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温情攻略17
“……”
长穗被打回原形后,陷入了短暂的浑噩期。
等她的意识恢复清醒,外面天色渐暗,咸宁阁的宫婢手提灯笼,正在廊中燃灯。
饿,好饿好饿好饿。
这是长穗清醒后最大的感受。
每次化为原形,她都像是饿死鬼托生,被饿的头晕眼花什么都想往嘴里塞,长穗猜测,这是因她的原形不适应灵气稀薄的凡世,两者排斥下带来的反噬。
只有获取足够多的花草食物,她才能维持兽身的能量供给,这个时候的她,也最为脆弱敏感。
必须要去找些吃的了。
长穗爬上窗牖,用毛茸茸的脑袋顶开一条缝隙,顺着窗缝往下望。
作为咸宁阁的阁主,长穗霸占了一整座阁楼,随着自己的心意进行了改建。站在阁楼的最高处,前她可俯视咸宁阁众景,后可看到她花费心血培养种植的花草园,此时园中漆黑寂静,空无一人。
正是出去觅食的好时机。
长穗从窗缝中钻了出去,甩动着大尾巴从高空跃下,雪白的绒毛在风中蓬松炸开,远远看去像一只从天而降的大白球。
嘶嘶——
袖中的黑蛇发出窸窣响动,暮绛雪的脚步顿住,敏锐察觉到风流的变化。
望向后园的刹那,目力极好的他看到有白球从天而降,消失在圈围的白墙后,耳边传来草叶弯折的声音,暮绛雪静静听了片刻,隐在暗影中抬步走入花草园。
“唔……”力道不稳,长穗一头栽到了地上,脸着地。
好在地上草叶茂密,她脸上的毛毛也够厚,没感到太大的疼痛。
就着四爪趴地的姿势,长穗恶狠狠啃了口草,入口的甘甜带着极其微弱的灵气,一点点往她丹田中汇聚。
这些花草植物都是由长穗精挑细选后种下的,虽比不上她在灵洲界吃的上品灵草,但至少比清棋做出来的糕点好吃,作为凶猛的兽身,她可以解放天性自由的啃草,这大概是她难得的放松。
撅着屁股啃得正欢,不远处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长穗耳尖一动,呲着牙朝声源地扑去,引来一阵尖叫。
“这是什么东西!”怀抱木盆的小宫婢吓得一个哆嗦,险些将满盆的衣服摔出来。
看清跳出来的小白怪,资历老的宫婢安抚她,“别怕别怕,这是尊座养在此处的灵兽,脾气是有些大,但不伤人的。”
“真的不伤人吗?”小宫婢大着胆子又投去一眼,见毛茸茸的小兽已经收了龇牙咧嘴的凶相,睁着圆溜溜的金瞳好奇盯着她们,心情平复了些,“这、这是猫……唔。”
话还没说完,小宫婢的嘴巴被捂住了,好姐妹嘘了一声,有些紧张的在她耳边警告,“这话千万不能说,说了这小兽是要挠人的!”
作为天地孕化的灵物,长穗怎听得被人说成低阶丑兮兮的猫狗?!
警惕望着突然蹿出来的两人,长穗不敢放松警惕。大概看出她的攻击性,识得她的宫婢冲她笑了笑,轻声解释:“我们都是咸宁阁的宫婢,是有急事去趟浣衣阁,可以让我们过去吗?”
所以,这两人是来抄近道的?
长穗动了下尾巴,在脑子里过了遍咸宁阁的地形图,这里确实好像能通浣衣阁,但她也不确定。只是不管她们话中的真假,难道她们管事的没有告诉过她们,此处是不可以随意进入的?
看来咸宁阁的规矩有所松散。
因为是兽身,长穗没办法训斥她们,只能先放她们离开。
她重新钻入草丛中,边啃着花枝边往她们离开的方向看,听到小宫婢激动道:“它就是那只叫岁岁的灵兽吗?啊啊啊啊真的好可爱呀。”
“我就说我没有骗你吧,今天也算是咱们运气好,竟真能在这里碰到它,之前有姐妹偷摸来了数十次,连它的毛都没见到呢。”
原来如此。
长穗嗷呜一口吞下一朵花,收回监视专心干饭。
两个宫婢并不知她们的对话都被听了去,小宫婢还沉浸在长穗兽身的欢喜中,不时后头后望,“它真的好白好胖,好想摸摸它呀。”
“可别。”身旁的姐妹警告,“如果你的手不想要了的话。”
之前也不是没有人尝试过,都被这只小兽一爪子拍开了,还有不死心者想强制摸一把,结果直接被挠出了血印子,惹急了还咬人。
“那它在草里干什么呢?是在吃花草吗?”
宫婢回:“谁知道呢。”
“反正每次它出现,都要将尊座种植的花草好一通撒泼。”
“啊,尊座都不管吗?”
“尊座宠着呢,随意它造。”
正在造花草的小白兽已经啃秃了小片花植,勉强填平了饥饿感。恢复了气力,她的身形轻盈总算可以乘风飘起,甩了甩沾满草叶的脑袋,她跃空没有立刻回阁楼,而是朝着灯火处跃去。
眼看着它攀上一处屋檐,不远处的暗影微顿,从黑暗中露出半边身体。
暮绛雪看着已经跑远的小灵兽,轻叹了一声:“好险。”
要不是那两名宫婢的出现,刚刚被发现的就是他了。
“真是一只敏锐的小兽。”像极了他的师尊.
昏睡了大半日,长穗现在急需获取外面的信息。
她的身份实在太危险,纵使她极为信任清棋和秀琴,在这个妖魔横行的低灵世界,她也不敢将自己全盘托出。
为此,每当化为兽身,她只能孤军奋战,凡事亲力亲为。
踏上一角廊檐,长穗将显眼的身影隐藏在月色下,懒散晒着月光。这里是咸宁阁来往最密集处,蹲守在这里,总能听到很多有用的信息,果然,没多久,一群术士踏上长廊,几人边走边说:“尊座还在闭关吗?我下午看到陛下身边那个叫司星的女官来了,听说人还没进院就折回去了。”
“尊座闭关,就算陛下亲来也见不着呀,她不回去还在这干守着吗?”
司星来过了?
长穗动了动耳尖,是圣德女帝那里出什么事了吗?
很快,廊中的术士们给了她答案,“我听说十二皇子瞎了只眼,现下正请名医为他治疗眼疾呢,陛下不会是想请咱们尊座为十二皇子医眼睛吧?”
“嗐,我看十二皇子那眼睛医不好了,说来他伤的也邪门,眼睛好好的突然就流血看不见了,不会是被妖气伤到了吧。”
“有可能,我还听说……”
听到下面讨论赵元齐,长穗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懒得多听。
送走这群术士,没一会儿,又有一波人经过,有人压抑着激动小声道:“咱们咸宁阁的好日子要来了!”
哦?
长穗竖起耳朵听。
“你们还记得陛下从尊座那处带走的少年吗?我听说那是陛下遗失的亲子,是正统皇室嫡出大皇子!人是咱们尊座找回来的!”
“你们不信?我在圣宫人脉可是很广的,如果不是亲子,陛下为何要将人安置在自己的寝宫中?今儿还有太监往圣宗祠跑了一趟,说是在皇室族谱上新添了一名,叫……”
声线越压越低,长穗模模糊糊听到几个字,“……元……凌。”
赵元凌。
这是正统皇室才可拥有的姓氏名讳,看来女帝已经摆平了那群麻烦的大臣,准备将桓凌的身份公之于众。
这样也好。
长穗在心里松了口气,有了尊贵正统的皇子身份,想来赵元齐也不敢轻易出手了。
总算可以放心了。
探听了想听的消息,长穗心满意足,准备回阁楼去休息。伸了个懒腰,她正要离开,就听到下方传来句:“谁说救不回来的,人已经醒了好吗?”
长穗怔住,桓凌醒了?!
巨大的惊喜淹没理智,她噌的一下爬起来,险些扑出去问何时醒的。
“谁在那!”轻微的动静引来下方的注意,这些术士们也不是吃素的,投掷出来的暗器擦着长穗的毛毛飞过,要不是她反应够快,毛都要被削秃了。
“这是什么东西?”看到从暗影中蹿出来的小兽,有术士皱眉,“阁中怎么会有猫?”
“别乱说话,这可不是猫!”仰头看着廊檐上的白影,又有人解释,“这估计是那只叫岁岁的灵兽,听说它是尊座的伴生灵兽,咱们还是别惹它了。”
“我说你就是大惊小怪,这天底下还能有比咸宁阁更安全的地方吗?”
“你也不看看咱们刚刚在说什么,我这不是怕隔墙有耳对咱们不利吗……”
天已完全暗下,月色中,长穗额间的法纹泛着幽幽碧光,柔软皮毛被拢在月光下,罩上了薄薄银辉,漂亮的不似凡物。
既知桓凌已醒,她必须要亲自去看一眼。
没再理会底下术士们的争吵,她朝着咸宁阁外跃去,几个跳跃攀到宫墙,沿着琉璃瓦一路奔行。
宫中不比咸宁阁,多的是不知长穗是何物者,出了咸宁阁她需谨慎行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慌乱。
很幸运,她刚从咸宁阁跑出,便看到一名眼熟宫人,恰好是在圣德女帝就寝的圣宫当差。她悄无声息隐在暗影中,跟着宫人一路到了圣宫,凭着感觉和嗅觉,花了半个时辰寻到了桓凌的住所。
就在圣德寝宫的偏殿,看来女帝真的很珍视刚刚寻回的儿子。
避开严密的守卫,长穗轻飘飘跳到了屋檐下,窗牖未关,她扒拉着窗台探出小脑袋,小心翼翼往里探去。
“咳咳……”榻上,赵元凌正在喝药。
奢华宽敞的卧房中,他穿着绸料柔软的银丝寝衣,披散着墨发半靠在枕背,肤色是不见血色的苍白。
他侧对着窗牖,几口药喝下忍不住咳嗽,只能克制的捂住唇瓣,以免守在外面的宫人听到。
看着他清冷瘦削的侧脸,长穗眼眶发热,与桓凌相处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浮现,她似乎听到桓凌含笑唤她穗穗的样子。
是她的阿兄。
是他。
长穗以为自己可以做到足够的平静,可等真的看到桓凌,情绪还是有些绷不住了。
大概是她注视的目光太过炽热,赵元齐忽然扭头看来,与扒在窗沿的小兽正面相对。
雪白的小兽毛耳尖尖,长长的毛发蓬松顺滑,睁着圆溜溜的金瞳很是可爱。沐在月光下,小兽犹如踏夜而来的俏皮灵怪,扒拉着窗户露出半个身子,似怯生生又带有好奇的凝着他。
赵元凌怔了下,莫名觉得眼前这幕有些熟悉。
“你……”他轻轻出声,担心小兽受惊,过低的嗓音带着少年人的沙哑,“你是?”
你是什么东西?
他不记得她了。
毛茸的大尾巴无力垂落,连带着尖耳也有些耷拉,就算早已有所预料,长穗却还是压不下心中的难过。
灵洲界已经毁了,她宠爱的小徒弟叛宗堕魔了,就连最爱的阿兄也被投入三千虚空境历劫。一觉醒来,长穗的世界变了天,带着残缺的记忆她在凡世中浑浑噩噩,这些年走过的路她从不愿回忆。
如今,她寻回了小徒弟,找到了心爱的桓凌,可他们皆没了记忆,独留她守着那些裹着糖刀的记忆挣扎,她找到了他们,又好似什么也没寻回。
以为长穗是被自己吓到了,赵元凌有些不敢出声了,见小兽耷拉着脑袋很没精神的样子,他咳了几声,将声线压得更低,“你是饿了吗?”
他尽可能表现的温和友好,拿起桌案上的一块糕点,对小兽招了招手,“来。”
小兽的尾巴尖尖轻晃,看着他未动。
正当赵元凌准备将糕点扔过去时,小兽动了,它探爪走到窗沿,顿了半息朝他跃来,直直往他身上扑。
正常来讲,无论长穗的兽身有多可爱无害,一般人看到它突兀朝人扑来,都会吓得避让闪躲。可赵元凌并未,初初醒来的他虽还很虚弱,但完全有力气躲开长穗的生扑,可他只是直挺挺坐着,不躲不避,将跳入怀中的小兽稳稳当当接住。
担心桓凌接不住自己的生扑,长穗尽可能让自己轻飘,四爪贴到他身上时爪爪开花,导致身形不稳撞到了他的胸膛。
呼吸间是兄长好闻让人安心的气息,夹杂着浅浅药香,比暮绛雪身上那幽幽冷冷的雪气舒适千万倍,与长穗记忆中的怀抱一模一样。
她想开口说话了。
想喊他阿兄,想问问他身上的伤还疼不疼,记不记得曾有一只名为穗穗的妹妹,他们的家不是这里,而是灵洲界。可窝在桓凌怀中,她无语凝噎一时竟说不出任何话,对上桓凌清澈漂亮的眼睛,最后只轻轻喵了一声。
赵元凌有些惊讶,“你……是猫?”
不像啊。
细细打量着怀中的小兽,他的指腹不经意触碰到它身上的软毛,细腻柔软到让人爱不释手。没忍住,他轻轻将手罩在它的身上,见小兽没有反抗,动作轻柔摸了摸它。
“要吃吗?”他手中还捏着糕点。
长穗其实不太想吃,也不喜欢被人当宠物对待,但当做这些的人换成桓凌就不一样了。最初它就是兽身,是被少年桓凌揣着各种好吃的一点点喂大的,所以对于桓凌递来的食物,她向来不会拒绝,张口将糕点吞入了口中。
看着明明很娇软却能一口吞下一块糕点的小兽,赵元凌眨了下眼,莫名笑了出来。
几块糕点过后,两人的生疏感减弱,明显变得亲密起来。
怀中像抱了只柔软的小火炉,赵元凌用手指细细梳理着它的毛发,忍不住喃了句:“不知为什么……看到你会觉得很亲切,就好像……”
他其实并不是好接触的人,多年漂泊无依,屡次陷入危险中,他见过了太多的黑暗与肮脏。哪怕来了皇宫,昏睡中醒来的他莫名成了皇子,对满含泪光的圣德女帝依旧存了戒备,不愿与人多接触。
可对待这只突兀出现的小兽,他半分戒备也提不起来,甚至还愿主动接近。
伸手揉上小兽蓬松的小脑袋,他凝着它低低道:“就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几百年。”
其实何止是几百年呐。
听到这话,长穗心中最后一丝委屈也消失无踪,啪叽将脑门埋在了他的胸膛中,撒娇似蹭了蹭。
她想,她还是不要开口说话了,也不要跟他提起灵洲界的那些事与她相认,就让他安安稳稳做一世凡人吧。
挽回灵洲界的任务实在太难,这条路也太苦太危险,她没必要再将阿兄卷入其中。在灵洲界,这些年都是桓凌在护着她,这一次,也该她好好保护他一次了。
下定了决心,长穗安安稳稳当起了小白猫,撒欢与桓凌玩了一会儿。
虽然外伤已痊愈了大半,但桓凌的内里亏空太重,并非长穗简的精血就能补足,需要长时间的调息静养。喝过药后,没一会儿他便撑不住了,眼睫煽阖卧在了榻上,将长穗藏在了衾被中。
“你乖乖的……”赵元凌声音减弱,搂紧了怀中的小兽。
话还没说话,他眼前开始阵阵发黑,声音渐弱昏睡了过去。
长穗用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见他已经睡沉,便将爪爪按在了他的心口,将自己恢复了小半的灵气渡给了他。
她不介意多用几天兽身,但希望兄长可以快些康复。
“凌儿喝过药了吗?”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是圣德女帝来了。
本还想多在兄长怀中赖一会儿,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她叹了声气,从桓凌怀中爬出抱着他的脸颊一通蹭,小声说了句:“明天再来看你呀。”
吱——
房门推开的刹那,一道白影迅速飘跃出窗,悄无声息不被任何人察觉。
“……”
深夜,崇瑞宫。
血水顺着门缝溢出,随即大门被人推开,拉出几具还未死透的尸体。
“废物!”房中,赵元齐捂着左眼坐在金椅上,面容扭曲阴沉。
今日已经是第十人了,各个都是打着神医的旗号前来为他医眼,最后却都跪地求饶说没有法子。难不成,他这眼睛就这么废了?!
满心的杀S虐难以抑制,他怒极踹倒一旁的桌椅,“都是一群废物!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为本殿找医官!”
先前还只是单纯的眼睛看不见,如今被那群庸医一通乱治,左目充血赤红,看着阴气森森。如果顶着这样一只眼睛出去见人,难保不会被那群死敌说成妖邪之眼,恨不能借此弄死他。
必须,必须想个办法把眼睛恢复。
赵元齐已经不求能让左眼重新看到,只希望它能恢复如初,至少表面看上去是正常的。
如果眼睛不能恢复正常,那么他的夺位路就此也就到头了。想到下午从圣宫传出的消息,赵元齐焦躁难安,在房中走来走去。
“殿下。”沉默站在暗角的铁面人忽然出声:“老道有一法子,或许能帮您恢复眼睛。”
赵元齐将视线看向他,一红一黑的眼睛看上起鬼魅森森,冷冰冰道:“讲。”
铁面人动作一顿,从怀中掏出一颗光泽剔透的黑曜珠,“此珠可化为殿下的眼睛,助您的眼睛恢复正常,但此珠是死物,并非人真正的眼睛,一旦将其放入眼眶,您的左眼……”
便再也没有复明的可能了。
赵元齐沉默了瞬,听懂了他的暗话冷笑出声:“你的意思是,让本殿将血污了的左眼挖出来,用这颗珠子代替?”
铁面人喉咙发干,低下头回了句:“是。”
这是目前最快也最有效的法子,同时杀伤力也最大。
他尽可能多想些法子,可目前除了此法,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了,他本能的不希望赵元齐实行,甚至希望他骂他一顿,低低安抚,“殿下,我们一定……”
他的话在赵元齐抬手间停住,只见赵元齐将手探入了眼眶中,以决绝果断的动作将左眼从眼眶中生生挖出。
“已经没有时间了。”捏着猩红的左眼珠子,赵元齐丢到地上,颤着手去拿铁面人掌心的黑曜珠。
下午他收到圣宫传出来的消息,圣德女帝在皇室宗谱中新添了名字,已经认定那名畜人是她早年失散的儿子,“再过不久,他就会是北凉国唯一的嫡出大皇子,你觉得陛下还会将王储的位置留给我们吗?”
这些年中,他之所以受圣德女帝宠爱,不只是因他的讨喜和血亲身份,还因圣德女帝曾说,他像极了她失散的儿子。
圣德女帝一直将他当成赵元凌的替代品,先前他可以心安理得享受着这些宠爱,是相信赵元凌不可能找回来。可如今赵元凌不止回来了,还是被长穗亲自救回,而他赵元齐却成了险些杀死嫡出大皇子的凶手。
就算,他可以以毫不知情逃过责罚,可圣德女帝心里怎可能没有芥蒂,那险些死在他手中的赵元凌又怎能不恨他?再加上长穗从中作梗,他的一盘好棋已经七零八散,如今腹背受敌。
这个时候,他不能再被人拿捏到丝毫把柄了。
赵元齐将黑曜珠塞入血淋淋的眼眶,冰冷光滑的珠子转瞬化为完好的眼睛,却空洞死寂。
擦干净脸上的血渍,他拿起铜镜照了照眼睛,右眼转动间,黑漆漆的左眼一动未动十分诡异。
啪——
铜镜在手中四分五裂。
适应着眼前的一明一暗,赵元齐闭上眼睛,阴冷道:“今日本殿所受之辱,日后定一样一样讨回来。”
他不会让长穗轻易死去,他要……慢慢折磨她.
“什么人在那!”
“啊——有鬼啊。”
“戒备!东南道有异常,速去咸宁阁请令!”
宫道上,一只雪白的小兽飘着蓬松大尾巴,失了分寸满宫墙乱跑,被人拿着火把到处追。
在听到有士兵跑去咸宁阁请人时,她绷不住情绪有些炸毛,对着狂追她的人呲牙作凶恶状,那人往后缩了下,忽然大喊:“此兽凶猛伤人,去咸宁阁多请些人来!”
长穗要骂人了。
从圣宫出来,她只是一不小心迷了路,爬上高处寻路时,因惹眼的毛色被巡逻的守卫发现,便开始了一路的围追堵截,导致她慌不择路越跑越乱,彻底失去了方向感。
但不得不说,能在圣宫附近巡逻的士兵,还是有些眼力智商的,他们至少没把她当成漂亮的小白猫。但凡他们把她当成一只猫,也不必追了她几条街惊动了附近的守卫,最后还跑去咸宁阁找人捉妖了。
长穗又气又觉得好笑,不想引起更大的骚乱,又不愿被人当妖怪收去,只希望他们从咸宁阁找来的人是清棋,这样还能保留她几分体面。
“咸宁阁的大人们来了,大家快让开。”
“那妖孽在那,别让它跑了!”
长穗匆匆后扫,见从阁里来的是几位生面孔,摩拳擦掌挥动着捉妖法器,明显是不认识她。一巴掌拍开丢来的捉妖符,长穗听到那名术士大惊,“不好!这还是只法力高强的大妖!速去派人保护陛下,其他人随我布阵。”
这都要惊动圣德女帝了?!
长穗一个滑铲,后悔没将她的兽形画成画像,让咸宁阁人手一份好好记住。
“大人小心!”身后忽然有人惊唤。
同一时间,长穗察觉到前方突兀出现的人影,想要避开时已经晚了。
因力道太猛,她的刹不住脚步朝前方人撞去,被人抬手捞入怀抱。下意识挣扎,却忽然吸了满口清幽雪香,抱住她的少年着拜师礼时穿过的宗服,一袭白衣绣着银色绣纹,用宽大的袖袍将她笼罩,安抚摸了摸她的脑袋,“别怕。”
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一群人将暮绛雪包裹,几名捉妖术士通过腰间的玉牌认出他的身份,想靠近又心存疑虑,小心翼翼往他怀袖中瞥,“绛雪公子,您没事吧?”
“无事。”暮绛雪将小兽完好包裹,温声解释着这场乌龙,“这是我阁的岁岁,并非什么妖兽异怪,大家不用担心。”
听到暮绛雪的解释,窝在他怀中炸毛的小兽逐渐老实了,趴在他怀中没再挣扎。
“这竟是岁岁?!”几名术士是新入阁的,只隐约听过岁岁的名号,知道它是国师豢养的灵兽,但从未见过,更别提从未去过咸宁阁的守卫士兵们了。
有士兵统领尽职尽责发问:“此处是军机重地,与咸宁阁距离甚远,它怎么会跑来这里?”
要不是他们狂追吓到了她,她怎么会越跑越偏撞来了这里!
感受到掌心小兽的情绪变化,暮绛雪用指腹揉了揉她的软毛,笑了声解释:“岁岁贪玩,大概是跑出来迷了路,又被你们吓到了。”
那还是他们的不是了?!
误会解除,众人四散离开,派去保护圣德女帝的守卫们,也被半路截了回来。
士兵统领抱拳离开时,看着在暮绛雪怀中鼓成球的小兽,憋不住还是说了句:“还望大人看好这只灵兽,不要让它乱跑了。”
这次还好是弓箭手没赶来,不然射伤出了事,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人。
暮绛雪半分没有上位者的架子,很随和道:“好。”
“我会看好它的。”
长穗有些不满的咬上他的手指,心想他还真把她当成他的宠物了。
长穗老实了一路,一等回到咸宁阁,便挣扎着从暮绛雪的罩袖中探出脑袋,分辨回阁楼的路线。
“怎么了?”暮绛雪特意走了条偏僻小路,猜测它该是没来过。
一只手将兽身勒紧,他用另一只手扫去它皮毛上沾染的落叶,靠近嗅了嗅道:“好甜,是出去偷吃糕点了吗?”
长穗对他呲了呲牙,示意他再敢动手动脚就咬人。
暮绛雪也不怕它,大逆不道弹了下它的小脑袋。
“绛雪公子。”身后传来秀琴的声音。
她提着灯笼,照例要去长穗所在的阁楼巡视一圈,不经意撞见了暮绛雪。她蹦蹦跳跳跑过来,与先前的刻薄尖锐像是两个人,很友好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暮绛雪不着痕迹将长穗掩住,无视她的挣扎勒紧箍入怀中,“出去办了些事。”
作为首座大弟子,因着尊座闭关,他自然得不了闲。不只是他,清棋和秀琴也很忙碌,暗色下,她没有注意到他怀中的异常,点了点头没再多问:“那你快回去休息吧,我去尊座那边看看。”
暮绛雪顿了下,说:“好。”
回到房间,随着大门闭阖,怀中的小兽便撕开他的袖子,从他怀中挣扎出来。
长穗被闷了一路,刚刚为了不被秀琴发现,暮绛雪一手罩着她的嘴一手箍住她的身体,险些没把她勒死。受不了他这些奇奇怪怪的举动,长穗只能挠了他一爪子,薄薄的皮肤瞬间留下了一道血印子。
看着被撕坏的袖摆,暮绛雪眸色有瞬间的暗沉,抬起眼却只是感叹,“好凶,这可是师尊送我的衣裳,被你弄坏了。”
“师尊知道该罚我了。”
长穗现在就想给他几爪子。
快被他气到口吐人言,对上暮绛雪笑眯眯的眼睛,长穗莫名觉得瘆得慌,就好像被他看穿了什么。不愿与他多拉扯,长穗扮着凶相想要跳窗离开,却被少年抓住了后爪。
“我有说让你走了吗?”握着她的指骨泛凉,穿透皮毛冰的她打了个寒颤,背对着暮绛雪,她只感觉少年嗓音幽凉,说不出的压抑。
回头,却看到少年言笑晏晏,一袭白衣衬的他温文尔雅,不似红衣时带有的攻击性,整个人诡异温和。
他将小兽拽回怀抱,捏了捏它挠人的粉爪道:“如今师尊闭关,正是多事之秋,可不能再放你出去捣乱了。”
“我既然是师尊的徒弟,就有看护你之职,这几日你便留在我这里,等师尊闭关出来,再把你交给她处置。”
长穗被他训的发愣,恍惚还真当自己有个什么正在闭关的主人。
可她本就是自己的主人,也不需有人高高在上来管束她。
“嘶……”挣扎中,长穗再一次挠伤暮绛雪的手背,少年垂睫看了它一瞬,握紧它伤人的爪子,低喃:“看来该给你剪剪指甲了。”
长穗受不了了。
没再使用蛮力,她用大尾巴甩出一道灵光,恶狠狠抽上他细白的手腕,谁知少年忍痛一绝,疼了竟然也不放手。
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徒弟,总不能真把人打伤吧。
可不伤到他放手,她的指甲就不保了,几个来回,长穗憋着一股气开口:“你给我放手!”
她特意处理了声线,用了自己还未化形时的小奶音,不会被他察觉身份。
暮绛雪怔了下,没料到它还能吐人言,反而将它抓得更紧,“你能说话?”
长穗在空中摆动,感觉后爪快被他捏断了,忍不住又用尾巴抽了他一耳朵,她怒气冲冲道:“放开我!不然我咬花你的脸啊。”
再逗下去,他怕是真要挨一顿打了。
暮绛雪缓慢放下力道,目光盯着她开花的爪爪,似还想给她剪指甲。没再给他反悔的机会,长穗一脚把他蹬开,用脑袋撞开门窗,一溜烟跃了出去……
房中,少年静站在房中。
为了留住小兽,他手背上被挠出几道血痕,手腕被那条大尾巴抽肿,脸颊也多了条红痕。明明有些狼狈,少年望着窗外却弯起了唇角,抬手抓住空中遗落的软毛,暮绛雪将其攥入掌心。
嘶嘶——
阴暗的角落,是毒蛇攀爬的声音。
暮绛雪抵唇吸拭着手背上的血珠,薄唇沾染上血色的艳,“跟上去看看。”
黑蛇吐出猩红的信子,化为一道黑雾悄无声息消失。
第18章 温情攻略18
从猎区回来后,清棋给暮绛雪换了新住处,是长穗完全不熟悉的院落。
她本就不太识路,化为原身后方向感更是奇差,每次都能避开正确的路线越走越偏,自从来了凡世后,这坏毛病更是变本加厉。
好在,她闭关的阁楼是整个咸宁阁最高的建筑,虽识不得回去的路,但她可以盯着阁楼走直线,一通攀爬飘跃,她终于回到了阁楼中。
夜色已深,整个咸宁阁灯火通明,沉寂无声。
长穗四爪摊软在地,试着运气恢复人身无果,便趴到窗前沐浴月光,除了打坐修炼和吞食花草,她也可以通过吸收日月精华拱自身蕴养灵气。
阁楼下,一缕黑气蜿蜒着化为蛇形,攀上高处从窗前一闪而过,扑面扫来的阴风使她打了个哆嗦,长穗睁开眼睛,茫然看向窗外,某个瞬间竟觉得有什么渗人的东西舔了她一口。
奇怪。
长穗翘起大尾巴,警惕的看向四周。
天色黑沉,乌云将星空严密遮掩,只留一轮弯月挂在上空。寒凉的风吹过,透出若现若现的潮意,估摸着又要下雪了。
长穗猜的没错,当夜,又一场暴雪侵袭,呼啸的寒风掀起她身上的绒毛,险些将她从窗沿刮下来。
她钻入了被窝中,成功被这场雪拉入了梦魇中,等她昏昏沉沉从梦境中醒来,外面天已大亮。
唰,唰——
阁楼下传来扫雪的声音。
长穗从温暖的锦被中钻出,跃上窗台往下望,发现整个咸宁阁都被白雪覆盖,空灵刺目。不知是谁,在花草园堆了只圆滚滚的雪球,长穗定睛看去,发现雪球头上顶着对尖耳,橙黄果子做眼睛,后面还插了把炸毛大扫帚。
这是什么怪东西。
长穗歪了歪脑袋,莫名觉得这怪雪球有些可爱。但她也只感兴趣了一瞬,随即又有些生气,竟有人敢在她的花草园造次,真当她这里是花园可以随意逛吗?!
或许,她该拿把锁把这里锁起来了。
从窗台一跃而下,长穗晃动着大尾巴径直扑向雪球,用身体将它砸了个稀巴烂。
天上雪还在飘,不远处是宫婢笑闹着经过的声音,长穗从雪堆中冒出小脑袋,被雪冰的打了个哆嗦,摇头晃脑间,她听到脚踩雪面传来的窸窣声,有人过来了。
暮绛雪不过是离开了一小会儿,再回来,他堆好的雪球已经塌了。
雪白的毛球在雪堆中冒出尖耳,乍一看与雪色融为一体,只余软软的绒毛在寒风中飘着。见到来人,它很不满道:“谁让你进来的?”
暮绛雪将拎在手中的食盒放到地上,蹲下X身看它,“我是师尊的徒弟,哪里去不得?”
“那你师尊难道没有告诉你,这里不许外人随意进出吗?”
暮绛雪挑了下眉,“我是外人吗?”
他是他师尊的徒弟呢。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咸宁阁除了长穗,便是他说了算。
长穗不吭声了,主要是没办法摆出师尊的架子压他。不愿同他多说,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长穗正准备离开,蓬松的大尾巴被人抓住,暮绛雪将人拉到自己面前,问:“不饿吗?”
他将食盒打开,里面放了几块精致糕点,闻起来很香,“给你做了花糕,要尝尝吗?”
长穗瞬间起了戒备心,“你给我做这个干什么?”
暮绛雪顿了下,很贴心道:“这花植上都落了雪,不能再吃了,听说师尊很爱食这些花糕,想来你也应该喜欢。”
长穗听不出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又不想过多追问引来他的怀疑,目光落在食盒中的糕点上,长穗吞了吞口水道:“本兽从不食你们这些愚蠢人类的食物。”
暮绛雪啊了声:“真的不吃吗?”
他将自己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只见修长白皙的手上,不止留有她昨日挠打的痕迹,还多了几道红肿烫伤,暮绛雪失落道:“第一次尝试,我做了好久才成功。”
那她就更不要吃了!
长穗傲娇的扭过小脑袋,扒开他的手跑路。
其实在灵洲界,暮绛雪做出来的花糕很好吃。
最开始,是桓凌见不得她整日蹲在灵草园啃草,尝试着为她将花草灵植做成糕点,桓凌深知她的喜好,所以做出来的食物总是很合她的胃口,她便一日三餐都在桓凌那里吃。
后来她收了徒,还每日往桓凌那处跑,开始暮绛雪从未说过什么,也不知从哪日起,少年莫名其妙也研究起了糕点,为此他还特意去请教过桓凌,可惜最开始的效果并不好,长穗吃了几口便不吃了。
在某些方面,暮绛雪的耐心与执着超乎想象,做不出长穗喜欢的口味,他便日日尝试,作为神剑宗的天才少年,他自然是能成功的,美食俘获长穗芳心的那日,他轻飘飘道:“以后你想吃的,我都可以给你做,何必天天往桓凌那处跑,不累吗?”
去看自家阿兄,长穗怎么会累。
但自此之后,她的一日三餐都由暮绛雪来安排,这一吃就吃了数百年,如今回想起来,长穗没出息的有些馋了。
摆脱暮绛雪后,长穗啃了几口干硬冰冷的花草,味同嚼蜡,没几口便失了兴趣。
回到阁楼,她休养至天暗,等到深夜,才悄无声息溜出阁楼,朝着咸宁阁外奔去。
有了昨晚的教训,长穗这次在去圣宫的路上,沿路留下了标记,尾随宫婢一路进了圣宫,这次她运气更好,小宫婢刚好是负责照顾桓凌的,省了她在宫中提心吊胆找路的时间。
小心翼翼藏在窗边,一等宫婢端着药碗离开,长穗便顶开窗牖钻了进去。
听到微弱的声响,赵元凌侧眸望来,见是昨晚出现的小白兽,恍惚了一下,就这短短的失神间,小兽已经跳到他的床榻上,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他的手背。
因为在雪天跑了好一会儿,长穗身上的皮毛泛凉,靠在桓凌身上取暖。
看着如此亲近自己的小兽,赵元凌的手指微动,迟疑触上它蓬松的毛发,细腻的温度通过手掌传递,告诉他这一切不是幻觉,他弯了弯唇角,“原来不是梦。”
今晨,他醒来看着空荡荡的怀抱,回想昨晚与自己亲近的漂亮小灵怪,还以为是病中的幻梦。
有了长穗昨日渡给他的灵气,再醒来,赵元凌的精神状态比先前好了很多,至少不会浑噩犯困了。一下下抚摸着怀中的小毛球,他又找来糕点喂给它,长穗来者不拒,统统塞入了嘴巴里。
长穗每次来的都不巧,没同桓凌亲近一会儿,门外又传来圣德女帝的声音。赵元凌想将它藏入被中,却被它用爪爪按了按,小兽摇了摇脑袋,尾巴尖尖朝着窗外指了指。
赵元凌看懂了,“你要走?”
长穗点了点头。
赵元凌早就看出这只小兽通了人性,但没想到它这么灵性,好似与人交流完全无障碍。心中有些不舍,但他没理由禁锢着不让它离开,只能缓慢松了动作,“那你走吧。”
“当心些,别被人发现了。”
长穗往前一跃,但感受到自家阿兄的情绪,在圣德女帝推门进来前,她又扑回去抱住桓凌的脸颊,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示意它以后会常来。
吱——
房门被人推开,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又像是错觉。
看到半敞的窗扇,圣德女帝微微颦眉,训斥照顾赵元凌的宫婢,“外面天寒地冻,怎么不知关窗?”
宫婢连忙下跪,心中有委屈却不敢说,她记得她明明关上窗户了呀。
看着消失在夜色下的白影,赵元凌的掌心似还残留着小兽的温度,他咳了声:“母后。”
这是他第一次出声唤圣德母后。
圣德怔了下,听到赵元凌温声道:“是我让她开的窗户。”
“今夜的雪景,甚美。”
“……”
并非长穗不想多陪桓凌,而是她担心自己会被圣德女帝发现。
一旦发现,圣德得知自己是国师身边的灵兽后,难免会猜忌质疑,再加上此时正是桓凌与圣德培养母子情的关键时候,她没道理蹲在那听墙角。
有了先前留的标记,这次长穗总算不用满宫乱跑了。她奔着标记一路飘跃,正要出圣宫,忽然一道黑影闪过,两方同时发现对方,“什么人在那!”
一道灵光击来,裹挟着强大杀意,长穗侧身避开。
此等灵术,绝非寻常术士可以使出,长穗诧异宫中竟还藏了如此厉害的术士,抬眸看去,竟是一名全身包裹在黑衣下的铁面人。
暗夜划开一角,露出长穗银白纯净的毛发,额间的法印泛出幽幽碧光。铁面人看清隐在暗处的身影,沉闷沙哑的声音自面具后传来,“竟是只灵兽。”
他通过法印判断出灵兽的身份,阴冷发问:“你是国师的伴生灵兽?”
感受到铁面人倾泻的杀意,长穗炸起浑身毛发,冲着他呲了呲牙。这绝不是什么简单术士。
想来这铁面人同她有什么过节,竟不顾忌还在圣宫中,直接出手扑来抓她。长穗岂能让他如愿,化为兽身,现下她虽虚弱但也不是吃素的,灵巧避开铁面人的攻击,她亮出利爪朝他扑去。
夜已深,圣宫外传来士兵巡逻的脚步声。
结界悄无声息蔓延,将缠斗的一人一兽笼罩其中,长穗几次三番想将铁面人的面具掀下,都被他险险避开。他大概也没料到,小小一只灵兽竟这么难缠,眼看着时辰渐晚,他往后一撤,忽然闪身出了结界。
“啊——有妖怪!”结界外传来小太监尖细的叫声。
长穗追出结界,只见黑影消失无踪,只余小太监的叫声在圣宫中一遍遍传来,“救命呀,妖怪吃人了!”
“快来人抓妖怪呀!”
阴险。
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脚步声,长穗火气大盛,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为了避开与咸宁阁的牵扯,长穗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化形,变成一只黑漆漆的狸猫。
本想靠此蒙混过关,谁知竟招来了女帝身边的司星,无眉白发的青袍女子木着一张脸,一眼看出长穗的变幻术,冷声道:“区区灵怪,竟敢在圣宫造次。”
“给我杀无赦!”
长穗真的想骂人了。
作为修者,她不能杀害无辜良善之人,可看着一个个对准她的尖刀长矛,不出手她又没办法突围。眼看着就连咸宁阁的术士们也赶来了,各种法器往它身上砸,长穗躲闪不及被砸到了好几下,还要应付司星攻来的拂尘。
“怪事,这妖孽怎么只躲不攻?”有术士察觉不对。
又有术士投出一张符,见符纸落在黑猫身上毫无反应,皱起眉头,“这好像不是妖。”
只是不给他们查清真相的机会,无数长矛朝着长穗扎去,尖锐的利刃划破它的皮毛,最致命的是司星扫来的那一击,将她重重打穿在墙。
不能被他们抓住。
长穗从废墟中爬起来,咳出一口鲜血。
在所有人朝她扑来时,她闭上眼睛,投在雪地中的影子飞快抽离,司星上前,一把抓住奄奄一息的黑猫,正要揭了她的伪装术,手中的黑猫突兀化为一缕白烟,消失无踪。
是分体术。
能使出如此高阶的术法,绝非只是只灵兽,它该早有了化为人身的能力.
长穗又被灵力反噬了。
不等回到咸宁阁,它的伪相便自动脱落,雪白的兽形忽明忽现,长穗只感觉眼前阵阵发黑,路都要走不稳了。
那到底是谁。
圣宫中怎么会出现这么厉害的人物?深夜他为何会蒙面出现在圣宫,他究竟是圣宫之人,还是藏身在她咸宁阁中?
一连串的疑问堆聚在心头,长穗晃了晃脑袋,爪下一空栽倒在雪堆中,挣扎着没有爬起来。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要回去了。
看着笼在金光下的高耸阁楼,长穗动了动身体,眼皮发沉发重。迷迷糊糊中,她看到有人提着灯笼缓步走来,少年身穿白衣墨发披垂,暖黄的烛火映在他的衣衫,多了几分暖意。
眼皮垂下,又吃力睁开。
看着被鲜血染红的雪面,少年似有些凝滞,缓慢蹲下x身唤了声:“穗穗?”
“你怎么了?”
“是谁伤了你?”
看清少年的面容,长穗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大雪足足下了两日,在第三日稍有停歇时,长穗才有所清醒。
雅致的卧房中燃着清幽雪香,桌案上是正在沸煮的茶壶,不远处零星摆着几块奇形怪状的木头,堆积着细碎木屑。
长穗试探着微动,发现自己正趴在柔软的大床上,似担心她不舒服,又往她身下垫了块柔软抱枕,宽长的衣袍将她所趴之处层层圈绕,似防止她滚落受伤,长穗从衣服上嗅到暮绛雪的气息。
这里不是阁楼,是暮绛雪的住处。
从抱枕上爬起来,长穗这才注意到包缠在她爪爪上的绷带,身上其他受伤的几处也被细致处理过,染血的毛发被人擦洗干净,很显然也被耐心梳理过。
是暮绛雪将她捡了回来,还帮她处理了身上的伤。
长穗松了口气,深觉自己这个徒弟总算没有白养,关键时候还是比较靠谱的。她才这么夸完,想要悄声离开的她脖子上一紧,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动。
像是有什么绳索缠绕在了她的脖颈上,长穗缓慢低头下,看到一条挂着几颗小铃铛的细链,从她的脖颈间垂落在床榻上,堆了几个圈缠在了旁侧的雕花床饰上。
长穗:“……”
暮绛雪回来时,长穗正在抓挠脖子上的锁链。
看到小兽醒了,他将拎着的食盒随意往桌边一放,坐到榻上去揉它的脑袋,“刚醒来就这么折腾,伤口不疼了?”
其实长穗只受了皮p肉伤,这对她来说并不致命,要命的是,那群对她出手的侍卫术士中,该是藏了那歹毒的铁面人,他在兵器上涂了剧d毒,若非长穗身为无暇灵体可化解毒素,这会尸体都凉透了。
挣不开脖子上的东西,长穗正恼火的厉害,张口就要去咬揉在她脑袋上的手,她很是生气道:“你敢圈禁我?”
“这怎么能叫圈禁呢?”暮绛雪收手避开长穗的攻击,很是无辜道:“我可是在救你。”
那夜的动静闹出来的太大,因事发在圣宫,绝非轻易可以平息。
长穗昏睡的这几日,圣德女帝调集了咸宁阁众多术士,满王宫搜寻那只作恶凶猛的猫妖,现下人心惶惶,宫中的猫几乎都被抓了起来,依旧没能找到那只可疑猫妖。
“司星刚刚又来咸宁阁了,说是陛下想请师尊出关捉妖,可惜师尊那边并无回应。”
长穗心里一沉,她这几天都在昏睡中,如何给出回应。
正思索着对策,身侧的少年忽然倾身,单手将软绵绵的小兽捞入掌心对视,他含着一分笑意开口:“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
长穗睁大瞳眸,听到暮绛雪一字一句开口:“你就是他们四处在搜寻的猫妖吧?”
长穗:“……”
险些以为他发现了她的真身。
她现在正虚弱,经不得暮绛雪这种逗吓,四爪一软瘫在了他的掌心里,不愿搭理人了。
暮绛雪用手指揉了揉她,“救你回来时,我在你身上闻到了糕点味,是我做的糕点不合你口味,跑去圣宫那儿偷吃了?”
“岁岁的胆子可真大。”
长穗莫名觉得这话怪怪的。
大概也是因这个原因,担心小兽再出去作乱,他用锁链将人圈在了卧房中,由他亲自盯着,“这几日你哪里也别想去,等师尊出关再作安排。”
“饿了吗?”将食盒中的糕点拿出,暮绛雪掰成小块放到掌心里,“尝尝我做的糕点,兴许不比圣宫里的差。”
长穗确实饿了。
灵力被反噬后,她也急需大量的花草修补元气。见碟子里的糕点馅全都出自花植,她也没客气,张嘴直接吃了个干净,竟意外的好吃。
或者说,这味道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好吃吗?”见小兽有些发愣,暮绛雪用指腹扫去它毛毛上的残渣。
长穗还在气他拿锁链圈着她,没什么好气说了句:“难吃。”
暮绛雪眨了下眼睛,听后不恼反而笑眯眯道:“就算难吃,你也只能吃我做的糕点呢。”
长穗作势又要去挠他。
“……”
因灵力不足,长穗被迫在暮绛雪这里留了几日。
在近距离的接触中,她发现少年比刚捡回来时柔化了太多,每日除了练字背宗规,就是研究香料折腾那堆木头,性向喜好已经完全成了正常人,就连与人交谈时也随和有礼。
身为国师首徒,长穗闭关的时候,多的是他需要学习打理之事,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不在房中。
每次离开时,他明明都将窗门严严实实关阖,在长穗总觉得他这里阴风阵阵,就好像暗处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细细寻找却一切正常,风水极差。
为了尽快处理先前的烂摊子,她这些日进补了大量花草,每晚吸收日月精华,不敢懈怠。终于在一日,它感受到丹田的灵气充盈起来,一爪挠开了那条困住她的锁链。
长廊中,暮绛雪同清棋正准备去处理宗务,眼皮一跳,余光忽然闪过一道白影。
“怎么了?”清棋看到暮绛雪停了脚步。
白衣少年顿了下,抬起面容露出很浅笑意,“出门太急,好像忘了锁门,你先过去,我稍后就到、”
不给清棋开口的机会,他转身朝着白影消失的地方追去。
为了以防万一,长穗不敢在暮绛雪房中化形。
本想先回阁楼,谁知刚逃出来就撞到了暮绛雪,眼看着越躲越偏逐渐失了方向,她在一堵高墙前刹住脚步,跺了跺爪爪。
当暮绛雪追到胡同中时,那团白影已经消失无踪,高墙下有白衣少女正负手望天,柔软的发丝披在身后未束。
看着少女清冷的侧脸,暮绛雪停住,迟疑唤了声:“师尊?”
长穗寻声偏眸,板着一张面容似被打扰到,先一步开口:“你怎么会在此处?”
暮绛雪眨了下眼,“刚刚看到一只小胖球满阁乱蹿,我是来抓它的,师尊有看到吗?”
长穗牙都要咬碎了,“本座没见过什么小胖球。”
本想直接否认,但心中憋口气,她又不想就这么算了。
于是她道:“刚刚过来的只有本座的伴生灵兽,不胖,雪白又漂亮。它告诉本座,这些日你对它很是放肆,下次见到它放恭敬些。”
“听到了吗?”
目光落在长穗半掩的手腕上,暮绛雪漫不经心应了声:“听到了。”
若他没有看错的话,他家师尊受伤的手腕,同那只叫岁岁的灵兽所伤之处……一模一样。
第19章 温情攻略19
“……”
圣德女帝找回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儿子,雷霆手段认祖归宗,不顾朝堂争议还要将其立为王储,因此引发多方动荡,坐不住者还掀起来一阵不小的叛乱风波,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整个王都都笼罩在阴云当中,众人皆在迷雾。
若按以往,长穗定然会置身事外,不让咸宁阁卷入权势之中,而此番动荡的源头在赵元凌,女帝的偏心袒护是强硬保护,也同时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此时刀尖摇摇欲坠,随时会掉到赵元凌头上,所以她必须要有所行动。
在这种困境下,既然无人敢先做出行动,那长穗便要做那手接刀刃之人,她要护住自己的阿兄,助他走出风波安安稳稳的站在权势之巅,将企图打压暗害他的人踩在脚底下。
因此,她与圣德女帝推心置腹的进行了一次暗谈,女帝提前给了她一道诏令,而长穗也将自己明明白白站队,两人合力布了一场大局。
在局中,女帝故意将王储的位置抛出,引来多方争夺,再一一除去为亲儿铺路,长穗则隐在后方,负责保护赵元凌的安危,与女帝里应外合。
为了扶赵元凌顺理成章登上王储之位,女帝与大臣们定下了两年之约,两年内,需要赵元凌证明自己有坐上王储之位的能力,好在赵元凌确实争气,他用两年的时间证明了自己,第三年,他以女帝嫡出大皇子的名头,坐上了王储之位,有了自己的拥护者。
一切尘埃落定,长达数年的王储动荡逐渐平息,后人将此称为红雪事变,因为谣传女帝是在红雪天认回了亲生儿子,在长穗的一番操作下,杀戮之兆成了一桩美谈,茶馆里的说书人提起红雪异象,都会感叹一句:
“天降红雪,此乃祥瑞,是上苍在庇佑我北凉呀。”
“元凌王储是我北凉的贵人,有他在,我们北凉必定百年安康顺遂。”
每当听到这些,长穗都打从心里为兄长高兴,但情绪过后,她回去总要给天地上香叩拜,毕竟硬生生将凶兆说成吉兆,此等行事不只是昧良心这么简单,所以她时常感到来自天道的压迫感,这是在对她肆意妄为轻漫天数的惩罚。
一晃又过了两年,赵元凌已经坐稳了王储之位。
这些年里,长穗将自己的心分成了两半,一半给了兄长,一半挂在了暮绛雪身上,势必要将小徒弟歪曲的三观被掰正回来。
平日里,除了手把手教他处理咸宁阁的公事,长穗还将暮绛雪送去了学宫,上到学礼义廉耻孝悌忠信,下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几乎是能学的全让暮绛雪学了。
长穗认真反思过,灵洲界的崩坏,是她没有尽到师尊之责教好徒弟;来到凡世,她下定决心当个好师尊,但只有真的摆正了位置,才知师尊二字之深重,尽管她很想做好,但事实就是……她依旧没有当好这个师尊。
她,终究不是人。
作为天地孕育的无暇灵体,她悟性高大道修的快,同时在某些事上,也足够无情不通人性。她自己都没有当好人,又如何去当人家师尊?
当年的收徒真是太冒失草率了,难怪桓凌一开始并不同意。
长穗思考了很久,她想,既然她当不好师尊,那不如就给暮绛雪多请几个老师教导,这些老头儿教书育人教出了那么多好学生,难不成还拿不下一个少年恶魂?
于是,暮绛雪开始了长达数年的读书学习,不知是不是因长穗全程关注,少年表现的异常乖顺聪慧,哪怕每日都要读书至深夜,也从未闹过情绪。
夜已深,咸宁阁的灯笼排排挂起,清幽的小院寂静无声,只余沙沙的翻页声。
半开的窗牖内,是一架沉厚书案,书案上摞满了案卷典籍,虽多杂但整理的有条不紊,旁侧摆了夜明珠台,珠光照亮大片空间,柔和又不刺目。
嗒。
是书页闭阖的声音。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将毛笔放置在托架上,抬手拿罩子罩住夜明珠台,房中的光线瞬间变得昏暗。
“师尊?”拿湿帕将手指擦拭干净,暮绛雪看向身旁的人。
隔着半臂之远,一袭白衫的姑娘面朝着他侧趴,脸颊上盖着本晦涩难懂的古书一动不动,对于他的声音毫无反应。
听着那清浅均匀的呼吸声,暮绛雪微顿,回想起几个时辰前,少女挺直腰板坐在他身旁办公,一连说了数遍,“不要心存侥幸,本座虽在看册子,但眼睛无处不在,你在做什么为师都一清二楚。”
还真是,无处不在的眼睛啊。
暮绛雪扫了眼窗外,忽然倾身靠近长穗,掀了她脸上的书。
“师尊。”冰凉的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醒醒,我已经写完功课了。”
长穗一个激灵睁开眼睛,人还没清醒先快嘴说了句:“我没睡我醒着呢!”
暮绛雪静静看着她。
长穗揉了揉眼睛,意识逐渐恢复清醒,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后知后觉做了什么,她轻咳一声坐直身体,“我真没睡。”
“我只是在闭着眼睛休息,你在做什么我都知道。”
暮绛雪嗯了声,手指轻敲将桌面的纸张推向她,墨香未散,“我写完了,师尊还要检查吗?”
“那是当然!”将纸张拿过,长穗低头认真看了起来,表情严肃。
自从将暮绛雪送去学宫,她极为关注他的学业,每有功课必然前来监督,还要检查他的书面用词,雷打不动已经坚持了数年。
“不错。”看完后,长穗点头满意道:“看来你在这本书里收获颇丰,君子慎独,卑以自牧,你能有此悟性,甚好……甚好。”
“先生明日又该夸你了。”
暮绛雪很浅牵起唇角,将长穗极为满意的功课随手一放,“时辰不早了,师尊快回去休息吧。”
长穗确实快撑不住了,掩袖又打了个哈欠,她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回去了。”
起身,她正要离开,身后忽然传来悠悠一问:“王储那边又出什么事了吗?”
顽强攀附的瞌睡虫,忽然散尽,长穗怔了下回头,发现少年一袭白衣端正坐在圈椅上,对上她的目光抬了抬睫。
长穗的嗓子有些发干,不自觉舔了下唇,“为什么这样问?”
暮绛雪温和一笑,“没什么,只是觉得师尊近来看起来很累。”
对待他的功课,长穗向来重视,又因极好面子,不可能做出当着他的面睡着的举动,只有在特别累、累到意识模糊的情况下,她才会倒头就睡,刚刚暮绛雪还听到她轻轻喃了声:“阿兄,别怕。”
赵元凌被圣德女帝认回后,他与长穗结拜成义兄妹的事不是秘密,朝堂上下都知道。这声阿兄她唤的谁,暮绛雪自然也能猜到。
他猜的没错,进来长穗确实在为赵元凌的事烦忧,会在暮绛雪面前睡着也确实是累极的无意之举,甚至睡着她满脑子也都是那件棘手的事。
但事关王储,哪怕暮绛雪是她的徒弟,长穗也不愿多说,只能干笑两声糊弄着,“这两日梦魇缠身,确实没休息好,但与王储无关,你不要多想。”
暮绛雪点了点头。
看出长穗不想多谈,他轻飘飘将话题揭过,“师尊又梦魇了?”
起身,他从抽屉中拿出一个黑匣子,递到长穗手中,“师尊燃此可助眠,回去便让清棋帮你燃上。”
“好好,我知道了。”长穗囫囵想将东西收下,却被暮绛雪抓住了手腕。
五年时间,少年身形抽长已有成人轮廓,五官较幼时柔和了些许,却更为精致好看。长长的睫垂落,暮绛雪从先前的仰视到现在的低眸看她,语气平淡道:“师尊不要只是应,要真的能做到。”
“心口不一者,永失真心,这可是您教我的。”
长穗下意识将香匣抱紧,却倏地反应过来,“你是在教我做事?”
“徒儿不敢。”
她看他敢的很,年龄渐长,胆子也变大了。
不过这件事确实是她理亏,这些年里暮绛雪送给过她很多东西,知道她睡眠不好,最常送的便是各种调理身体的香膏,长穗虽然没再丢过,但也从未用过就是了。
此时说多错多,倒不如什么也不解释,等过几日寻个由头喊他去她房中训话,将香匣打开把香一燃,比她解释找千百个理由都顶用。
有了打算,长穗没再说什么,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师尊。”不等她推开,暮绛雪忽然又喊了她一声:“近来我的功课会有很多,如果……”
“如果师尊实在是忙,可以先照管好王储那边,就算没有师尊看着,我也不会懈怠乱来,还望师尊保重身体。”
长穗的动作微滞,随即颦眉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她在这种事情上,总会无意抠字眼,“王储重要,你同样重要,就算再忙,本座也会来监督你完成功课,别想摆脱我的管束。”
“明日你便让秀琴把课表送来。”
天色实在不早了。
“行了。”长穗已经在他这里逗留了太长时间,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了,“清晨你还要去学宫,还是早些休息吧。”
不给暮绛雪说话的机会,长穗抱着黑匣匆匆出了房间,并未看到,房中少年的视线一眨不眨定在她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睛。
“尊座?”一出院子,长穗便将香匣塞给了清棋。
她嘱咐道:“以后暮绛雪只要去我那儿,你就把这香燃上,千万不要忘了。”
清棋点了点头,“属下记住了。”
将东西收好,她随着长穗的脚步往外面走,小心翼翼询问:“尊座还要去丹房吗?”
长穗嗯了声,头疼按了按额角道:“新一炉的丹药马上炼成,我得亲自去盯着。”
“对了,有几株药材马上用光了,你派人再去取些。”
清棋心不在焉应下,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长穗看出来了,问:“想说什么就直说。”
有些话确实堵在她心口很久了,清棋咬了咬唇,低低问:“王储殿下的腿……真的还能治好吗?”
刚将赵元凌接回王都时,众人都当他是身体虚弱才站不起身,直到他的身体一日日好转,双腿却始终没有知觉。
细查之后,女帝才发现有人一直在赵元凌药中掺毒,无色无味的毒药悄无声息渗入药者身体,若非及时发现,赵元凌没得就不止是一双腿,还有命。
就是因为此事,女帝才决心掀起那场长达数年的红雪事变,找出觊觎帝位暗害赵元凌的凶手,期间不少人被波及受到牵连。
如今那件事早已落下帷幕,当年暗害兄长的凶手也已找出,可剧J毒无解,他的腿却始终没有好转。
这些年来,女帝请了不少名医为赵元凌治腿,无果,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长穗身上。长穗不懂医术,只能通过炼丹试探着帮阿兄排毒打通经脉,但这件事难以操作,多年来毫无进展。
“会好的。”长穗听到自己这么说。
“我能医好王储殿下的腿,会让他站起来。”
无法直立行走的赵元凌之所以能当上王储,也因长穗曾在朝堂上亲口这么撂下句:“本座会让王储殿下亲自走上这大殿,只需六年。”
如今距离六年期限,只剩一年。
第20章 温情攻略20
随着期限越来越近,朝堂的局势也变得紧张起来。
不少人想趁机将赵元凌拽下王储的位置,在按个罪名置长穗于死地,这些年为了帮女帝清理异心者,她前前后后得罪了不少人。
不得不说,在觊觎帝位的势力中,赵元齐无疑是最强大的。
他强大的点就在于,明明所有人都知他的野心,唯有女帝信他率性单纯,因他当年是为了护驾才伤了一只眼,女帝对他的疼爱有增无减。
深知此人的危险,长穗原是没打算放过他的。
她本想借着是赵元齐险些害死赵元凌的理由,让他再无翻身的机会,谁知在这个时候,赵元齐主动跳出来认罚,他用那只空洞黝黑的假眼哭着对女帝磕头,请求女帝准他去寺庙抄写经文祈福,这一走便是五年未归。
他这番操作,暗里是在示好无心争夺王储之位,明里又落个淡泊名利、赎罪善良的好名声,不仅可以避开女帝对红雪之变的大清洗,还可养精蓄锐暗中观察战局。
五年后的今天,人人都知赵元齐为了给兄长祈福,长住寺庙数年未归,谁又还会提当年是他险些害死了女帝的亲子?
真是高明。
如今朝堂重掀风云,背地里多是赵元齐的人在搞鬼,他们巴不得长穗救不了赵元凌,他便能顺理成章接替王储的位置。
无论如何,长穗都不能让赵元齐的诡计得逞,她要保护好桓凌。
好在,天道眷顾长穗,在距离六年之期还有半年的时候,赵元凌吃下的那些丹药起了作用,他的腿逐渐恢复了知觉,在勤加练习后,已经可以被人搀扶着行走。
“殿下,您慢些。”
“小心脚下!”
“殿下,您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要不歇一会儿?”
还没入殿门,长穗便听到园中的声响,赵元凌呼吸微重,面上已经有了一层薄汗,低低喃了声:“没有多少时间了。”
“您说什么?”
赵元凌推开宫侍的手,试图独立行走,“半年后,我必须要踏上大殿。”
然而瘫了数年的腿,岂是几日就能恢复,有了知觉后,他走出的每一步都酸疼难忍,又迈出一步,他身形不稳跄踉着往前栽,被一只手迅速扶住。
“虽知阿兄心急,但再心急也要顾及身体。”白衣少女突兀出现在众人面前,她扶着赵元凌,似玩笑道:“要是摔伤了,我可要放岁岁出来撒泼了。”
赵元凌大半身体靠在了长穗身上,看清来人,不自觉弯起唇角,“岁岁明明乖得很,怎么会撒泼。”
强撑起身体,他被长穗搀扶到轮椅上,额间的发已经被汗水浸湿,肤色仍是不正常的苍白。
看着滚落到下巴的汗珠,长穗很自然的抬起手腕,胡乱帮赵元凌擦了几把。赵元凌微咳,身旁的宫侍们已经见怪不怪,见长穗还有帮他整理衣服的意思,他连忙阻拦,“我自己可以。”
“不用。”长穗拂开他的手,“你还是好好歇一会吧。”
“长穗。”
理在他衣襟上的手,再次被反扣按住,赵元凌张了张嘴,面皮总算泛起淡淡的绯色,“男女有别,不可以这样。”
长穗怔了下,用睁圆的瞳眸凝着赵元凌的面容,语气是不自知的放软,“可是,你是哥哥呀。”
她当然知道男女有别。
作为高傲凶猛的灵物,向来只有旁人供着她求着她的份,她也绝不会低头做伺候人的事,臭男人更不可能。但桓凌不一样,桓凌是她在这世间最亲最重要的人,是兄长也是养她长大的恩父,她愿意为桓凌做任何事。
赵元凌如今只是凡人,没有灵洲界记忆的他,自然不知长穗这句话里所表达的感情。他只是摇了摇头,“哥哥也不可以。”
更何况,他们只是义兄妹。
赵元凌被长穗救出猎场后,虽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但并不是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他知道是长穗救了他,也知是长穗助他回到本该属于他的生活,所以在醒来后,他很想亲口对她道一声谢。
然而他醒来时,却得到长穗闭关的消息。
两人的第一次相见,是在女帝察觉出他双腿异常的时候。
无数名医看过无果后,圣德女帝将希望寄托在长穗身上,一身老气白袍的少女匆匆赶来,明明看起来那么的纤弱清冷,但当眼睛望向他时,微微睁圆的瞳眸却能清晰映出他的身影,她对着他笑,是不属于‘国师’该有的孩子气灿烂。
宫中很多人都说,国师大人虽是少女容貌,但气势却比很多位高权重的大人们都要强,还有人说她性情古怪威严无情,是个极其难伺候的主。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掐着手指对他一通耍赖,说她命里缺一个兄长,他赵元凌合了她的八字该是她上辈子走丢的阿兄,她要续前世之缘与他结拜。
也就借着所谓的义兄之名,她用瘦弱的身体帮他抵挡来自各方的明枪暗箭,有时候赵元凌忍不住也会问:“你何苦如此。”
少女收敛对待外人的冷淡高傲,总会笑眯眯回他,“因为你是我的哥哥呀。”
可他们……终究不是血亲。
赵元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能轻声告诫长穗,“宫中人多眼杂,已经有不少人在说闲话了,就连……”
就连圣德女帝都在有意无意打探他的喜好,说他无论喜欢何人她都会支持。
对上长穗的眼睛,有些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只能叹息道:“总之,以后不可以这样了。”
长穗讪讪收回手,抽了抽鼻子吐出干巴巴一声:“哦。”
她其实不能理解。
甚至觉得委屈难过。
在灵洲界,她与桓凌不是没有同吃同睡同住过,少时桓凌经常喂她吃东西,后来桓凌受伤时,也会无比信赖倒在长穗怀里,从不会介意旁人的目光,或是推开她找男女有别的借口。
他们之间,根本就不该有男女之分。
到底还是有所不同。
长穗掩下失落,深知自己的兄长没有记忆,站在凡人的立场定位,他这样做完全是在为她考虑。可虽然能理解,但长穗还是觉得难过,她总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很孤独,像是被灵洲界遗弃了。
不想让桓凌察觉到自己的低情绪,长穗打起精神又陪人说了会儿话,找借口离开了。
刚出殿门,清棋便急匆匆上前,低道:“寺庙那边有动静了。”
这些年来,长穗虽然动不了赵元齐,但一直有派人盯着。阿兄这边的情况瞒不住,想来赵元齐定是得了消息坐不住了,准备回来作妖。
担心赵元齐会对阿兄放暗箭,长穗不放心道:“再多派些人手过来。”
“……”
回到咸宁阁,长穗直奔暮绛雪的院落。
雅致的房中燃着清幽雪海香,气息渗透房中每个角落,长穗进来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桌案前,暮绛雪正在翻阅典籍,一旁是他写完的功课,字迹整洁笔锋利落,有着若隐若现的凌厉感,长穗探头来看,背着手夸,“好字啊。”
暮绛雪眼也不抬,不吭声,继续翻着手中的书。
长穗向来感官敏锐,自然看出暮绛雪的情绪不对,她本想装傻糊弄过去,谁知小孽障根本不接她这茬,她自己在这尬夸也怪没面子的,便正了正表情,欸了声:“生气了?”
她承诺过,每日都要亲来监督人完成功课,今日却因为去见阿兄迟到了。
这么多年来,这是她唯一一次迟到,明明只迟到了半刻钟,小孽障竟然就把功课写完了。今日的功课就这么少吗?平时怎么着也是一个时辰起步啊。
暮绛雪掀了掀睫,唇角的笑实在没多少诚意,“徒儿怎敢。”
他淡淡道:“我先前便说过了,师尊若忙,大可以先顾着王储殿下那边,没必要两头劳累又失了诚信,太过贪心,当心两者皆失。”
长穗怔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理亏确实失了诚信,也不是死要面子不肯认错的人,愿意让小徒弟发发脾气,但问题是,暮绛雪不能攻击波及到桓凌。
总觉得小孽障话里有话,最后一句甚至暗藏了杀意,她瞳眸一利,“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两者皆失?”
暮绛雪顿了下,或许是察觉到自己话中的攻击性,也或许是察觉长穗生气了,他放缓了语调:“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说……我马上要结业了。”
在学宫上了近六年的课,暮绛雪聪慧悟性好,已经将能学的都学了,学宫里的先生们已经没有什么能教他的了。
等结了课,长穗便不需要日日来盯梢他读书,多的是时间将精力放到赵元凌那边。
一改先前的冷淡,暮绛雪抬手将长穗腰间的玉牌拨正,语气里是难掩的担忧,“毕竟,只剩半年时间了。”
半年后,若赵元凌无法像常人那般迈上朝堂大殿,咸宁阁会是第一个受到牵连方。
“师尊,将心思都放在王储殿下身上罢。”暮绛雪低垂下睫,以虔诚姿态说着:“徒儿不过贱命一条,怎样都好,可王储殿下关系着北凉国的未来,不容有失。”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长穗心中的警惕有所减轻,想到已经褪色到浅粉色的冰晶手链,打从心里相信,这缕恶魂被学宫的诸位先生们掰正了。
“你能有此觉悟,为师很欣慰。”长穗极快扫了眼腕上的冰花吊坠,感觉颜色又被稀释了。
她学那些先生奖励弟子的行为,抬手揉了揉暮绛雪的头,随手的揉搓像在摸什么阿猫阿狗,但她本人不自知。她认真纠正着:“有句话为师同你说过数遍了,在为师心中,你是任何人都无可替代的,王储殿下重要,你,同样重要。”
“往后也莫说什么贱命一条了。”长穗不喜欢这种话,微微颦眉道:“生来皆为人,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无论权势高低,每个人的性命都很重要,不可随意践踏杀害,这点你要记好。”
头发有些微的凌乱,暮绛雪轻弯唇角点了点头,“徒儿记住了。”
这屋中的雪海香实在浓郁,熏久了长穗有些昏昏欲睡,这么多年仍旧有些不太适应,就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她被这个气息重创受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导致如今她每次闻到都不舒服。
明明,在灵洲界的时候,她没有这样呀。
长穗按了按额角,知道答案就藏在她自封记忆中,这么多年了,她始终没能解开封印。
“师尊若是累了,就回去休息吧。”看出长穗的疲惫,暮绛雪没有挽留。
只是在人离开前,他若有似无抓住了长穗的手腕,冰凉的指贴到她的皮肤,轻声问:“近来怎么不见岁岁?”
那次险些被暮绛雪抓包后,长穗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化形,但她将红雪凶兆说出吉兆一事,惹怒天道自然又遭受了好长一段时间压制,那段时间她身形不稳时常化形,又被暮绛雪逮到好几次,她也借此往赵元凌那跑了几次。
如今天道的威压减弱,说来,她上次化形还是半年前。
不理解她人正好端端站在这里,这一个两个的为何都惦念她的原身,见暮绛雪是真的喜爱想念,本有些排斥的她抿了抿唇,隔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前些日它犯了错,被我关起来了。”
“等过些日你结课,我可以准你见一见它。”
顺道她再去赵元凌那儿刷刷存在感。
太苍学宫是北凉国太祖帝帝师创办的学宫,招揽全界有能者,收学生的门槛极高,当初长穗将暮绛雪弄进去废了不少功夫。
入学宫入的不易,想要出师结课更为不易,学宫的结课标准并不是以年月为准,而是以每年的学业考核为准,学宫中多的是人到中年还无法结课的学生,朝堂大臣身兼学生身份的也大有人在,暮绛雪能在入学六年就有了结课的能力,已经称得上聪慧过人。
他的结课考试安排在十天后,之后要进行一系列的考核测试,门门优甲才可过关。在进行为期四天的考试后,最后一场考试是武考,参加考试的考生共有十五人。
就是在这场看似最简单的考试中,暮绛雪险些杀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