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算认错。

    沈晚月试图安慰自己。

    刚才他的人也没说到底是哪个厂长,自己也没看到人,只能说是凑巧了。

    凑巧自己知道纺织厂厂长是女主的父亲,凑巧……

    凑巧这位炼钢厂的厂长竟然会愿意主动帮自己。

    不过,相比于认错人,沈晚月更可惜给大渣男上眼药没上成功这件事。

    倒是陈勋庭,淡漠的眼神这会儿有一丝裂开。

    他毕业后就进了厂里,从基层做起,一步步学习累积经验提升自己。

    这么多年,他工作的时间几乎占据了全部的生活,厂里办公室甚至有他单独休息的地方,很多时候休在厂里或者外地出差,反而家里冷冰冰的没什么人气儿。

    相比工作,他从来不是个在乎年纪的人,可是……

    什么叫‘老’厂长?

    他确实年纪也不算小了,再加上有两个孩子,家里长辈都整天说他显得老气横秋,但他这个年纪,也不能说是老吧,至少……也得称之为壮年。

    嗯。

    陈勋庭心里起了波澜,看着女人递过来的有些湿漉漉的毛巾。

    “小王,收起来。”他淡淡吩咐。

    “好的厂长。”

    沈晚月听不出来男人的具体情绪。

    转身时匆匆一眼,只觉得这个男人很年轻稳重。

    他穿着正领的的确良短衫,侧面能看出来胳膊上若隐若现的肌肉轮廓,五官俊朗,就算是跟明星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而且因为长相过于正派,还是电视剧中老干部形象的男主角色,只是那双剑眉下的眼眸里,流露着疏离跟冷峻。

    也是,谁都不喜欢被人说老。

    沈晚月很理解的开口解释:“不好意思,刚才这位同志只说是厂长,我还以为您是毛纺厂的那位老厂长,冒犯了。”

    过了会儿,才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雨停了。”

    沈晚月下意识侧目,果然见外面雨竟然淅淅沥沥的小了许多。

    就这么盯着看了一分钟,刚才瓢泼般的大雨,此刻已经渐渐收了势头,乌云散去,天晴朗起来。

    “走吧。”

    小王瞪大眼睛,“是,是带这位女同志一起进去吗?”

    “嗯,顺路。”

    沈晚月摸索着,正在想办法打开这种老式的车门,下一刻,门就从外面被打开。

    “同志,厂长同意了,咱们走吧。”

    沈晚月下了车,看向后面:“我弟刚才去帮我接水了,我等等他。”

    “啊,要很久吗?”

    小王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塑料制成的电子表,“厂长等会儿还有事情,这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要不我去交代一下门岗,等你弟弟来了跟他们说一声进去找你就行,你叫什么名字,你弟弟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征。”

    沈晚月想着自己先进去也行,省的到时候顾清树交代过门岗房再躲着自己不是白跑一趟了,于是点头就答应了。

    “我叫沈晚月,他叫沈立民,他穿着白色汗衫手里拿着个水壶。”

    “行。”

    跟在小王身边,沈晚月就这么理直气壮的进了纺织厂的办公楼。

    知道炼钢厂的厂长过来,很快就有人小跑着过来迎接,没走几步,发丝斑白的老厂长也迈着快步亲自走了出来。

    同是厂长,行政职级是不同的。

    陈勋庭身为副部级,若非是念着孟国富是资历深厚的老同志,出于尊重,不然也不会在参加过欢迎仪式后,再特意过来拜访。

    “陈厂长!”

    上了年纪的孟国富主动的低下肩膀跟陈勋庭握手,笑眯眯的,语气和善又尊敬,“年初那会儿说要整合工业区产业链,咱们国家建设速度就是快,还以为得等到年底你那边才能建好,没想到还没到八月就跟你在这个区见上面了,应该我先去参观参观,这正准备过去呢,陈厂长年轻,脚步就是快我这个老年人一步,等会儿要不一起去吃个饭,也叙叙旧,以前我跟你家长辈也曾有过交谈。”

    这话说的好。

    夸了祖国假设,感叹了陈勋庭的年少有为,还不忘再暗暗的抬高自己这个老同志的资历一把。

    能混到厂长这个位置的,说话弯弯绕绕,都是人精。

    沈晚月从前的工作经常需要跟这些人打交道,倒是能弄明白这些小心思。

    就是吧,听着累人了点。

    沈晚月以为自己要站在原地跟着听好一会儿俩人明里暗里的交锋,可谁知,这位年轻的厂长却跟自己想的完全不同。

    陈勋庭:“您是资历深厚的老同志,于情于理,也都该我先来拜访您,吃饭就不不必了,咱们进去聊吧,我来还有另一件事跟您商议,是上面的任务。”

    他向来不喜欢那些虚与委蛇的套话,而是更看重能力。

    “陈厂长果真是大家都说阔利的人,没问题,事情重要,咱们先去办公室。”孟国富收回胳膊,笑着答应。

    走之前,陈勋庭转身从小王手里接过手提包,示意了一眼旁边的沈晚月,这才进去。

    小王心领神会,招呼着沈晚月超另一边走去。

    “同志,这厂里加起来得上千号人,你要找可以先去人事部问一问,我带你过去以后,再回来找厂长。”

    沈晚月道了谢,忍不住问:“小同志,你们厂长挺厉害的,看着年纪不算太大,居然已经是厂长了。”

    “那是。”

    小王忍不住骄傲的挺起胸,“别看我们厂长才三十岁,在那么多厂长身边算年轻,但他的资历可深着呢,而且还是出过留学过的高材生,当年初来乍到,就搞定了厂里一次硬件故障事件,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我虽然刚参加工作,但没少听身边人说我们陈厂长的事迹。”

    沈晚月也对这个陈厂长印象不错,除了瞧着人冷冰冰的,不过是个好人,附和了两句,就到了人事部。

    人事部的人知道小王是陈厂长带过来,很热心的迎过来帮忙。

    小王:“是这位女同志需要找个人,同志,我还要回去,就不陪你了,咱们有机会再见。”

    “好,谢谢你,也替我再谢谢你们陈厂长。”

    “诶。”

    等小王离开,人事部的人翻看着员工名单,“女同志,你要找谁?”

    “我找顾清树。”

    “……”

    闻言,人事部的人愣了下,缓缓抬头笑了,“那真是不巧,你走错方向了,顾主任这会儿应该在厂长办公室。”

    被这么一提醒,沈晚月恍然想起了此时的顾清树,已经因为能力出众的原因,被提拔成了车间主任,只是其中有没有厂长女婿这个缘故就见仁见智了。

    “姐。”

    从人事部出来,沈立民也找了过来。

    “他们说你在这边我就赶紧跑过来了,你怎么样?刚才有没有淋雨?淋雨了有没有不舒服?”

    沈晚月又乐了,“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突然就能随意进纺织厂了?”

    “啊?哦哦哦,这不是想着你身体重要吗,那姐你为啥能进来了,不是说只能在外面等吗?”

    沈晚月将刚才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后,沈立民一边点头,一边不忘把自己接来的水给沈晚月。

    “姐,我给人了一分钱叫加了点白糖,以前你头晕就得喝点甜水,你赶紧喝两口,别一会儿又难受了。”

    “嗯。”

    沈晚月接过来喝了两口,沈立民看她这会儿精神状态确实好多了,这才擦了把脸上的汗,松了口气。

    “这个王八羔子,还混成领导了,以前在乡下的时候,他连个算数都算不好,一个大男人整日扭扭捏捏,我不信他没走后门!”

    沈晚月抱着茶壶,“当了领导他更怕出事,走吧,过去找人。”

    -

    厂长办公室。

    “怎么找不到了呢?我记得放在这边了……”

    办公桌后面除了书架,还有两个很大的档案柜子,用来存放材料。

    顾清树在档案柜前急的抓耳挠腮。

    孟国富在旁边坐着,随着时间的推移,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对面坐着的陈勋庭脸色仍旧淡淡,只是身前的茶连热气都没了,他也没有动一下。

    ‘咣当’一声,因为着急,顾清树甚至把档案柜里的一排书全部碰倒了。

    孟国富:“……”

    顾清树手忙脚乱的连忙去收,结果自己脑袋反而还被打开的柜子门打了一下,疼的龇牙咧嘴。

    “行了。”

    陈勋庭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人却已经站了起来,“炼钢厂那边等会儿还有个会,既然暂时找不到,那就等找到了以后麻烦孟老厂长的人送过去咱们再聊合作的事情吧。”

    顾清树更急了,擦了擦汗:“陈厂长您再稍微等等我,我马上就找到了,很快……”

    “咳咳。”孟国富清了清嗓子,连忙打断了顾清树。

    转而,孟国富挤出一个笑来,看着眉头已经皱起来的陈勋庭,连忙道:“我明白陈厂长事务繁忙,那我让人送你出去,等会儿找到了一定及时把材料给送过去。”

    “嗯。”

    陈勋庭抬脚就走,走到门口时,屋里便传来了孟国富骂人的声音。

    “眼瞧都一个月了,你还没摸清楚怎么把事儿办明白,顾清树,你的脑子多放点时间在工作上,也不至于连个文件都能弄丢!”

    陈勋庭脚步顿住,转过身:“这位车间主任就是顾清树同志?”

    孟国富一愣,掩着脸上的厌烦,忙说:“陈厂长这是……”

    小王在旁边解释:“那刚才的沈同志要跑空了,她要找的就是这位顾清树同志。”

    闻言,顾清树手上的文件‘哗啦’又落了一地,整个人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刚才已经出汗的脸一阵黑沉,眼神带着怨恨,只不过手却在紧张的抖动,似乎还有些害怕。

    怕?

    陈勋庭眼神冷峻,从顾清树略带惊恐的脸上扫过去。

    “那还真是不巧。”孟国富顿了顿,忽然问:“刚才那位沈同志是咱们陈厂长的……朋友吗?”

    小王看了眼陈勋庭,这才说:“是刚才偶遇的群众,我们厂长听说她要找欠钱的亲戚,看她身体不舒服就顺便帮个忙。”

    孟国富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还以为是朋友呢……

    孟国富还要说什么客套话时,再去看陈勋庭已经转身大步离开了。

    陈勋庭平时的时间都是提前安排好的行程,这边耽误一会儿,那边就要晚一步,他没这个时间耽误。

    而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再次蹲下捡文件的顾清树也沉重的松了口气。

    幸好沈家还算有点脑子,只说是来找亲戚的,不然事情就彻底完蛋了。

    孟国富见陈勋庭走远了,转过身脸色黑沉:“赶紧把东西收拾好,再去把你家的什么穷亲戚给打发了,工作工作办不好,现在连亲戚都找到厂里来了,你当我这儿是什么?是你家住的破亭子间?什么鸡狗都能来!”

    “爸,您消消气。”

    顾清树手忙脚乱收拾着,一边安抚,“我也是没想到陈厂长今天忽然过来,事发突然我又着急,这会儿才想起来负责供应链的工人名单我放在车间的办公室了,我马上就过去让人给您送过来。”

    “蠢货!”孟国富气的不打一处来,“这次能跟炼钢厂共享运输链算是合作共赢,咱们也节省一部分资源,不知道能省下来多少钱,陈厂长能同意已经算是看在我老同志的面子上了,要是因为你出岔子你就别干了,婉婉来求情都没用!”

    “诶诶,我知道了爸,您放心肯定不会耽误,我这就去,送完乐顺便再打发一下亲戚。”

    顾清树合上柜门,脚步匆匆赶了出去。

    刚才还诚惶诚恐的脸,出了门便立刻阴沉下来,他想着先回车间拿材料,却不想,才下楼就看见了个已经在记忆力模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