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李遗看不清梁泊的表情。
从他的语气中听来,似乎对自己“认贼作父”相当不满意。
“梁泊...”李遗想要解释。
“你饿不?”梁泊没来由冒出这么一句话。
李遗下意识摇摇头,瞬间又反应过来梁泊是看不到的。
梁泊不由分说从空隙中丢进来一个东西,李遗接住才发现是个鸡腿。
梁泊嘴里咀嚼着食物开口道:“这威侯难怪那么能打,成天吃这么好。”
吃着顺手从厨房里顺来的烧鸡,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银壶往嘴里倒酒,不用猜也是顺手得来的。
李遗晚上吃喝了两场,自然是不饿的,小心将鸡腿用一块帕子包了,搁在床头。
听着梁泊大快朵颐的声音,李遗顿时感觉到久违的安心。
一直以来的戒备,在熟悉的人身边暂时卸掉。
“威侯很能打?你跟他交过手了吗?”
“怎么,你的义父,你不了解吗?”
李遗一股无名火起:“别胡说八道,我还没认下呢。”
梁泊无赖地笑笑:“你认不认的有用吗,我整天钻在没人的地方,今天都听说了这事儿,明天大概全天下都知道了。”
李遗忍不住捏捏眉心:“你早就到了洛京?”
“到了没几天。”梁泊油乎乎的手指在嘴里挨个吮吸了一遍,畅快地打了个饱嗝。
“本来打算想办法回青州找师父他们的,但是看到各地官道上官兵来往频繁,稍微一打听知道他们要对怜人动手了。我就来了洛京,今天听说了你这事儿,我猜想威侯一定在府上,就想着来试一试,只要做掉威侯,梁贼针对怜人的行动就算不作废也得缓一缓了。谁知道混进来了才发现,威侯的义子居然是你。”
李遗闻之默然,他不知道刺杀威侯黎纲的胜算有几成,但是梁泊显然不是个合格的刺客。
自己都能察觉到他的存在,更何况府里的高手?
黎纲身为一国军侯,府邸里要是没豢养些许高手,谁信?
念到这里,李遗腾地站起身,隔墙沉声急切道:“梁泊,快走!”
“啊?”喝干了酒水将银壶随手一甩的梁泊一脸疑惑。
黎祥的声音恰如其时突然响起:“小友,酒足肉饱的话,酒壶可以还我了。”
李遗心脏瞬间被抓紧,他攀住窗户努力向外看,只能看到梁泊背对自己如临大敌的身形。
梁泊前方的黑暗中,只闻黎祥其声而不见其人。
“小友,侯爷和夫人不计较你的冒犯,老夫给你十息的时间离开侯府,否则,我可不管你是不是瑕少爷的旧相识了。”
黎祥的语调淡定而从容,自信而让梁泊无法生出轻视的念头。
“我要带屋里这人一起走。”
“八息。”
“梁泊你先走,别管我!”李遗急的出声喊道。
“你少废话!我今天不能白来!”梁泊头也不回同样吼道,李遗当即住口,他听出了梁泊的躁动与恐惧。
“五息。”黎祥开始迈动的脚步声清晰地踩在两个人的心头。
“梁泊,你去管城,帮我照顾我的一家,我和你说过的!一个月之内我一定回管城见你们,快走!不然你真的会死在这里的!”纵然是李遗都已经能察觉到黎祥完全不作伪的杀气。
“一息。”
梁泊已经能看到黎祥阴森微笑的五官。
咬咬牙,梁泊沉声道:“阿牛,保重啊!”
借步翻上房顶,李遗听到几个迈步逐渐远去,直到连续的脚步声再不可闻。
李遗没有看到黎祥,他不知道也不关心那个老管家是否停留或者何时离去。
李遗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当他靠着墙根睁开眼时,屋内已经有了光亮。
他忍着肌肉的酸痛站起身打量着屋内的一切,除了那张简单的床铺,还有一张空荡荡的四方桌,剩下的就是,一屋子的书。
没有开窗的墙壁,从地面到屋顶一层层书架摆的满满当当。
李遗顺手从床头拿起冷掉的鸡腿,不讲究地撕下来放进口中咀嚼,昨天的侯府晚餐和宴会食物还不足以满足他对肉食的渴望。
不顾手上的油脂,李遗走到书架旁打量那些藏书。
低处的书籍都被翻得毛边,越往上的书则越新,向来两兄弟在这里每次待得时间不会短,近年来应是来的少了。
李遗对这些书是没有过多的欲望的,他丢掉鸡骨头,捧起一本卷边的《论语》,翻开封面,里边的圣人言语是他为数不多熟悉的典籍。
“夫子...”李遗对这位下落不明的长者的思念在这一刻陡然攀升。
门锁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
李遗连忙擦了擦湿润的眼眶,转过身去。
一个媚眼与黎瑜十分相似的妇人在黎祥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看到李遗,妇人笑容温婉却没有率先开口。
李遗看到黎祥的模样,如何能猜不出这妇人的身份,况且见对方没有恶意。
李遗微微欠身道:“见过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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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笑意吟吟,一开口倒是打消了李遗的拘谨:“倒是个机灵的娃娃,怎么还哭了呢,受委屈了?”
李遗眼神忍不住瞥向黎祥手上提的食盒,玩笑道:“饿的。”
妇人一愣,噗嗤笑出声来:“你这性子倒是和其他几个人不太一样。”
在妇人准许下,李遗规矩坐在桌前,黎祥将食盒中的稀粥和精致面点一一取出。
李遗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心里暗道:“这是吃还是看啊?”
妇人的做派自然亲切,让李遗也忍不住放松下来,她亲自盛出一碗小米粥递给李遗:“侯爷那个脾气啊,你也别记恨他,以后你长大了就知道,规矩重也有规矩重的好处。不过你也放心,就算暂时不能出这间屋子,有什么需要就说,不会缺了你的。”
李遗用不惯勺子,一仰脖大口大口往嘴里倒温热的米粥。
不顾李遗的客套,妇人坚持接过空碗再度盛满,轻声道:“你这吃相,我确是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李遗脸有些烧,羞赧道:“让夫人看笑话了。”
妇人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停住了:“还叫夫人吗?”
李遗接碗的手伸也不是,收也不是,顿了顿,李遗涨红了脸只是道:“我是个孤儿。”
妇人的手一颤,将粥递在李遗手里:“从今天开始你不是了,也许你不喜欢、不当真,但是侯爷没有收过义子,不论怎么来的,既然是你,那这就是你的家了。”
李遗将脸埋进碗里,许久没有拔出来。
妇人的言语并不有多煽情,也不多打动人心。
可就是让李遗觉得,可信。
短短片刻,李遗在妇人身上感受到的从未有过的亲切,这种感觉与在双婶身边待着的感觉相似。
直至多年以后,李遗回想自己生命中出现过最重要的女人的时候,总要想起这个给自己煮粥而让自己心甘情愿叫娘的妇人。
重新锁好房门,走出院落,黎祥提醒道:“夫人,似乎忘记了和义少爷提名字的事情?”
妇人不假思索摇摇头道:“不改了,就黎瑕吧。出身低微不是过错,如琢如磨,为瑕还是作玉全凭自己,侯爷有考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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