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搜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了了 > 260-270
    第261章 第十朵雪花(三十)

    情势危急, 皇帝原本便为了到处开花的叛乱焦头烂额,眼下胡大将军反了,他先是怒急, 随后竟松了口气, 多年来百般钻营算计, 为的便是名正言顺处理掉胡家,如今这机会自个儿凑了过来, 一时间他竟不知是喜是悲。

    喜的是他终于如愿以偿,能把胡家人全部下了大狱,悲的是无人可用, 到处都是各自为营的叛党, 朝中武将却良莠不齐,眼下姓胡的反叛,他竟要庆幸从弁州到京城, 这一路少说有几十家叛党,即便不能将其拦下,也能大肆削减其实力!

    无论胡娴妃怎样乞求, 皇帝依旧坚定不移地将胡家抄了个干净,上到九十九下到不会走通通投入天牢, 与此同时,他又没有将胡家灭族,只是暂时关押, 不管怎么说, 皇帝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所以他既不见胡娴妃, 又不真治她的罪, 宫里人都说陛下对胡娴妃娘娘真是爱重有加,其父犯下如此大罪, 陛下也不为难于她,这要不是真爱,那怎样才是?

    叛党丛生,为了维护皇室尊严,朝廷必须派兵前去镇压,可军队一到,两方浅浅交个手,叛党们便鸣金息兵,暂且安分一段时间,等朝廷以为其安分下来,军队一撤,叛党们便又立即卷土重来,那个当初令皇帝不以为意的谣言,如今早已深入民心,谁不知道金銮殿上坐着的那位真龙?

    可自打胡大将军反叛后,这些叫朝廷棘手的叛党们突然变得无比弱小,胡大将军所率领的叛军到一个地方,叛党们便立马缴械投诚——这让皇帝不解至极,想他为了安抚这些叛党,也曾派人去招安,为何他们不愿臣服于朝廷,却心甘情愿向胡家低头?

    难道胡家真有不臣之心?

    所以皇帝预想中狗咬狗的场面并没有发生,胡大将军平叛花了两年时间都未能完成,但从偏远的弁州打回京城,就只用了八个月!

    大军兵临城下,宫中人心惶惶,宫人的命最不值钱,若真改朝换代,宫女太监要多少有多少,新帝怎么会留从前的老人?樊珈正吩咐小宫女们不要到处乱跑,自己出去打听打听,刚出尚食局没多远,就看见一队侍卫气势汹汹进了一座宫殿,片刻后,里头的宫妃便被他们粗暴拽了出来。

    一开始樊珈以为是叛军,仔细一看却发现那些人身上穿得是天子近卫服,平日里貌美娇嫩的宫妃们如今云鬓散乱,钗环落了满地,毫无体面可言,伺候她们的宫人有的上前阻拦被踹飞,有的抱作一团瑟瑟发抖,近卫们闯入一座又一座宫殿,将宫妃们从里头拖出来,樊珈止不住发毛:“这是在做什么?”

    宠妃系统说:“宿主猜不到吗?很显然皇帝回天无力,不愿自己的女人被叛军染指,所以打算先送她们上路。”

    樊珈不大清楚外面什么情况,她转身就往尚食局跑,尚食局的宫人们鹌鹑般挤在一起,樊珈问:“你们是想死还是想活?”

    她平素最是活泼爱笑没有架子,冷不丁严肃起来,宫人们吓得竟不敢做声。

    事发紧急,樊珈没功夫废话,皇帝准备把所有妃子都杀了,就表明叛军已胜,没有转圜的余地,既然如此,那还当什么奴才?虽然不知道胡大将军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可胡家美名在外,又注重声誉,哪怕沽名钓誉,新帝登基至少也得做个样子吧?樊珈赌他不会屠宫。

    “抄家伙!什么都行!咱们都是做厨子的,难道还要当待宰的猪羊?”樊珈率先抄起两根擀面杖,她有时忙起来一天光面团就能揉个百来斤,个头虽不高,却有一把子力气,让她躺平等死决无可能!

    春芳最先响应,她四处看看,抓起一把砍骨头用的大菜刀,尚食局的宫人十分团结,尤其是在樊珈当上尚食后,与其说是上下属,其实更像是一家人,有那品行差的,早叫扮黑脸的尤尚食踢了出去,当然,留下的这些里也有其它人的眼线,但绝大多数都对樊珈很是信服,愿意听她的吩咐做事。

    一众人拎着菜刀烧火棍擀面杖冲了出去,樊珈目标明确,路上看见有抱着包袱逃命的宫人她不管,能逃出去是本事,她只知道皇帝要杀宫妃们,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场悲剧在面前上演。

    诚然像曹妃胡娴妃那样的人很讨厌,或者是宫妃们身为主子,基本不拿宫人当人看,可樊珈遇到过知人善任的皇后,遇到过初初入宫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酒窝的小娘娘,有的娘娘贪嘴爱吃肉,有的娘娘会偷偷来尚食局求她给做家乡菜,有的娘娘甚至还没有承过宠——这些人有大好的年华尚未浪费,凭什么要陪一个老渣男死在这里?

    常年颠大勺抡大铲,每天都能吃得饱,尚食局的宫人们就没有小瘦子,一个个说不上力大无穷,但菜刀在手,自保能力肯定有了,在樊珈的带领下,众人振臂高呼,心中生出一股子豪气;入宫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敢大声喧哗快速奔跑,不怕被罚不会被抓去问罪的感觉真好!

    皇帝寝宫中,宫妃们哭成一片,尤其是最为受宠的曹胡二妃,她们不相信陛下会要自己的命,可事已至此,皇帝哪里还会在意什么形象?

    自父亲反叛至今近一年,胡娴妃第一次见到皇帝,她那痴痴缠缠的目光黏在他身上,皇帝却压根没有注意到,他最先杀的,是最年轻最美貌的妃子们,这些妃子年纪大的也就二十四五,年纪小的甚至还未成年,可皇帝对她们毫无怜悯,只令人奉上白绫鸩酒与匕首,由其自行选择。

    若三样都不选,那就只能让近卫帮忙了。

    “陛下邀诸位妹妹前来,怎地不带上我?”

    一个十七岁的小妃子吓得想跑,手脚并用却还是被近卫抓住,眼看脖子便要被拗断,皇后的声音却从殿门处传来,她没有看那小妃子,而是凝视皇帝,兴许是要在亡国前保留最后的一丝尊严,皇帝今日盛装打扮,华贵的龙袍精致的冠冕,与他相比,皇后却身着常服。

    她向来恪守本分,任何时候都保持着皇后应有的威仪,像这身剪裁简单的常服,一般只有天黑了,处理完了所有宫务才会穿。

    皇帝看见她,竟露出一丝喜悦:“梓童,你来了。”

    皇后站在门口,目光看向满脸怨恨的胡娴妃,对方对于她能得到皇帝另眼相待一事很是妒忌,皇后心无波澜,她知道这并非是皇帝对自己有什么感情,而是她象征的意义,她是皇后,一国之母,她的存在证明了他曾是九五至尊的帝王,即便今日以后这个位置便不再属于他。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国尚未亡,便已想着殉葬之事了?”

    说完,皇后便对宫妃们:“回去收拾齐整,半个时辰后,到前朝大殿,否则我也不能保证你们是否能够活命。”

    宫妃们得了这话,哪里还管皇帝,纷纷爬起来想跑,皇帝怒道:“给朕站住!朕没说可以走,谁许你们走了?!”

    皇后淡淡道:“去吧。”

    近卫们听从皇帝的命令,抬手便要拦人,此时,自皇后身后跃出许多宫人,她们手持兵刃,转眼间便逆转形势,近卫们竟完全不是对手!

    皇帝目眦欲裂,怒道:“皇后!你是存心要与朕作对?!”

    宫妃们大多起身向外跑去,连曹妃都没留下,惟独胡娴妃心系皇帝不愿离去,饶是如此,她依旧心慌意乱,看着皇后的目光带着些许怯意。

    皇后正要说话,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喊号子声,樊珈手持两根擀面杖带人杀到,看见皇后完好无损,顿时惊喜不已:“娘娘!你没事呀!”

    说着脑袋还往里头看,目光正跟那位有着两个小酒窝的娘娘对个正着,樊珈举起右手,如同挥舞荧光棒:“放心吧!我来救你们了!”

    皇后娘娘看了看她身后那群手持物各有不同的宫人,忍俊不禁:“明晨说得不错,你果然很有大女人风范,比起你,吾多有不及。”

    樊珈脸一红:“我哪有那么好……咦,对了,尤大人呢?我都没看见她。”

    皇后道:“不必担心,她自有她的事情要做。”

    樊珈哦哦点头,伸长了脑袋往里看,宫妃们在皇后的示意下挨个离去,所以樊珈一眼就看见了里头那些摁住近卫们的宫人,哇了一声,皇后娘娘就是皇后娘娘,连身边的宫人战斗力都这么强,再看看她们尚食局,除了菜刀锅铲,连把剑都找不着,相比较下,显得寒碜许多。

    皇帝又不是傻子,他暴跳如雷,不敢相信皇后竟脱离了他的掌控,胆敢以下犯下,代替他做决定:“皇后!别忘了你是朕——”

    “陛下。”皇后淡定提醒,“不必吼得这样大声,我听得见,您还是把这份精力留一留吧。”

    胡娴妃斥责道:“皇后娘娘,你怎能这样跟陛下说话?陛下待你恩重如山,多年来恩宠情分从来不少,你竟敢这般大逆不道,难道是想谋反不成!”

    樊珈不敢相信都这种时候了,胡娴妃居然还一门心思眷恋着皇帝,她第一次充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伸着脑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无论她怎么看,她都看不出皇帝到底有哪里迷人。

    在皇后说话之前,樊珈举起手:“娘娘,我可以问胡娘娘一个问题吗?”

    皇后乐意纵容她,颔首允许。

    于是樊珈真心诚意地问:“胡娴妃娘娘,你究竟爱他什么?”

    这种问话胡娴妃不是头一回听,她想都不想便道:“不用你管,本宫看中的从来不是陛下的身份或权势——”

    樊珈很没礼貌地打断她:“那你看上他啥了?除却皇帝这个身份外,他就没有任何闪光点啊!”

    吐槽欲一旦上来,连宠妃系统都只能闭嘴听她叭叭叭叭叭,“你说咱们喜欢个东西,总得有点原因,是吧?胡娘娘你喜欢皇帝,要么图他长得好看,要么图他对你好,可他这个年龄,又时常纵欲,恐怕有早泄的毛病吧?而且上了年纪就一脸褶子,姑且不论五官如何,他苍老感真的好严重,颈纹比我头发都多。”

    短暂的停顿后,樊珈一脸匪夷所思:“所以你爱他什么呢?爱他早泄不举,爱他满身肉皮,还是爱他那杆千人骑万人耍的金枪?你不觉得恶心吗?他跟别的女人亲过嘴,可能还伸舌头沾了口水,然后再把舌头伸进你嘴里。他跟别的女人睡过觉,又来跟你睡,那玩意被不知多少人用过都不知道洗没洗干净——”

    “住口!你给我住口!”胡娴妃尖叫阻止樊珈继续说下去。

    樊珈咕哝:“所以说你爱他干什么,实在离不开,你弄死他自己当太后养一百零八个年轻貌美跟他长得像的小面首不行吗?小面首长得好看身段鲜嫩说话还好听,不比他强?”

    皇后娘娘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保持沉默了,她清清嗓子,幽幽地问:“秋叶,她若当太后,你将我至于何地?”

    樊珈嘿嘿一笑,看皇帝气得浑身颤抖,顿时心情舒畅,宠妃系统还让她选这人做绑定对象,呸!脱了裤子白送她都不要!

    胡娴妃可听不得人家说皇帝不好,对皇帝的爱令她生出无穷的力量,正待指着皇后跟樊珈的鼻子开骂,又一队风风火火的人闯了进来,为首之人身材健硕,披金铠戴金盔,胡娴妃脸上瞬间绽出喜悦之花,这一身金铠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当年出嫁时,陛下赐给父亲的!

    “爹!!”

    一声饱含感情的呼唤,听得樊珈心一紧,心说胡大将军居然来了,该不会是来给胡娴妃撑腰的吧?想也是,这毕竟是人家的亲生女儿,哪怕女婿确实不是个东西,血缘亲情也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她脑子里一片胡思乱想,这时,“胡大将军”伸手把沾了血的金盔取下,瓮声瓮气道:“叫啥子爹?要叫叫娘!”

    第262章 第十朵雪花(三十一)

    语气有点点生硬, 胡娴妃看了一眼,尖叫不已:“妖怪啊!!!”

    不止是胡娴妃,连神色淡定的皇后娘娘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颇为戒备地看向这位“胡大将军”。樊珈身后的宫人们更是惊呼连连, 手里的擀面杖都握得更紧了。

    只有樊珈。

    她倒不是胆子大, 而是她来自数百年后的现代,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取下金盔后的“胡大将军”扎了一头艺术性十足的爆炸脏辫,发量多得令人嫉妒,上面还绑着五颜六色的小发圈, 以及那充满野性的黑皮肤……要不是掐了自己一把, 樊珈会以为自己在做什么无厘头的梦。

    谁来告诉她为啥大右会出现黑种人?!

    最迷幻的是“胡大将军”居然会说大右话,而且说得怪标准的,就是带着口音, 所以听起来会有点生硬,樊珈目瞪狗呆,发现除了“见过世面”的自己外, 皇后带来的那群宫人也面不改色,她们手法利落, 将天子近卫全都绑了起来,其中一人还跟“胡大将军”打招呼:“苏将军。”

    苏将军弯腰伸手,把皇帝从地上拎起来, 真的是拎起来, 一只手拎的, 皇帝手脚不老实, 她直接单手拎着她在空中甩了甩,可能甩得太厉害, 只听得咔嚓一声,伴随着杀猪般的惨叫,皇帝的一只手腕垂直下落,显然是断了。

    苏将军懊恼道:“我力气有点大,你最好老实点别乱动,弄伤了我可不负责。”

    皇帝被她甩得头晕眼花,这辈子都没吃过这种苦,见苏将军要拎着人往外走,胡娴妃慌忙扑过来:“不许你碰陛下!把陛下还给我!”

    皇后上前一步按住她,胡娴妃恨极了她:“你就眼睁睁看着她们这样对待陛下?你还有没有心?你可是皇后,你是他的妻子!你帮他,你得帮他!”

    皇后不明白胡娴妃为何能爱皇帝如此之深,明明一生最恨便是无法以正妻的姿态站在他身边,此时此刻,竟愿意为了皇帝,向她恨着的正妻低头,于是皇后问出了她这辈子说过的最刻薄的一句话:“胡静水,你是天生下贱么?”

    胡娴妃猛地止住哭泣,瞪大了双眼,随后被皇后甩开,徒留她一人呆立原地。

    黑皮肤的苏将军有一口雪白的牙,樊珈好奇死了,不停地盯着人家的牙齿看,苏将军为人爽朗,一边走还一边吆喝,甭管是嫔妃还是宫人,总之只要是个人,她都招呼着一起往大殿去,这热闹樊珈怎么能不凑?

    皇帝期间各种挣扎,他一挣扎苏将军就拎起他狂甩,最后他学乖了不再乱动,大部队浩浩荡荡到了大殿,远远地樊珈就看见里头乌央乌央全是人,有穿着统一军服的人正在维护秩序,从大殿到宫门处这一大片空地上,更是坐满了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平民百姓。

    这是要干什么?

    “你们先留步,人太多了,不能全部进去,派几个说得上话的代表吧?”

    一名将士伸臂拦住尚食局众人去路,她手上还拿着个本子,在纸上刷刷刷写着什么,身后是两名普通兵士,看样子在尚食局出了人后,其余人便会被带到空闲位置。

    尚食局人多,除了樊珈外,有三名女官被允许同行,结果樊珈刚刚报出自己的姓名,这名将士便面露惊喜:“樊秋叶?樊珈?你是樊珈吗?”

    樊珈受宠若惊:“我是啊。”

    “你就不用登记了,直接进去吧,里头有给你留的好位置,进去吧进去吧!”

    樊珈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能拥有这种待遇呢,心想属于穿越女的挂终于来了吗?这就是宠妃系统所说的玛丽苏光环?

    不过她还是非常尽责地又挑选了一名尚食局女官,之后才跟着兵士进入大殿,一只脚刚踏进去,迎面便传来喜气洋洋的声音:“樊珈呢?我的宝贝孙孙!快来让阿嬷看看!”

    樊珈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儿,就被人热情拥入怀中,身边迅速围满了人,抱住她的是个满脸皱纹看起来很不好惹的老太太,对方那慈爱的眼神看得樊珈一阵发毛,她紧张到突然社恐,幸好乔尚食及时出现解救,无奈地对老太太道:“乸婆,你多大的人了,还吓唬小孩儿?”

    说完转头安抚樊珈:“别怕,啊,老不正经的家伙,吓坏了你赔啊?”

    众人纷纷围过来,那亲热劲儿,弄得樊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不然怎么都不认识这些人?

    乔尚食拍拍她的肩膀:“这都得感谢你的那些方子,大家对你是神交已久,早就想见见了。”

    樊珈是不懂为什么啦,但她很喜欢这种感觉,于是迅速与众人打成一片,还夸下海口说等事情结束给她们烤蛋糕吃,顺便报了一串菜名——听得众人口水直流,恨不得现在就往尚食局去。

    这时,一阵钟声传来,现场熙熙攘攘的声音就此停止,樊珈发现大殿内负责守卫的将士们,其中不仅有很多像苏将军一样的黑皮肤,还有金发碧眼的白皮肤,站在龙椅旁边的则是一位铁塔般的将军,有这些人存在,大殿内的文武百官及皇室贵胄才不敢放肆。

    苏将军把皇帝扔在地上,同样被绑的还有幸存的皇子们,其中以十一皇子萧琰最为惨烈,鼻青脸肿的,樊珈觉得看过他这一面,以后哪怕他咸鱼翻身统治世界,宠妃系统也很难再骗到人来选他做绑定对象了。

    这些年樊珈始终待在后宫,前朝诸人一概不认识,所以两只眼睛好奇地左看右看,大殿上安排了诸多位子,但都是女人坐的,文武百官及皇室只能站着,她忍不住看向龙椅,开始好奇所有人都在等待的究竟是谁。

    “主上到!”

    铁塔般的将军将手中狼牙棒重重捶地,浑厚有力的声音直穿过大殿,传入殿外所有人的耳中,无论是旧臣还是平民,所有人都止不住去看,万众瞩目之下,身着银色铠甲的主上出现在殿门处,她身姿挺拔修长,眉眼如刀,尽是凛冽寒气,盔甲上沾了不少鲜血,随着她的走动,一步一步滴落于地。

    旁人认不出来,樊珈还能认不出?哪怕八年未见,她也知道她是无名!

    与樊珈一样认出人来的,还有曹妃,毕竟是她养了十四年的孩子,面貌与过去并无多大变化,只是除了那张脸,也再无别的地方熟悉了。

    皇帝则是完全没认出来,因为以前无名还是皇子时性情便极为内向胆小,他儿女众多,分给她的心思有限,而萧琰没认出来的原因更简单,他统共就见过无名两次还是三次。

    樊珈见偌大的朝堂,认出无名的人竟五根手指头数得出来,便也不奇怪为何历史上没有记载这件事了,想要把一个女人的姓名抹去太过容易,他们会很有默契地都不去提。

    无名解开身上铠甲,随手递给一旁的宝镜,宝镜欢天喜地抱着铠甲,当众摔了个大马趴以表庆祝。

    石头叹气,把宝镜扶起来:“宝镜姐,说了多少次了,你把那眼镜戴上不行吗?”

    宝镜也不是真的小脑发育不完全才天天摔跤,她就是看书多了还不爱惜眼睛,近视一千度不爱戴眼镜,这地上有个门槛啊石头什么的都看不清,她不摔谁摔?

    她们说话间,无名已坐到龙椅之上,她并不觉得这张华丽坚硬的椅子有多迷人,而是抬手示意,百官皇室不解之时,两名将士怀抱两个做工奇怪的木箱,于众目睽睽之下将其打开,众人探头一瞧,纷纷吓了一大跳!

    里头竟是两具白骨!

    好端端的,弄来两副骨头做什么?!

    无名看向百官,薄唇微启:“妖物横生,把持朝政,祸乱宫闱,此民间传言,不足为信。”

    百官皇室闻言,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皇帝心头却是一喜,他当然不是妖物,他是真龙天子!他是正统,任何意图篡位之人都是狼子野心,应当人人诛之!

    谁知下一秒,无名却又道:“只是皇帝并非先帝亲生,假龙真虺,此事却不假。”

    皇帝怎肯接受这等污蔑?他便是亡国,也要有尊严的死去:“一派胡言!朕是先帝长子,尔等谋逆之人,怎敢如此污蔑于朕?”

    原本还在笑眯眯打量樊珈的乸婆此时出了声,她笑得满脸褶子晃:“瞧你这话说的,你说你是先帝长子,你就是先帝长子?谁能证明你是他亲生的?看见你眼前这两具骸骨没有?”

    在皇帝疑惑之时,乸婆好心为其解答:“左边这具呢,是先帝的骨头,右边这具,则是太后的,你究竟不是皇家血脉,一测便知。”

    先帝跟太后可都葬在皇陵中,如今两人的骨头在这里,也就是说……百官们及皇室众人脸都要裂了,铁塔将军王大巴举手解释:“放心,俺们经验丰富,进去就是拿个骨头,等用完了就送回去,包准不破坏。”

    这话说得大右众人面部扭曲,可之前他们已反抗过一回,王大巴身上的血就是那时沾上的。

    俏姑笑着说:“放心,咱们是讲道理的,你们别呼叫漫长,大家就能和睦相处。”

    樊珈见她们弄来了先帝跟太后的白骨,又说什么皇帝是不是皇家血脉一测便知,当下就知道这测试结果绝对不可信,因为古代验亲的两种方法,滴骨法与合血法,都不能作为是否亲生的证明。

    这两种验亲方法在古装剧里经常能够见到,实际上却缺乏科学依据,滴骨法是用活人的血滴到死人骨头上,如果能渗入骨头之中,就证明彼此之间存在血缘关系。

    但活人的鲜血是否能与死人的骨头融合,其实是要看骨头表面的软组织是否保存完好,如果是完全白骨化的骨骼,别说是活人的血,就是滴上鸡血也能融合,反之如果骨骼没有完全白骨化,还留有软组织,那把它泡在亲儿子的血里也不可能融合。

    先帝跟太后都不知死多少年了,皮肉烂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骨头,软组织肯定不存在,哪怕这两具骨头不是他们的,皇帝的血滴上去也会融合,那样的话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樊珈之所以懂这个,不是她有多好学,而是小时候看电视,电视剧里女主角为了证明自己的儿子是男主角的,给他们来了个滴血认亲,看完后樊珈好奇自己是不是老妈亲生的,就拿小刀给自己剌了道口子,差点儿没被老妈吊起来揍。

    之后老妈为了打消她这神奇的念头,特意带她去诊所找医生问,樊珈才知道,所谓的滴血验亲毫无科道理,血细胞内外渗透压不同,所以碰到水会迅速溶解,古装剧里滴血后散开就是这个原因,血型相同的血很难融合,血型不同更容易融合,而孩子的血型遗传母父,所以越是亲生的,可能越不相融。

    事后樊珈手上那道口子疼了一个星期,有痛才长记性,所以她才记得这样清楚。

    无名好记仇啊!

    皇帝默认胡娴妃将她替换,令她成为宫斗牺牲品,看着她十四年来战战兢兢的活着,事发后又想息事宁人,把她关进冷宫,无视她的死活,宫人捧高踩低,她从云端坠入污泥,险些一蹶不振。

    而现在,她反过来质问皇帝,你是亲生的吗?你是皇室的血脉吗?你配坐在这个位置上吗?

    虽然很记仇,但樊珈只想说干得漂亮。

    像这种身临其境的复仇场景可遇不可求,樊珈浑身的八卦小细胞都躁动起来,燃得她满面通红,很想要抓把瓜子来嗑一嗑。

    皇帝一听说这是他亲娘爹的骨头,顿时怒火中烧!可惜他没机会对着无名大吼大叫,因为苏将军直接将他摁住,当着众人的面,公平公正公开地割开他掌心,将血分别滴到木盒中的白骨上。

    大家忍不住伸出头去看。

    樊珈虽然有点担心会翻车,但她觉得无名既然敢这样做,必然先前做过实验,或是在白骨上动了手脚,最终必定不能融。

    事实证明,皇帝的血与这两副白骨确实无法相融,乸婆叹息:“看样子,你果然不是皇室血脉,与先帝无干,亦非太后亲生,只是个不知何处来的野种罢了。”

    皇帝怎么肯接受这个事实?他拼命挣扎,却发现文武百官的表情都变得微妙起来,曹妃眼见不好,她心说皇帝怎能不是皇室血脉?他若不是,那她的儿子怎么办?!

    看着肿得瞧不出原本模样的萧琰,曹妃慈母心发作,鼓足勇气愤而指向无名:“你这分明是存心报复!你恨陛下因你是假凤虚凰将你驱逐出宫,这才想了奸计来暗害陛下!真正不是皇室血脉的不是陛下,是你!”

    王大巴闻言,指着曹妃的鼻子骂道:“你再敢指着我家主上,老娘把你儿子脑袋拧下来!”

    这个威胁相当管用,曹妃火速收回手,还是满脸倔强。

    “我说这位娘娘,你男人都是个野种了,谁还要做他亲生女儿啊?这不是晦气吗?”俏姑翻了个白眼,“再说了,你能确定你儿子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你能确定你儿子的爹就是他吗?”

    说到这里,俏姑一脸沉重地对无名说:“主上,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们,关于当年我为何被贬至行宫……唉,此事说来话长,今日我便长话短说了。”

    说完,她转身,气势汹汹指着皇帝的鼻子:“就因为侍寝时他脱完亵裤我笑了一声!至于我为何发笑,懂得都懂,多说无益,这位娘娘,你确定以他的能力,能让你生孩子吗!”

    第263章 第十朵雪花(三十二)

    大殿内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此时终于认出了俏姑, 也回想起了他这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阴影,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不是俏姑多么貌美动人令他难以忘怀,实在是宫妃们入宫前都未与男人接触过, 这就导致她们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是正常的, 皇帝生了副好皮相, 又十分自信,再说了, 就算是懂,也没人会像俏姑一般笑出声。

    乸婆拍着大腿险些笑岔气,她还以为是多了不得的缘由, 俏姑才隐藏这么多年, 合着就是这点小事?

    皇帝一张脸已涨成了猪肝紫,眼见场面即将向滑稽剧的方向狂奔,无名及时制止:“继续。”

    她说的继续, 不是别的,正是为皇帝与金枝玉叶们验证亲缘,不仅是皇帝, 所有皇室,甚至是大殿上的群臣都要加入, 不情愿便强制执行。

    很快大右朝的人们就发现,他们跟儿女的血型大多不能相融,少数能相融的还没来得及高兴, 在场将士们就将他们的掌心再一次割开, 这一次是随意排列组合, 高兴不到片刻的官员们发现, 他们的血不仅能跟亲生儿子的相融,还能跟毫无瓜葛的其它人相融!

    甚至是原本不怎么相融的血, 在静置一段时间后,也会渐渐融合,只是速度没有那么快。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孩子不是他们亲生的?难道家里夫人给他们戴了绿帽子?难道他跟他竟是亲兄弟?!

    为这滴血认亲一事,大殿上女眷颇多,她们大多端庄温婉,鲜少开口,然而当自家夫君开始怀疑孩子不是他亲生的之后,再怎么贤淑的女人也要发飙了。

    “张大你的狗眼看看,你儿子跟你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就因为这血不能相融,你就说他不是亲生?他是不是你亲生的我还不清楚?!”

    一位夫人愤怒地揪着某位官员的耳朵咆哮,“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为你掌持中馈令你没有后顾之忧,你却这样想我?你对得起我吗!”

    “不见得吧。”宝镜推推不知何时戴上的近视眼镜,这副近视眼镜是两个厚厚的小圆片,她戴着看起来怪搞笑的,樊珈觉得换成黑色立马就能出街算命。“你是那个什么,吏部的马侍郎是吧?来人,把编号250带出来。”

    话音落下十来秒,有人掀开内殿的帘子走了出来,走在后面的是位将士,前面的那位,只看脸,跟马侍郎至少有八分相似,比他亲儿子还像呢,都是一张马脸,宽额大嘴酒糟鼻,不知道的乍一看还真以为是匹马成了精,反倒马侍郎亲儿子由于遗传了母亲的容貌,看起来清秀漂亮多了。

    马侍郎瞠目结舌,宝镜又推推眼镜,严谨道:“事实证明,世界上毫无血缘关系却长得相似的人也大有人在,诸位不信的话,我们也已为诸位准备妥当,所以你们根本无法证明自己究竟是不是父亲的儿子,谁让男人不能生孩子呢?”

    说着,宝镜又叹了口气,看向皇帝:“那些个热衷于播种的,其实就是恐慌于自己没个亲生孩子,广撒种,万一中了呢是不是?可他又怎么能保证儿子一定是亲的呢?他又没有十二个时辰不眨眼守着妻子。”

    再说了,这么多他守得过来么。

    众人深受打击,和他们的颓唐相比,女眷们则自信许多,孩子是从她们肚子里出来的,她们当然知道是不是自己亲生的。

    “由此可见,血统乃无稽之谈,因为你们没有人能证明自己的出身。”

    乸婆拍案定论,“所以咱们主上才是真正的天命之人!尔等还不跪下,更待何时?”

    不知是谁第一个响应,总之大殿内转眼间便跪下了一片,不过并不包括皇帝及曹妃,还有十一皇子萧琰,这一家三口刚才也验了血,虽说萧琰与皇帝长相相似,可宝镜说得对,谁能保证世界上没有长得相似的人?要是不信,她们还从民间搜罗了与皇帝容貌相近之人,他要是心有不甘,拜个把子也成。

    曹妃才是最不甘心的那个,她认出无名的真身,便愈发不能忍受向其臣服,遂愤怒道:“你口口声声说旁人没有资格,那你又是什么出身,你凭什么做这皇帝?古往今来,不曾见有女人做皇帝的!你这是逆天而行,早晚天打雷劈!”

    凭着一腔怨恨说完,曹妃心中只觉快意,她知道宜年有多爱她,也知道要如何才能伤害到对方,对宜年来说,不被母亲接受,被母亲抛弃,就是她最怕的事,一个人的性格再变又能变化到哪里去?就算做不到别的什么事,曹妃也要在她心中狠狠扎上一刀,让她知道,只有萧琰才是她的孩子!

    樊珈听着都觉得过分残忍,先不说曹妃对无名身份的质疑,光是她说女人做皇帝天打雷劈,樊珈就很想给她来上一巴掌,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位女领袖,无论她能力如何,只要性别在这里,与她同性别的就能吃到红利,男人当了千百年皇帝也没见她着过急。

    代入一下老妈对她说出这种话,樊珈觉得自己的心一定会碎。

    她下意识朝无名看过去,担心曹妃的话影响到对方。

    然而想要用爱伤害无名的这个行为相当愚蠢,没有价值的东西要如何伤害她呢?

    无名缓缓看向曹妃:“凭你们现在跪在我面前,这天下本就该唯我独尊。”

    皇帝心有不甘,他指责道:“朝廷几次派出钦差都赈灾失败,这件事跟你有关吧?苴州瘟疫、东南河坝坍塌,导致洪水漫天,皆由你一手策划!似你这等不将黎民苍生放在眼中的人,便是一朝得势,黄袍加身,早晚也要受到天谴!”

    实际上他并没有证据证明这些天灾乃无名之过,这只是皇帝垂死前的挣扎,哪怕有一个人相信他所说的话,这颗怀疑的种子日后也会长成参天大树,他等着看乱臣贼子的下场!

    “这你就说错了。”史上最强后勤长官宝镜再次推推眼镜,“钦差之死,是你的好儿子们争权夺势所致,雪水退化,腐尸没有得到处理,派去赈灾的人将霉变的粮食发给平民,大量平民出现腹泻呕吐症状,却得不到重视,这才导致苴州产生瘟疫。”

    “官府将重症者处死,手段令人发指,激起民愤,苴州之事,与吾等毫无干系。”

    “至于东南洪水,你对于主上的指控更是无稽之谈,当年负责修建堤坝的官员如今已是工部左侍郎,使用了劣等材料的堤坝撑上个三五年已是极限,会在今年坍塌,已是当地百姓自发以沙袋石头修补的结果。”

    宝镜不屑地看着皇帝:“兴许你可以去弁州看看,在主上治理下的穷山恶水如今是怎样一片福地,那样你才会明白,你根本没有成为领袖的才能。”

    打死皇帝也不信自己在做皇帝这件事上输给了别人,大殿上只听他在嚎叫怒吼,最后被堵了嘴拖下去,曹妃死死护着十一皇子,她可以不管皇帝,却不能不管儿子,皇帝被拖走,她的心似乎也跟着变得柔软了,眼含乞求:“看在过往情分上,你若恨我,杀我便是,琰儿是无辜的,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反倒是你抢走了他十四年的荣华富贵!你欠他的我不要你还,我只求你放他一条生路!”

    无名道:“你还是先考虑一下自己吧。”

    曹妃一惊,她自以为了解女儿宜年,对方心软如水,不可能对她绝情,可胆小害羞的宜年早死在了鹊巢宫,借她身体重生的人对曹妃并无感情。

    四名侍卫被推着踉跄进入大殿,正是当初将宜年双腿骨头打出来,险些连脊椎也打断的行刑者,无名记得棍棒加身的疼痛,却拿不准力道,所以她令这四人将当初宜年受的杖刑还给曹妃,但不能将人打死,她还要将曹妃送回鹊巢宫。

    死去的那个宜年一直在等她。

    既然她疼爱儿子,萧琰自然也是同等下场,她们母子俩加上皇帝,这一家三口以后可要在鹊巢宫过得幸福快乐。

    樊珈看着曹妃那副歇斯底里的模样,突然觉得她也许并不是不知道换孩子一事有皇帝插手,但她恨不起胡娴妃,不敢恨皇帝,更不会恨自己,所以只能去恨同样无辜的宜年。

    从宫外抱来的孩子又是哪里来的呢?无论那生下她的女人是否知晓这件事,皇帝恐怕都不会让她活着了。

    与曹妃相同待遇的还有胡娴妃,胡娴妃哭得肝肠寸断,两只眼睛肿得不像话,胡家大势已去,胡大将军早已死于弁州,胡娴妃梦想中的父亲回朝,帮自己为两个儿子讨公道的情形根本不可能发生,她跟曹妃一样,身上还背着债。

    这些年来被她打死的宫人不止小秋叶一个,那些挨过打的几乎都死了,还活着的樊珈不会代替小秋叶原谅。

    前尘旧怨处理完毕,无名才道:“方才验亲之事,想必诸位心中已有了解,为追本溯源,香火不灭,从即日起,新朝各家户籍以女为主,男子另附,如此保血脉纯正,不再重蹈假龙真虺覆辙。”

    说着,她停顿数秒,“有异议者可出列。”

    ……一群手持兵刃的将士虎视眈眈,谁敢有异议?

    消息自殿内传至殿外,由于大殿内空间有限,方才的滴血认亲及新颁布的法令,都由将士们负责往外传达,原以为会受到极端反扑,没想到除了几个老大人不堪受辱一头装死外,再无他人置喙。

    “还有人要以死明志吗?”

    尤尚食带着一队宫人出现,各个手里端着水盆及抹布,“若是没有,我便开始清理了,若是有,还请尽快。”

    “对了。”宝镜翻开随身携带的小本本,“有为旧朝殉葬者,主上有成人之美,为赞赏其品格,特许死者家中所有男丁共同上路,殉节者请来我这边排队登记,谢谢。”

    大殿内:……

    樊珈没忍住,扑哧一声乐了,然后火速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原本确实有人想要彰显气节来个撞柱自杀,可一听说这位新主要“成人之美”,迈出去的脚堪堪停住,自己一把岁数死了不打紧,家里儿子孙子怎么能死?虽然、虽然可能不是亲生的,至少跟他姓不是?

    樊珈发现这批将士执行能力非常强,而且不是只有长官才有能力,哪怕是普通士兵,做事也很有条理,殿内殿外几千人,她们安排起来却有条不紊,相当厉害。

    看看尤尚食,再看看乔尚食,解散后樊珈忍不住找到她们抱怨:“你们什么都知道,却瞒着我。”

    乔尚食笑眯眯摸她狗头:“好了好了,我保证以后什么都告诉你,别生气了,嗯?”

    尤尚食则冷酷道:“告诉你做什么,有用吗?你能保证不被人把话套走吗?”

    她们当然信任樊珈能守口如瓶,关键这丫头没点心眼子,随便多说几句话,人家把信息拿走了,她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樊珈!”

    樊珈一回头,发现是那个很年轻的小将军,好像是叫石头?

    对方看她的眼神,给她一种自己很好吃的错觉……

    “听说你要给她们烤蛋糕吃?能不能带我一个?以前寨子里没人会做饭,后来军中又没时间跟精力,我真的超想吃那个什么果冻蛋挞泡芙面包奶油蛋糕!”

    樊珈再次受宠若惊,被热情的海洋淹没,幸好有好心人及时将她从人群中拎出来,她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位对着皇帝小弟弟笑了的俏姑,俏姑展颜一笑:“樊珈是吧,姑娘要见你。”

    樊珈被她拎着走怪舒服的,干脆躺平,顺便好奇地问:“你们怎么叫我樊珈?”

    俏姑:“姑娘这么叫你,我们便跟着叫了。”

    她低头看樊珈,笑容更加灿烂:“你在宫里是樊秋叶,但在我们这里,你是所有人的樊珈,就像我现在是俏姑,不是别的什么人一样。”

    樊珈之所以会告诉无名自己的真名,便是因为她想记住小秋叶,也不想真正的自己被忘记,但她真的没想到,无名居然会让更多的人认识“樊珈”,就好像小秋叶身体里这个属于现代人的灵魂,从来没有失去过自由。

    “说起来,还得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们的船队可找不到那么多好东西。”俏姑一边拎着樊珈飞,一边跟樊珈聊天,“之前姑娘说出海容易得什么败血症,要我们携带大量茶叶及豆子还有方便保存的蔬菜,并且每到一个地方就要补足,我还不以为意,直到我们遇上金头发蓝眼睛的番邦船队,才知道他们船上人都死的七七八八了,姑娘说这些都是你教给她的。”

    樊珈哪里记得自己跟无名说过些什么,她兴致一来什么话都往外说,早就不记得这些了。

    “对了,其实前年我跟乔安联系时,便想着要不要给你一些月事巾用,可乔安说宫中人多眼杂不方便,等会儿我让宝镜安排人给你送去?”

    樊珈虽不知道月事巾是什么,但听着就比月事带好用,遂努力点头:“谢谢谢谢。”

    她记得宠妃系统说过,沧澜山就在弁州附近,想来无名能东山再起,便是以弁州为第一块基地了,于是好奇地问:“弁州是什么模样?我听说它很穷很穷。”

    此时俏姑已带着她落地,神秘地笑:“想知道的话,自己去看。”

    樊珈被她轻轻推了一把,踉跄两步,看着眼前的宫门,竟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毕竟上次见面都是八年前了,无名走得很急,她们都没来得及好好道别。

    “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大王八!我现在已经叫奎武!奎武!”

    铁塔般的将军正跟黑皮肤的将军拌嘴,“你跟石头她们学说话,就没学到一点好是吗?大蒜头?!”

    黑皮肤的将军怒道:“不要叫我大蒜头,我叫苏尔伦!”

    王大巴摆手:“蒜伦这种名字好奇怪,还不如叫蒜头。”

    “大王八!”

    “蒜头!”

    “大王八!”

    “蒜头!”

    两人明明往前走,却非要扭头把脑门贴在一起较劲,樊珈欲言又止,果然她俩在门槛处互相绊倒,然后扭打成一团,被俏姑暴力拆开:“一天到晚打打打就知道打,精力不够用就去把茅厕挑了!”

    随后她一手一个,拎着两人的耳朵扬长而去,樊珈紧张极了:“统,我要进去了!”

    宠妃系统安静如鸡,它向来怕无名,樊珈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只要无名在,宠妃系统就跟死了一样,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怂得要命。

    无名坐在桌前,手边摆着一摞厚厚的卷宗,樊珈先是清清嗓子,然后道:“恭喜你啊,当上了皇帝。”

    无名抬眼看她:“坐。”

    樊珈原本是有点拘谨的,她在皇帝跟萧琰身上都感受不到那种来自封建时代最高统治者的威压,但在无名面前却总是紧张不已,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那个,苏将军是哪里人啊?我看见还有金头发蓝眼睛的。”

    无名道:“新大陆。”

    樊珈:“新大陆?!”

    她张大嘴巴瞪着眼睛,活似一只震惊青蛙。

    无名看着她:“很奇怪么?这个词我是从你口中听说的。”

    樊珈真不记得自己说过啥了,她说过她们所居住的这个星球是圆的,除了大右世界上还有好多国家,可能也说了新大陆的事?

    “船队西行途中,救下了番邦的船只,在对方的指引下去往新大陆补给,新大陆地广人稀,种植着你说过的那些农作物,当地人热情好客,生产力却极为低下,还有其它番邦的船队来此侵略,浪费了我两年时间。”

    樊珈有点担心无名会将新大陆当作殖民地,但转念一想,那位苏将军看起来很快乐,如果无名将她的故乡摧毁,她应该不会跟着吧?

    以防万一,樊珈还是问了一句:“你不觉得黑皮肤看起来很奇怪很恶心吗?”

    无名瞥她:“没有皇帝恶心。”

    樊珈心满意足:“你吃蛋糕吗?”

    无名点头。

    熟悉的感觉回来了!樊珈原地蹦起:“我回尚食局了!有事你叫我,对了,我想出宫去好再来看看,好久没有去,也不知道生意怎么样了。”

    无名将面前卷宗合上,对樊珈说:“你自由了。”

    四目相对间,樊珈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乔尤两位尚食在宫中数十年都未曾被人拉拢,无论宫中环境怎样变换,尚食局始终独善其身,可毫无依恃处境极差的无名却能得到她们二人鼎力相助的原因。

    不是富贵,不是权势,是自由。

    天下之大,处处可去的自由。

    这时,樊珈看见无名在一份卷宗上盖了个章,然后递了过来,她不明所以地接过,眼睛顿时睁的溜圆,这是一份有关新国号及年号的通知,无名将国号定为“樊”,并用朱笔圈了一个年号出来。

    岁寒。

    樊珈觉得有必要展现一下自己深厚的文学素养了:“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无名:“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

    岁寒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季节,这个年号既为纪念无辜死去的秋叶,也为纪念那个魂消魄散不知所踪的宜年。

    只是这样的话,没必要跟樊珈说,徒增其困扰,毕竟无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叮”!

    原本还有几丝人气的宠妃系统突然换成了机械化的电子音:“恭喜宿主完成宠妃任务,真爱值已达顶点,请宿主在十秒钟内做出选择。”

    “一:留下来。二,回到自己所在的时代。倒计时开始,10、9、8、7……”

    樊珈甚至都来不及跟无名说话,下意识便选择了第二个,然后她只看见面前的无名渐渐淡去,自己大变活人,会吓到无名的吧?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一位男性老者的声音:

    “女娃娃,老夫见你颇有灵根,欲收你为徒,你拜我为师,此后便可享用千载万载的帝王人生,不知你是否愿意?”

    樊珈想大声说话,却在下一秒被彻底吞没意识。

    第264章 第十朵雪花(三十三)

    “樊珈, 樊珈!”

    “都几点了你还泡?也不怕感冒!赶紧擦擦出来把头发吹吹上床睡觉去!”

    “樊珈!”

    在陌生又熟悉的催促声中,樊珈猛然睁开眼睛,然后就打了个哆嗦, 好冷。

    定睛一看, 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满是冷水的浴缸中, 而且脑袋还差点儿滑进水下,这要是呛死在里头可就搞笑了。

    浴室的门被敲得砰砰响, 可见外头的人有多着急,樊珈赶紧先应一声:“出来了出来了!”

    她抓过旁边架子上的浴巾,完全是身体的自然反应, 从擦身子到穿上睡衣一气呵成, 只觉头痛欲裂,可能是在浴缸中泡了太久的缘故,还是赶紧把头发吹一吹去睡觉吧, 今天是回老家第一年,光开车就开了四个小时,累死她了。

    想到这里, 樊珈把手在浴巾上擦干,拿起盥洗台旁边一直插着没有拔电的吹风机, 热乎乎的暖风吹进头发里,缓解了些许疼痛,吹风机声音有点大, 樊珈有点恍惚, 她想, 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吧?

    像这样的梦,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无数个夜晚, 她躺在床上,都会回到现代的家,重温穿越前那一晚所发生的事,可惜每次樊珈都会在拔掉吹风机插头之前醒来,所以没有哪一次真的能够阻止死亡。

    这一次肯定也是一样的。

    樊珈吹干头发,盯着吹风机看了很久,叹了口气,伸手去拔,同时做好了醒来的准备。

    手碰到了插头,使上了力……拔下来了。

    樊珈盯着插头久久不能回神,像一尊木雕站在原地,足足过了三分钟,她才意识到将插头拔掉意味着什么,随后樊珈发出一声尖叫——得亏老家在农村,左邻右舍又都很熟悉,否则非被人投诉不成。

    “樊珈!”

    伴随着老妈的怒吼,浴室的门被一把拉开:“大晚上的不睡觉鬼吼鬼叫干什么?信不信我揍你!”

    她还想再骂女儿两句,结果被樊珈迎面熊抱,不仅如此,樊珈一边抱一边又笑又叫,两只脚在地上跟跳踢踏舞似的来回跺,浴室门口的吸水垫差点被她跺出火花。

    “……干嘛呢这是?你犯病啊?”

    樊珈搂着老妈的脖子一脸荡漾:“妈,再骂我两句。”

    樊飞本来真想骂她,可樊珈都这么说了,她要是再骂,岂不是称了樊珈的心意?因此无情地把樊珈从身上扒拉下来,指着她鼻子发出母之警告:“给我赶紧上床睡觉别熬夜,否则别怪我揍你。”

    樊珈又从背后趴到她身上,活似离不开妈妈的小考拉,樊飞被她烦得受不了,反手一巴掌拍在樊珈屁股上,她开饭馆的,常年双手操刀剁肉馅,那手头的力气可不一般,樊珈感觉自己的屁股肯定熟了!

    她嗷的发出惨叫,从老妈背上落地,双手捂臀,眼睛里泪花打转,却冲着樊飞嬉皮笑脸:“妈,今晚我跟你睡呗?”

    樊飞拒绝无效,最后还是被樊珈钻上了床,母女俩一人一个被窝,底下铺着电热毯,明天要早起赶集准备年货,还得打扫卫生,她可没时间听樊珈废话。

    “妈。”

    樊飞装睡,假装听不见,樊珈却裹着被子朝她这边蹭,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气声告诉她:“你知道吗,我穿越了。”

    樊飞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呢,黑暗中赏了樊珈一个白眼卷被翻身,樊珈又贴过来:“是真的,不骗你,我穿成了一个差点被人打死的小宫女,但我运气挺好的,而且一路顺风顺水……”

    她叭叭叭把自己在大右朝的经历讲了一遍,以最高女官作为结尾,觉得这是一部十分励志的古装大片,改编一下都能拍电视剧了,结果她妈冷笑道:“我看你是在做梦,就你这德性,穿越了顶多活个三天不能再多了。”

    樊珈:……

    她很想辩解,可樊飞一只手就把她摁在了床上,樊珈有点疑惑,老妈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她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她们家住五楼,老妈一个人把煤气罐子拎进屋后坐在地上哭……说起来刚才揍她屁股那一下也超痛,梦里不是不会有痛觉吗?

    不知道为什么,樊珈总感觉很累很累,这种累是精神上的,好像是超负荷之后亟需休息,算了,不管怎么说,今天的梦比以前哪一次都强,她还跟老妈说上话了,不知道在现代,老妈发现她的尸体会有多伤心,要是这个梦是真的该多好啊。

    就这样,樊珈美美地睡了个好觉,次日一早,她是被手机闹铃吵醒的,结果因为她没睡自己房间,手在床头摸索半天也没能找着手机,只能顶着一头乱毛坐起来,然后在接连不断的闹铃声中无比震惊地看着周围——这里不是尚食局,不是皇宫,是她老家!

    昨天晚上的一切难道不是做梦吗?!

    樊珈用力掐了把大腿,瞬间疼到飙泪,是真的,不是梦,她回家了!

    当下樊珈只想尽情大吼大叫以示庆祝,可嘴刚张开,她就想起了失去意识前的事,当时宠妃系统要她在十秒钟内做出是否回家的选择,樊珈当然会选择回来,大右再好也不是她的家,然后……然后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有个老头子在说话,说她颇有灵根,还问她愿不愿意拜他为师,这样就能长生不老什么的。

    “统?系统?宠妃系统?”樊珈在心里呼唤宠妃系统,但并没有得到回复,她能感觉到,那个莫名其妙参与进她人生,跟她灵魂绑定在一起的“宠妃系统”,已经彻底消失了。

    “你自由了。”

    樊珈突然想起无名对自己说的这句话,也正是在这句话后,无名定下了新国年号,然后宠妃系统便提示她说真爱值已经到达顶点,樊珈能理解真爱值满分的原因,就算是再怎么受宠的宠妃,绑定对象顶多也就是封她做皇后,然后废除后宫跟她生一堆小孩,绝对没可能为了“宠妃”更改国号与年号。

    可是,她答应给无名烤蛋糕吃的,还有那群尚未来得及熟悉的新朋友。

    虽然回家是很开心,可樊珈也免不了感到失落,她在无名面前消失,无名会不会害怕呀?

    话又说回来,樊珈当时以为那老头是想忽悠自己去修仙呢,像那种发言,一般都是“随身玉佩里的老爷爷”属性,可现在她跟宠妃系统已经解绑,也没有携带任何属于大右的物品回来,老头的话,难道不是对她说的?

    当时在场的只有她们两人,不是跟她说的,那是跟无名说的?

    怪不得他说什么“享用千载万载的帝王人生”,试问哪个皇帝不想长生不老,永生永世当皇帝?抛出这么个诱饵,不会是想让无名去修仙吧?

    樊珈连能让自己变美的宠妃系统都不相信,更不可能相信什么得道成仙的鬼话,她很想马上找到无名,告诉她千万不要相信对方说的,宠妃系统当初也用回家当诱饵让她做任务,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它们会给出宿主最想要得到的东西来引诱人类按照要求做事。

    说实在的,以宠妃系统的尿性,樊珈不相信它真的会完全不作妖把自己送回来,所以她才对无名那句“你自由了”这么在意。

    可是想再多,她联系不上无名啊。

    事到如今,樊珈也只能祈祷无名不会被骗,毕竟长生不老的诱惑太大,正因为无名聪明又有地位,才更容易为对方所描述的未来心动,而樊珈是条没出息的咸鱼,能过好这几十年就心满意足了。

    “樊珈!樊珈!我赶集你去不去?”

    老妈在楼下喊,樊珈从窗户里伸出去个脑袋:“去!等我一下!”

    虽然有很多忧愁的事情,但樊珈的个人信条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她火速套上大棉袄下楼,姥姥戴着头巾穿着围裙拿着鸡毛掸子正在打扫卫生,樊珈忍不住扑过去抱了她老人家一下,把老太太吓够呛,无意中瞥见客厅电视里正在放的剧,顺口一问:“这什么剧啊,又是婆媳大战?”

    姥姥就爱看家庭战争,越狗血越离谱她越喜欢。

    谁知姥姥却投来古怪的一眼:“胡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看那种剧?”

    樊珈:“谁说您不看了,我记得之前您不是在看那个甜嘴媳妇坏婆婆吗?”

    姥姥:“饭饭,你不是傻了吧,这电视剧我听都没听过,怎么可能去看?”

    樊珈才不信呢,姥姥就是嘴硬,要不是老妈等急了会揍人,她真想留下来跟姥姥好好掰扯。

    赶集开车不方便,樊飞特意开了老人常用的四轮老头乐,樊珈不开车嘴上还要叭叭:“妈,这种老头乐上路不安全,你以后跟姥姥说让她少开。”

    樊飞:“樊珈我看你是失心疯了吧,昨晚发神经还不算,连老太乐都要叫成老头乐,咋的,嫌咱家女人多,想弄个男的回家来找晦气?”

    ……这张脸确实是老妈的脸,语气也的确是老妈的语气,可这话听起来就很奇怪啊,樊珈不解:“什么老太乐?”

    “人家都管这种四轮车叫老太乐,你非要叫老头乐,你看那满大街开这种车的,不都是老太?叫哪门子老头乐?”

    樊珈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她穿越前二十七了,老妈虽然不催她找对象,但偶尔也会让她找个男朋友谈谈恋爱,别总是每天闷在家里做宅女,可刚才老妈说什么?带男人回家晦气?

    没等樊珈细问,迎面一辆四轮轿车开了过来,农村到镇上的这条水泥路比较窄,根本容不下两车并行,所以势必得有一辆往旁边让,四轮轿车的司机好像不大会开,明明老妈都往边上土路让了,对方还是剐蹭到了她家的老太乐,咔嚓一声把后视镜别断了。

    这下樊飞恼了,从车窗里探头:“会不会开车啊你?”

    对方很慌张,樊珈原本以为司机是女的,因为他留着长发化着妆还做了美甲,皮肤细腻,脸上一点毛孔都没有。但对方一边含着眼泪道歉一边掏出了身份证,表明会赔老太乐后视镜的钱,樊珈顺势瞅了一眼,发现身份证上的性别是男,她也没多想,以为是伪娘,再一细看,身份证签署单位上的国家,跟她穿越前不一样。

    签发机关:樊国禄省澄阳市公安局康安分局。

    樊国?!

    樊珈恍恍惚惚看着老妈跟对方商量好赔偿,对方红着脸流着泪,看着年纪不大,老妈便没怎么为难,处理好后上了车,她还暴躁道:“真不懂男人开的什么车!要我说国家就该出条法律不许男人开车,我真的是,路上瞅着男司机我就害怕!”

    樊珈:……

    她一路茫然跟着老妈去赶集,发现到处都是女多男少,而且什么肤色都有,老家所在的镇子发展的比樊珈记忆中的大城市也不差。

    镇中心还有大荧屏,上面正播放着广告,樊飞看了眼就数落:“这些女明星天天学男的涂脂抹粉,真是一点都没有女子气概,你做的视频就很好,以后可千万别学这些明星往脸上糊墙。”

    樊珈看了看那广告,是女男明星合作,男明星浓妆艳抹,女明星也就打个粉底跟高光,可能是为了上镜效果,而铺天盖地的商店广告海报中,化妆品代言人虽然大多是女明星,但柜台小哥跟进去购买的都是男人。

    “好好的大女人,非代言些男人才用的化妆品,真是爹爹调,恶心人。”

    樊飞咕哝着,跟一个摆摊子卖水果的男摊贩讲价,对方不愿抹零头,旁边有人劝:“男的就是小家子气,抠门,不会做生意,你这让个零头以后人家还到你这来买,非多赚这一两块能咋?”

    樊珈全程惊叹脸,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回来了,但并没有回到原本的世界,因为她穿越到大右后,已经与无名一起更改了历史,所以她所在的世界也发生了改变,而且这种感觉非常之巨大,如果不是还在集上,樊珈想立刻回家翻历史资料。

    但这个崭新的世界,与樊珈穿越前的那个世界又很不一样,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袭来,樊珈摸头傻笑,被老妈敲了下脑袋:“拎东西。”

    好不容易赶完集,樊珈迫不及待地想回家,老太乐开起来咔咔响,一到家她便跳下车,跑了两步想起来东西没拎,又赶紧跑回来,跟姥姥打了个招呼直冲房间!

    那段她没有参加的过往,网站百科上记载的很清楚,右王朝灭亡后,名为樊的新国屹立,樊国太祖皇帝一生无女无男,享年九十五岁,她驾崩后,继任者共有三位,最后一位继任者主动放权,迎来了新社会,但由于自然环境等限制,新生儿性别女出现偏斜,这才导致了如今樊国的女多男少。

    樊珈摸起手机输入父亲的号码,结果是空号,她跑去问老妈认不认识一个叫XX的男人,老妈说不认识,樊珈便问:“那我是怎么出生的呢?”

    得亏樊飞正拿着抹布擦桌子,不然非给她这倒霉闺女来一下不可:“还能怎么出生,你老妈我,可是在国家精子库中挑了好几个月,这才有了你。”

    “不过上个月国科院宣布孤雌生育研究成功,你以后要是想要孩子,就不需要去精子库了,男的再漂亮,身体素质跟不上也不行啊,瞧你这小身板,早知道我就现在再生,也不至于让你身高不到一米八。”

    婚姻制度早在百年前便因男性数量急剧减少而消失,承载起国家未来的女人们如果决定孕育后代,无需任何手续便可生育,这也导致那些出生后不够美丽的男人受到了淘汰,所以现在出门,满大街都是各式各样的女人,偶尔见着几个男人,绝对都非常漂亮。

    樊珈明白了,只要她在老妈的子宫里孕育,就永远都是她的孩子,父亲是谁根本没所谓,所以穿越前所在世界的父亲,樊珈仔细回想了他的长相跟身材,忍不住双手合十又在脑门画了个十字,算是为被淘汰掉的他祈福。

    等樊珈在网上查了查有关生育的条例,才发现连“子宫”这个词语都变成了“女宫”,因为它不再是“孕育孩子的温床”,而是“女人的身体器官”。

    樊珈抱着手机刷个不停,她能在百科上看到许多熟悉的名字。

    乔安、尤明晨、宝镜、奎武、苏尔伦……点开一个陌生的名字后,樊珈才发现,这位名叫睿思,被誉为伟大教育家的女性,曾经做过右王朝最后一位皇帝的皇后。

    同时,樊珈也找到了“樊秋叶”的百科,名字后头挂了一串称号,但最为出名的是她所创作的一本名叫《樊宫庖馔》的书,该书顾名思义,记载了近千张食谱,而辣椒玉米红薯土豆等农作物,也都是由她建议无名皇帝派遣船队去海外寻得,造福了无数平民。

    樊珈看得小脸通红,心想她哪有这么好啦,正想拿给老妈看一看,顺便跟她再讲讲自己的故事,手却有意识般点开了无名皇帝的词条。

    无名皇帝,无论后世对她如何评价,她都没有留下任何有关自己名字的线索,有电视剧做改编时为她取名为“佚”,也就是失传的意思,她的百科樊珈足足看了快三个小时,许多当初在皇宫中没有弄明白的事,在百科里大多也有了答案。

    无名皇帝的夺权之路堪称传奇,据野史记载,她本是右王朝皇帝之女,也就是说,她不是普通人,而是公主出身——当然樊珈知道这说法半真半假,她的确曾经是皇帝的孩子,但并非亲生,更不是公主,而且还差点死在皇帝手中。

    这个说法在两百年前,那时男人数量比现在多,他们抨击无名皇帝弑父杀母的行为,认为她将显宗皇帝及其生母曹妃、同胞兄长萧X活活饿死十分残忍,但这个洗脑包很快便被史学家打破,通过考古发现,无名皇帝与右王朝皇室并无关联。

    宠妃系统曾经无比崇拜赞美的神宗皇帝,最终居然连名字都没能流传下来,只知道他姓萧,至于叫什么没人知道。

    百科上写,无名皇帝曾患有严重腿疾,后由美食家、航海家、思想家樊秋叶通过食疗的方式为其治愈。

    樊珈:我真没有。

    随后无名皇帝在沧澜山韬光养晦,拿住了襄州刺史的把柄,从而令襄州军化为己用,一边暗中开采铁矿、招兵买马,一边派出船队前往新大陆,同时还收服了襄州附近大大小小几十个土匪寨,进一步扩大了自己的势力。

    其后羽翼渐丰,更是利用舆论与宫中眼线,令右王朝皇帝失去民心,苴州瘟疫东南洪水河坝决堤,每一次她都抓住了机会,历时八年,蚕食鲸吞,最终不费兵卒改朝换代,而那位贪财的襄州刺史,传说最后被扔去挖矿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以弁州为第一块根据地发展农业,建立纺织厂,鼓励女性工作,改变户籍制度,期间遭遇过大大小小数百次谋杀,最终缔造樊国大业,永世不朽。

    樊珈想哭又想笑,百科上很多地方都是胡编乱造,她亲身经历过,能不知道真假吗?只是以她现在的情况,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吧?

    这时,她感觉腹部有点异样,找了一圈没找着卫生巾,樊珈这才想起来,她穿回来之前,无名那边好像已经用上卫生巾了,只是自己在宫里不方便,所以没分到。

    “妈!妈!你那有卫生巾吗?”

    樊飞没好气:“什么卫生巾?月事巾就月事巾,叫什么卫生巾?怎么你来个月经就不卫生了?”

    嘴上不客气,身体却很诚实地打开客厅储物柜,从里面拿了一包扔过来,樊珈两手抱住,发现包装上压根没有卫生巾这三个字,她正想说话,坐在椅子上看电视的姥姥慢悠悠道:“小飞呀,你还说我落伍了,思想老旧顽固,你看饭饭,我看她比我还落后呢!”

    樊珈穿越前穿越后都是思想先进的那一批,她自诩身为现代人,不能被封建社会同化,没想到穿越回来后的新世界,反倒是她被落下了。

    从洗手间出来,樊珈舒舒服服躺上床,把自己的社交圈都看了一遍,惊奇地发现自己做的探店视频里,原本“up胖了”“要是瘦下来肯定好看”“这么胖我相信up没假吃”“其实做自媒体的话化个妆是社交礼仪吧”之类的弹幕全都消失不见了,评论里甚至有很多人在分享凌晨两三点外出吃饭的图片。

    樊珈笑着又点回百科,无名的百科,她还没看完呢。

    到人物趣闻这一部分时,上面记载了许多无名皇帝与身边重臣之间的小趣事,比如名叫磊的石头将军在奎武将军的山寨中长大,那时奎武将军还叫王大巴,石头将军年幼,屡屡喊她大王八,后来黑水寨为无名所擒,确认对方可以追随后,石头曾说:日后汝为大王八——这样的话。

    “帝无言”,仅三个字,樊珈却好像看见了无名那张总是没有表情的脸,她忍不住笑起来,边看边笑,直到看见最后一行。

    帝生平不爱风月,是以在世墨宝寥寥无几,她又长寿,多年故友尽皆走在她前面,然而她这一生,仅为一个人写过悼词,那人正是英年早逝的樊秋叶。

    故雨旧风,凛凛冷冬。遥遥古道,不见芳踪。怅然夤夜,坠落星河,朝露溘至,曾遇春风。

    第265章 第十一朵雪花(一)

    全球知名的奢侈品品牌泰勒·凯瑟林, 简称TC,隶属于同名的泰勒·凯瑟林集团,旗下主要经营手提包、腕表、香水、珠宝、成衣等等等等。

    在今年刚出炉的全球品牌百强榜中, TC当仁不让地拿下了第七的位置, 是前十中唯一一个奢侈品品牌, 它是不折不扣的奢侈象征,凭借着三百年的悠久历史, 在诸多高端品牌中独占鳌头。

    其创始人泰勒·凯瑟林女士是一位天才珠宝设计师,曾为不下十位国王设计过登基所用的王冠,其中最富盛名的作品“玛利亚王冠”如今正保存在F国国家博物馆中, 而三百年过去, TC集团已经传到了泰勒女士的后代加西亚·凯瑟林手中,到了现代,可以看出TC十分重视北半球市场, 其北半球地区品牌总部便建立于C国首都上夏市商业圈中央。

    白胡子老头不敢在无名面前大声说话,毕竟他伪装高人说的那些假大空的话,骗骗想一步登天的人还行, 骗无名却还不够格。

    眼下他语气讨好:“那个,小姑娘, 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你现在这个身份虽然是顶级白富美,但是呢,会遇到一点点小麻烦, 不过不重要, 你只要稍稍注意一下, 就能将其处理干净。等你过够了这辈子, 再来拜我为师也不迟。”

    无名走进TC大厦,每个看见她的人都会主动问好:“戚小姐。”

    无名跟这位白胡子老头早已不是初相识, 在樊珈莫名消失的同时,这位便自称是神仙化身,要点化于她,被拒绝后无奈消失,直到无名寿终正寝,这白胡子老头不知为何竟再度出现,还得意洋洋地说要证明给她看,他真的有让她长生不老的能力。

    然后无名便成为了戚家大小姐“戚如故”,前年她从F国皇家香水学院毕业,顺利进入TC集团成为一名高级调香师,就在今天早上,白胡子老头才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同一时间内,也唤起了属于“无名”的记忆。

    他说只要她愿意,他的承诺便永不失效。无名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但长生不老对她一点吸引力都没有,作为皇帝时尚且能够抵御的诱惑,现在更不可能令她动心。

    白胡子老头从始至终态度都很好,仿佛他真是一个想要物色优秀继承人传下衣钵的老神仙,无论无名对他如何冷淡,他从不生气,反倒对她嘘寒问暖。

    与此同时,他正向某位更高级的存在传递讯息:我认为这个错误形象是导致我无法取信于她的重要原因之一。

    白胡子老头长得再慈眉善目,又有什么用?要是换成英俊年轻的美男子,说不定还有点机会。

    对问好的年轻员工颔首,无名开口道:“你好像很怕我。”

    白胡子老头不是人都止不住心惊肉跳:“我,我怕你?开什么玩笑,我可是神仙,也就是渡劫失败,才想在魂飞魄散之前寻找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你怎么会认为我怕你?”

    无名:“不怕我,不敢留在我身边过夜?”

    从樊珈离开到现在,这位老神仙一共只出现在她面前三次,每次时长都不会超过十分钟,好像她是某种很危险的存在,一旦接触太久就会受伤。

    白胡子老头紧张道:“你误会了,我是因为……因为渡劫失败后法力所剩无几,要省着点用,这才不能随时随地出现。”

    闻言,无名不置可否,没说相信,也没说不相信,白胡子老头开口说话时非常谨慎,生怕被无名一眼看破,总之他留下一句:“我是不会害你的,你要小心那个麻烦,她将会抢走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切莫等到无法挽回的时候才开始后悔。”

    说完便消失了,无名推开办公室的门,身为TC集团的高级调香师,她拥有极为敏锐的嗅觉,同时也拥有属于自己的调香实验室,平时并不需要打卡上班,只要及时推出新产品即可,今天会到集团来,是因为要参加一月一次的高层会议。

    “戚如故”像是寿终正寝后投胎转世的新人生,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但无名不理解白胡子老头为什么能找到转世后的自己,并且还能唤醒她前一世的记忆,他既然有这样的本事,怎么连在她身边多待一会都不敢?

    他的怕,跟臣民们的畏惧不一样,白胡子老头的怕,更像是飞蛾不敢靠近烈火,因为一旦靠近,自身死亡便无法避免。

    无名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戚如故”,正如前一世她疑惑于自己是不是宜年,该有的记忆全部都有,人生走向也是按照自己的理想,去最优秀的学校,读最喜欢的专业,做自己感兴趣的工作。

    两个小时的会议结束后,总监主动叫住无名,对她研发出的最新款香水表示赞赏,并且询问她对于代言人有没有什么想法,目前拟定的代言人是一位男明星,近年来,各大奢侈品牌都开始努力接地气,毕竟这已经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TC集团在全球共有五个总部,员工数万,也要吃饭啊。

    无名:“太丑,不合适。”

    总监一噎,“但是他口碑很好,国民度也很高。”

    无名:“土。”

    总监:……

    无名说的是真心话,她看到总监给她展示的照片的第一眼就觉得,太难看了,压根与TC的品牌形象不搭边。

    总监只好道:“你的想法我知道了,我会再跟其它高层重新考虑的。”

    他对无名如此客气的原因无它,她与集团总裁加西亚女士是忘年交,如果不是无名太年轻,北半球品牌总监这个位置是谁的还真不一定,而且她出身优越,其曾祖父创办的日化品牌虹阳,不仅是C国本土最知名的百年品牌,今年的全球品牌百强榜也是榜上有名,前景相当好。

    典型的白富美大小姐,豪门名媛,再加上还有天赋,总监想羡慕都羡慕不来。

    无名一边往地下车库走,一边打了个电话,那边把电话接起来时语气是毫不掩饰的抱怨:“天,戚,你知不知道我这边现在是几点?你知不知道我今年已经五十岁了?”

    无名平静地向她转述了有关北半球香水支线代言人的选择结果,并道:“如果你觉得这个选择没有错,那么下一次我再推出新款,至少要五年后了。”

    在睡梦中被无情叫醒的加西亚揉了揉满头金发:“好好好,我知道了,所以当初我才说让你接任北半球品牌总监的位置,你却拒绝了我。你知道的,年纪轻在我这里不算什么,我当初十九岁便接任母亲成为了TC的总裁。”

    无名正要回答,却看见不远处似乎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她轻声跟加西亚道了再见,将电话挂断,大步走了过去,然后就发现那个人影躲在自己的车子旁边,是个看起来非常普通的中年女人,衣着有些寒酸,身形清瘦,颧骨凸出。

    一看到无名,她眼睛一亮,整个人扑了过来,边扑边喊:“如故,我是你妈呀,我是你妈!你亲生的妈!”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无名倒不震惊,白胡子老头之前说的“小麻烦”此时回想在耳边,她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小麻烦”?

    虽然今天是来公司开会,但无名穿得很简单,透气的棉麻衣裤,价格不超过三百,除了价值百万的腕表外身上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她连妆都没化,至于高跟鞋,别说开车能不能穿,她从小到大都没穿过。

    哪怕之前没有无名的记忆,她也不喜欢穿上高跟鞋后不良于行的感觉,总觉得和当初在鹊巢宫断腿的经历没区别。

    中年女人的目光从头到脚把无名打量了一遍,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如故,我真是你妈,我才是你亲妈!真的!”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遇到突然冒出来喊是自己亲妈的人,一定会把对方当作神经病,但无名没有。

    她冷淡地看着中年女人,问:“证据呢?”

    中年女人一愣:“证据,什么证据?你看咱俩长得多——”

    她想说长得像,但话到了嘴边却不好意思开口了,哪怕自己年轻时也是十里八乡出名的金花,多年生活磋磨摧残,再加上瘦脱了相,母女俩面对面站着,实在称不上长得像。

    无名朝她伸手,中年女人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却还是被无名拔了几根头发,随后她给了中年女人一张名片:“我会让人去做亲子鉴定,明天你可以到这个地方来找我。”

    她的反应完全出乎中年女人的预料,原本都想好了怎么开口,重新联络母女感情,可煽情的话一句没来得及说,对方便如此冷静地接受了,总让中年女人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她抹了把眼泪,心想她也不想这样,要不是家里急着用钱,她哪里会跑来找这个女儿呢?

    这时手机响起,中年女人接起来后,那边是个男人的声音:“你找着人没?跟她说没?小剑还等着用钱呢,你抓紧时间,别在那边耽搁,多住一天酒店就得多花一天钱!”

    第266章 第十一朵雪花(二)

    中年女人名叫皮翠芬, 来自距上夏市足有两千二百公里的辛省,本次来上夏市便是为了寻找二十四年前,由她亲手调换的亲生女儿戚如故。

    当然她不是来叙旧, 也不是来说出真相好各归其位的, 她是来要钱的。

    “我知道, 这还用你说?”皮翠芬刻意忽视刚才母女见面时对方的冷淡,“我已经见到她了, 你有时间给我打电话,不如把那赔钱货给看紧了,千万别让她到处跑, 咱这还指望她那十五万的彩礼呢!”

    对面的男人说:“这你放心, 我指定不能让她跑了,咱闺女不是有钱吗?你多要点,除了这次赔的钱, 再多要点好给小剑买房,现在县城的房价越来越贵,怎么说她也是小剑的亲姐姐, 该帮还是得帮。”

    皮翠芬一口答应,天知道当她一个人长途跋涉到首都, 看见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时有多紧张,大城市就是大城市,跟小县城完全不一样, 这就是首都啊!要是能在这有套房子, 该多好?

    这么一想, 她甚至有点后悔直到现在才来找亲生女儿了, 早知道的话,小剑上高中时她就来, 那样有钱交择校费,也能让小剑上个好高中,说不定还能考个本科呢!

    不过现在也来得及,她有个有出息的好闺女,手指缝里随便漏出来点儿就够他们一家吃的了,刚才她看她开那个车,摸都不敢摸一下,生怕给弄脏了,可怜她家小剑哟,到现在开的还是九万露点头的国产车呢。

    怀揣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希冀,皮翠芬躺在三百块一天的旅馆床上做起了美梦,梦里女儿特别孝顺,每个月都给她很多钱,然后她给小剑买了好几套房,还给小剑娶了有钱人家的女儿,小剑很争气,结婚没两年就让她抱上了孙子……

    皮翠芬在这样的幸福中笑咧了嘴,仿佛看到有房有车挥金如土的好日子在朝自己招手,直到她睁开双眼,才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拿起手机看看时间,已经是早上九点钟了,皮翠芬赶紧起床洗漱,想着今天见了女儿拿了钱就要回家,干脆把包也给收拾了,顺便将旅馆卫生间里的一次性牙膏牙刷肥皂之类的东西全塞包里,挂在盥洗台旁边的浴巾毛巾也没放过,还有电视机下面摆着的几瓶矿泉水与桶装泡面——要不是其它东西不能打包带走,皮翠芬连根线都不给老板留。

    她到前台退房,这是家不怎么大的私人旅馆,员工不多,皮翠芬退了房赶紧开溜,照着名片上的地址,花了足足三个小时才找到地方。

    这是一座专门养花的私人农场,皮翠芬不敢进去,保安问她干嘛来的,她支支吾吾不敢说实话,就这样一直等到下午三点钟左右,无名才到,皮翠芬本来想好了要质问亲生女儿为什么让自己等这么久,可真见面她又怂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农场,无名的调香实验室旁边有专门用来办公和休息的地方,这里只有两个人,彼此落座后,无名将一支笔放到桌上,助理送进来两杯水,随后,无名将已经做好的亲子鉴定从文件袋中取出,推到了皮翠芬面前。

    皮翠芬看不懂上面那些数据意味着什么,但她看得懂结尾处的“依据DNA鉴定结果,确定样本A为样本B的生物学母亲”这句话。

    她脸上瞬间浮现起狂喜:“如故,现在你相信我是你的亲妈了吧?我可怜的女儿,我——”

    还没来得及努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无名冷淡看来:“抱头痛哭这一环节就先免了,现在我有问题要问你。”

    皮翠芬道:“有什么好问的?当年之所以会抱错也是没办法,你是我亲生的,我哪能舍得不要你?现在你愿意认妈就行,别的妈什么都不想管。”

    无名:“你是怎么知道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的?”

    皮翠芬根本没想过要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不打算让亲生女儿回到身边,在戚家当大小姐多好,有钱花不说,还能帮衬弟弟,但无名已经问了,她又不好不答,结结巴巴道:“我是你妈,母女连心,谁是我亲生的,我还能不知道?”

    无名:“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才来认我?”

    皮翠芬回答不出来。

    无名没有为难她,而是换了个问题:“你说是把孩子抱错了,那么戚家真正的女儿现在在哪里?”

    皮翠芬连忙道:“在老家呢,今年也二十四了,跟你一样大,不过没有你有本事,学习不好,长得也不行,又懒又馋又笨的,跟你肯定没法比,你别担心,妈不会让她抢走你的东西的。”

    无名不解地看着她:“抢我的东西?”

    “对啊!”皮翠芬理所当然道,“你才是戚家大小姐,她不是我亲生这件事,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如故啊,你放心,妈这辈子都不会让她来上夏市,你的东西永远都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无名提醒她:“准确点来说,我现在拥有的,都应该属于她。”

    皮翠芬一摆手:“那不行!你可是戚家的大小姐,苗小草那个没出息的怎么能跟你比?再说了,有钱人家最好面子,就苗小草那样的,接回来不嫌丢人啊?妈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有你这么个优秀的女儿。”

    她说这话时,眼底自然而然闪烁着薄薄的泪光,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思念女儿多年的母亲,然而代入她将亲生女儿与无辜的孩子互相调换一事,无名着实感动不起来。

    她缓缓问:“你们家对她怎么样?”

    皮翠芬先是一僵,然后道:“给吃给穿,把她养这么大还不够?我们也就是普通家庭,如故啊,你是不知道,我跟你爸都没文化,村里其它人家都盖楼房了,我们家还是平房,后来靠着在外面卖水果,日子才好过点。主要是小草这孩子吧,打小就笨,见了人连声招呼都不知道打,上学后成绩也不行,这不,初中没读完就不想上了,最后好歹是拿了个初中毕业证,然后就在服装厂打工,跟你比差远了!”

    当然差远了,皮翠芬一直都有关注亲生女儿的消息,知道她提前在国内修完大学课程,以专业第一的优异成绩被F国皇家香水学院录取,还与F国国王合过影,在皇家香水学院进修时便被TC集团特招,成为一名优秀的高级调香师。

    哎哟,皮翠芬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调香师是个什么职业,前面还有高级两个字呢,得多厉害啊!

    无名的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敲着,看不出她现在心情如何,皮翠芬生怕她怨恨自己,连忙解释说:“其实我跟你爸是不想打扰你的,为了你好,我们愿意把这件事永远藏肚子里去,如故啊,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毁了你的生活,你永远都是戚家的大小姐,啊。”

    说着说着,皮翠芬眼圈一红:“你不知道啊,妈有多想你,可妈不能来看你,更不能认你,你这么漂亮,这么聪明,要是跟我们住在小县城天天卖水果,那不是毁了你吗?我——”

    “你这次来找我,想要什么?”

    被无名打断煽情后,皮翠芬还想再接再厉,可无名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说实话,我兴许会答应你的要求,否则你既然说不想毁了我,那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皮翠芬嘴唇动了动,对着无名冷若冰霜的面容,最终没有再说那些听起来温情实际上却满是漏洞的话,讷讷道:“你弟弟……”

    无名轻轻哼了一声:“有个弟弟啊。”

    皮翠芬不知怎么回事,感觉很紧张:“你弟弟小剑,比你小两岁,今年二十二了,大学毕业后——”

    “读的什么专业?”

    几次三番被打断,皮翠芬还不敢发火,甚至因为屡次说话被截,她对无名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畏惧感:“他,他学美发的。”

    无名颔首:“继续。”

    皮翠芬咽了口口水,“我跟你爸本来想贷点钱给他开个理发店,结果他开车不小心撞死了人,把家里存款全都赔了都不够……人家要八十三万的赔偿,我跟你爸东凑西凑,也就只凑了二十万……”

    不然她也不会来找这个素未谋面的亲生女儿,戚如故这么有钱,随随便便给点就够他们一家三口嚼用了。

    无名问:“怎么出的事?”

    怕她不给钱,皮翠芬没敢隐瞒,基本是有问必答:“他跟高中同学出去玩,唱完歌回家路上过红绿灯时没注意……就撞死了人。”

    当时苗伟剑在KTV喝了点酒,而且那时都十点多了,十字路口没什么人,同行的人又催着赶紧走,因为他们约好了唱完歌一起包夜打游戏,谁能想到有个老人大半夜带着闹脾气的小孙子出来买糖?

    一脚油门过去,手拉着手走在人行道上的爷孙俩便失去了生命,直接把苗伟剑酒吓醒了,事后他是酒驾加闯红灯,他不全责谁全责?原本玩得好的同学生怕跟着赔钱,恨不得装作不认识他,皮翠芬跟丈夫苗刚是头也磕了人也求了,好不容易才求得对方一家愿意私了,赔偿款也讲到了八十三万,要是拿不出钱,苗伟剑就得坐至少两年牢。

    讲完来龙去脉,皮翠芬不敢看亲生女儿的表情,她哀求道:“如故,妈真不想来找你,可小剑是你亲弟弟,他还小,他还是个孩子啊,他连对象都没找,真要坐牢了,以后还怎么成家啊,你可一定要帮帮他,妈求你了!”

    无名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皮翠芬一愣:“咋没关系?他是你亲弟弟!你们都是我生的!”

    “可是我们从没见过面,也没有感情可言,是他犯法在先,凭什么让我掏钱?”

    皮翠芬不敢相信:“就八十万,你那么有钱,这点钱对你来说算什么?!”

    “是不算什么。”无名嘲讽道,“可我为什么要给他呢?”

    皮翠芬的嘴唇哆嗦了两下,慈爱生母的面具眨眼间便消失了:“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真实身份说出去?!到时候你可就别再想当什么戚家的大小姐了!”

    无名双手交握在桌上,冷声道:“那你不妨试试,究竟是你先把我的秘密说出去,还是我先弄死你的宝贝儿子,让你永远开不了口。”

    皮翠芬顿时脸色惨白,她做梦也没想到从亲生女儿这里要不到钱,儿子就是她的命,于是威胁无名道:“我,我可是你亲妈!你这样不孝顺,是要天打雷劈的!”

    “生恩不及养恩,一个只会问我要钱的亲妈,对我来说毫无用处。”

    皮翠芬:“我要找记者曝光你!”

    无名问:“那你今天还敢只身到我的庄园来?”

    皮翠芬吓得腿都哆嗦,正在她以为自己真要被亲生女儿灭口时,无名道:“反正是抱错的,又不是故意的,我相信戚家不会迁怒于我,不需要你为我隐瞒,我依旧能做我的戚家大小姐。”

    太气人了,真的!

    皮翠芬被亲生女儿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气弄得气不打一处来,简直口不择言:“你还真相信我说的抱错的话了!要不是我,你能过上这么多年的好日子吗?你能当上这大小姐吗?当年我就是故意换的孩子,不想你在农村受苦!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就因为我没钱,就因为我没养你,你就不认我这个亲妈,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干脆直接掐死你!”

    说着说着,她悲从中来,想起拿不出赔偿款儿子即将坐牢,有钱的亲生女儿又不肯帮忙,简直心痛到难以呼吸,流着眼泪说:“你还想继续当大小姐,那你也不看看人家的女儿在我们家过的什么日子!你现在过得好,有这么多钱,让你给点帮你弟弟你都不愿意,戚家人要是知道你不是亲生的,你的脸就别想要了!”

    如果换个人来,从养尊处优的天之骄子一瞬间跌落凡尘,身份家人甚至钱都不属于自己,肯定会慌乱失措,但无名并不在意物质生活,皮翠芬的话影响不到她。

    她只是看着皮翠芬哭骂,说:“我在戚家长大,家人感情很好,就算知道我不是亲生的,也不会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

    皮翠芬只想笑话她做梦:“是吗?你是这么想的,人家也这么想吗?你不是戚家亲生的,别人知道了,还会尊重你吗?我记得你还有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夫吧?你要把他也还回去吗?等你被人指指点点瞧不起时,以前捧着你的人都来踩你骂你时,我看你后不后悔!说不定戚家人会赶你出去,什么白富美名媛千金,就是个乡下冒牌货!”

    无名道:“你故意换掉孩子,就是为了从我这里要钱?”

    真是一种新颖的致富方式。

    皮翠芬硬的说完来软的,又开始哭:“如故,妈求你了,妈保证,只要你帮了你弟弟这一把,以后我们一家三口绝对不来上夏打扰你,就当我们从来没见过面,你还继续当你的大小姐,行不行?我们不会破坏你的生活的,真的!”

    语气真诚,可惜无名一个字都不信。

    这等贪婪之人,得到一些,只会更加欲壑难填,有人帮忙出钱,手里捏着这个人的把柄,那何必再去努力工作?八十万轻轻松松到手,那再要第二个八十万、第三个八十万也没什么的吧?

    戚如故可是在当了二十多年的戚家大小姐,凭什么她吃香的喝辣的,家里人就只能看着,一口剩汤都捞不到?

    皮翠芬现在是为儿子要八十万赔偿款,等这件事摆平了,她就会想给儿子换辆好一点的车,你戚如故开千万跑车,你弟弟怎么也得开个百来万的吧?车有了,不得来套房?你戚如故在首都有车有房有农庄,给弟弟在市区买套房不为过吧?弟弟结婚,你出点钱,应该的吧?妈老了爸病了,你是女儿却不能来照顾,是不是该你破费?

    胃口愈养愈大,为了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套上枷锁,无名不会做这种事。

    更何况,本来该是戚家大小姐的那个人,还不知在这个家里吃过多少苦头。

    被取名叫“小草”,足见这家人对她多么不上心,二十四岁,连初中都没读完,那为什么苗伟剑能去读专科学校?

    皮翠芬眼巴巴看着亲生女儿,渴望这一番软硬兼施能让对方点头,紧接着,她看见无名拿起了那支放在桌上的笔,然后打开手机免提:“你们可以进来了。”

    没等皮翠芬弄明白怎么个事儿,办公室的门应声而开,穿着制服的警察冲了进来,她都没回神,两只手就被铐住。

    “我们怀疑你与一起二十四年前的人口拐卖案有关,现在请你跟我们回局里接受调查。”

    皮翠芬吓得魂不守舍,疯狂否认:“不,我没有!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干,你们凭什么抓我?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我是冤枉的!”

    没等她叫够,无名便将录音笔交给了为首的警察。

    第267章 第十一朵雪花(三)

    作为报案人, 无名非常配合警察工作,她到了警察局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原本正忙的戚家母父及哥哥便已匆匆赶来, 一见到无名, 母亲李明兰便立刻上前要抱住她, 被她用胳膊隔开,父亲戚晟在她身边坐下让她别害怕, 哥哥戚如新则跟负责的警察到一边询问情况。

    总之是非常和谐且幸福的一家四口,关怀是真的,感情也是真的, 如果不是皮翠芬横空出世, 戚家人想必会永远快乐的生活到结局。

    “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李明兰生气,当然不是生宝贝女儿的气,没有通知家里人就把她的女儿带到警察局, 这些警察是做什么吃的?“你知不知道妈妈听说你在警察局报案,还以为你出事了?你吓死妈妈了!”

    戚晟道:“你妈妈接到电话的时候人正在美容院呢,spa做到一半就跑来了, 你哥也是,当时他正在开会。”

    无名沉默着没有说话, 看在李明兰跟戚晟眼中,便是女儿被吓坏了,于是两人愈发生气, 直到戚如新难掩惊愕的走过来, 显然刚刚在警察口中, 他已经听说了事情的原委, 并且严重怀疑今天是愚人节。

    皮翠芬真没想到亲生女儿能这么狠,抛着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不要也要跟自己翻脸, 她心里又慌又怕又恨,从审讯室被带出来时看见李明兰跟戚晟,当下便从穿着打扮以及对无名的态度上猜出了两人的身份,戚如故不让她好过,她也不让戚如故好过!

    于是大声嚷嚷:“戚如故不是你们亲生的!她是我的女儿!这么多年给别人养孩子感觉怎么样啊?我告诉你们,她不是你们亲生的,不是你们亲生的!你们养错人了!”

    随后被警察强制带走,但她喊得如此大声,只要耳朵没聋就都听得见,李明兰跟戚晟傻了眼,戚如新更是眉头紧蹙,现场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李明兰问:“……刚才那个女人是不是有毛病?她在胡说八道什么?”

    戚晟怒道:“真是个神经病,我们跟她无冤无仇,她在这张口就造谣,如新,你打电话给律师,让他过来处理,不把这人告得倾家荡产,我跟她姓!”

    戚如新早已拨了电话给律师,一家三口气愤不已,都认为皮翠芬是个满嘴胡言乱语的疯子,他们怎么可能相信如故不是自己家的孩子?这二十四年来,他们亲眼看着她从小小的肉团子长大成人,她怎么可能是抱错的?

    在激动的一家人中,只有无名最为冷静,她询问警察先前作为证据交过去的录音是否能拷贝一份给她,得到警察首肯后,她对家人说:“刚才那个女人没有说谎,我确实跟戚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

    警察局给戚家人安排了一间会议室,让这饱受打击的一家人能够坐下来好好谈谈。

    皮翠芬的录音被拿了过来,同时还有无名让人去做的亲子鉴定备份。

    她不仅做了自己跟皮翠芬的,还做了自己跟李明兰和戚晟的,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答案,事实证明,她的确跟皮翠芬是母女关系,她不是戚家人。

    这对戚家三口人来说打击太大了,从小到大,戚如故都是他们的骄傲,虽然她不是别人家那种软萌可爱会撒娇的小公主,但她非常聪明,而且很懂得回报,她生病李明兰陪着她,等李明兰身体不舒服,她就会照顾李明兰,小时候戚晟工作再忙,每次回家都不忘记给她带礼物,那么她参加夏令营回来,就一定也会给戚晟买东西。

    她是个做事沉稳的小大人,对自己的人生和未来都有着清晰明确的规划,投注了二十四年的爱,怎么可能不是真的?

    无论李明兰、戚晟还是戚如新,在得知真相之后,第一反应都是不肯相信,不愿意承认,朝夕相处了二十四年的孩子,突然说跟家里没有关系,其实是被抱错的——这未免太离谱了!

    “我能够理解你们的心情。”无名轻声说,“但也请你们想一想,那个被调换的孩子,她才是最无辜的。”

    说到这里,她停了有五秒钟左右,“刚才你们也都看见了,那位我的生物学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对我这个亲生女儿尚且如此,对不是她亲生的,又会如何呢?”

    李明兰跟戚晟无言以对,戚如新也沉默不语。

    大约过了两分钟,李明兰抬起手,她想说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大脑内一片混乱,只有一点是她无比确定的,那就是如故是她的女儿,无论谁都不能把如故从她身边夺走。

    “……我需要时间好好缓冲一下。”她沙哑着声音说。“如故,这件事目前还只是你单方面的说法,亲子鉴定也有出错的时候,我跟你爸要重新再做一次。”

    无名颔首:“可以。”

    这一天对于皮翠芬来说非常悲惨,她不仅没能要到钱,自己还被关了起来,戚家要起诉她,她连请律师的钱都没有。

    可戚家人并没有感到快意,他们停下了手头所有的事,为了防止亲子鉴定出意外,李明兰甚至要求全程监督。

    新的亲子鉴定当天晚上便出来了,跟无名做的没有区别,戚如故跟戚家没有血缘关系,她是皮翠芬的女儿,而皮翠芬的女儿苗小草,很有可能才是戚家真正的孩子。

    这个打击太大了,李明兰跟戚晟很难立刻接受,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这个幸福的家庭迎来巨大阴影,但无名并不希望他们在悲伤的情绪中沉浸太久,因为苗小草必须得赶快接回来。

    “那你呢?你想去哪儿?”

    李明兰死死拉着无名的手,“妈妈不许你乱跑!你就在家里待着,哪里也不许去!”

    戚晟道:“我们家难道还养不起两个孩子?以前你是我们家的女儿,以后也是,谁都不能把你带走。”

    戚如新更是道:“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

    无名平静地看着他们:“这样对苗小草不公平。”

    “又不是你想被换过来的!”李明兰声音大了些。“那时候你也只是个小婴儿,你懂什么?那个女人一天都没养过你,凭什么你要为她犯下的错误赎罪?!难道就因为你不是我生的,你就不是我的女儿了,这么多年的母女情,你就能撒手不要了?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狠心?”

    “你妈说的,也是我想说的。”戚晟看着这个令他骄傲的女儿,“生恩不及养恩,不管你是不是我们亲生的,我们之间的感情不会变。”

    无名摇头:“你们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那要怎么办?!”李明兰忍不住痛哭失声,“难道把她接回来,就要把你赶出去才行?”

    戚如新抿着唇道:“她会受苦,不是你的错,是那家人的错。如果她想不明白这一点,要将错强加在你身上,那么我想,即便她回到这个家,我们也很难和睦相处。”

    “啊啊~”

    白胡子老头的声音再度出现,他漂浮在半空中盘着腿双手环胸,望着无名的目光带了点一言难尽:“陛下你啊,真不是我说,你是真的很不懂人类。”

    无名冷淡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白胡子老头继续道:“你越是要走,戚家人就越是舍不得,二十多年的感情哪能说割舍就割舍?你总得体谅他们这番真情吧?人类的感情是很奇妙也很复杂的,有时候血缘很重要,有时候又不是那么重要。我之前不是跟陛下你说了,给你安排了顶级白富美的身份,就是有那么一点点小麻烦,以你的手段,想处置一个贪婪的女人,应该不至于闹得这么大吧?”

    “这样爱你的父母跟哥哥,这么多年的感情,你真能说不要就不要?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他们现在说的是很动听,可等真正的女儿回来了,他们还能不能这么坚持就不一定了。”

    “你的一切,说不定都会被人抢走,这样也无所谓吗?”

    “不再是大小姐,别人会说你是冒牌名媛,是鸠占鹊巢的那一个——这个亏,陛下你在上个世界还没有吃够?要是你早点知道萧琰在哪儿,把对方处理干净,不管皇帝还是曹妃,就都奈何不了你,你永远都是尊贵的金枝玉叶。”

    “这一次,你还要犯同样的错误吗?”

    听起来字字句句都是在为无名考虑,要是樊珈在这儿肯定破口大骂老不死的没安好心,完全不一样的环境跟原因,能比吗?

    宜年是真的死了,但戚如故即便离开戚家,她的学历她的知识都是属于她自己的,在这个比封建社会好一百倍一千倍的时代,她有一万种方法可以生存下去,可白胡子老头却蛊惑无名对苗小草出手,否则一切就都会被抢走——但无论家人的爱,还是戚家大小姐的身份,这本来就属于苗小草。

    白胡子老头深知人心贪得无厌,尤其是享受过世间至尊的待遇,再让她回归平凡,她受得了吗?

    由奢入俭难呐!

    诚然TC集团高级调香师的薪水非常高,每年还能拿到一笔不菲的分红,可那跟戚家大小姐能比吗?戚如故若只是高级调香师,她能随随便便开得起几千万的车?能住得起亿万豪宅?能在寸土寸金的首都拥有一座独属于自己的农庄?

    周围人对她的奉承跟赞美,有多少是来自戚家大小姐这个光环,她自己不清楚吗?

    这可是个恨人有笑人无的年代,凤凰一旦跌落枝头现出原形,那么多的是人想把她踩在脚下。

    那样的屈辱,尊贵的皇帝陛下真的能忍受?

    “……我不想离开你们。”

    听了白胡子老头的话之后,无名这样对李明兰说,白胡子老头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她继续道:“不过妈妈,爸爸,哥哥,我希望你们能带上我,我们一起去接她回家,将这件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的说给她听,可以吗?”

    李明兰跟戚晟没有异议,戚如新像是想说话,但最终也点了头。

    白胡子老头急得要命:“你还真要跟他们一起去接人?我可告诉你啊,苗小草在乡下过得不好,那一家人都没把她当人看的,到时候你爸妈哥哥看见她过得那么惨,万一心疼了,你的地位就要被她超过了!”

    他还想再继续给无名洗脑,结果对方缓缓抬眼看过来,只一眼,白胡子老头顿时心惊肉跳,火速消失逃跑,连个屁都没敢放。

    为了养没出息但能传递香火的宝贝儿子苗伟剑,皮翠芬跟丈夫苗刚在县城卖水果,这儿子生来就是讨债的,花钱如流水,家里条件明明一般,却非名牌不穿,皮翠芬曾经给他买过一百多的运动鞋,他嫌丢脸,差点儿把自家水果摊子给掀了。

    有这么个吞金兽在,两人当然攒不下什么钱,幸好女儿苗小草初中没毕业就进了厂子,每个月工资三千,厂子包吃住,三工资卡捏在皮翠芬手里,苗小草今年二十四了,买卫生纸都得问皮翠芬要钱,就这还得被数落大手大脚。

    卖了好些年水果,苗刚依旧开不起水果店,只能摆摊,他在县城租了个房子,两室一厅,他跟老婆住一间,儿子住一间,女儿平时住厂里,回家就暂时睡小的杂物间。

    按说两口子加上女儿一起努努力,给儿子攒个首付问题不大,可就在不久前,儿子苗伟剑开车把人撞死了,而且撞死两个!

    老的那个年纪大了,赔的钱能少点,可小的那个就不行了,家属不依不饶的,一开始还想要一百万,苗刚表面上装孙子,又是跪下磕头又是道歉,回家就把人骂得狗血喷头,一百万,什么命这么贵?!

    自打出了事,苗伟剑就一直在牢里待着,到现在都没能回家,再不赶紧凑上钱,儿子真要蹲牢了!

    蹲过牢还怎么找对象?

    所以这几天苗刚愁得要命,两天就能吸掉一包烟,老婆去首都找亲生女儿要钱后到现在没回电话,也不知情况怎么样了,原本他觉得这钱十拿九稳能到手,就把女儿从厂子里叫回来先帮几天忙,不然一个人出摊顾不上,可怎么老婆就没消息了,电话也不接?

    苗小草一天烧三顿饭伺候苗刚,还得给他洗衣服,她习惯了,从小到大,她爸她弟的衣服都她洗,连内裤都是,苗刚就感觉家里没女人不行,以前女儿在厂子上班,老婆在家,收摊回来呢就老婆洗衣服煮饭,现在老婆去要钱,可不得把女儿叫回来干活?

    他坐在客厅吞云吐雾,苗小草想提醒他别吸了,一包烟十块钱,少吸一点就能多省一点,但她不敢说,爸妈疼弟弟,不会动弟弟一根手指头,到她这儿可就不一样了,长这么大,苗小草不知挨过多少打。

    弟弟哭了挨打,弟弟尿布没及时洗挨打,饭烧糊了挨打,菜炒得难吃挨打……总之爸妈就是能随时随地抄起扫把或是棍子给她来两下,甚至有时他们生意不好,回家了都能给她来两巴掌。

    不过近几年好多了,毕竟她大了,到出门子的年纪,再打就不好看了。

    苗小草心情沉重,知道她爸找人给她相了个对象,说是相,其实压根没见过面,就知道对方愿意给十五万的彩礼,人长什么样,家里什么情况,她没敢问,问了爸妈也不告诉她,但不告诉本身就说明了某些事。

    苗刚倒了杯白酒灌肚里去了,劣质白酒从喉咙一路烧到心口,他为那缺的五十万犯愁,眼睛却不由自主盯着苗小草弯腰拖地所以不停晃动的屁股,这股火好像就往下烧了,自打儿子出了事,他心烦意乱天天想着弄钱,压根没心情跟老婆亲热,老婆年轻时长得不错,现在老了,苗刚宁愿花钱去按摩都不愿意碰。

    酒壮怂人胆,反正这也不是亲生的,养了二十多年,仁至义尽了,既然她早晚都要嫁人,早晚都得给男人碰,那给他这个当爹的弄弄怎么了?

    苗刚咽了口口水,起身摇摇晃晃地朝苗小草走了过去,手正要朝她身上伸,突然有人敲门,苗小草连忙直起腰,发现父亲不知何时靠得这么近,吓了一跳。

    苗刚恼羞成怒,酒醒了点,骂道:“你傻子啊,没听见有人敲门?还不去开,等我去?”

    苗小草连忙把手往围裙上擦擦,马不停蹄过去开门,这门一开,她愣住了,眼神透露出不安跟疑惑:“请问……你们找谁?”

    李明兰跟戚晟打量着这个所谓的亲生女儿,忍不住在心中把苗小草跟戚如故作对比,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差远了,真的是差远了,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此时两人产生了相同的疑惑:这真的是她/他的亲生女儿?亲子鉴定真的没有错?

    戚如新则冷静许多,他拿着手中的照片,对着苗小草看了看,确认是同一个人后,问道:“你就是苗小草?”

    苗小草怯怯点头:“……嗯。”

    戚如新难掩失望,但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友好:“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第268章 第十一朵雪花(四)

    考虑到苗小草的心情, 无名并没有跟戚家人一同出现,陪同前来的还有本地警察,不过对于结果无名并不看好。

    手机响了下, 拿起来一看, 得到的答复一如既往, 无名早已习惯,她透过车窗往前看去, 发现戚家人已经从那栋老旧的居民楼中走了出来,周围有些看热闹的人,跟在后头的那个瘦巴巴女孩, 应该就是苗小草。

    以戚家的影响力跟人脉, 把苗小草的户口转走易如反掌,这些琐事无名是不考虑的,其实最好的做法是她离开戚家, 不出现在苗小草跟前,那本来就不是属于她的亲情,物归原主是天经地义的, 但戚家人做不到像她这样轻松放弃二十多年的感情,一旦她坚持离开, 戚家人甚至会认为是苗小草的回归导致她不能留下。

    那样的话,还没有培养出来的感情,恐怕立刻就要破碎了。

    在戚家人进去接苗小草之前, 无名跟戚如新说过, 暂时不要提有关她的事, 等苗小草能够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再说。

    此时的苗小草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要不然怎么会突然冒出人来, 说她根本不是她爸妈的亲生女儿,而是被恶意调换的大小姐?

    大小姐啊……

    幼时苗小草曾有过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她羡慕弟弟能得到爸妈毫无保留的爱,可当她想靠近皮翠芬跟苗刚时,他们总是那么嫌弃又排斥。

    于是她幻想这其实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她有很爱她的亲人,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暂时不能来接她。

    苗小草万万没想到小时候的幼稚幻想,到了二十四岁的时候,居然成真了!

    她不被爱,不是因为她长得不漂亮,也不是因为她不聪明学习不好,更不是因为她是女孩,纯粹是因为她不是亲生的——这样想的话,好像自己就有了被爱的资格。

    毕竟在这个家里,只有不停的做事才能得到一点好脸色,苗小草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她辍学进厂打工,第一个月办了卡领了工资,连工资带卡都交给母亲皮翠芬的那天。

    那是妈难得给她好脸色,甚至还破天荒关心了一下她,爸也夸了她一句不错,哪怕弟弟在旁边嘀咕说三千一个月有什么了不起,苗小草还是觉得自己已经死而无憾。

    她在这个家是能被看见、能被承认的,虽然这样的幸福只存在了短短一天,等到工资每个月都按时打到卡上,妈就不再夸她了,有时还会抱怨下她干了这么多年都没能当上小组长没出息,要知道小组长的工资比普通工人足足高了一千!

    苗小草麻木地都没想过自己的未来,以前厂子里有人想跟她处对象,她感觉那人怪不错的,关系还没定下来,她跟家里一说,爸就问她对方能出多少彩礼,说她至少得要十万。

    苗小草觉得自己不值这个价,那个对她表现出好感的男同事,在得知这个要求后,果然便不再主动找她说话,厂里有人背地里笑话她丑人多作怪,说她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长啥样,不然怎么好意思要十万块钱彩礼?

    这边普通人家结婚,彩礼八万八顶天,还得是家境不错有陪嫁的,苗小草家里能陪个啥?

    所以一直到二十四苗小草都没找着对象,一直到苗伟剑毕业,开车撞死人,苗刚才赶紧给女儿找婆家,以前至少还看看家里情况,现在什么都不管,给钱就行,谁给的彩礼高就把女儿嫁给谁。

    他跟皮翠芬想法一样,苗小草在家里长这么大,得吃得穿,养了她二十四年仁至义尽,让她嫁谁她就得嫁谁!

    苗小草很担心,但又没办法,她的身份证户口本全在妈手里捏着,她自己学历也低,长这么大连县城都没出去过,外面那么乱,她能去哪儿呢?爸妈虽然更疼弟弟,但也不会害她。

    可现在她得知自己居然不是亲生的,这些年来被忽视被打骂被牺牲……一切好像都有了理由,自称是她亲生父母和哥哥的人,他们看起来比电视上的人还要高贵,苗小草自己也怀疑是不是找错了人,她长成这样,又不会读书,真的是他们家的孩子吗?

    李明兰不是铁石心肠,她低估了血缘对自己的影响,哪怕这个女儿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但哪怕不是母亲,哪怕是出自陌生人的角度,看见这样一个怯生生,胆小又内向的女孩,她也没办法对其恶语相向。

    她只是……一时半会没法接受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此平庸,平庸到连“及格”的边缘都摸不着。

    苗刚都没弄明白怎么个事儿就被人找上门,他听说这家人是来接苗小草的,当即像抓着什么救命稻草:“我替你们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你们总得给点补偿吧?!”

    如此厚颜无耻的话,亏苗刚说得出来,看看他自己,膀大腰圆,再看看苗小草,瘦得真跟棵小草差不多,他家那叫苗伟剑的儿子可是白白胖胖的!

    戚晟冷笑道:“补偿?把我的女儿虐待成这样,你等着被起诉吧!”

    苗刚吓了一跳,见要钱不成,马上换了一副面孔:“那我亲闺女呢?你把这个带走,把我闺女还回来!苗小草我家不要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更让李明兰恶心不已,苗小草她要带走,如故她也不会还回来!有这样的家人,哪个女孩都不能在这种地方生活。

    戚如新嘲讽着说:“这位先生,恕我提醒你一句,这两个女孩都是年满十八周岁的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

    苗刚叫嚣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凭什么不把我闺女还回来?警察你们听见了吧?他们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带走,却不把我们家的孩子还回来,这是什么道理?还是说他们是有钱人,你们警察就都向着他们?”

    这简直是胡搅蛮缠了,苗小草手足无措,她像个拔河绳子中间系着的那块红布,不知道自己究竟会被拽向何方。

    李明兰试着抓住苗小草的手,感觉到掌心的手粗糙的完全不像是年轻女孩,心里陡然生出一股酸涩之感,这样的手,像逐渐枯萎的老树皮,上面甚至还有一些已经愈合的伤口,这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她突然有点懂得如故为什么想要离开戚家了,因为就算是无辜的,如故代替苗小草享受了这么多年不属于她的人生是事实,如故接受着最好的教育,衣食无忧被家人爱着的时候,苗小草又在过怎样一种人生呢?

    留下如故,诚然考虑到了全家人的感情,可最最无辜的小草呢?

    “妈,妈?”

    李明兰在这呼唤声中回神,看向戚如新,再重新看回苗小草,她承认自己的失望,也不想面对身份换回来的瞩目,此时她的内心正进行着剧烈的挣扎。

    没有证据证明当年的恶意调换苗刚也有参与,所以没法抓他,但他没有,他儿子不是有吗?拿不出赔偿款就得坐牢,现在李明兰决定让丈夫多多关照一下受害者家属,并且无偿为对方提供法律援助,蹲个两三年未免太便宜那个苗伟剑了!

    戚晟跟戚如新对李明兰的想法表示支持,他们或许都更喜欢戚如故,却也不会对苗小草受过的苦难视而不见。

    可怜苗伟剑还在做梦私了赔钱重获自由,他妈可是说了,等找着他亲姐,从亲姐那拿钱就能把他保释出去,想到这里苗伟剑都忍不住抱怨皮翠芬跟苗刚,你说当时要是生的是他,把他换过去当有钱人家的小孩那该多好啊!

    苗小草跟着戚家人到楼下,看到戚家的车都不敢上去,她刚才还在家里打扫卫生,身上沾满尘土,这车一看就很贵很贵,万一弄脏了怎么办?

    她站在原地踟蹰不已,戚如新似乎看出什么,轻声对她说:“你不要害怕,没关系的,你跟妈坐后座,可以吗?”

    苗小草的十根手指头绞成麻花,半晌,怯怯点头。

    李明兰理智上明白让戚如故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哪怕暂时不住在一起,等以后小草渐渐能够接受再提也不迟,可她只要一想到身份换回来之后如故会受人嘲笑,被人看不起,一颗心就疼得厉害。

    她从后视镜里能看见戚如故开车跟在后面,最终李明兰还是决定跟苗小草说实话,苗小草到现在都是浑浑噩噩的,没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是戚如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她说了一遍,但在苗小草听来,还是跟天书差不多。

    主要是太没有真实感了,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呢?真是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小草,我能这样叫你吗?”

    苗小草看着面前雍容华贵的贵夫人,不安地点了点头。

    “……皮翠芬把你跟如故调换,让你吃了二十多年的苦,我跟你保证,绝对不会放过她,也不会放过苗家其它人,可如故跟你一样,她也是无辜的。”

    李明兰看着苗小草懵懂的眼睛,几乎说不下去,可内心对于戚如故的爱还是超越了一切:“……你不知道,其实我们之所以会发现这件事,也是如故主动告知,她明明能瞒着,却没选择了坦白,皮翠芬也是她报警抓进去的,这次来接你,更是她提议要全家一起来,只是怕伤害到你,所以她没敢出现在你面前……”

    “小草,如故是个好孩子,我,我跟你爸爸,你哥哥,我们都没法就这样不要她,所以……”

    出乎意料的,苗小草并没有生气,她脾气很好地对李明兰点头:“我明白的,我没有怪她的意思。”

    她连打骂自己的养母养父都没有恨过,怎么可能去恨戚如故?

    而且就算是她,让她报警把养母抓起来,苗小草都会犹豫,她觉得自己做不到,但戚如故却做到了,哪怕没有见过面,苗小草已经对戚如故生出了一种向往,但她知道脑子不聪明,所以可能永远也做不成那的人吧。

    戚如新在第一眼看见这个亲妹妹时,心里是难以掩饰的失望,他的妹妹应该像如故那样美丽聪慧,是整个戚家的骄傲,而不是灰扑扑不起眼的苗小草,不管怎么看,苗小草都不像是戚家人。

    他甚至想好了,要是妈跟爸站在苗小草那边,那他一定坚决守护如故,毕竟在没见到苗小草之前,戚如新已经让人调查过皮翠芬一家,很难想象这样的原生家庭会教育出什么样的小孩。

    苗小草的确不是他想象中的妹妹,一点不像戚家人,但她也不像恶毒贪婪的苗家人。

    戚晟说:“你是个好孩子,如故也是个好孩子,你们会相处的很好的。”

    与此同时,自己开车的无名正在召唤白胡子老头,她只叫了两声,对方便老老实实现身,略微试探的抱怨:“别叫我白胡子,多难听啊!”

    无名懒得问它叫什么,她就知道这家伙表面上不敢跟在她身边,实际上她这边有什么事,他都一清二楚:“有件事交代你。”

    白胡子老头一听,立马道:“不行,修行之人最讲究因果,我可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无名:“是吗?”

    他立马怂了:“我,我不行啊,我不是告诉过你,我现在就是一抹孤魂,压根没什么法力在身上,我能为你办什么事啊?”

    无名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你究竟是什么,你我心里清楚。”

    白胡子老头硬生生被她这冰冷的语气吓出一身根本不存在的冷汗,要是具体一点,他全身的线条就跟触电一样炸成波浪号:“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很想转身就跑,但不知为何身体却像生根一般动弹不得,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短路了,所幸他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滑跪非常快:“陛下您请吩咐。”

    不仅不叫小姑娘了,连敬称都用上了。

    两分钟后,肉眼看不见的白胡子老头飞进了苗刚家里,苗刚正在喝闷酒,白胡子老头嫌弃不已,让它来对付这么个人类,真是大材小用。

    苗刚喝着喝着喝高了,他眼前开始出现幻象,从皮翠芬到苗小草,最后变成了今天找上门的那个贵妇。

    都是女人,年纪差不多,可皮翠芬跟她比起来就像是两代人。

    她当时看了他好几眼,是不是看上他了?她男人可还在旁边呢,真是水性杨花,欠教训!

    苗刚咽了咽口水,仿佛看到那个女人正在勾引自己,向自己招手,他忍不住解开了皮带往她那儿走,两只手也开始不老实,正准备爽一爽时,一阵钻心剧痛传来,美丽贵妇瞬间化身长满两排利齿的鳄鱼,一口咬下来后又变成了一团高温烈火……

    隔壁邻居闻着味儿跑来敲门没人应,怕真发生火灾大家都要遭殃所以破门而入后,就看见苗刚倒在地上,其它部位完好,惟独那地方烧得焦黑焦黑,刚才闻到的那股烤肉味可能就是这个。

    邻居捂住嘴,哇的一声吐了。

    一直到有人闯进来,苗刚才从烈焰焚身的幻象中清醒,可清醒并不意味着好事,他惨叫一声,白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围观了全程的白胡子老头表示很满意,并且将画面如实记录下来,准备拿回去复命。

    第269章 第十一朵雪花(五)

    戚家人也没想到, 他们还没对苗刚出手,对方就自己作了个大死,当消息传给正在牢里苦苦等待的皮翠芬及苗伟剑母子后, 两人都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 什么叫苗刚在家用燃气灶进行某种不可描述运动, 结果把那玩意儿烧成了焦炭,人被送进医院到现在还没醒?

    这段话从头到尾每个字都很离谱, 皮翠芬尤其不相信,她认为一定是戚家在报复,再不然就是戚如故在报复, 总之她男人绝不是那样的人, 他绝对是被冤枉的!

    无名对白胡子老头带回来的实况记录毫无兴趣,在苗小草的首肯下,她一同回到了戚家, 苗小草除了一开始看了她一眼,之后始终低着头,背也微微伛偻着, 在这座豪宅中,她的画风格格不入, 甚至于一楼客厅后,苗小草都不敢去坐那看起来就贵得要死的真皮沙发。

    李明兰怕太看重养女,会让亲生女儿心寒, 又怕太关注亲生女儿, 让养女难过, 戚晟适时开口道:“家里的房间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要不要上去看看?”

    戚家豪宅占地颇广, 主栋共有七层,七层之上则是配有自动玻璃屋顶的露天游泳池,整栋配备电梯,李明兰跟戚晟住二层,戚如新戚如故兄妹俩各自住在三层跟五层,为了迎接即将回来的苗小草,戚晟特意让人重新装修了七层。

    苗家租的房子都没戚家一个客厅大,更别说是一整层,而且苗小草也没有什么特别喜好,她还沉浸在刚刚看见戚如故时的自卑之中,看到这与过往截然不同的陌生世界,她没有丝毫喜悦或是幸福,只有无尽的慌张不安。

    可能让她住茅草屋,都比让她住豪宅来得自在。

    “爸,我带她上去吧。”

    戚晟看着无名,用眼神询问她真的可以吗,无名点了点头,问苗小草:“你介意吗?”

    苗小草闷闷摇头,依旧不敢直视她,于是在戚家三口人担忧的目光中,无名带苗小草进了电梯,眼看电梯上的指示数字逐渐升高至七,李明兰惴惴道:“她们俩……应该可以好好相处吧?”

    “可以的。”戚如新安慰母亲,“如故虽然性子冷了点,但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她欺负人,苗小草……看起来脾气也很好,她们俩是同龄人,又都是女孩子,应该会有共同话题。”

    然而实际上是电梯里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无名看着倒影,苗小草盯着脚尖,她感觉跟无名在一起比跟李明兰等人在一起时更有压迫感,因为李明兰再怎么高贵典雅,苗小草都知道那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爸爸跟哥哥再陌生,彼此之间的血缘也无法切断。

    可戚如故不一样。

    戚如故象征着“完美”,象征着永远达不到这个高度的自己,她像是一面残忍的镜子,照出了自己的平庸跟愚笨。

    苗小草无法形容第一眼看见戚如故时的心情,她感到自惭形秽,戚家人个子都很高,自己却不到一米六,戚家人长得都很漂亮,自己却是张毫不出彩的大众脸,尤其是戚如故,她穿着那么简单的衣裤,却透出一种上等人才有的贵气,苗小草连跟她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白胡子老头能看出来这个女孩的慌张不安,忍不住感慨这孩子真是倒霉,站在她面前的可不是普通的千金小姐,这位当了七十年皇帝,气势怎能不惊人?别说是作为普通人的苗小草,哪怕是它……有时说话都大舌头,戚家人在这位跟前也没有敢大声的,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一出电梯,苗小草便瞪大了眼睛,戚家人不知道她会喜欢什么风格,考虑到她第一次回家,所以整个七层的装修风格偏向温馨可爱,并不花里胡哨,整体以和谐的蓝色为主,从主卧、衣帽间、书房、视听室……三层跟五层有的,七层通通都有。

    无论心是否偏,至少表面上李明兰跟戚晟做到了一碗水端平。

    “如果你不喜欢七层,可以住五层。”

    苗小草被无名的话吓了一跳,连忙说:“不不不,我没有不喜欢,我很喜欢的,真的。”

    说这话时她依旧不敢直视无名,偏偏无名并不擅长关怀别人,她低头只能看见苗小草的头顶:“我有东西给你。”

    苗小草不解,无名示意她跟自己来,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书房还比较空,无名从书架上取出了一个厚厚的文件袋,苗小草不明所以的打开后,手一抖,差点儿没把这些东西丢出去!

    上面全是属于戚如故的不动产及公司股份,一大部分是戚家给的,小部分是无名自己赚的。

    苗小草赶紧放回去,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能要,这些是你的。”

    无名:“你的。”

    原本觉得她冷冰冰不好相处的苗小草,看到那些已经办好过户盖了章,只需要自己签名就能生效的文件,突然明白了父母哥哥为什么舍不得戚如故。

    她很坦诚,她不贪婪,甚至于她是私底下将这些不动产跟股份交给了自己,完全没有让第三个人知道。

    “我不需要这些,真的。”苗小草摇头,“我、我从来没想过跟你抢东西。”

    无名奇怪地看她:“本来就是你的。”

    她将其中一部分文件分到一边,“不管怎么说,你在苗家的这二十四年,至少有十八年是我应该受的,所以这些是我给你的赔偿,你放心,是我自己做投资赚来的钱。”

    苗小草不解:“什么……什么十八年?”

    她有点听不懂无名的话。

    看着她受惊小动物般的模样,无名没有说话,要是皮翠芬没有生出贪念将两个孩子调换,在苗家长大的就是她,虽然无名不知道在苗家长大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但她绝对不会任劳任怨给人当牛做马二十四年。

    只是这样的话,没必要对苗小草讲。

    无名就是有这样的信心,她不知道前世自己怎么会对曹妃言听计从十四年,但她即便坠入深渊,满身泥淖,也一定不会放过轻慢自己的仇人,正如鹊巢宫里清醒的自己,以及这个世界……想到这里,无名微微眯了下眼睛。

    白胡子老头顿觉毛骨悚然,他不知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自己最好快点溜。

    “等你改了名字,就签了吧。”

    苗小草疯狂摇头,正要拒绝,却又听无名说:“你不签,我就不能留下来,我们之间也没法相处。”

    无名并不觉得自己亏欠苗小草,首先当初调换孩子的不是她,被调换时她没有记忆也无法拒绝,其次在得知真相后她第一时间便选择报警和告知戚家人真相,最后,她的本意是将家人和财产通通都还给苗小草,从此以后便跟戚家老死不相往来。

    原本这样处理是没有问题的,可戚家人不肯放手,无名便不能走,她一旦离开,苗小草在戚家只会寸步难行。

    戚家人会因为她的回归“逼走”了戚如故而愤怒,外界更会如此,无名没法在情感上赔偿,只能以金钱代替。

    苗小草最后不得不收下那厚厚的一个文件袋,她在心里想,只要我不签字,就等于我没收。

    她真的没有赶走戚如故的意思。

    而且她也一点都不讨厌戚如故,她只是很羡慕对方,仅此而已。

    “那个。”

    苗小草鼓足勇气,声音颤抖地主动跟无名讲话:“我觉得这一切都很陌生……直到现在,我还是感觉自己像在梦里,我这样的人……真的能这么幸运吗?”

    无名望着她,半晌道:“跟人说话时,至少要直视对方的眼睛。”

    苗小草试了好几次,每次都是一瞥到无名的脸便立刻又低下去,可能是不想在无名面前丢脸,如此这般来来回回七八次,她终于敢看无名了,虽然只持续了三秒钟,但对苗小草来说,这已经是很了不得的进步了。

    无名并没有直接回答苗小草的问题,而是问:“明天你准备做什么?”

    苗小草被问住了,明天做什么?

    她不知道。

    要是在苗家,她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棉被要晒衣服要洗地要扫饭要做……然后还得回厂子里上班,在厂子里待久了,人就会僵化成一个陀螺,只知道连轴转,不需要思考,只需要麻木。

    厂子里是公共厕所,洗澡也只能在里头洗,其实苗小草只要能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就很满足了,如果她是地上的泥,戚家大小姐就是天上的云,让一坨烂泥去想皎洁的白云应该如何漂浮在天上,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没读过什么书,脑子又不聪明,长得不漂亮个子也矮,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地方,她平凡的不能再平凡了,这么一个普通人,能做什么?

    “跟着我吧。”

    闻言,苗小草呆呆地看向无名。

    这个家里,最适合跟苗小草相处的,其实不是无名而是李明兰,她们是血脉相通的母女,可李明兰出身优渥,来往的也都是豪门贵妇,每天不是做美容就是做慈善,李明兰名下有产业,她自己开了连锁美容院,可她根本不用自己跑,直接当甩手掌柜,每季度看一次收支明细跟工作汇报就行。

    白天她就喝喝茶插插花,再不然就是跟贵妇们一起出国扫扫货,兴趣来了去学个烘焙啊或是书法什么的,晚上呢听听音乐会看看话剧,节假日可以去做慈善送温暖,既能打发时间找消遣,也能拓展人脉联络感情。

    但跟她往来的都是上流社会的豪门太太,苗小草绝对无法融入她们,哪怕李明兰不在意这个亲生女儿是否优秀,其它太太们私底下也一定会议论纷纷,本来就自卑的苗小草恐怕会被打击到想轻生。

    戚晟跟戚如新更不用提,光是性别,苗小草就没可能对他们敞开心扉,他们的工作繁忙复杂,以苗小草的学历恐怕连文件都看不明白。

    就像苗小草自己说的那样,她跟戚家人不是一个世界的,她无法像戚如故一样为他们带来荣耀,她连不让他们丢脸都做不到。

    就在刚刚,坐电梯上七楼,苗小草都不会按关门键,她不知道什么是智能家居,不懂怎么一出电梯七楼的灯就自动亮了,她没用过电动牙刷跟自动马桶,浴室里的莲蓬头看起来好奇怪还没有开关——这是个怎样的世界?为什么和她之前二十四年的人生格格不入?

    即便戚家人有足够的爱与耐心,已经二十四岁的苗小草也很难跟他们亲近起来,她不是孩子了,无论大家是否承认,这二十四年的时光终究已经将她定型成了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她承受不起任何期待。

    “不愿意?”

    “愿意!”苗小草大声道。

    喊完她才发现自己声音很大,立马忐忑起来,无名却点了下头:“以后就这样讲话。”

    苗小草忍不住捏着衣角:“可是……这样不会显得很没有家教吗?”

    无名:“那是教你的人应该考虑的。”

    皮翠芬苗刚没教过她,李明兰戚晟也没教过,没有家教不是很正常的事?

    对无名这种云淡风轻的理直气壮,苗小草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但又好像很有道理,她讷讷点头,紧接着便跟在无名身后,向主卧走去。

    无名没有说话,苗小草则是不敢说话,只看见无名动作缓慢地操作起各种家用电器,有时候她还会连续开关好几次,尤其是那个苗小草没看明白的莲蓬头,无名放出水后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没有开关,是要用手指头碰的,还可以声控!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可苗小草却感觉自己被尊重了,那点隐秘的羞耻就这样在无名的坦然中烟消云散。

    她的确是不懂,不会,没见过,但现在不正在学么?

    在苗小草好奇地来回开关浴缸时,无名的手机又响了,她掏出来看了眼,目光淡淡,并不意外。

    第270章 第十一朵雪花(六)

    在确认苗小草已经学会如何使用智能家居后, 无名回到了自己所住的五楼,由于喜好不同,她所住的楼层是全家装修最简洁的一层, 哪怕已经住了二十几年, 还是干净的像样板间。

    从小到大她得到的都是这样的评价:不像个女孩子, 好像女孩子会喜欢的她通通不喜欢,粉红色, 裙子,首饰,就连大学她读的都是化学生物学。

    原本李明兰以为按照她的个性会去继续深造搞科研, 可她转头又被皇家香水学院录取, 成为了一名调香师。

    唯一不让人例外的就是她无论做什么,都只争第一,认识戚如故的人对她最大的印象就是太过强势, 所以不讨异性喜欢,几乎没有被人告白过,读书时连情书也没收过几封。

    当然这对戚家人来说不算什么, 因为戚如故出生后没多久就有了婚约,婚约是戚秦两家老爷子定下来的, 现在老爷子们虽已去世,婚约却持续至今。

    作为戚如故未婚夫的秦英悟长相极为出色,能力不亚于戚如新, 年纪轻轻便已是秦家最新一代的掌权人, 两家的婚约堪称双赢, 秦家做食品生意起家, 累积起资金后将重心转移至房地产行业,其开发的水天丽郡住宅更是高端奢侈的代表, 网上有这么一句话:辛苦读书十六年,不如水天当保安。

    现在证明无名并不是戚家的亲生女儿,那么她跟秦英悟的婚约自然也要重新考量。

    虽说戚如故跟秦英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虽然两人实际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秦英悟对戚如故可谓是一往情深,眼里除了她看不见旁人,相当痴情。

    婚约的事能瞒着别人,秦家是不能瞒的,不过这也不用无名负责,不然要戚晟做什么呢?

    苗小草在新家住的第一晚,睡得并不算好,可能是房间太大床又太软,早上五点左右就醒了,身体条件反射,想要起身去把粥先煮上,等家里人起床时间正正好,眼睛一睁开,看见吊在天花板上的漂亮水晶灯,她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

    ……要不要下楼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做的事?

    起床后,苗小草跟昨晚一样,用牙刷牙膏,还有梳妆台上那群印满外文她根本看不懂的瓶瓶罐罐时胆战心惊,总感觉自己往脸上抹的不是护肤品,是钱。

    这些护肤品上的外文字苗小草不认识,但上面不知是谁贴上了写着用法的标签,字迹娟秀柔和,不像是戚如故。

    衣帽间里挂满了新衣,穷人乍富的苗小草终究是个俗人,她这辈子都没穿过布料这么柔软的衣服,而且看起来就很贵,昨天晚上她在衣帽间待了好久,还拍了许多照片。

    不过像是那些颜色鲜亮或是过于华丽的衣服,苗小草没勇气穿,她挑了一条牛仔裤跟长袖,就是平时的打扮,衣服质量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李明兰昨晚连夜为苗小草制定了变美方案,从食谱到医美再到穿搭应有尽有,结果她还没来得及施展呢,就听说两个女儿要一起出门,于是她问:“妈妈能不能加入?”

    苗小草看向无名,无名淡淡道:“如果你不抱怨的话。”

    李明兰跟她一起出去过,去过TC大厦也去过农场,但她是位养尊处优的贵夫人,平日里健身是为了更好的塑形美体,稍微练出点肌肉都大惊小怪的,怎么可能顶着大太阳翻土种花观察花卉成长情况?至于调香实验室,对她来说那就更无聊了。

    影视剧跟广告里常有化着漂亮的妆容做着精致的发型拿起滴管或烧瓶轻嗅的场景,然而调香师是一份需要不停学习和足够耐心的职业,否则光是分辨各种气味便足以令人抓狂,想要做到既不重复又很新颖,创造独立的香气方案,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期间不知要重复多少次香气的拆解、融合、调配,李明兰喜欢香水,可她不喜欢每天待在实验室做那些在她看来千篇一律的实验,而且为了防止气味混淆,调香实验室是绝对不允许带妆进入的,任何多余的气味都可能破坏尚未完成的香气。

    李明兰去过一次就再也不想去第二次了。

    她推己及人,语重心长地跟苗小草说:“农场没有什么好玩的,你去跟如故学习如何科学种花吗?咱们家又不是没有园丁。”

    但苗小草觉得跟无名相处比跟李明兰相处更自在,所以她还是怯怯摇头:“我想去看看。”

    李明兰看着亲生女儿略显黝黑的皮肤,欲言又止:“……那记得防晒啊,就算已经是秋天了,不热了,也得注意点。”

    她不这么说还好,一说,苗小草难免感到自卑,李明兰有多注重保养不必多说,戚家人都挺白的,尤其是无名,于是就显得苗小草愈发的黑,人家要是白雪公主,那她就是小老鼠。

    无名:“走了。”

    苗小草忙不迭跟上,手里抓着李明兰塞过来的遮阳帽,她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无名,对方身高腿长,她得小跑才能跟上:“你不用戴帽子吗?”

    无名摇摇头:“不热。”

    天气热的时候,她连房门都不想出,所以夏天是她最讨厌的季节,每次看到挂在天上的太阳,都有一种想要将其冰封的感觉。

    注意到苗小草看自己的眼神,无名说:“准备什么时候考驾照?”

    苗小草嗫嚅着声音道:“我不敢开车,我有点晕车的。”

    以前皮翠芬就老骂她小姐身子丫鬟命,导致苗小草身体上有哪里不舒服从来不敢说,能忍就忍,实在疼得不行都不去医院,就近找个诊所看,少花一点是一点。

    无名看她一眼,没有讲话,然后在等红灯时给李明兰发了条信息,让李明兰给苗小草安排考驾照。

    一直开了一个半小时才到农场,几乎是刚下车,苗小草便被眼前惊人的花海所吸引住,她不敢置信世界上居然有这么美的地方,这时一阵风吹过,将花的香气吹拂到她鼻间,放眼望去尽是姹紫嫣红,苗小草激动到脸蛋泛红:“这里好漂亮!”

    无名:“要拍照吗?”

    很多人平时工作生活压力大,又没足够的时间跟金钱去放松,所以节假日就会选择周边游,有一回农场的花海被人拍了po到网上,之后这就成了知名打卡地,由于农场不让外人进入,隔三岔五就人试图翻跃栅栏进来摘两朵。

    苗小草:“可以吗?”

    问话时,她眼睛很亮,无名点头,苗小草就站在农场入口处,比了个耶。

    无名:……

    她先给苗小草拍了一张,然后道:“进去也可以拍。”

    今天也有人来打卡,在游客们羡慕的眼神中,苗小草挺胸抬头,跑到一片玫瑰花田旁边,依旧比耶,无名给她拍了好几张,明明道具是手机,结果愣是被她拍出一种大片感,苗小草喜欢极了。

    “这些玫瑰花好漂亮呀!”

    无名随意瞥了过来:“这是月季。”

    苗小草这才注意到每片花田旁边都有一块立起的小木牌,她感觉整张脸烧得慌,竟然把月季当作玫瑰,刚才还因为拍照欣喜的情绪顿时跌落谷底。

    “不过你叫它们玫瑰也没有错,现如今市面上卖的玫瑰花,大多都是月季。”

    苗小草忘了别的,惊讶地啊了一声。

    “在外表上,玫瑰与月季略有区别,尤其是托叶,真正的玫瑰看起来并不如月季美丽,但作为香水原料,玫瑰则远胜月季。”

    无名边说边往前走,苗小草亦步亦趋跟着。

    “网上在卖的玫瑰鲜花饼,玫瑰花茶一类的食物,用的也都是玫瑰而非月季。”

    “外表相似,区别颇大,又怎样呢?”

    听到这句话,苗小草一愣。

    无名弯下腰,掐了一朵月季递到苗小草面前:“即便身有荆棘,依旧余香袅袅。”

    苗小草呆呆地看着她,忘了伸手去接,无名便将这朵月季别在了她的胸口,等呆立原地的苗小草回过神,无名已走得老远,她连忙拔腿追上,跑动间还小心地用两只手护着胸前的月季花,免得令其掉落。

    李明兰怕两个女儿晒伤,特意为她们准备了全套防晒装备,从防晒霜到遮阳帽一个不落,但苗小草很不习惯,她以前在农村也是要下地干活的,大夏天会戴个草帽跟套袖免得晒伤,可现在天气并不热,遮阳帽压着头皮总是出汗,于是她干脆掀开放到一边,安慰自己说反正已经很黑了,不差再黑一点。

    无名同样没戴草帽,她总觉得自己是这具皮囊中的某种寄生,所以对于白胡子老头所谓“转世”之说,也一直报以怀疑的态度。

    苗小草选衣服时不觉得,真的活动起来了才发现这条牛仔裤穿起来一点都不舒服,太紧太勒太贴身,极大的限制了她的活动范围,她是很瘦很瘦的那种人,绝对不会是因为太胖才勒得难受,可这么贵的裤子……怎么可能不舒适呢?

    一定是她太没见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