾音没有上扬,是个单纯的陈述句。
笑容淡下去,很快像融化的新雪那样了无痕迹。
车厢里静得只有彼此安静的呼吸。
“我的感情,对你而言如果恰到好处便是值得玩弄的玩具,如果得寸进尺,便是急需抛弃的负担吗。”
——是说中了吗?
还是说全中,更让人意外?
言息移开视线,姿态有点狼狈的,“既然哥、——明总你已经觉得是那样了,那为什么还要陪我玩这种、对你而言就像过家家的游戏?”
眨动着有些酸涩的眼睛,他忍不住这么说了,“看我每天想方设法试探你,很有趣,很好玩吗?”
“不……”
想要伸手,想要触摸他微微泛红的眼尾,明照衣为这样不合时宜的想法感到叹息,然后诚实地说,“是、很可爱。”
哈——
真是不可思议,这种时候说这种话?
就好像只有自己在委屈一样,言息忍不住睁大眼瞪他。
那究竟是入戏,还是真的为此感到委屈呢?
说到底,他是个没有心的混蛋,但也没到断情绝爱的份上吧?噢噢,或者说,他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在涉及到自己的问题上感到委屈,不应该是理所应当的吗?
深吸一口气,没有等到任何安抚,言息顿了顿,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明总早就对这段错误的关系有了清醒的认知,那也应该明白——我的确在着急摆脱你。”
他必须要那么说了。
用明照衣赋予的、能够伤害他本人的权利。
那也成功让自我厌恶达到顶峰。
“因为我玩腻了,这样的游戏,还有你的感情,对我而言都是束缚和麻烦而已。”
不是的。
是……我偷来的生命。
“还有教会我什么是喜欢那种话,也很讨厌。我不喜欢改变,我就是这样无可救药的人,而且自信满满地说那种话不会很自大吗。”
不是的。
是……为什么要为我做这种事啊。
“所以——到此为止吧。”
他拉开车门。说到底这辆车本来就是明照衣当初开到别墅去的那辆,要走也应该是他。
“如果在这段错误的关系里感受到了伤害,那么,请在下一段关系里引以为戒吧。”
是的。
这是他最后唯一吐露的真言。
“……我知道了。”大了他许多岁的、体面的成年人坐在车厢里点头,捏得发白的指尖攥紧方向盘,然后在言息关上车门前猝然松手。明照衣往后一靠,唇角对他弯起那么轻松的弧度,轻声说,“——因为我发现,我爱你。”
*
……那是什么?
……为什么会突然告白?
脸上带着点孩子似的茫然,言息靠在公交站台的广告牌边。一辆公交车驶来,可他并没有查看路线,也并没有上车的打算。
“爱”……
他喃喃着这个字眼。
明照衣是对的,那是“到此为止”时才能够说出的告白。
那是个,仅仅放在舌尖呢喃都显得沉重的字眼。
那是个,连自己也不会“玩弄”的字眼。
在此之前,无论何时何地对自己说出,都会让他提前发觉明照衣感情之沉重,都会让他退缩,然后提前逃掉。
手指无意识攥在隐隐传来钝痛的地方,言息捂住左胸膛,靠着广告牌的边缘,茫然地滑下去。抱膝将蹲着的自己蜷缩起来,像淋了大雨的小动物舔舐身上湿答答的皮毛。
旁边同样等车的女生以为他哪里不舒服,递来一张纸巾关切地询问。
神色空白地,他注视女生那张仿佛罩了层雾的脸。
【宿主……】系统也着急忧心地围着他转来转去。
“不,”没有接过纸巾,他只是摇头回答,“我没事。”
——那句告白,是答案。
他忽然意识到。
是那句“既然已经觉得是那样了,那为什么还要陪我玩这种、对你而言就像过家家的游戏”的答案。
是,“因为我发现,我爱你”。
……
所以啊,为什么明知道我是那样自私自利、以自我为中心、随意践踏他人心意的人,为什么明知道我是那样胆怯不安、只会逃避、连“爱”这个字眼都听不得的人——还要,爱上我?
那是他更加无法理解的感情。
【宿主……】
系统停止了慌乱无目的的转圈,淡淡的光团靠在他手臂,就像雪地里一团孱弱的火,互相取暖显然是件很奢侈的事。
【如果真的很难受的话,这个任务不做也没关系的……真的,一次小失败而已,算不了什么大事。重开虽然不行,但脱离这个世界去往下个任务点还是可以做到的。】
糟糕,连统老师都在小心地安慰他啊,他现在的表情有那么差吗?
脱离……这个世界?
那就不是“到此为止”,是“再也不见”啊。
“唔,我感觉还行。”他吸了吸鼻子,冬日难得的太阳从斜对的角照到他身上,可是一点也不温暖,简直诈骗一样,“就是有点冷。”
【哦哦。】没有拆穿他的话,那只光团开始反复磨蹭他的手臂。
“这是在做什么?”他有点好笑地问。
【摩擦生热!】统老师自信满满地说。
“在说什么毫无科学依据的事啊。”毕竟曾从事过科学领域相关工作的言老师,“噗哧”一声被逗笑似的,发出无可奈何的吐槽声。
看见他脸上好不容易有点笑影,系统再接再厉,【刚刚最新一章更新了哦,宿主要不要看看评论区?今天也有很多你喜欢的乐子!】
“你变了统老师。”言息淡淡嘲它,“居然敢以甲方为乐,曾经那个敬业上进的你哪去了?”
【啧。】统老师颇觉麻烦地啧了一声,【这个世界已经完蛋得差不多了,还是下一个世界再努力吧!】
可是没有先点开评论区,言息先点进了更新的章节,快速滑到他暂时离开后那段剧情。
【“……明、明总,您怎么在这儿?”忽然插进的问候打断了明照衣的思绪,他转头,看向不知何时也出现在这里的苏斐白。
那轻微的停顿,似乎是想起什么,而将那声“明哥哥”吞咽回去。
然后对方故作轻松地挑起话题,“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您呢,您看起来不是喜欢来这种地方的人。”】
【明照衣无意解释太多,“约会的话,游乐园是个好地点。”他只是这么说。
“约会……”呼吸微微一滞,苏斐白轻声喃喃,“是、和言息吗?”
明照衣并不给以回应,或者那便是他的回应。】
【“……你们兄弟感情真好。”低垂着头,苏斐白语气带着笑意和恰到好处的艳羡。可是明照衣颇为无所谓的语气,让他的恰到好处显得毫无用武之地,“异父异母而且父母也已离异,也算兄弟?”】
【……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苏斐白和他并肩站在树下,望向远处排着长龙的买冰淇淋的队伍。
“我一直,”苏斐白顿了顿,那些已经蒙尘的久远记忆,适合用这样轻松的语气提起,就像伸手轻轻拂去那些蒙上的尘埃那样,苏斐白轻声说,“……都没有忘记你。”
然后他偏过头看去,等待明照衣的反应。】
【鸭舌帽下,明照衣面容落在灰色的阴影里,辨不分明。
矗立在绿荫里,他目光却一直停留于远处的太阳之下。
“小时候的事就让它留在小时候吧,”明照衣轻轻叹息一声,重逢以来,第一次难得露出一点人情味的柔软来,“如果你想得到我的帮助的话,我会让颜妤从合理的商业投资角度出发,尽可能帮你。”
那让苏斐白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这么以为?”】
【“那是我认为的交换——尽管我并不觉得,我有欠你什么。”明照衣不置可否,目光稍稍偏移,意味不明的视线警告般落在他脸上,“如果再屡次提及,想要取得什么更长远的利益的话,那么这份曾经也许纯粹过的友谊,我也不介意将它完全忘记。”】
【“——友谊?”失神般,苏斐白喃喃。】
【“不然呢。”平铺直叙、直接切入的口吻,是明照衣商场上常用的手段,“难道我当时会对一个年纪刚十二岁左右的小孩,产生什么除友谊以外的情感?”】
【受伤、倔犟以及颇为尖锐的讽刺,五颜六色的情绪,同时杂糅在苏斐白那张天生色彩干净的脸上。
“那么——你手腕上的那个东西,”他终于指出那个他早就注意到、而明照衣似乎不怎么想隐瞒的东西,“也是‘兄弟情’的证明?现在你又找到新的玩伴了?”
“那个啊。”对他脸上十分不协调的讽刺视若无睹,明照衣并不在意地、大大方方捞起袖口。光是看到这个东西就会让他想要微笑,于是没有掩饰,他唇角自然而然弯起弧度,“——是情/趣。”
恰好到此为止的话,是因为接下来的具体内容与对方无关。】
一直引以为感情发展最重要的、堪称最终法宝一样的幼年经历,就这么被明照衣轻飘飘掠过了,盖章为“如今想要换取利益的、曾经也许纯粹过的友谊”。
——评论区的精神状态可想而知。
【啊?啊?啊?所以主角攻从一开始只是拿白白当朋友!】
【所以我期待的后期主角攻的醒悟,对白白开启追妻火葬场的剧情也没了?!】
【岂止火葬场没了,我看感情线已经彻底没了!】
【好哇好哇,我说枸杞泡花椒好端端地改什么文,ta小子就是存心想创死读者,让大家都不好过的是吧?】
【嗯,没看过原著,我选择磕明总和反派。】
【啊?这篇文不会be吧?呜呜呜明总和弟弟别吵架啊,越看越提心吊胆,感觉be的可能性是八成怎么办?枸妈别啊呜呜呜呜。】
【什么be?现在装都不装了是吧,主角攻和反派感情线be,这篇小破文就是be了是吧?搞清楚谁才是主角受啊喂!】
【我是明总唯粉,感觉这样好累,反派压根不适合谈恋爱,明总值得更好的。这篇文是主攻,也许讲的是明总经历过的所有感情史呢?主角受是其中一段,反派是其中一段,现在分手了明总还会遇到更好的?】
【+1,会不会加新角色啊枸妈?】
【明总值得更好的!】
——看完这章更新及评论区现状,言息终于明白,统老师说的“这个世界已经完蛋得差不多了”是什么意思。
第25章 余情未了
“同居综艺——那是什么?”
又一个周末, 宅家许久的言息百无聊赖拖长音调,像午后打盹的猫咪慵懒缩蹲在冰箱前,掏空家底似的翻找雪糕。
啊, 因为待在家里太久, 雪糕严重不足。
丝丝凉气触碰白皙挺翘的鼻尖,那让他温暖有光晕般的肌肤蒙上几分并不真实的雾气。
“那是星娱和几个视频平台合作的节目。”
助理安溪站在流理台和沙发之后, 滑动着平板, 声音不大不小地传来。
“延续了传统情侣同居的模式, 但不仅限于情侣, 同性之间也能以好友的形式同居生活。已经播出过一季,反响非常不错, 这次第二季开播也完全套用的上一季班底……”
“唔,那不就是, 明目张胆、炒cp?”
嘴里抿着块奶油雪糕, 他绕过流理台,从沙发的斜侧角灵巧地翻过去, 盘腿安然坐下。然后才注意到似的,把已经咬过的雪糕拿出来,向小安眨眼,“啊,你要吗?”
“……”露出了明显无语的表情, 安助理说起圈内人都明白、连窗户纸都不必捅破的事实, “就是炒cp的综艺。那个设定,也只是为了给同性cp裹上一层可以拿到台面的精美包装纸而已。”
“所以,和我有什么关系?”
并不关心地这么一问, 他拿起遥控器,继续播放剪辑过好几遍的电影片段。
“节目组有邀请楚出野和苏斐白参加, 星娱那边也有借此宣传《海潮以南》的意思。”合上平板,安溪看向他,“颜总说,并不打算在这些琐碎的宣传方面的事上打扰您,但我觉得,这件事有通知您的必要。”
主角受和攻二,同居综艺……
噢,原来如此——
他想起是哪段剧情了。
“意外地很敬职嘛小安。”抿着雪糕,言息声音含糊地打趣。
“毕竟我的顶头上司是您,给我发工资的也是您。”安助理不觉得这有什么,顿了顿,接着说,“如果您不希望两位主角通过这样的方式宣传电影,我会联系星娱那边……”
【宿主,这段剧情是原著非常重要的一个转折点。】系统犹豫出声,当然,这也是段对反派极不友好的剧情。
这么重要的转折节点,身为那篇小破文原忠实读者的言息,当然对剧情记忆犹新。
原著里,同居综艺的剧情已经接近小说后期,契机并非宣传《海潮以南》,而是另一部主角受与攻二合作的电影。“言息”自然并不同意主角受参加这档炒cp意图明显的节目。
但是,那档综艺的确异常火爆,如此难遇的宣传契机苏斐白怎能错过。
于是便打着“工作是工作,私人感情不应当牵扯其中”的幌子,道德绑架了一番“言息”对他的控制欲,“言息”最终还是暂退一步。
相应地,条件便是“言息”也跟去了这档节目,并在综艺里强势顶掉了楚出野的位置,与苏斐白凑成了一组同居搭档。
那之后无疑是三人修罗场的经典套路。
然而节目播出后,由于观众们的火眼金睛以及小说的不可抗力,反倒是楚出野和苏斐白被炒成了民选cp,火爆异常。至于原著“言息”的遭遇,用一句纯粹的“舔狗舔到尽头一无所有”来概括也不为过。
——当然,那样的阴差阳错都是后话了。
这段综艺剧情的真正作用,是成为反派彻底黑化、主角攻终于再度出场、并认出苏斐白的重大转折点。
拍摄过程中,虽然苏斐白时常私下与和楚出野倾诉烦恼,关系暧昧,但这不是关键。关键在于苏斐白与“言息”居住的那栋小屋,因年老失修意外发生火灾——没错,经典狗血文火灾情节。
“言息”为救苏斐白而倒在废墟之中,苏斐白成功逃生,凄凄惨惨地奔入外面正焦急寻来的楚出野怀里。反派虽被及时救出,但全身大半烧伤,面部更是惨遭毁容。
毁容后的“言息”对苏斐白的控制欲越发加强,几乎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这也导致苏斐白的忍耐度终于达到极限。
——这时,救星一般的主角攻终于继开头的昙花一现后,再度千呼万唤始登场。
明照衣来医院探望“言息”时,得以重逢苏斐白,二人成功相认。苏斐白向他求救,将这两年“言息”通过财富与权势长期控制他的事坦白告知。
另一方面,由于言息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弟弟”,出于对苏斐白的愧疚和补偿心理,明照衣解除了苏斐白和星娱的不合理合同,并为他开设一间个人工作室,倾注大量影视资源。
等到两个月后,“言息”醒来时,一切都已经翻天覆地。
舒辞坚决反对他再跟苏斐白来往,明照衣也警告不要再惹是生非。“言息”想方设法避开父母安排的保镖,偷偷见了苏斐白一面,却看到他正跟楚出野、颜锦和边凛陷入感情快速上升的甜蜜期,自此黑化进度条彻底拉满。
那之后,完全丧失道德底线的反派,终于上演了原著结尾的囚/禁大戏。
——可以看出,这段综艺剧情是多么重要的转折了。
因此,言息并没有中断这段剧情的打算,“嗯,既然可以宣传电影,那看起来还是去比较好吧?”本来应该软绵黏腻的雪糕,是在冰箱待久了的缘故吗,被他嚼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好了,别挡着我了小安。”挥挥手,示意站着的人挪开位置。
那双墨色眼睛倒映出海潮绵延的镜头,深色的蓝像大海的阴影投在言息脸上,他忽然若有所思说,“——特意跑来告诉我这件事,小安,不会你是以为我对苏斐白尚且余情未了吧?”
“……一般来说,”安助理强作镇静地扶了扶不存在的眼镜,“不会这么直接说出来吧?不过,这种会让我这个助理会觉得很棘手的事,是误会吗?”
“——是误会喔。”直白地说明了。
“那我明白怎么做了。”松了口气似的,安助理点头。
职责范围模糊的全能助理,就是这么麻烦的工作。有时不止是工作上的事,老板的一些私生活方面,也需要助理尽可能顾及到。况且有时候,老板的工作和私生活本就是分割不开、有交叉关系的。
不过,既然已经由对方主动提及到私人感情方面,为了今后的工作方便,安助理接着问道:“那么——明总呢?”
“唔——”
罕见失去了之前的直白,可言息的表情并不像在思考他们的关系,而更像——那段关系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欠缺掉一点坦诚说出的能力。
那可真是件让人意外的事,对言息而言。安溪不由挑了挑眉。
“……这回是余情未了吧?”
见那根雪糕的末端已有融化的迹象,再联系这间房间的主人宅家一周的独居痕迹,大概猜到发生什么的安溪,格外体贴地主动为对方开口。
“——好无情!”言息故作受伤地捂住胸口,“就这么直接指出上司的感情关系真的好吗小安,不会影响晋升什么的吗。”
“那应该是不会影响的,”安溪颇为客观地说,“毕竟我不在星娱的体制之内。”
他的上司,显然也并没有真的在意他的晋升之类的话题。
从盘腿的姿势不自觉变为抱膝——也许那样会更有安全感,言息目光泛空地落在地板上一点,自顾自嘟囔,“也不是余情未了啦,本来应该断得很干脆利落,但是、谁会在分手后,最后告别的时刻说那种话啊?”
“那种话”——
安溪琢磨这个意味深长的词,并开始思考,下面的内容应该怎么想怎么也不该由他听到。试图探听大老板和小老板的八卦,那对他的职业生涯来说显然是件极危险的举动。
可是好像也来不及开溜了……
“——说‘因为我发现,我爱你’?那种话是可以那个时候说的吗?既然以前觉得不合适说,那分手就合适了吗?”
啊啊啊,别一边说出这么吓人的话,一边还苦恼地看向他,一脸期待他点头认同、给出意见的表情啊。
他母胎单身,他是什么感情大师吗?
安溪面无表情,“哦,这样啊,就当作分手礼物一样收下不就好了?”
“分手、礼物?”好像第一次听见这种词似的,言息睁大眼睛。然后垂下眼帘陷入思考,细密睫羽缓慢扫过深色眼睛,“……还可以这样啊。”
恍然大悟一样呢喃。
喂喂喂,别真当什么好意见一样听进去啊!
安溪面无表情加深,“所以再回给对方一件分手礼物,应该就两清了?”
“那个啊,”言息难得有些心虚,不自然移开视线,“我好像有送给对方一个棕熊玩偶,在分手的时候——是精心挑选的哦。”最后一句勉强壮了壮声势。
“啊。”毫无音调的一声,安溪区区一届打工人已经开始不争气地同情大老板了。
喜欢上、啊不,爱上眼前这位可真是终极灾难片啊。
“既然这样不就两清了,那还有什么可烦恼的。”
——不怎么懂地,但在装懂地,言息跟着点点下颌。
算了……
安溪叹口气,“您还有事吗?没了我就先走了。”
“哦对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言息手指搭在下颌,随口说,“还是刚刚那个综艺,我也会参加。你跟节目组说一声,让我和楚出野一组就行。”
本来觉得已经没什么能再惊吓到他的安助理,此刻还是呆了呆,“您要参加——和楚影帝一组,您确定?”
“嗯,我很确定。”言息拿起遥控器,看向投影屏幕,对随口安排下去的这件事已经不怎么在意了。
所以,继苏斐白、明总之后,第三位受害者又要出现了是吗?
安溪的脸好像已经麻掉了,“好的,我明白了。”
【宿主,为什么要走这段剧情啊?】安助理带上门离开后,系统不解地探头探脑。现在的它,已经杯弓蛇影到宿主按剧情走也让它恐惧的程度,【你想做什么?万一真出现什么意外……】
“可我已经知道剧情了不是吗。”对此兴致缺缺,言息懒懒打了个哈欠,然后语调故作轻松,“至于去做什么——当然是撮合主角攻受啊,如果我去了,那么明总是否也可能会去?当然,无论他去不去,最主要的还是干干净净剪掉主角受的其他烂桃花。”
还真是——不忘初心啊。
统老师默默感慨。
不过,有句槽它是不吐不快的,【别“可能”了,明总哪一次不是被你拿捏得死死的?】
拿着遥控器盲目快进的手微微一顿。
但言息对此也是兴致缺缺的模样。
第26章 同居综艺
“综艺的事就是这样。”经纪人周漫合上资料, 看向休息室沙发上的苏斐白,“按照颜总的意思,言少那边不能扯上关联, 至于和楚出野炒不炒cp看你的自愿。”
言息居然会突发奇想参加这档综艺, 还要求和楚出野组成一组搭档,那让苏斐白有些意外。
不过很快, 他点点头, “我会联系楚出野那边, 他有消息了我回你。”
——大概率是来搅他局的。
苏斐白不免怀着恶意去揣度言息这个人, 他就是有可能无聊到这种事都会做。
那就是要炒cp的意思了。周漫不觉得意外,本来那档综艺的宗旨便是如此, 虽然言少突然横插一脚,但怎么看怎么也不会配合节目组的意愿。
“那楚出野被分给了言息, 我的搭档是谁?”苏斐白握着手机忽然抬头问。
“还没定。节目组有通知了我发给你。”
一档节目都到了要开拍的时候, 还没定下搭档,苏斐白暗暗挑起一边眉, 那大概率是靠关系空降的某位艺人了。不过搭档是谁对他并没有影响,楚出野才是这档综艺真正的流量所在,况且和他炒cp还能宣传电影,何乐而不为。
周漫离开后,刚和楚出野联系完的苏斐白, 接到了颜锦的视频通话。
“刚刚, 我听我妈说,”也就是星娱那位颜总,“你要参加那档专门炒cp的同居综艺?还是和楚出野一起?怎么又是楚出野。”
语气在质问中带些嗔怨。
苏斐白试着安抚, “我的搭档不是楚出野,现在连我都不知道那位空降的搭档是谁, 怎么可能炒上cp?”
“——不是搭档就不能炒了?”颜锦嚷嚷起来,虽然参加过的综艺少,但他仍深谙其中一些套路。
“言息会来。”心底隐隐有些不耐烦,苏斐白干脆这么解释,“他和楚出野一组。”
“……啊,那我选择再相信你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言息的参加,大概率是为了搅苏斐白和楚出野的局。况且有楚出野牵制着,对方也不太可能对苏斐白做出什么。颜锦冷笑一声,“呵呵,你们这档节目还真是热闹。”
察觉到他话语里隐含的不善,苏斐白连忙转移话题,又关心了几句对方的工作,送去几句好话,才将视频挂断。
但刚把这边的通话挂断,那边的边凛又拨了过来。
“在哪?”边凛的声音隔着电话有些模糊。
“嗯……接了个广告,现在正在拍摄场地的休息室里。”
“工作辛苦了。”似乎因为他说了实话,边凛模糊的声音隐约上扬几度,接着说起,“我看到你最近好像有档综艺?”
……又是这件事,苏斐白打算把同一套说辞用上,却被边凛轻声打断,“言息我不在乎,只要你和楚出野保持距离就好,听说你们也不是搭档——这件小事,白白应该能做到吧?”
“……我会的。”沉默片刻,苏斐白答应道。
边凛的声音含了几分笑意,“那我等待着,节目的开播。”
“嘟——”
电话挂断。
苏斐白抬起手腕,银色的腕表圈着白皙的手腕,表盘的背面与肌肤相贴沁出寒凉。虽然并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皮肤泛起小疙瘩的他还是把腕表摘了下来。
这段时间……就暂时不戴了吧?
*
综艺的拍摄地在城郊的一处村庄。
说是村庄,这些年也开始往商业化度假村的方向发展。这里茂茂葱葱的田地有大半都是专门留给游客体验的项目,因此种植的作物种类繁多,有些平时根本不会出现在同一气候区的作物也能在同一地点见到。
——与现实无关,那是某种意义上人造的乌托邦、桃源乡。
直到导演在集合地点喊开拍了的时候,苏斐白还没见到那位空降的搭档。
节目组对此好像没有过多意见,只是解释了句“咱们还有位嘉宾因为工作问题迟到一会儿,现在已经在路上了”,然后不管其他嘉宾心里是怎样的想法,开始了今天第一个选房小游戏。
——同居综艺的经典套路,四组同居搭档抽签选房子,当然房子有好有坏,抽签顺序则靠游戏排名来决定。这也是节目的一个反转点。游戏排名靠前的那组也有可能抽中最差的房子。
一般来说,这些都是有剧本的。
但这档综艺以日常生活、炒炒cp为卖点,对节目的戏剧性追求不大,所以只有苏斐白一个人拿了反转的剧本,其他几组嘉宾都是按部就班地玩游戏。
游戏名叫你画我猜,考验刚刚组成搭档的两人之间的默契度。
苏斐白是和节目组一位工作人员完成的游戏,本来开场不顺的他靠一波卖力的表演,拿了四组中的第二名。另外两组异性搭档,男女搭配,顺利拿下了第一和第三的成绩。
至于彻底摆烂的言息那组,和楚出野你划拉我划拉了半天,成功拿到了最后一名的好成绩。
“啊,居然抽到了最差的房子。”看着房间图片,苏斐白对镜头露出意外加几分遗憾的表情,“有点对不起那位还没来的搭档。”
“没事的,”其他艺人安慰他,“你一个人完成游戏,成绩已经很不错了。”
“啊,居然抽中了最好的房子。”成绩最差的言息对着镜头露出“这才将就”的表情,然后对楚出野毫不客气地说,“你应该感谢我的手气。”
楚出野:“……”
——看来真是主角光环作祟。
言息若有所思瞥了眼苏斐白手里的图片,这栋最差的房子,就是原著里因年老失修而意外发生火灾的那栋。即使自己已经不和对方一组,苏斐白仍旧抽中了那栋房子。
……那剧本岂不是换成了那位空降搭档英雄救美?
所以,那位搭档不会真的是……
“明总,您来了!”
在游戏结束的休息间歇,节目组众人站起来向那一行人迎去。
不小的动静引得艺人们也好奇地张望。
听节目组的称呼,对方似乎并不是圈里的人。上一季节目也邀请过素人嘉宾,那倒并不奇怪,只是——那位空降嘉宾的脸甚至比得上圈里的明星了,而长相倒在其次,气质却浑然天成。
怎么说呢,为首的那男人肩宽腿长,单论身高就已经是鹤立鸡群。穿得休闲自在,面上也淡无表情,两手抄在外衣兜里,随意地在导演上前问候时回上那么几句话。看起来礼貌得体,无形的气场却仿佛压过在场所有人。
几乎同一时间,艺人们身边的经纪人得到消息似的,上前附耳说着什么,那让一众艺人都露出诧异神情。
“明总。”并没有镜头在拍摄,这下连艺人们都难以维持矜持,迎上前一一开始问候了。
【啊,明总果然来了。】系统发出并不意外的声音。
拿捏得死死的,这一点它早就说过了吧。
同一时间,似乎对这边投来的视线有所察觉,明照衣也隔着晃动的人影望了过来。
……对小安助理说是分手,其实都是很勉强的说法。说到底,那个词叫什么来着,炮/友,噢,他们严格意义上其实是那种关系吧?
言息状若无意地避开视线,看向远处旷远的漠漠水田。
明照衣似乎也并没有上前攀谈的意思,在那一阵忙乱以后,节目组很快重新开始了拍摄。明照衣的镜头会很少,在镜头对准他们那组时,几乎都停留在对苏斐白的单人拍摄。
本来节目组预估在后期多剪几条声音进去,但几乎不怎么对苏斐白开口的明照衣,让这一点后期工作也变得难以进行下去。
不过没关系……苏斐白很敬业,一人顶两个。
而明总,只需要带着他的投资来参加就已经足够了。或者换句话说,人来不来,其实也没关系的。
“那个房子,看起来挺破的。”言息扭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对身边的楚出野闲聊般说,“节目组不会真让他们住里面吧?”
但是,理应被煽动的楚出野,好像还有其他方面的顾虑。
他看向那边一个人对着镜头演得认真的苏斐白,又看了眼站在旁边无动于衷的明照衣——看起来不仅仅出于“房子很破”的顾虑,楚出野最终向苏斐白走近,面上浮现友好的笑意,邀请道:“白白,我们那边的房子挺大的,你们过来一起住吧?听说这边晚上温差挺大的,你们房间的供暖好像也不足。”
“啊,这个可以吗?”
没有看向节目组,苏斐白反而下意识看向那边无所事事、开始坐在行李箱上玩手机的言息,在镜头前将那份警惕藏至眼睛深处。
节目组看了眼明照衣,然后点头道:“这个没关系。只要其他两组参与过选房游戏的人也没有意见。”
其他两组:“……我们没有意见。哈哈,那个房子好像的确挺差的,住人也太勉强了,小白和明总还是搬去和楚哥一起住吧。”
于是,就这么决定好了,那栋最好的房子最后迎来了四位房客。
房间都是分开的,四人一屋看似风平浪静地入住了。
*
所谓田园生活,就是下田干活。下午集合时,节目组让四组搭档里每组派出一人去田里插秧,一人去砍柴烧火准备晚饭。
经过改良后的早稻,在这个冬末春初的时节已经迎来小范围的插秧期。异性搭档那组便很好分配,一般都留下男生去插秧,女生去做饭。而同性搭档这边……
“要不抽签吧?”苏斐白提议道。
“既然这样,那我们四个一起抽吧?”言息提议道。
“这样……可以吗?”苏斐白露出纠结的表情。
“我没有意见。”明照衣可有可无地说。
更加不会有意见的节目组,很快准备好纸签条递了过来。
苏斐白与明照衣抽中了插秧组,楚出野和言息则抽中做饭组。抽签的结果,让各有心思的四人或喜或沉默。
正在厨房对着两口土灶无处下手的两个女生,看见楚出野和言息过来,笑了起来,“楚哥,小言——”小言这个称呼,是上午自我介绍时言息强烈要求的,“我们都不会做饭,你们有会的吗?砍柴或者烧火,我们都可以试着学一下,但做饭是真的短时间学不来。”
“我会一点。”楚出野也无奈一笑,“做得不好,勉强能把菜炒熟的程度。”
“如果说做饭的话,”言息举手,对两个女生眨了眨眼,“那个我会喔。”
“小言居然会吗?”两个女艺人年纪都比他大上那么几岁,有些意外,“感觉现在的年轻人会厨艺的已经很少了。”
“不客气地说,我做得还挺好吃的。”言息自卖自夸道。
“那我们很期待哦——”两个姐姐配合地说。
其实,两个女艺人心底都很意外言息的平易近人。按照以往听来的说法,言导在圈里怎么也不算亲和热情的那一类型,相反,有着堪称小众电影导演的刻板印象——孤僻,不爱说话,一旦拍起电影便异常苛刻认真。
而拍摄《海潮以南》这些天来,已经对言息的作风有过粗略了解的楚出野,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话。
两个女艺人自愿出去干砍柴的体力活,留下楚出野一人对付那口大土灶。言息独自在旁边哼歌洗锅,对灶台前呛得体面全无的楚出野,丝毫没有搭把手的意愿。
好不容易火燃起来了,言息便支使他切菜剁肉,颇为可怜地解释:“这么多人的午饭,这么多菜,我怎么可能一个人忙得过来。不过,切点葱蒜姜这种小事,我还是可以自己来的。”
后一句真是非常勉强地,在尽量体贴他的辛劳。
“……真是意外。”楚出野一边切菜,一边低头意味不明道,“明总居然也会来参加这种节目。”
“噢……”言息在灶台前没什么感情地应答。
抬起头,用眼神示意跟拍将摄像机暂停,楚出野笑了一声,“不过也不难猜到,明总——是为了你来的吧?”
“那个问题,好像不该来问我。”
“那你为什么会来参加这档节目——这个问题应该问你了吧?”楚出野眉头皱起,颇感费劲,“难道你还对白白……”
“打住打住!”虽然不知道他会说什么、但一猜就知道是什么让人反胃的话,言息连忙出声,羽毛一样的睫毛因为急切也轻轻颤动着,“那种话,还是心里想想比较好,说出来很可怕的。”
“……总而言之,”虽然猜不透他想做什么,但楚出野不介意先把态度摆出来,“以后,你都别想再强迫白白做他不愿意的事。”
言息:“。”
那双墨色眼睛在雾气蒸腾里闪动细碎的色彩,很快又因为那句话语茫然地眨了眨,那是种很纯粹的茫然。
——虽然他是个时常踩在法律底线上的人,但他也不介意啦,给别人科普一下完整的刑法。
“如果他真心不想被我强迫,哪怕只是报个警,我也强迫不了他——我这么说,你懂吗?”言息语气聊以自娱似的,又似笑非笑补道,“我认为,我们姑且还是生活在法治社会里的吧。”
那让楚出野似乎噎了噎。
想要出声辩驳,却好像无法对这样近似诡辩的句子找出漏洞。
心里难免泛起淡淡的不适,像有一颗砂砾膈在柔软的感情里,让本该纯粹的喜欢变成他不喜欢的模样。
“你是想说,”楚出野口吻颇为冷淡,“白白从头到尾是自愿的?”
“噢噢,我没那么说过哦。”言息故作无辜。
“那会是因为什么——”楚出野的话被自己截断,显然,他知道那个可能性,只是拒绝把那种可能性安在他心底构建出的名为苏斐白的完美形象上。
“楚影帝啊,”言息颇为虚伪地垂眼,叹息一声,“本来就是那个圈子里的人,那种事,难道你见到的还少了吗。”
“……”
第27章 会想要吻你
——是在后悔吗。
明照衣挽起衬衣袖口, 袖子叠了几叠,不少地方已经溅上泥点。
水面折射斑斓阳光,让他微微眯起狭长眼尾, 抬臂至额前, 望向初春难得的好日头。
——是的,他已经在后悔了, 为什么不待在办公室好好工作, 跑来这个鬼地方顶着太阳玩无聊的过家家, 回去以后还得加班。
“过家家”……
大概在他这种无聊透顶的人眼里, 什么都是“过家家”吧。
大概在别人眼里,他这种无聊透顶的人做什么都是“过家家”吧——无论是尝试追逐喜欢的人, 还是试着表达喜欢,试着纵容对方。
对于一个出生便注定无法脱离商场、脱离生意和算计的人来说, 利益按时间计, 金钱按时间计,生命按时间计。
所以, 那会让明照衣有时感到挫败,有时感到稍稍不理解,自己正在做什么,这么浪费时间的意义又是什么?
“大家——吃饭啦——”做饭组的女生站在田坎上朝他们挥手。
“哦——知道了!”苏斐白他们在应,然后向田坎慢慢移动。
在水田里行走是件很困难的事, 那些踩不到实处的泥泞, 那些黏腻又无孔不入的软泥,会让人有种深陷进去却无法自救的无力感。
不远处的田坎上,言息便跟在做饭组的人身后, 并不望向田里的他们,只留有一张清丽的侧脸。微微冻红的鼻尖轻轻抽动, 他眼睫眨动着,目光落点在摄像身上,就像对综艺的拍摄手法有了什么兴趣一样。
尽管很多零零散散的原因让明照衣觉得心灰意懒,但那样的言息依旧会让他觉得可爱。
——“泥足深陷”,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他轻轻笑了一声,不无自嘲的含义。
田坎边,他和苏斐白大概是同时抵达的。苏斐白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的,然后转头对准镜头微笑起来,说了句“干活好累”的抱怨。
镜头巧妙地回避了明照衣。
但正要上岸时,谁也没想到苏斐白忽然跄了一下,摄像的镜头怔了一怔仍对准他,紧挨着他的明照衣下意识伸手去扶。
——紧急时刻,两个人、两双手同时伸了过来。
那瞬间,明照衣抬头看了眼向自己伸出手的言息。
随后那双手似乎意识到什么,缩了回去。
在缩回之后,危机本该化解,但谁也没猜到另一位前来帮手的楚出野怎么使的力,或者被搭救的苏斐白怎么抓的别人的手——
结果便是三人同时一跄,苏斐白惊呼一声栽进岸上的楚出野怀里,而同样正在上岸的明照衣骤然失去重心,向后滑倒——
本来正在看戏拍素材的整个节目组,瞬间手忙脚乱惊慌起来。
明照衣栽坐在田里,浑身是泥,打理得妥帖的头发也溅上黏腻的泥点,整个人堪称狼狈。
“明总——!”“明总您怎么样?”“您还好吧?”拍摄立即中止,就好像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一样,不止是工作人员,就连总导演都急得恨不得下田救人。
“……我没事。”明照衣抬手,随意地将打湿的额发向后一捋,露出的额头让他整个人显出难得的凌厉感。他神色冷静,顺便抬手制止其他人靠近,“我自己可以。”
——后悔。
在这个时候,坐在粘湿的泥地里,泡在冰凉的泥水里,任由狼狈失态的一幕摊开在众人眼前,哪怕是他,为今天自己冲动的作为稍稍感到后悔,也是应该的吧?
为什么不去好好工作?
为什么不去安心做自己更擅长的事?
为什么还不放弃,甚至觉得哪怕借此光明正大看上对方一眼也是好的?
说到底他本来就不是圣人——
但是,突然伸来的一双手阻止他继续想下去,在节目组其他人不敢靠近时。
然后没等他给出回应,强硬地拽起了他整个人,明照衣低垂着眼,只能看清对方线条优美皎洁的下巴,“……我没事。”他低声重复了一遍。
“嗯。”言息只是应答,“走吧,一起过去。”
然后搀住他借去沉稳的力道,两人一步步跋涉到岸边。
明照衣坐在折叠椅上,言息半蹲在他身前,替他脱去下地时穿的长筒防水靴,捞起泥水漫进去后打湿的裤脚。然后朝旁边人说了一声,拿到清理皮肤的酒精,倒在扭红的踝骨上。
凉入骨髓的酒精,让明照衣的脚踝在言息手掌里猛地一颤。
言息撩起眼皮,墨色眼睛不带情绪掠他一眼,然后继续处理手上的事。
那让言息整个人都表现出一种绝对的理性。就好像他手中的脚踝与人无关、与他无关,就好像忘记了自己曾如何亲昵地亲吻这里凸起的踝骨,就好像那是纯粹的一件物品。
清理完再喷洒药物,然后言息熟练地为他简单裹上一层绷带,让药物隔离外界。
明照衣垂了眼,随口问:“处理这种扭伤,你好像很有经验?”
“以前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公事公办又略显敷衍地,言息这么回答。
对曾经爱好极限运动的他来说,这种程度的扭伤只能算微不足道的小伤而已。放在以往,他或许连简单处理一下都嫌小题大做,懒得去干……
所以,那无法解释,为什么直到将处理完的脚放回地面,他才感到那颗悬起的心随之放了下去,整个人才放松下来,舒缓了一口气。
节目组因为明照衣受伤而忧心忡忡,言息向他们解释过后,节目组显然很爽快地同意他们先行回去休息,让剩下的人继续今天的拍摄。
然而,在关于如何回去的问题上,他们又发生了一点争执。
围拢的人已经散去,继续手上的工作。留在原地的言息固执地把后背留给他,从前面传来的声音有点无法理解,“我背你回去啊,这不是很简单吗?”
“我想,”明照衣谨慎地给出答案,“我可以走回去。”又给出依据试图说服他,“只是一只脚轻微扭伤,那一边你扶着我就好了。”
“很有道理,”言息也这么赞同,但是,“不要——”
“回去有一段路程……”
“不要——”
“有点小题大做,还是……”
“不要——”
“好吧。”明照衣叹口气。
并没有摄像或助理跟着,他们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已是晚饭时分,夕阳西下,晚霞薄薄地铺在天上又一步不离缀在他们身后。
大概是参加节目的缘故?言息平时简单打理的长发编成了厚厚的两股辫,背起明照衣时,发辫被主人随手拨到右边肩头,简单但显得温柔。
明照衣两手圈住他脖颈,偏头注视那截粗厚的辫子。因为联想到对方如何不耐烦地将头发两股两股绞在一起,他忍不住想要微笑,微笑过后,又漫上一点浅淡到可以忽略的酸涩。
“温柔”这个词,看上去也和对方毫不相符。
但是,明照衣知道的,那只是因为言息表达“温柔”的方式与大多数人不同而已。
“……你在笑什么?”少年看似单薄但已经不知不觉成长到山一样陡峭坚实的肩胛,在说话时轻微地抖动,语调是明照衣熟悉到呼吸为之一窒的不满,是亲昵的抱怨。
“没什么。”明照衣漫上一层庆幸。那种语调,就好像那些刺伤人的话语从没有扎向过彼此。如果言息继续用刚才陌生人一样公事公办的口吻,那会让明照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噢。”言息应了一声,对答案也像是没有追究的兴趣。
他们陷入无话可说的沉默。
可这样平和的沉默已经是一种难得。
明照衣并不难发现,自己还是戒不掉这样的感受。
仅仅松松地圈住对方脖颈,从不敢放纵、也不想脱离的肢体接触中传递过来的对方的体温,还有此时此刻的晚霞和风,言息拂动的发梢拨过他脸颊的轻痒。
他爱上了一个可能永远不会爱上他的人。
可是——吸引着他的,不也是这样的言息吗?
言息的美是摸不着的,虚无的,轻飘飘的,他的人也是这样。
他之于自己,像无拘无束的云无意间在山坡上投下一片天空的倒影,像没有目的的风无意间留经人间的风景。对云或风来说,它没有错,也没有责任去承担大地上沉重生长的生物寄予它的感情。
他喜欢的,或者说,他向往的,不正是这样性格、不受拘束的言息吗?所以何必自怨自艾、自讨苦吃,承认他确然无法放弃爱他这一点,并不困难。
——并不是每件事都需要理由,都需要意义。
只要去感受,去记住就好。
29岁的明照衣明悟了这一点,并闭上眼,有些贪婪地,希望记住当下每一个细节的感受。
*
回到明照衣的房间,言息将他放到床上,忽然注意到什么似的,伸手摸向明照衣颈侧。明照衣略显不解,但还是照做地偏过头,露出蚊虫叮咬后遗留的点点红痕。
——才来这么半天就咬成这种程度,这简直是完全没做防虫措施嘛。
他有些气闷。所以啊,既然决定参加这种室外综艺,至少提前做点准备不应该是常识吗?防晒好像也没做,他是该为此庆幸吗,现在不是夏天。
紧抿着唇,言息打算回自己的房间翻找药物。在他转身时,明照衣却忽然拉住他的衣角,也不说话,幽沉的眼睛一转不转紧盯着他,言息的身影映在他眼瞳深处,像唯一跃动的一簇火苗。
“明总,”言息便公事公办地说,“想要的东西得说出来才行。”
“我想……”明照衣嗓音有些干涩。
没有接话,言息只是用眼神等待着他。
“我想,我大概是错了吧。”明照衣唇角弯起略显落寞的弧度,说的话再度是言息熟悉的道歉,“擅自把喜欢挂在嘴边很讨厌,说教会你什么是喜欢也很讨厌,我大概是……这方面既没有经验,又很执着,所以才显得很自大而已。”
那些解释——
言息无措地眨了眨眼。
不是他那天指责他的话吗?
可是……那种话,为什么还要反复去想啊?那只是随口找的理由而已啊,为什么还要为此认真道歉啊?
徒劳地僵在原地,言息不敢再妄动。
于是两人保持着这样莫名其妙一站一坐的姿势,稍后,明照衣顿了顿,“抱歉。”
然后松开了下意识攥紧的衣角,舒展眉头,对他露出浅淡的笑容。
“请忘记我那些话,请继续自由地做自己吧。抱歉,我也记不清自己还说过什么了,但没关系——全部忘记吧。”
那种话,居然也会用上“请”字吗?郑重得就像……彻底告别一样,就像,再也不见一样。
“……哦我知道了。”言息下意识应道。
然后明照衣便终于松了口气似的,向后退开一些距离,望着他,又像是有些疑惑,为什么他还不离开。
愣了片刻的言息转回身,下意识按照之前的打算行动,走过去拉开门。
在离开之前。
手忽然顿在门把上——
就像人会在某时某刻忽然忘记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然后在之后某一天又忽然记起,自己那天应该做的是什么——
感情迟钝如他,也在房间几近停滞的氛围里产生了一种直觉。
刚刚那些话,是放弃了的意思。
也许没有放弃继续保留那种感情,但放弃了对他本人的执着。
也许那天是他单方面的到此为止,今天才是明照衣的正式告别。
只要打开这扇门,走出去,他和系统盼了那么久的——主角攻回归正轨,做回原有的人设,就终于做到了。
——他拉开了门。
——门和门框留出大片空白的距离。
——他没有回头,他跨出那一步。
一种强烈的不舍,一种滚烫的感情,一种汹涌的洪流。
那一瞬间从心脏的位置漫涌出来,就像地心引力一样拉拽着他退后一步,猛地反扣上门。
气势汹汹地,他返回到明照衣身前。
“说过的话,怎么能不算数?”言息没有道理地,试图用道理去质问对方。
明照衣脸上有些意想不到,“那只是让你试着……”
“难道哥哥会忘记我说过的那些话吗?”因为不知名的愤怒,那双漂亮的深色眼睛睁得大大的。即使这时也呈现出一种冷冰冰的美,甚至比平时故意显露那张脸的优势时还要生动,也不等明照衣回答,“明明做不到吧?那些伤害过你的话,你也会一直记得,甚至今天还要拿出来跟我道歉。既然自己都做不到……”
大概说到这里,发现自己实在无理取闹,言息顿了顿,平息着情绪剧烈发作后的喘息。
明照衣注视着他难得的失态,也在审视他的脸。
“那么,”迟疑很久后,明照衣低声说,“你不想忘记?”
“不是想不想,”言息避开视线,回答,“是根本不可能忘记的问题吧。”
“我不可能忘记,也不会想去忘记。”明照衣淡淡一笑,过于飘渺的笑意在下一刻便再也捕捉不到,“我大概是个很执着也很刻板的人吧。无论好的坏的,无论美好痛苦,我都想记住。”
“……我是个很不值得的人。”因为他的话而感到酸涩,言息试着再靠近一点他。
“‘不值得’。”明照衣低声喃喃这个词,然后抬起头,眉目间蕴着单纯的不解,“哪里不值得?”
“比如说,”言息试着抱住他的脑袋,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我大概可能,无法回应给你同样的感情。那对我来说,大概会很困难。而且啊——”
他脸上露出纯粹的苦恼,又有浅淡的感伤隐在眼底,“如果哥哥的感情太强烈,如果哥哥对我报以的期望或责任越大,我会越害怕自己无法回应,越想要逃避。那对你来说,会是太过辛苦、太不公平的感情……”
明照衣眼眸深凝,陷入沉默。
过了很长一会儿,他终于低低笑出声,那个笑有释然,还带有恍然大悟的意味,“用‘公平’去衡量感情这种东西吗?”
他尽量委婉地说,“会有点像还没长大的小孩子,就连绝交也会专门写封信的那种?”
“——很幼稚?”那会让言息不满,撇起嘴,清透得宝石一样的眼睛带着委屈瞪他。
“小息,”明照衣从那个怀抱里仰起脸,下颌扬起好看的弧度,抬手蹭了蹭他微微泛红的鼻尖,然后叹息一样说,“感情如果是能放在秤杆上精准衡量的东西,那就好了。”
“我爱你,可是与你无关。”
明照衣目光轻柔,落在他脸上,“就算是我自己,也无法理性地阻止这一点。其他人的爱是怎样的我不明白,但是那种感觉对我而言,就像我在沉默中等待了很久,终于有一天——一件本该属于我、而我却不得不失去的东西重新落入我怀里。”
明照衣的手掌压在他后脑勺,言息的头因此压低,额头与他相贴。
“我爱你——这种感受只属于我,与你无关。我更不能将这种感受强加在你的身上,甚至说,教会你。”
他们的脸贴得很近,近到言息稍稍垂下眼,便能注视到明照衣咬着字的唇。
“……我不明白。”
他们近到,言息在说话时翕动的睫毛会轻轻擦过明照衣的眼睑。
“可我现在……会想要吻你。”
“那么,”明照衣眉眼湿润,目光像浅海里浮动的月色清辉,“请按你的感受来。”
第28章 起火
【宿主!把持住啊啊啊啊!!!】
系统仿佛化身尖叫鸡。
在那片刻, 言息微不可察地停顿住。
他漫不经心想,是啊,如果真的这么照做了, 那这些天他的苦心坚持又算什么, 当初分开时被迫说出的那些伤人至深的话又算什么。一切为了回到正轨而做出的努力,不都付之东流了吗?
可是, 请按你的感受来。
在那些漫不经心像杂草一样的思绪, 一点点灌进脑子里时, 他的身体仍在按直觉行动。直觉总是先于理智的。
他俯下了身, 和坐在床沿的明照衣对上视线。
他突然发觉眼下浑身是泥的他们有多么滑稽。明照衣的发梢因已经凝结的泥水黏结成一缕一缕的,他身上也干净不到哪去, 手指抚摸上明照衣的脸时,甚至把一点泥渍带到对方的眼睑下。
明照衣颤了下眼睑。
指腹下轻微的、脆弱的颤动, 某个瞬间拨动言息心弦。
——那会让他联想到自愿泥足深陷的凡人, 掉进泥潭里的白天鹅或失去水晶鞋的灰姑娘,让他强烈地不舍得, 又急切地想破坏。
虎口卡住了明照衣的下巴,强行把他的脸抬起,撕咬借由亲吻的名义在言息眉眼半阖时落下。
他碾磨着明照衣的唇,强势地,急狠地, 又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散漫——借由统老师的经典名言, 那叫明知“拿捏得死死的”;借由刚才的联想,那叫他明知对方已经泥足深陷,白天鹅无法再从泥潭里起飞, 灰姑娘也无法再在12点的钟声响起时逃掉。
曾经的那个言息,从来不缺表白与爱慕。
人类总是爱美又慕强的, 而他恰好同时拥有了优越的外表和大脑。在那个人与人相互联系又彼此构建的社会形态里,他从没碰过壁,即使有人给过他不痛快,他也能不痛不痒地回以一句“此处不痛快了,我便去他处”。
他追逐刺激与快乐而生,就像动物逐水草而迁徙。
他从不碰壁,因为在周身高筑壁垒的本是他自己。
——他们的舌尖在追逐彼此,接吻时舌尖的灵活总是远超大脑。言息倏然抬眼,将明照衣此刻眸光的破碎与迷离收入眼底。而他自己,也已经不自觉间一腿跪上床沿,叩开了对方的双膝。
——但他知道,破碎与迷离是高明的伪装。
——从头到尾,他已经步步城关失陷,壁垒将塌。
看书时,他便觉得主角攻这人挺不错的,才在评论区口诛笔伐时将票投给了那位无良作者。穿书后见到真人,他第一眼便觉得这人的长相竟那么合他眼缘,就好像似曾相识一样。然后借着药物作用与自我催眠,从不搞一夜情的他也打算尝尝那般滋味了。
再后来……发生的一系列的事,确然是他撩拨在先,如果他知道明照衣这人撩拨不得,再来一次他可能不会再那么做。
但是……与其说是他把明照衣拿捏得死死的,不如说他已经被这人逼迫到了墙角,不得不愤愤拍着周身高筑的墙壁,把“你不能再靠近了”“你想要的东西得不到的”强调给对方听。
以前从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那些其他人或虚假或真挚的爱慕,远没走到过这一步。
所以……他是极其茫然的吧?
“那么,请按你的感受来。”
——那是,怎么说呢,好危险的一句话,不觉得吗?
连他自己也不敢直视的心底卑劣的怪兽,真的可以被放出来吗?
“哥哥,”言息呢喃,在明照衣泥点黏结的发梢旁低低喘息,“真的可以吗?”
不知道那句话在明照衣听来是什么意思,他眉眼汗湿,抬起下颌的动作说不出的性感勾人。握住言息肩头的手抓得很紧,可他点头的动作干脆又利落。
“当然。什么都可以。”
即使生意场上,也讲究落子无悔的道理。
如果一笔生意赢了便收益翻倍,输了便彻底赔光,那明照衣或许会犹豫不决、权衡得失。但如果那是他已经反复确认、极其想要的东西,那么哪怕让他付出任何代价也心甘情愿。
父亲在他小时候教他,做生意不能光认利益,还得留情面,小衣,无论怎样,要做一个好人啊。
母亲在他小时候因为分别而哭闹时,用冷静的目光审视着小小的他,说,一个人要独自走完的一辈子那么长,别做一个太脆弱的人。
时过境迁,现在的他或许是一个好人,却依旧是一个脆弱的人。
有时候仍会觉得一辈子太长,长到要有信念才能活下去。用工作来创造自以为的价值,用一整个人生去承担可笑的家业,哪怕是自以为是,他也自认做到了极致。
信念极端的人往往容易物极必反。
哪怕那是云,是风,哪怕抓得到也注定留不住,他仍想要、想得到。
或许这一过程,已是乐趣。
——这不正是做生意的乐趣之处吗?
因为久违的兴奋,明照衣的喘息声放得很重,一急一促,肩胛像山峦起伏——那是牌桌上丢掉所有筹码的赌徒,才能和他共情的感受。
他倒在被他们弄得乱七八糟、不能再看的床上,预感到什么超过界限的事可能再发生,但他早已不觉得那有什么。哪怕言息依旧是玩弄而已,他也不再觉得那有什么。
他们就像躺在泥地里打滚。
抚摸与亲吻已经不太合时宜。
那么,直入正题才是他们都更想要的。
“哥哥……”亲昵的鼻音在他耳边响起,其中缱绻意味浓得化不开,又像从四周传来,雨一样落下,把他牢牢困于其中。言息在间隙时俯了身,和他脸颊相贴,触感温热又湿润,侧过脸示意他一起去看窗外,“下雨了。”
原来真的下雨了。
雨点淅淅沥沥,然后啪嗒啪嗒拍打玻璃面,田野与山峦,万物与他都在雨中。
这时候美得惊人的言息仅他一人可以看到。明亮的、浓得欲滴的眼睛,汗湿的额发,线条漂亮的身体。带着鼻音的腔调贴过来时,会让明照衣想要答应他所有要求。
不过,偶尔拨动的思考的那根弦告诉明照衣,这场雨会让室外拍摄的节目组也提前收工。尽管贪恋,他也不由声音含了一点隐颤去催促。
“乖……小息……”
哄声越来越低,沙哑带抖,几乎圈着对方贴着对方在哄。
……然后便是浴室再下起的雨。
明照衣被抱上床时,一切已经收拾妥帖,被套与枕套都换了新的,褪下来脏的、沾了泥的已经全塞进洗衣机。
床头柜上放着片刻前从楼下端来的晚饭。
洗衣机运作时嗡嗡嗡的声音,让陷在软被里的明照衣昏昏欲睡,他努力半耷着眼皮,看着简单披上浴袍的言息在洗衣机前忙碌。
给要洗的衣物分了个类,实在脏得洗不干净便干脆丢掉。
忙完这些回过头时,言息看见眼皮闭了又睁的明照衣,他忍不住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里莫名软乎乎的。便走到床边亲了亲他的眼皮,替他掖了掖被子。
正想说些什么时——
“叩叩叩”,敲门声传来。
言息只好先走过去,给门开了条缝,是节目组的一个导演。在言息示意里面明总在睡觉后,那位导演便放低了声音询问明总脚踝的伤怎么样。
“轻微扭伤,并不是很严重,休息一两天应该就好了。”言息同样轻声回答。
“这样啊。”导演很是松了口气,“那明天室外的拍摄……明总还继续吗?”
“唔……先休息个一天吧?”其实单论脚伤还没什么,但刚刚毕竟……言息觉得充足的休息还是很有必要的,“反正也没怎么给明总镜头,苏斐白一个人我看凑合凑合也能拍。”
没什么异议、也不敢有异议的导演看向言息,迟疑道:“言导,那,您今晚在这边休息?”
“我要照顾我哥。”言息脸不红心不跳,随口给出一连串的搪塞,“之后会搬回去的,好啦,没什么其他事的话——再见,晚安。”
被关在门外的导演悻悻然摸了摸鼻尖。
门内的言息不放心地坐回床边,明照衣果然也还没闭眼,见他回来,操心地问了句节目组的人来做什么。言息把原话和自己的回答转述给他,明照衣没有异议地闭上了眼睛。
言息掀起一点被角,将洗澡时明照衣脚上包的防水塑料布取下来,又换了一遍药。
再把之前拿晚饭时从自己房间找来的药,抹在那些蚊虫叮咬过的红痕上——不过,眼下颇为棘手的是,他本人都不太能分清哪些是吻痕,哪些是蚊虫留下的红痕了。
重新掖好被子,在明照衣脸颊印上一吻,他轻声说:“晚安。”
明照衣依旧闭着眼,却同样低声回应他:“晚安。”
关上灯,熟悉又陌生的同床共枕。
陌生的是房间和床,熟悉的,是和地下室同床共枕那段日子相似的感觉。
在言息把自己卷进被窝后,明照衣便从身后拥住了他,下巴颇为满足地蹭了蹭,然后搁在他肩上——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姿势,或许怀里抱着什么东西会让他更有安全感。如果怀里是言息,那或许就更不舍得放开。
情绪发泄后,疲倦不可抑制地涌上来。
“哥哥,”言息牵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说话间唇瓣轻轻触碰,低低的絮语倦怠又透着松弛,“我会去试着……”
试着,做什么?
言息没有说下去,明照衣也没有再问。
没关系,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露出原先的好天气,月亮的清辉如同窗花贴在玻璃面上。
……
他们本来还有很长的时间——
【宿主!啊啊啊啊!快起来啊!】
“小息!快醒醒!”
言息从黏湿厚重的梦里被人急切唤醒,比起意识清醒,更先漫上的,是从胸腔和喉管里呛出的咳嗽的冲动。
——火光。
窗外的天在大火下烧出令人心悸的血红色,墙壁、地板,满眼是晃动的火光,浓烟争先恐后从门窗缝隙挤进狭窄的屋内,尖叫声、惊惶声,遥远的混乱隔绝在浓烟之外。
心脏猛地挣动,牵动他的意识瞬间清醒。
“咳咳——哥——明照衣!”
系统焦急地化身照亮黑暗的明灯,但墙壁上晃动的火影已经足够照顾人的眼睛。言息捂住口鼻刚要下床,明照衣便从卫生间一瘸一拐冲了出来,将浸湿的厚毛巾捂住言息口鼻,又争分夺秒,用床头柜上换药的绷带将湿毛巾缠了几圈,制成简易口罩的模样。
这里是三楼,且为了房屋的美观,墙体外侧并无可以攀爬借力的东西,想走窗户那是不用想了。
言息用沾湿的床单一裹,拥着明照衣往门口赶去。
门锁并未发热,火光虽大,但似乎并未烧上三楼,言息当机立断推开房门,发现走廊弥漫着从楼下涌上的浓烟。
“是一楼烧起来的火。”明照衣重重呛咳了几声,冷静地判断道。
“二楼的高度可以下去。”攀岩经验丰富的言息也判断道,“我们先去二楼……咳咳……这里是郊区,救援不会太快赶到……”
这栋房屋是典型的木制结构,再等下去会让他们很被动。
楼梯口已然有大火从一楼窜上来,下楼时明照衣的脚踝很不方便,言息索性不顾对方的反对直接将人背起,往楼下冲去。
——但他们显然低估了火势。
木制房屋在点燃后几乎瞬间到处是火,尤其火舌沿着同样木制的楼梯向楼上迅速窜去,火龙一样连成一线。等言息冲进二楼时,那条火龙已经窜上了三楼。
“明总!是你们吗?”
隔着厚得看不清的浓烟,苏斐白的声音从远处隔了门扇飘来。
“我们在房间用床单系了条绳子!”然后是楚出野的喊声,“你们快过来!白白,你先下去——楼下的人会接住你的,别怕——”
言息回应了他们,正要往声音来源的方向赶去,忽然楼顶传来腾地爆燃声。三楼临近楼梯口的地板上,“咔拉”一声钝响,一根梁柱折了,二楼整个天花板轰地塌下一角——
【小心头顶啊——!】系统一声尖叫。
明照衣挣脱落地的同时骤然往前一推,恍惚间,身后一道白光猛地晃人眼睛,言息从地上爬起再回过头时,眼前只剩下四溅的火星、木屑与灰土。
心脏在那刻几近停速。
空气中尽是飞烟与弥漫的木炭焦味,撕扯他的胃部、肺部,同心脏一起撕裂般的疼痛。
“——明照衣!”
他不管不顾地摸索,指尖同手臂被火星灼伤也无所谓。
“小息……”很低的声音在回应他。
那阵眩晕过后的白光淡去,他看见明照衣的腿被压在那根烧断的梁柱下面,瞬间什么也顾不上想,他冲上去试图挪动那根粗重的负责承重的梁柱。
剧烈的心跳声太过鼓嚣,言息甚至花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明照衣在说“别管我,你先走,等救援来”,他没有吱声,兀自动作。
那根梁柱被烧得火炭一样滚烫,他的双手却像没有感知。
但火势更不会等他把人救出来。
“小息——”那声急切的呼唤尝试把言息的注意力唤回来,然后明照衣一瞬不瞬盯着他,目光冷静而沉着,更复杂沉重的情绪积淀在眼睛深处,他咬着字说,“求你。”
——那是哀求。
那居然是哀求。
情绪仿佛瞬间被点燃那样,言息骂道:“你有病吧不要命了?”
“我是有病。”明照衣干脆破罐子破摔道,“我脑子有病喜欢一个脑子也有病的人,那个人还一点也不喜欢我,想尽办法推开我,就算这样我也一点都不后悔,比你够有病了吧——”
他闭了闭眼,将情绪悉数收敛回去,“小息,如果你有那么一点在意我说的话,那么满足我唯一的愿望——”
“不要——”
言息再次尝试挪动那根梁柱,充耳不闻地说,“我在意你,在意到,必须让你活下去。”
他泛红的眼睛因为愤怒睁得大大的,正毫无威摄力地瞪着对方,“明照衣,我活不活都无所谓的,但你一定要活下去,过你想过的人生。”
第29章 神经质
也许他们都会死在那场大火里。
但是, 想要明照衣活下去,无论如何——
系统也在四周急得团团转,可惜它对此毫无办法。最坏的法子是它可以带宿主强行脱离这个世界, 但其他的便无能为力了。不过眼下怎么看, 它的宿主都不可能同意在这时离开这个世界。
“言息!咳咳——你们怎么了?”
在房间里久等未果的楚出野,匆匆用水桶淋湿全身冲进了走廊, 一面压抑着咳嗽一面寻找他们的身影。
“我们在这儿!”
仿佛看见了新的希望, 言息逐渐黯淡的眼睛亮起, 赶忙出声示意位置。
楚出野很快循声赶来。
见到明照衣的一只腿被压在梁柱下, 而旁边的言息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正反复尝试挪动梁柱, 楚出野想也没想上前搭了把手。
颇费了一翻工夫……终于,两人合力移开了那根梁柱。
——大概言息也没想到, 最后居然是赶回火场的楚出野救了他们。
来不及道谢, 言息抱起明照衣,在楚出野带路下逃至房间窗边。二楼走廊在他们离开后迅速连成一片火海。楚出野先行下楼, 负责在下边接引明照衣,言息则断后离开。
好在之后再没有意外发生,一行人顺利逃生。
到达地面,远离火场后,节目组随行的医疗团队迅速上前, 先行处理受伤最为严重的明照衣身上伤势。消防和急救在那之后几分钟赶到, 明照衣被送上了急救车,言息也上了车在一旁陪护。
来到医院,急救室外。
言息还想待在外面再等, 却被几个护士小姐不由分说拉到了另一间房间处理伤口。
“嘶——”
冰凉的消毒水浇上被火星灼伤的手臂,即便是不怎么怕疼的言息也倒抽了一口凉气。
烫伤的手指也被逐一清理, 那位年轻的护士小姐板着脸说,“别以为是轻度烧伤就可以不用处理伤口了。”
仍有些心有余悸的言息,望着墙上的一点兀自出神,一会儿想的是哥哥的伤势怎么样,一会儿想的是救出及时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一会儿想的又是万一呢。
——为什么会起火?
在护士为他包上纱布后,这个问题后知后觉浮出他脑海。
“麻烦能借我用一下手机吗?”没花多长时间便想通了答案,这对熟知原著的他而言并不难,言息向处理完伤口正整理东西的护士提出请求。
“好啊。”护士猜他手机可能落在了火场,大概要在这时联系家人,没怎么多想将手机借了出去。
——然后,她便看见这位病人神色平静地拨出了110的号码。
……哪里不对?
“喂,你好,我要报警。”
不同于刚刚在急救室外的失神无措,言息咬字清晰,条理清楚。
“是有关一件起火案,我举报有人故意纵火……嗯,是昨晚半夜发生在……那人名叫边凛,是……大学在读学生……嗯,我猜测原因是感情纠纷,和这起纵火案的另外两位受害者苏斐白和楚出野有关……”
——他们入住的房子,根本不是原著里那栋意外失火的老旧房屋。
况且昨晚入睡前还下过一场不小的雨,自然起火的概率很低。就算是自然起火,那栋破屋和其他人的房子都没事,单单他们这栋着火,难不成要用苏斐白的主角光环发挥作用来解释吗?
“现场监控估计已经被破坏,不过我建议可以调查他本人的出行和购买记录。一个与综艺节目毫不相干的人在案发前出现在该度假村,已经够可疑了吧?……嗯,因为我在案发前好像见过他出现在附近……”
后面一句是编的。
不然他无法解释为何会怀疑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人。
无论原著还是现在,起火房屋的共同点是入住者都有苏斐白。
——乍一看似乎冲着苏斐白而来,但细想却很有问题:节目组关于谁住哪间房子都是提前安排好、有剧本的。原著里反派临时提出将搭档换成苏斐白,但在节目组一开始的内部信息里,那栋房子的入住者应该是“言息”和另一位搭档。
同样,昨天也是言息临时提出让苏斐白和明照衣一起住进来,在节目组安排好的剧本里,那栋房子的入住者本该只有他和楚出野。
——他并不倾向于认为,事到如今边凛还要抓着他不放,非要置他于死地才安心。所以,也许边凛是冲着楚出野来的?或者说,是冲着苏斐白身边最亲密、他觉得最碍眼的人来的?
原著里是反派,现在是楚出野?
之前因为言息忽略了苏斐白手腕上那块具有监听和定位功能的手表,来到节目拍摄地后他额外留意过苏斐白的手腕——这一次上综艺,苏斐白没有戴上那块随身不离的手表。
这也可以佐证如果是边凛纵的火,并不清楚苏斐白具体位置的他,无意间让苏斐白也置身于险地之中。
当然,如果苏斐白随身行李里有那块手表,这项佐证便不成立了。但言息还是倾向于苏斐白之所以会将那块随身不离的手表摘下,可能是因为对边凛起了疑心,既然起了疑心就更不可能带来。
——以上都是他的猜测而已,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不过他已经向警方提供了调查的思路,至于是不是边凛就得看他到底做没做过了。
*
明照衣从急救室转移到了单人病房。
从主治医生那离开,言息走到病房门口,秘书解英正拉开门退出来,见到他后放低了声音:“明总已经睡着了。”
“怎么样?”尽管已经从医生那得知并没有压迫到腿部神经,只是有较大面积的烧伤,言息仍问了这一句。
“一开始睡不着,吃过止疼药便好多了。”解秘书叹口气,“就算这样还不忘安排公司的事。哦,还有老明总——之前在国外,说是下午赶回来。”
身在外地度假的舒辞也联系过言息,没联系上本人便拨给了助理安溪,说是下午赶回来探望。
言息进去时,明照衣仍在熟睡。也许是药物的缘故,他睡得格外沉,但即使这样眉头仍在睡梦中不自觉拢起。
坐在床边,言息依旧没有摆脱那阵强烈的不安。他死死盯着明照衣的脸,就好像要在他脸上盯出一个洞来。又像看不惯那两截拢起的狭长眉毛一样,偏要伸手替对方展平——强行舒展的眉心稍稍让言息感到心安。
但片刻后,又一阵惶恐,如影随形地笼罩住他。
那么安静的睡颜。
……太安静了。
——明照衣还活着吗?会不会无声无息出了事?或者现在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他伸手去探明照衣的呼吸,收回手后,忍不住再探过去,如此反复确认明照衣还活着这一信息的真实度。
——有敲门声轻轻响起,盯着明照衣的言息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点。
“好歹垫点肚子。”门外,解英和安溪把打包好的午饭递过来。
安溪又说:“这边保温筒里的是粥,比较清淡,如果明总醒了就吃点这个。”
“好。”言息答应了。
正要从安助理手里接过保温筒时,他突然像想起什么紧急大事一样,就这么把安溪和解英晾在原地,从门口跑回床边,隔了层病服伸手去摸明照衣的胸口。
过了一两秒,那阵熟悉的心跳撞击着他的掌心,言息整个人这才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孰不知这一幕落在解英和安溪眼里,那可是相当的神经质了。
言息无事人似的回来继续拿午饭,也没有向他们解释刚才那番举动的打算。
“言少,你……”安溪欲言又止。
“怎么了?”言息歪了下头,眨动的眼睛里是纯粹的不解。
话说,正常人真的会觉得刚才那一幕算正常吗?
“没什么。”安助理面无表情地收回刚才的话,和解秘书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也请您好好休息。”末了,解秘书只好这么说。
二人离开前,言息又想起什么,叫住解英,“如果公司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实在不行,找明叔叔也可以。”总之,意思是别再拿工作到明总眼皮子底下晃了,解英明白了隐含的意思,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经过这次大事件,评论区已经缓了过来,现在的状态反而比言息轻松。
【没关系哈哈哈,不就是主角攻和反派在一起了吗?两个狗男人而已,不值得生气。】
【不怕不怕,反正我们白白还有一整个鱼塘。】
【嗯嗯,我看好攻二借机上位。】
邪/教cp党也趁此时机发展壮大。
【呜呜呜好好磕,我真香了,居然觉得主角攻和反派在一起还挺感人的。】
【成熟深情年上攻x傲娇美人年下受,我磕到了朋友们!】
【——话说我和楼上看的是同一篇文吗?反派可还没洗白呢!还有“傲娇”?!喂喂喂别把什么乱七八糟的滤镜都往反派身上带啊!】
但也有一部分读者同学火眼金睛,合理提出质疑。
【嘶——之前相关描写都很暧昧很模糊啊,你们确定,明总是攻?】
【请楼上看清视角,这是主攻文!主攻文!主攻文!】
【我的攻宝我爱嘿嘿。】
【你别爱错宝了亲亲。】
【……可是,每次都是明总最后从床上起来的啊?】
【言美人是年轻人嘛!嘻嘻,傲娇火辣美人受,我超爱!】
【啊?我原来看这篇文就冲着反派来的,美人攻不好磕吗各位?言美人你要攻起来啊啊啊啊啊!】
【那楼上走错文啦~遗憾呢~】
第30章 感情线99%
舒辞与明豫是前后脚抵达医院的。
“儿啊, 你哥这回可是你救命恩人,”得知明照衣负伤原委的舒辞,正眼眶通红地抹泪, 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这不认个干爹说不过去啊!”
从病房探望过后,明豫放轻手脚出来便听见这么一句, 不由尴尬地咳嗽一声, “咳——这差辈了啊。”
言息的表情是任何人可以看出的, 心思丝毫没有放在这边。看见明豫出来, 才短暂地把心思放在对方身上,他问:“醒了吗?”
约摸愣了一下, 明豫摇头。
“小息,你和你哥……”这对父母同时沉默片刻。
通常来说, 都会觉得不对劲吧?
原本他们的关系, 用交情平平来形容都显得夸大,如今一方却能为了另一方舍身相救, 另一方身处火场仍不抛不弃,哪怕是亲哥俩要做到这一点都显困难。更别说,医院里这寸步不离的照顾……
似乎误解了他们的沉默。
“我哥或者干爹,哪一种都好?”言息缓慢地扇动了下眼睫,睫毛扫过疲倦有血丝的眼球。他草草解决称呼的问题, 语气平平, “好了,你们也探望完该走了吧?就不招待了,我回去啦——”
目视着言息轻声推门进去。
明豫率先开口:“他们俩——”
“怎么了?”舒辞先声夺人, 尚且泛红的眼睛怒瞪对方,“我们婚也离了, 两个孩子又没有……就算有那个可能,比起差点把命送掉,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
“你这人,我又没说什么。”明豫叹着气摇头,觉得她也是关心则乱,“事到如今,照衣那孩子——难不成你还觉得,我管得了他的个人感情问题不成?”
呵,他原来可是做好了对方会单身一辈子的打算。
“哼……”面上不落下风,舒辞心里悄悄把对象换成小息,在沉默中发现这个问题放她身上,她也心虚。
于是这对父母同时一叹:“孩子长大了啊……”
*
寂静。
大片空白的寂静。
躺在明照衣身边,言息第一次觉得——原来啊,寂静是这样的事情。
私人病房外安静无人的走廊,偶尔护士推动小车路过的声音,日暮的晚风拂动窗畔冒出新芽的枝叶的声音,还有身边人,清浅的、潮汐一样一起一伏的呼吸声。
他说过的吧?
曾经对熬夜观察星空而精神不佳的学生们,洋洋自得地说,你们导师我啊,可是睡区区几个小时就能满血复活的人喔。是这样的,可是在学生们或羡慕或无语的目光下,他并没有说,自己其实很讨厌这一特殊能力。
因为如何打发掉漫长的无聊黑夜,本身也是件很麻烦的事。
现在,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算不上无聊,在大片无声的空白里,原来一直存在着万物悄无声息的呼吸,一些需要静下心来才能体悟的生命的细节。
也许,从前的他,只是缺少一个可以使自己心静下来的锚点而已。
这么近的距离,这样让人欣喜的寂静,能够让他清晰感受到枕头另一侧的人的呼吸,感受到他还活着,自己也还活着。
——活着,是这样的。
如果死了,那么便再也听不见“寂静”,听不见“无聊”。更重要的,再也听不见对方细微的呼吸和心跳。
一种关于生命、关于“自己还活着”这一点的庆幸和感激,在言息闭上眼时,蔓延过他的内心。
一种对于生的渴望,并不强烈地,只是细微如窗前日暮的风一样,在庆幸与感激的土壤上,催动久未有过生机的心灵的枝干,冒出那么一点点、却长势可喜的新芽。
他确定了。
他想要活下去的。
——想要去喜欢这个人,想要去爱这个人,就像这个人如何喜欢自己、如何爱着自己一样。
而且想要更多的喜欢和爱。
想用这些更多的、蓬勃的、生命力一样的东西,催动自己关于生、关于爱的渴望。
他安心地闭上眼。
经历过无数个明天。
第一次觉得,明天是个值得期待的明天。
……会是个,好天气吧?
*
明照衣慢慢地醒来了,天还是黑的,清浅的微光见缝插针地流动在遮光窗帘的缝隙间。
从火场呜呜喧闹的警笛声与人群声,乍然到另一个寂静的氛围里醒来,即使是他,也花了一段时间反应过来。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侧了侧头,看见言息趴在枕头另一边,也侧着脸面对他,安静闭着眼,滑到肩头的几缕长发被他压在枕上,光洁的脸颊也压出了红痕,是那些调皮的发丝的形状。
大概因为第一次见到睡意这么沉的言息,他怔了片刻。
然后毫无自觉地,陷入对眼前人贪心的注视之中。
——看不腻的。
稍稍漫不经心地游走思绪,把这份被吸引放到时间的维度上去,明照衣不难得出这样让自己也错愕的结论。
既是对方是永远也看不腻的,也是自己永远不会腻烦注视对方这一举动。
明照衣为此稍稍感到不好意思,但——也是“稍稍”而已。这并不妨碍他顺从心意,抓起言息散落在床上的一缕长发,印上轻不可察的一个吻。
其实,远远不够的。
一想到差点失去对方,就想要抓住对方,困住对方,直到对方身上每个地方、每一根头发都印上属于自己的痕迹才敢安心放手。
——想想就知道,这种事只能想想。
心底还有条做人的底线崩在那里,更何况那样做的话,肯定会惊跑一句“我爱你”都会吓得逃掉的小息的吧?
也许他就是这样感情特别丰富的人。不想让这样的感情成为自己或对方的负担,只能克制,克制到极点反而容易触底反弹。只有夜深人静的此时,理性稍稍松懈的此刻,他才容许并放纵自己,用目光占有对方身上的每一寸领地。
不可抑制地注视着对方。
直到言息半梦半醒间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哼声,然后闭着眼,抬手无比娴熟地向他探去,摸索到明照衣的胸膛然后停住。
一下,两下,明照衣脸上难得露出这么怔然空白的神情,听见自己的心跳共鸣着灵魂的震动,一声一声在耳膜放大。
——那一定是做过许多次才如此熟练的动作。
干渴。
无法抑制想做些什么的冲动。
“小息……”
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声音。
“……嗯?”言息居然回应了他,迷迷糊糊地撩起眼皮,或许以为那是梦吧,或许还没有清醒过来,仅仅轻哄般拍拍他的肩。
明照衣的脸却忽然在视野里放大。
言息慢慢睁大了眼。
——一个珍惜的吻,落在言息眼皮上。
言息略显无措,眼皮颤了颤便卡在那里,手指无意识捏紧明照衣肩头。
吻没有停下,而是雨点般淅淅沥沥落在他额头、眉心和鼻梁。仿佛借这些清浅的吻克制着什么——但显然片刻后在强烈的感情驱使下,失败得彻底,并很快从克制转为预告。
预告着,雨势的由小转大。
他单手轻柔而珍惜地捏住言息下巴,却堪称疯狂地吮吸起柔软的唇瓣,吻势凶急。如同忽然而至的暴风雨,摧残着色泽清丽的单薄花枝,叫颤抖的花瓣渐渐染上靡红色彩。
“哥……”偶尔从舌尖泄露的一声也被对方无情地吞噬,连呼吸都几近被对方卷走,刚刚睡醒的言息神智尚未清明,主动权便几乎全部丧尽……
而且,吻得太凶了,言息还没有应对这样的明照衣的经验。他本人关于亲吻的经验其实不足得很,有限的一些也是跟明照衣实践出来的。
所以——
完全是在,被动承受对方侵略的吻啊。
不过……
好像有学到了。
啊啊,所以,还可以这样亲亲啊?就好像一寸一寸舔舐过对方灵魂一样的亲吻,学到了,下次一定自己试试!
——大约过了多久?言息不知道。
反正明照衣终于停了下来,退出些许,抬起那张因为克制而冷淡得刺人的脸,垂眼看着言息。
看着他被亲得氤氲泛红的眉眼,看着他眸子微微涣散,发出“哥哥,我喜欢”这样黏腻得融化人的鼻音。
等等、
在说什么?
冷淡抑制的表情瞬间破开了壳子,明照衣露出少年人那样的、面对表白的呆怔表情,无措地开合着唇,“小息,你、你说什么?”
这种时候,手也简直不知道放哪里好了。
瞳仁缩为一点,那对宝石一样美丽的眼睛回过神时闪烁着炫目的光彩。
“我在说喔,喜欢哥哥的吻。”
兴奋地回复着呼吸,眨着眼额头抵了过去。
“哥哥怎么现在才教我这种亲法啊,感觉错过了好多,好亏——”
故意埋怨地拖长音。
是这样啊——
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淡淡遗憾并落寞着。
“喜欢的话,”不自然地避开视线,明照衣心想,说到底这是错误的期待,拿这种期待去绑架小息是绝对不该再有的,他这么反省着谴责着自己,嘴上说,“下次再……”
“嗯?——哥哥是在失落吗?”
被一句话无情戳中真实想法,明照衣抬头,迎上言息专注的审视的目光。
“不,”他尽量淡声说,“我没有在……小息,我说过你按自己的感受来就可以,我没关系……”
“嗯嗯,那就算是哥哥没有在失落吧。”
言息很认真地听他解释,并点点头,然后露出可怜的眼神,“可是,我很失落哦——哥哥居然没听出来吗,‘喜欢哥哥的吻’不就是‘也喜欢哥哥’的潜台词吗?”
等等——
明照衣反复思索着,这句话才是有潜台词的吧?
“也喜欢哥哥”其实是有陷阱的吧?其实是在说——
……等等,好像没有潜台词。
“也”是照应上一句的喜欢,“喜欢”是个动作或状态,“哥哥”是喜欢的对象。
通常来说,这应该是、理所应当是,一句表白?
“……‘哥哥’,是指我吗?”停顿片刻,明照衣审慎地对这句通常意义上的表白做出这样的事先确认。
“啊?”言息眼睛睁大,开始流露出不满的、极其受伤的,让明照衣忍不住想要安抚的情绪,“——我还有其他好哥哥吗?!啊?好过分!”
明照衣被吼得眼皮一颤。
茫然地被迫仰起下颌,任由正在生气的言息扑上来,避开他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只腿,咬他脖颈,磨他喉结。
手放在对方背上安抚地轻拍着,明照衣其实慢慢回过味来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这怎么好开口,居然用那种话回应好不容易盼来的表白?说真的,他都有点自暴自弃,想回到半分钟以前了。
“唔……”
言息却不知不觉停了下来,额头轻抵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说到底还是我的错吧——我是给哥哥留下了多大的阴影,所以才连‘我喜欢你’这种话都不敢相信啊。”
“不。”下意识反驳,明照衣急着把错揽回来,“我才是。现在一想,那的确是很明确的话了,是我的问题,我……太小心了。”
“那,”言息稍侧过脸,目光悄悄透过那条缝隙小心打量明照衣,“哥哥现在相信了吗?”
“我相信了。”
明照衣有点好笑于他的打量,简直像只小动物从巢穴里探头探脑一样。
……好可爱。
但明照衣仍端正了神色。
“可是,为什么这么突然……”明照衣语气理性,“小息,如果是因为火灾的事觉得……欠了我什么的话,那大可不必。你并没有亏欠我什么,那时候推开你是我下意识的行动,完全出于我本人的自愿,因此与你无关。”
他顿了顿,似乎对那天言息的做法仍有不满,“而且,你还因为我自愿行动而造成的后果执意留了下来,如果不是你,还有后面赶来的楚出野……所以,应该是我亏欠了你才对。”
“啊?这种理论啊……”
言息颇多感慨,“既然这样的话,那我留下来也是出于我本人自愿,哥哥又哪里亏欠了我呢?”
“……”
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明照衣少见地噎了一下。
“嗯……”但言息思考了一下,没有反驳这个事实,“我想了想,确实是因为那场火灾,让我意识到自己其实喜欢着哥哥。”
——好直白的表白,在话里还能随随便便带出来吗?
明照衣视线不自然地,从言息格外认真的脸上移开。
“哇,”发现什么新奇之物一样,言息凑近亲了亲明照衣明显变红的耳廓,“哥哥害羞了吗?原来哥哥喜欢这种啊,以前在床上都不容易害羞……”
“小息。”明照衣制止道。
言息看起来乖乖地点了点头,那对墨色眼睛却掠过狡黠的光,明照衣一看便知道又想出什么“好”主意了。
在被窝里坐直了身体,言息掌心摁在明照衣后颈,稍稍往下压。对方顺从地俯下了身,耳边传来那颗独一无二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明照衣一怔。
——扑通扑通。
因为他的靠近和倾听,心率微微加快。
“因为哥哥说,这就是喜欢。”
言息眉眼低垂,翕动的唇瓣尚且绯色未褪,如一枝自愿低垂任人采折的清丽花枝,美得动人心魄。
“所以那一刻,我听到了,我喜欢哥哥。”
他将下巴轻轻搁在明照衣发顶。
“哥哥,要更多地喜欢我,爱我啊。”
窗外天色渐亮,逐渐投下更多光线在地板上延伸。
那句晨露里的呢喃,像诉说爱的咒语一样。
“——这样我才会更多地喜欢你,爱你。”
……今天会是好天气吗?
一定是的。
*
他们之后又相拥着补了一觉,临近中午醒来后,言息站在卫生间的洗手台前洗漱,旁边飘乎着颇显无力的系统,沉默声“震耳欲聋”。
【宿主你……】
“唔……”不知道思考出什么,言息抬起一只手,声音因为含着牙刷而显得含糊,“好像按照常理,统老师不该给我恭喜的红包吗?”
恭喜你**——!
【你们又没有订婚又没有结婚的,要什么红包?要什么红包?!】
“可是,”它的宿主吐出牙膏沫,故作受伤地捂住胸口,“我自认为统老师算是我的娘家人呢,居然连一个红包也不舍得给吗?”
【娘家人就更不该给你了啊!】系统震怒,欺负我们系统没有接受过人类社会常识教学吗?姑且解释,【应该是明总给我吧?!】
“噢,那我是替明总找你要的。”言息摊开手。
【……】所以它为什么要跟宿主掰扯这么无聊的事啊?从开始掰扯的那一刻,它就已经输了啊!
【——看来是认真的啊。】系统如果有表情,一定是非常深沉的“娘家人”的表情。
“认真的哦。”言息也煞有介事地点头,“这种感情上的事,我从不骗人。”
【……那是因为以前也没人可骗吧?!】系统信了他的邪,深深一叹,【那么好的主角攻,唉……算了,这很难评,我祝你们成功。】
这就说到言息关注的重点了。
也是一直以来悬在他心上的问题。
“这个世界的任务达成是怎么判定的?脱离这个世界是宿主自愿,还是强制脱离的?”
【哦,那个啊。】
系统看起来比他还不靠谱,不怎么在意地解释。
【我觉得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们的任务不是判定主角攻受的感情线进度吗?如果感情线进度达到100%,宿主就会被强制脱离这个世界,直接前往下一个任务界面。可是——现在主角攻受的感情线完完全全停在了2%,一动不动嘛,想要被强制脱离,我看是基本没可能了。】
这还是系统保守的说法。
单从明照衣如何对言息来看,它觉得不是“基本”,而是彻底没可能了。
啊,不过没关系,这只是第一个任务而已嘛,嗯嗯,不要灰心……要不,还是申请换个宿主算了?
……惨无人道的绑定制,才是让系统觉得最悲哀的!
言息为这样的解释感到放下心来。
100%?
这怎么可能?
就2%都觉得很多了的现在——
但是,人还是不能高兴得太早的,“乐极生悲”这个词便非常具有先见之明——
因为下一刻,自动播报便无情响起:
【当前感情线进度:99%】
【咳咳——!】正为绑定制感到悲哀的统老师一个猛呛。
啊?它都差点忘记还有感情线这档子事了。
99%?什么99?
系统反复擦亮眼睛。
确定不是少打了两位数的小数点吗?!
0.99它还比较能够接受。
“?”言息同样感到茫然。
“统老师,你出bug了?”
【嘀——】自动播报声非常人性化地补充,【该世界自动判定,小说主角栏发生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