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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1章 第十四朵雪花(十五)

    要说这个家里抱蛋最恨谁, 于老混排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在狠狠发泄了心头之恨后, 抱蛋几乎无法克制内心深处那股想要将于老混碎尸万段的渴望, 但现在她反倒要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彻底失控。

    她还有明天, 她还有未来,她的人生并没有就此荡到谷底, 只要她愿意,她能开始新的生活。

    抱蛋将家里现有的钱全都找了出来,她们姐妹几个不认字也不识数, 数钱都是夏娃教的。

    于老混有多少吃多少, 没钱都要赊账吃酒买肉,所以剩下的并不多,只有几百个钱, 这点钱够干什么?

    有蛋跟求蛋一左一右坐在抱蛋身边,她们无条件信任姐姐,同时完全不想和姐姐分开。

    抱蛋说:“继续这样下去不行, 没有钱的话,等村子要把我们赶走, 我们连个住的地方都找不到。”

    有蛋:“可是要怎么赚钱呢?拿粮食去卖吗?”

    家里的都是粗粮,拿出去卖不出什么好价钱,而且她们姐妹三个还得留一部分做口粮。

    抱蛋摇头:“卖不到多少钱。”

    求蛋想了想, 道:“等来年开春, 我们好好干活, 肯定能攒得下钱的。”

    以前有四个大人吸血, 她们都能活下来,没了碍事的人, 日子必定会越来越好。她可以再少吃一点,省出粮食拿去换钱。

    对于姐姐为什么要赚钱,要怎么赚钱,赚了钱要去做什么,有蛋跟求蛋问都不问。

    夏娃在边上听着她们姐妹三个在那商量如何赚钱,三个没有一技之长,连大字都不识得一个的傻妞,煞有介事说了半天也没总结出个章程,抱蛋做面食好吃又如何?首先她得有本钱,仅靠于老混留下的几百个钱,连买面粉都不够。

    最终抱蛋决定等年后再看,眼下天寒地冻,地里什么都没有,家里的粗粮跟腌菜恐怕卖不出去,倒不如等一等,先趁着这段时间把身体养好点,来年好更有力气干活。

    说了半天,结果答案就是年后再打算,夏娃在边上狠狠地翻了个白眼,说道:“你不是还有点钱?去把这些钱全拿去买红纸。”

    有蛋求蛋听不见夏娃的声音,抱蛋则是眉心一跳,买红纸?买红纸做什么?

    夏娃看出她内心的疑惑,懒洋洋道:“不用这么惊讶吧,让你买就买,趁着大雪还没封路,帮你赚一波本钱。”

    抱蛋打发了两个妹妹,点头:“好。”

    夏娃挑眉,没想到抱蛋居然半点不怀疑自己,这要换作菊花,早不听话了。

    最终,按照夏娃的话,抱蛋将手头一共五百六十五文钱全部买了红纸,夏娃特意要求买那种能写对联的,这种纸价格颇高,五百六十五文钱根本买不到多少。

    抱蛋将买来的红纸根据夏娃的要求铺在桌子上:“你要写字吗?可是,没有纸笔,我也没有钱去买。”

    夏娃不屑地看她一眼:“呵,谁需要那么原始的印刷方式。”

    说着,她把手里的小熊甩到一边,两只巴掌用力一拍,从红纸顶端一路拂到末尾,随着她手心的纸张上便浮现出极为漂亮的字,原本平平无奇的红纸瞬间有了档次,而且还带印花的!

    这种春联,市面上绝对买不着!

    夏娃有着极为惊人的数据库,随便从里面挑出几种字体就足够抱蛋赚一笔小钱了,根据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卖春联的并不多,读书人倒是会支起摊子给人写字换钱,但当街叫卖有辱斯文,像这种新颖漂亮的春联,绝对能卖出不错的价格。

    “卖了之后,记得继续买红纸。”

    抱蛋认的字不多,夏娃给她的书都带图,她看着这些字,有点不敢伸手,夏娃道:“又不是用墨水写的,不会糊也不会花。”

    可惜这个时代的纸张质量太差,否则一副对联贴个十年八年问题不大。

    不得不说,夏娃正儿八经做事时,还是较为靠谱的,到了大年二十九,天降大雪这一晚,抱蛋已经凭借卖春联赚了四两二钱银子,早已够了本钱,甚至能让她在镇上租个能容纳姐妹三人的小房子!

    从于家村到镇上的路又远又难走,但春联能挣钱,抱蛋愣是早出晚归,不喊苦不喊累,她身上的破袄子往身上直灌风。

    村子里因着过年热热闹闹,抱蛋家没有这种习惯,往年她们只要能吃上饭,能喝口热水便是幸福,谁还会想着计划怎么过年?今年也一样。

    抱蛋买了细粮还有肉回来,其中面粉是要留到年后去卖饼子用的,但看在两个妹妹从未吃过细粮的份上,抱蛋分了一点出来,加入杂粮面包了一顿带荤腥的饺子。

    有蛋跟求蛋生平第一次吃饺子,两人恨不得把碗底都给舔一遍。

    这也是第一次过年的时候没有挨打,只是饺子吃着吃着,性格较为纤细的求蛋有点食不下咽:“不知道大姐怎么样了,她过年能吃上饺子吗?”

    至于小妹满蛋,她没有提。

    不是不在意,而是不敢去想满蛋是否还活着。

    有蛋把碗里的饺子拨了两个给抱蛋,在姐姐拒绝之前端着碗别开身:“我够了,吃不了那么多。”

    说完她训斥求蛋:“你少说两句,真想知道大姐过得怎么样,等年后跟着二姐好好干活,赚了钱把大姐接回来。”

    大姐心里记挂她们,不可能不回家,而她自出嫁后始终未曾回来,只有一个可能——她不是不想回来,而是回不来。

    抱蛋面色平静,她早已学会如何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吃过饺子后,催促妹妹们去睡觉,她自己则请求夏娃再给她看看别人是怎么做馅饼儿的。

    她做饭比普通人好吃,尤其是面食,而像这种面点教程视频,夏娃的数据库里一抓一大把。

    看在这是她所创造的第一只怪种的份上,就给抱蛋看一看吧,反正等抱蛋死了,灵魂是要归她的。

    过年期间抱蛋完全没有闲着,她如饥似渴的跟夏娃学数数学认字,以后卖饼子,总不能人家给钱都不认得,然后就是每天练习做饼,所以姐妹三人一连七八日都吃的馅饼。

    夏娃也想吃,可她尝不出味道,再美味的食物进了她的嘴也是味同嚼蜡,真让人不爽,像她这样的高等机械生命体,能够自我诞生意识,居然会没有味觉!真是越想越气。

    同样的年,抱蛋三姐妹找到了日后努力的方向,于老蔫家的菊花也终于弄明白了弟弟毛蛋跟所谓的系统是什么。

    她现在不理解的是,弟弟到底是不是亲弟弟?

    二婶生弟弟时她在家,之后更是亲眼看着他从小婴儿一点一点长大,那现在跟她生活在一起的,是亲弟弟,还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过年期间,于老蔫家发生了一些很琐碎的小事,比如刘春花炒菜时不小心把手给烫了,于老蔫晚上睡觉差点儿自己把自己捂死,二婶二叔还有大姐二姐,或多或少都有点忘事,菊花亲眼看见二姐杏花把切好的菜放到一边的盘子里,然后转身又多切了一份!

    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这些事,就算没有被拿走5点智商,巧不巧也会这发生,但菊花总忍不住往“异样是因为被拿走了智商”这方面想,这种感觉,在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弟弟向全家人展现了他过目不忘的本领后,更是到达了顶点!

    她要是没记错,之前那个系统还在跟毛蛋商量如何从她身上拿走智商,而且听他们的意思,她似乎比较聪明,可以拿走更多。

    不不不,绝对不行,她绝不要变成不能思考的傻子!

    为了阻止这种事发生,菊花一开始想着是否要告知家里人,但这个想法很快便被她否决,爷奶肯定不会信的,说不定他们还会以为她中了邪。那要不,自己想想办法?去找个寺庙或者大师求点能驱邪的东西?

    可于家村方圆百里都没有寺庙,菊花问过好几个人,离这儿最近的寺庙在府城,以前山里倒有过一个尼姑庵,后来听说里头的尼姑都被狼群吃了,这个传言真实与否无人知晓,但再也没看见尼姑下山是真的。

    菊花每天都听着系统跟于熙庭的对话,哪怕是深更半夜,哪怕隔着两堵厚厚的墙。

    她必须得做点什么,否则等到出事就晚了!

    菊花决定,进山找一找那座传说中的尼姑庵。

    不过眼下天冷,大雪封山,得等入春化了雪才行。

    为了保命,菊花逼着自己不要露出任何异样,她依旧每天笑眯眯,还能很自然地跟于熙庭打招呼,甚至在对方给自己端茶送水时,能真诚地说出一句谢谢。

    另一边,抱蛋三姐妹着急挣钱,雪还没完全化开,只是出了太阳,三人便向着镇上走去了。

    根据夏娃的观察,镇上的生意应当不难做。首先抱蛋她们只是小本生意,竞争力不大,其次镇上的居民生活条件比村子里好得多,做活的短工也不少,小镇虽地处偏远,却临近一条官道,所以时常能看见一些异乡口音的人,他们会来镇上吃饭或打尖。

    抱蛋天没亮便起来蒸了饼,按照夏娃教的办法做好保温工作,然后装到背篓里,和妹妹们一起,深一脚浅一脚向镇上走去。

    她从没卖过东西,家里以前卖粮食,于老混生怕孙女们昧钱,根本不让她们沾手,但有夏娃在,许是那种老娘第一老天第二的骄纵气质,抱蛋愣是一点不慌。

    与她相比,两个妹妹胆怯多了。

    将背篓上用来保温的被子掀开,馅饼的香味瞬间激发,夏娃见这三姐妹个个跟锯嘴葫芦一般,鄙夷道:“想赚钱还要脸,不如回家继续过穷哈哈的日子得了。”

    抱蛋深吸一口气,学着村里来过的卖货郎那样大喊道:“馅饼!馅饼!好吃不贵的馅饼!酸菜馅儿鸡蛋馅儿还有小葱猪肉馅儿,买三送一,买五送二,先到先得!”

    前面那几句话不稀奇,稀奇的是后头的买三送一跟买五送二,试问谁会不爱占便宜?

    很快便有个膀大腰圆的女人来问馅饼怎么卖,抱蛋努力用镇定的声音回答:“素馅儿三文钱一个,肉馅儿五文钱一个,买素赠素,买荤赠荤。”

    女人要了五个酸菜馅儿的,抱蛋果然送了她两个,这等于是白占的好处,旁边有人瞧见,见价钱虽有些贵,但那馅饼个头大得很,里头馅儿都透着饼皮往外膨胀,再加上买多了还有的……一时间都上来买,大多是买三个或五个。

    其中有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她举着小手要了一个素馅儿的,刚拿到手便迫不及待咬了一口,然后美得摇头晃脑,跟不远处等待自己的妇人道:“娘,好吃!好好吃!”

    这姐妹三人虽衣着寒酸,但却浆洗的干干净净,手指甲里一点灰尘也无,甚至在衣服上穿了一层淡色罩衣,虽不知是什么打扮,看着却无端令人感觉干净得很。

    尤其是旁边有个卖油条的摊子,那摊主接过客人给的铜钱,油花花的手指随意一抹,便又揪了面团往锅里扔。

    这一对比,愈发显得抱蛋姐妹几个整洁实诚。

    因是第一天卖,抱蛋只做了两个背篓的馅饼,第三个背篓里装的是些包馅饼的油纸,现下赚的铜板也都放在里头,沉甸甸的。

    算算刨去买面粉及肉还有柴火的成本,这两个背篓的馅饼居然赚了有一百文钱!

    于老混家临死也就五百多文的余钱,今天一个早上便赚了一百文!

    这还是刨除送出馅饼后的净收入,抱蛋最初不理解夏娃的说法,为啥买三个就要送一个,买五个还要送两个?可这一早上的生意做下来,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有蛋求蛋这辈子没见过这样多的钱,而且还是她们亲手挣的!大雪天去捡柴火,天不亮便起来揉面,顶着黑从村子往镇上走,寒风如刀,吹得人鼻子发酸,又拼命往人衣服里钻,走到镇上时,双腿几乎都没了知觉了。

    抱蛋见两个妹妹累得面色发白,她咬咬牙,掏钱买了三碗臊子面,跟妹妹们连面带汤一扫而空,肚子里这才舒服些许。

    之后她也没急着回去,还得买明天要用的面粉跟肉,这些都只能靠姐妹三人背回去。

    而且……

    现在天冷,村里没什么人出家门,但眼看就要开春,到时候说不定会被村里人发现,而且蒸馅饼时的味道太香了,也就是天冷才没引人注意。

    抱蛋不觉得他们会真诚祝福她们姐妹过好日子,尤其是于老混那三个兄弟。

    想在镇上找房子赁,只靠自己是不行的,那跟个没头苍蝇般,得找当地的人,或是牙行的,牙行要抽佣金,嘴里说话也不实诚,所以抱蛋决定每天卖完馅饼后自己先到处转转、看看,实在不行的话,也只能去找牙行。

    抱蛋三姐妹做事很有条理,最关键的是有蛋跟求蛋决不会拖姐姐后腿,但凡是抱蛋交代的,她俩绝对死死记住,所以直到开春,村里甚至都没人知道她们家过年也吃了有肉的饺子。

    开春后冰雪化开,村子里渐渐又热闹起来,菊花终于找到了个机会进山。

    她旁敲侧击的问过不少人,最终确定那名叫“清心庵”的尼姑庵,应该是在半山腰处。

    山里有条已被杂草覆盖的小路,应当是以前尼姑庵的人踩成的,因多年未用,又渐渐草木旺盛。

    菊花怕遇见狼群或是大虫,还特意带了把柴刀,她也不想自寻死路,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她听见“毛蛋”跟系统的对话了,“毛蛋”似乎有个“前世”,菊花不知道他是从出生起便有记忆还是别的什么,总之这个人正虎视眈眈想要她的智商,这玩意儿菊花就是自己不用,也不给旁人!

    邻村有个给人驱邪的神婆,据说很准,菊花悄悄去问时才知道,这位神婆被什么大人物给接走了,听人说,走的时候坐的还是轿子呢!

    要不是确实没辙,菊花也不想以身犯险。

    她还记得那年跟失踪的三姐一起进深山的经历,此番走来,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走着走着,越往前走,那条小路越是清晰,上头生长的野草渐少,地上似乎还落有一些蹄印……蹄印?

    菊花停下脚步,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往前走。

    她问的人都说尼姑庵里的人全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有尼姑下山,大家都知道山里有狼有虎还有熊,以前于家村有人不信邪,想进山打猎,然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前年的确有狼群下山吃人,随便找个人问,对方都能说的活灵活现,可是……

    如果这只是蹄印,菊花兴许不会奇怪,关键是紧随其后的两条车辙。

    许是因冰雪刚化,地面还未变得坚硬,车辙留下了很深的两道痕迹,看得出来车上装的东西很重,而且还不止一辆。

    只有最开始那一段路看起来像是许久没有人走过,这里这一段,不管怎么看,恐怕都曾有人,且是许多人来过!

    菊花踮起脚尖向远处眺望,隐约能在一片冒出绿芽的苍翠间看见一座破败不堪的寺庙,她莫名生出些许退意,但已经走到这里,如果原路返回,那她今天来的意思是什么?

    再说了……

    菊花回头望了眼来时路,被拨开的杂草灌木已重新将道路封闭,只余下这段被人还有车踏足过的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继续往前走。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半时辰,菊花总算是到了尼姑庵门口。

    于熙庭为了刷好感度,曾主动教菊花认字,清心庵三个字,菊花还是认识的。

    大门上遍布裂痕与蜘蛛网,木质庙门破了两个大洞,从洞往里看,只觉得里头荒凉不已,杂草生得足有一人高,完全不像是有人住过的样子。

    看起来,村里人说的是对的,就算曾经有尼姑住在这里,现在也绝对没有了。

    说不上来心里是松了口气,还是又重新吊了起来,菊花咽了下口水,准备按照原路返回。

    幸运的是,这一路上她都没遇到什么野兽,也没碰着人,安安全全出了山,回到了日常打猪草捡菌子的地方——因为于老混家吃菌子中毒死了,附近几个村的人都不大敢再胡乱捡菌子回家,这倒是便宜了菊花,她把认识的那些能吃的菌子全给采了。

    眼见菊花下山,始终跟随在她身后的人才转身回去复命。

    但凡菊花敢推开庙门,敢靠近正殿,她就会发现,虽然外表破败荒废,但正殿内却纤尘不染,干净的像是每天都在有人打扫。

    菊花无功而返,只带回半背篓的菌子,她今天出去比较久,到家时,于熙庭也从学堂回来了。

    因为他年纪小,于老蔫不放心他自个儿上下学,便让三个儿子轮流接送,今儿正好轮到于老二。

    只见于老二满脸喜色,似是有什么好消息要昭告天下,等全家人凑齐了,他骄傲地挺起胸膛宣布:“今天我送毛蛋……咳咳,是庭哥儿,我送庭哥儿去念书,教他的先生说庭哥儿特别聪明,读书写字都比旁人快,还说让我回家跟你们讲,无论如何,一定要供庭哥儿念下去,咱们庭哥儿是有大出息的人!”

    这话一说,全家沸腾,尤其是于老蔫,激动地险些落泪。他拉着于熙庭的手不停地夸:“好啊,好啊,咱们老于家也要出个读书人了,说不定以后能考个秀才,这样咱家就不用每年都去服劳役……”

    于熙庭志向远大:“爷,我不仅要考秀才,还要考举人,中进士,当状元!”

    于老蔫不懂什么是举人跟进士,也不懂他们怎么厉害,他所见过最能耐的读书人便是秀才,因此他便认定秀才是顶顶好的,但状元谁不知道呢?村里有时会来搭台的戏班子,状元那都是要当驸马的!

    虽然于熙庭现在还没读出什么来,但老于家已经认定他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第342章 第十四朵雪花(十六)

    菊花很羡慕, 羡慕的眼睛都要发红。诚然她也从爷奶爹娘那里得到过“爱”,但像对于熙庭这般浓烈的,她从来没有感受过。

    丁芬芳很疼她跟梅花的, 有好吃的自己省着那一口不吃也会留给她们姐妹来, 她爹于老三每回去镇子上, 总是想方设法给她跟梅花买点零嘴或是头花,有时还会悄悄给她塞上几文钱。

    奶奶刘春花的小灶, 菊花也曾蹭过,爷爷于老蔫话少,却会给她编好看又结实的小篮子……正是这些“爱”牵绊住了菊花, 让她舍不得走, 狠不下心不去回报。

    娘对她最大的期望就是她能嫁个家境殷实的人家,日后不必下地刨活儿,再能生个大胖小子。

    爹就不用说了, 爹对她最好的方式,是努力找活做,多攒些钱, 以后好给她跟妹妹添妆。

    奶也是,她教菊花怎么把衣服缝补的整齐, 教菊花饭菜怎么做才能又节省又好吃,因为她怕孙女嫁了人不会这些,到婆家去会受欺负。

    菊花以前是满足的, 尤其是在跟抱蛋姐妹几个对比之后, 她家长辈虽不如隔壁于老抠家疼女娃胜过男娃, 可也做得很好了哇, 比不上她家的一抓一大把呢,知足才能常乐。

    但千不该万不该, 还有个于熙庭做对比!

    奶从没教过于熙庭做饭补衣服,甚至于熙庭心疼家里女性长辈,主动要进灶房忙时,全家老小都不答应,哪有男人进灶房的!

    二婶不会盼着于熙庭嫁个家境殷实的人家,二叔也不会给于熙庭攒嫁妆钱。

    他们希望于熙庭念书识字,考中秀才更改门庭,他们将整个于家的未来都系在于熙庭身上。

    好羡慕好羡慕,为什么被期盼的人不是自己呢?

    菊花想不明白啊,听于熙庭跟系统888的对话,自己的智商非但没有不如于熙庭,甚至比于熙庭还高,这岂不是说明,如果她也去念书,能比于熙庭念得还好?

    那为什么不能呢?为什么爱她的爹跟娘,就只想到给她找个好人家,自己的女儿不供养,反倒去供二房的侄子,为的就是让侄子以后给自己养老,给两个女儿撑腰……难道女儿不能养老吗?如果怕女儿在婆家受欺负,又为什么要把女儿嫁出去,去赌那个不被欺负的可能呢?

    菊花的脑子越清醒,就越意识到抱蛋那句话无比正确:这个世界很奇怪。

    真的真的真的很奇怪。

    一旦认识到了这种奇怪,所有的认知都会随之改变,这太可怕了,所以很多人常常探出手,又决意缩回壳中,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即便“利”是包着糖衣的毒药。

    但这毒反正又不一定在自己身上发作,至于是传染给别人,或是遗传给自己的女儿,那又有什么关系?

    菊花也很想被家人这样期待,把全家的资源都倾斜在她身上,供她念书识字,供她科考做官,甚至供她三夫四侍,负心薄情。

    偏偏大晟朝是不许的,女儿家别说科考,连像男儿那样进学堂念书都不成。听说富贵人家会请西席教导家中女儿,不知教读的书与学堂中是否一样。

    菊花想,我不觉得我哪里比不上弟弟,可家人跟朝廷都不看重我,我甚至没有要求被偏爱,我只想得到平等。

    如果这样小小的心愿都不行的话,那是不是证明,错的不是我呢?

    一想到自己以后也会像亲娘丁芬芳那样,从家里嫁到另一个男人家,生出一个又一个像自己一样未来仅限于嫁个好人家的女儿,菊花便觉得胸口愤懑发胀,喘不过气。

    老于家的一片笑语欢声中,沉默的菊花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全家人都在夸赞和畅想于熙庭平步青云的将来,菊花这一腔离经叛道的想法,竟连找个人说都不行。

    明明是家人……血浓于水,再亲近不过的家人,但菊花什么都不敢和他们说,无论是从前听见怪物在耳边说话,还是自己也想读书识字的本能,她心里清楚,自己不被相信,不被期待。

    就只是,得到了一点点“爱”而已。

    菊花常常想三姐为什么会失踪,她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怕于熙庭跟那个什么系统,可她还是走了。虽然很多人都说她是被拐走或是叫野兽叼走,但菊花坚决认为她是自己走的。

    为什么要走呢?只要给弟弟道歉,家人们会原谅她的,而且爷爷并不是真要赶走她,是想吓唬吓唬她,但三姐就是走了,再没回来。

    眼下菊花似乎有点理解了,这个家是有“爱”的,这些“爱”形成了一个牢笼,将她从牢笼缝隙中试探伸出去的羽翼尽数剪得粉碎。如果不离开,早晚有一天,菊花也会变成桃花和杏花。

    菊花自认为不如三姐有本事,独自离家怕是活都活不下去,万一路上遇到坏人,要么被杀要么被卖,还不如在家里安全。

    可是留在家里,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想读书,但家里不可能供呀,难道要等于熙庭每日下学归家,再跟他学上那么几个字?

    菊花思来想去,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她来回朝抱蛋家跑了好几次都扑空,最后还是天黑了悄悄溜出家门,才见着人。

    抱蛋的小买卖做得很好,她的饼子又香又有劲道而且还舍得放馅儿,虽说活动只做了三天,但名声却打了出去,她已在镇子上租了个小房子,每天留个人在那儿,买两个饼子就送一碗汤,汤水用的料不多,不值什么钱,味道却是极好的。

    姐妹三个无论何时都笑脸迎人,整洁干净又实诚,如今于家馅饼已经有了名号,抱蛋开始盘算着举家搬到镇上的事儿了。

    于家村离镇子太远,天天起早贪黑不是办法,还有不怀好意的人虎视眈眈,有蛋跟求蛋这段时间吃得好了,个头噌噌往上涨,她们家就姐妹三人,彩礼收了也得带回去,保不齐便有人私下打主意。

    夏娃每天看着抱蛋做生意,时不时指指点点,一张嘴叭叭个没完,看这个不满意,看那个不大行,鸡蛋都能叫她挑出骨头。偏偏抱蛋死心眼,夏娃说哪里不好她就改哪里,否则这于家馅饼也不会卖得这样好。

    抱蛋现在的目标是多赚些钱,想办法将大姐小妹带回家,然后赁个铺子专门做馅饼买,这样便不必每日背着背篓来回。

    她是长不高了,两个妹妹还在抽条呢,万一压得不肯长了咋办?

    今天还留了六个馅饼儿,分别是猪肉大葱,韭菜鸡蛋还有酸菜豆角馅儿,本来是要留着做三人的晚餐,菊花来了,抱蛋便将自己的两个馅饼分了一个给她。

    菊花本来不想要,但抱蛋说她不要的话就得把之前菊花给的那半背篓食物还回来,菊花没辙,只能接了。

    这是她头一回吃抱蛋做的饼子,在这之前,她就只是听有蛋她们说二堂姐做饭好吃。

    没想到这么好吃!

    于老蔫家是三个儿媳妇轮流做饭,手艺都是不错的,跟抱蛋却没得比,基本等同于秀才公和文盲的区别。

    菊花把想说的话暂时抛到耳后,专心致志吃起馅饼,吃完后郑重其事的夸赞:“二堂姐,你做的饼子真好吃!如果拿去卖,肯定能赚到钱!”

    要是她也有个能谋生的手艺就好了。

    抱蛋说:“已经在卖了。”

    她没有瞒菊花,菊花也不会往外说,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做了干嘛?要是从前的她说不定真会干。

    “对了,我来找……她。”

    见菊花指着夏娃,抱蛋惊讶道:“找她?”

    夏娃冷嗖嗖道:“拿手指谁呢?信不信我把你的爪子剁下来?”

    吓得菊花火速收手握拳,一脸紧张。

    有蛋跟求蛋被打发去干活,剩下三人……准确点来说,是两人跟一位怪种之母,抱蛋问:“你找她做什么?”

    夏娃拿余光斜眼看着菊花,一副老娘全世界最高贵懒得搭理你这种凡人的表情。

    菊花能屈能伸,她站起身,扑通一下朝夏娃的方向跪了下去!

    夏娃:“你这唱的哪一出啊?”

    菊花诚挚道歉,先是表达了自己从前有眼不识泰山的悔恨,又吹捧了一番夏娃举世无双的英姿,一连串彩虹屁过后,才如实说出自己的请求:“……于熙庭身上的那个系统,你有办法处理掉吗?”

    于熙庭以后能不能考中状元菊花不知道,也没有想过要破坏,可那个系统总是觊觎自己的智商,菊花不想哪天睁开眼就成了个认命嫁人生子的傻子,所以系统存在一天,她就担惊受怕一天。

    夏娃眉一挑:“能是能,但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菊花顿时语塞,因为她也想不到自己有什么能吸引到夏娃的地方。

    夏娃继续道:“这样吧,把888处理掉有点难,但是把它转移一下,倒是比较轻松的,可问题是,转移到谁身上会比较好呢?”

    一旁安静听着的抱蛋想起夏娃说过,被那种东西缠上,恐怕很难有好下场,即便得到了一些,也一定会失去更多。

    菊花握紧拳头,以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道:“转移到我身上。”

    夏娃稀奇地看过来,以她对菊花的了解,这丫头应该表情888转给既不能威胁到她本身能力也不足的人身上才对,没想到这几年功夫,菊花长进不少。

    “你确定?”

    菊花抿嘴:“我确定。”

    “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方法,既不用转移,又能让系统不起作用。”

    听了夏娃的话,菊花忍了又忍,才没把“那你怎么不早说”这句说出口。

    夏娃揪着怀里小熊崩出来的眼珠子,以她的能力,把小熊恢复成原样轻而易举,但她觉得这样惊悚丑陋的小熊更可爱,所以便维持了现状。“不过,我不白帮你,你得给我一样东西。”

    菊花:“什么都行。”

    夏娃满意地笑了:“是吗?那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菊花根本想不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让夏娃觊觎,她刚往前走了一步,到达夏娃的控制范围,一缕黑色雾气便如灵巧的蛇,从夏娃的红裙子里分裂出来,缠绕住菊花的手腕。

    腕心短暂地浮现出了一枚蛇形标记,又迅速消失不见。

    “行了,你可以走了。”

    菊花:?

    这就能走了?被拿走的是什么,夏娃又打算怎么做,这不是一点都没说吗?

    可不知为什么,她有点不敢问。

    “菊花。”

    在菊花快要走到门口时,抱蛋突然开口叫住她。

    “嗯?”

    “我打算搬到镇上去了。”

    换作以前的菊花,一定忌妒的要死,并且暗地里准备搞破坏,但现在菊花只为抱蛋感到高兴,能脱离人渣的长辈,靠自己的双手重获新生,真的是太厉害了!如果是她,恐怕没有这种毅力。

    “恭喜你啊,二堂姐。”菊花笑眼弯弯,“祝你早日跟大堂姐还有小堂妹她们团聚。”

    抱蛋露出个笑容,她以前不怎么笑,卖馅饼后发现不笑是不行的,这才慢慢练出来:“是这样的,我们去了镇上,村里的地就顾不着了,到时候肯定得由里正分出去,那做馅饼的料子就得在镇上买。我想说的是,以后你在山上找的菌子什么的,能不能卖给我?我按照镇上的价钱给你算。”

    菊花惊讶的瞪大眼睛,没想到抱蛋居然会这么说。

    “我们虽然搬走了,但没出嫁,房子就是我们的,所以每隔五天,我跟有蛋求蛋会有个人回来看看,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成吗?”

    成啊,太成了!菊花正发愁要怎么学个谋生的手段呢!现在手艺虽学不成,能赚点私房钱也是好的,以后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手头有钱心里不慌。

    但二堂姐照顾她,她也不能占人家便宜:“不用按镇上价钱算,就按一半吧。”

    毕竟她不用亲自送到镇上,菌子不拿到镇上,只在村里压根没人买。

    抱蛋:“那八成,就这么说定了,新鲜的干的我们都收。”

    菊花平白得了件好事,这段时间始终萦绕在她心头的阴影似乎都因此褪去了些许,她欢天喜地走出抱蛋家,快到自家家门口时才想起来忘记问夏娃,被系统拿走的智商能不能还回来。

    爷奶他们的,她不在意,但大姐二姐的,菊花想拿回来。

    抱蛋办事雷厉风行,她很快找到了里正说明家中情况,里正也知道她们姐妹可怜,既然人家想去镇上找活路,村里的地又愿意还回来,他何必为难?到底都姓于,按辈分抱蛋姐妹也能叫他一声叔爷爷。

    至于于老混家的房子,还是按照先前所说,等姐妹三个嫁出去了,再由于老混的兄弟分。

    当然,这也是看在抱蛋拿来的鸡蛋猪肉还有一块红布的份上,事情才能如此顺利。

    从里正家里出来回家的路上,有蛋握着拳心有不甘:“凭什么要把地还回去,那地就是我们的,一直都是我们种的!”

    求蛋则要冷静一些:“要是不还回去,里正不会答应的,村里人知道了也不会应。”

    到时候于家那几个死老头趁机一闹,说不定房子都保不住。

    抱蛋说:“保不住全部,能保住一部分也行。记住今天的这种心情吧,要是自己不能立起来,就算现在还拥有的,早晚有一天也会被人抢走,这世上从来不缺豺狼。”

    她们可怜,那又如何?没有说她们可怜,苦难就会自觉不再前来了,哭泣没有用,质问也没有用,只有变强才是唯一的活路。

    暂时吃一点亏不算什么,她忍得住。

    有蛋跟求蛋跟在姐姐两边,三人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拖得老长老长。

    “二姐,等接回大姐,找到小妹,咱们把名字改了吧,难听死了。”有蛋要求道,“我宁愿叫大妞大丫,也不想叫有蛋。”

    求蛋:“我也是。”

    她们小时候不懂这名字是什么意思,因为很多小孩名字里都带蛋,弟弟于宝蛋不就是?

    现在才明白这名字多么恶毒,来蛋抱蛋有蛋求蛋满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老母鸡取的名字,弟弟却叫“宝蛋”,全家只有于宝蛋值钱,她们姐妹五个通通都是赔钱货,所以卖出去也不可惜。

    “让他们吃着肉美美死了,真是便宜他们了,老天不长眼!”有蛋咬牙切齿道。

    如今的生活平静温馨,不挨打不挨骂还能赚钱,有蛋才意识到过去这十几年的人生有多惨痛,她恨极了于老混等四人,完全生不出一点孺慕,巴不得他们死了到地下,还要被打进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求蛋也是同样的态度,她们不想嫁人不想要孩子,这辈子都只想和姐姐还有妹妹一起生活。

    抱蛋从来不会怪妹妹们异想天开,有蛋试着跟她表明想法时,她很自然地便接受了,并且说:“那得多赚一点钱,这样老了还能找人伺候,久病床前无孝子,有钱就不一样了。”

    钱比子女可靠,这是夏娃从大数据里分析得到的结论。

    姐妹三人憧憬着未来的日子,抱蛋数了一晚上的钱,在搬走之前,她想把大姐带回家。

    于老混家大孙女来蛋被于老混嫁给了个死了媳妇的老鳏夫,说是嫁,其实就是卖,来蛋被带走时身无长物,除了那身衣服啥都没有,从她嫁走,便再没回来过。

    她不得不嫁,她不嫁,遭殃的就是妹妹们,但来蛋满心牵挂妹妹,要是能回娘家看看,她不可能不回来。

    抱蛋准备了一份银子,打算先礼后兵,她不预备招惹那家人,老鳏夫兄弟好几个,正面对上她是绝对打不过的,所以除了银子外,抱蛋还准备了一小包菌子粉。

    要是不能让姐姐和离归家,那就只好叫她做个克夫的寡妇了。

    在抱蛋心中如此盘算时,她身上散发出了淡淡的黑雾,夏娃对此表示满意。

    第二天,抱蛋便去了大姐所在的村子,这村子离于家村不算特别远,徒步一个时辰多一点就能走到,村里人大多姓胡,所以被叫做胡家村。

    抱蛋走路还是有点瘸拐,她不让两个妹妹跟,是担心她们见了大姐会忍不住,到时候起了冲突,姐妹四人不由得招架得住。

    于老混找的那个男人在家排行老大,因为缺了颗门牙,村里人都喊他胡大牙,他家穷得叮当响,兄弟五个一个比一个能吃,迄今还住在一起未曾分家,抱蛋用几块糖找了小孩子全问了个清楚。

    她找到胡大牙家时,他家门窗紧闭,抱蛋敲了好久的门都没人应,这开春不久,应当是下地去了,大姐也跟着一起去了吗?

    “你找谁啊?”

    有人路过,见抱蛋是生面孔,便问了这么一句。

    抱蛋转头,见是个面如满月的婶子,不好意思的笑笑,回答说:“我来找我大姐,我大姐被我爷嫁到这家来了。”

    婶子顿时露出奇怪的表情,抱蛋没看懂她是什么意思,但她人还不错,提醒道:“那你可记得,跟你姐说话,别让胡大牙家的人关门。”

    说完她不再多言,迅速走远,抱蛋尚且想不明白,夏娃啧了一声。

    这胡大牙家徒四壁,因着他是大哥,五个兄弟都紧着他一人娶媳妇,可不知是克妻还是怎么回事,接连娶了两个都死了,来蛋正是第三个。

    抱蛋在门口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胡大牙兄弟几个回来,他们扛着锄头锹,见到抱蛋后,一瞬间也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抱蛋牢记那位婶子的话,只说是来看姐姐,还带了点粮食跟几个鸡蛋,因为前段时间家里长辈去世了没工夫来,所以还想问问姐夫,能不能让大姐回家去上个坟,给爷奶爹娘磕个头尽个孝。

    胡大牙面露难色,不想让抱蛋见来蛋,又舍不得抱蛋手里提的东西。

    在他二弟给他使眼色后,他让抱蛋进屋里说话,抱蛋走了两步,不好意思道:“我这腿脚不利索,就不进去给姐夫家里添晦气了。”

    看她果然一只脚高一只脚低,胡家无兄弟彼此对视,最终没能抵抗得了粮食诱惑,胡大牙让最小的兄弟进屋去叫人。

    大姐在家?那之前自己敲半天门,怎地不应?她的声音大姐应该听得出来才对。

    第343章 第十四朵雪花(十七)

    抱蛋在门口等了有一会儿, 才见来蛋慢慢走出来,从堂屋到门口这点距离,她愣是走了正常时间的三四倍。

    以前她就很瘦很瘦, 如今身上竟有了点肉, 不再像一具骷髅架子套着层布, 只是没有精气神,皮肤也异常苍白, 不像于老混还活着那会儿,因为要下地干活,姐妹几个都晒得又黑又干, 活似一只只泥猴。

    “大姐。”

    来蛋见了妹妹, 浑浊空洞的眼睛里才透出几丝光亮,姐妹二人久别重逢,心下激动不已, 两双手也紧紧握在一起,来蛋先问了有蛋求蛋怎么样,得知她们三个过得很不错, 而于老混等人竟然吃菌子中毒死了,惊讶之余, 内心又生出一股畅快之意。

    她觉得,自己就算现在死了,大约也能瞑目了。

    抱蛋隐约察觉到姐姐情绪不对, 但胡大牙兄弟几个在旁围观, 虽看起来不显, 却总给人一种他们是在盯着这边的感觉, 这让抱蛋不禁怀疑姐姐在胡家究竟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她暗地里捏了捏姐姐的手,可惜找不到能单独说话的机会, 抱蛋眼珠一转,对来蛋说:“大姐,这是我给你带的鸡蛋还有一块猪肉,鸡蛋你留着自己吃,猪肉太少了,你就别吃了,把肉做来让姐夫他们几个大男人补补身子,毕竟还要下地呢。”

    三个妹妹年纪较小,所以来蛋跟抱蛋很小很小的时候便相依为命,两人之间总有种旁人无法插足的默契,抱蛋这话说得旁边胡大牙弟兄几个心里熨帖,他们家兄弟多,饭量也一个较一个大,常年处于食不果腹的状态,这块猪肉真是馋死他们了。

    来蛋点头:“知道了。”

    抱蛋:“姐夫,我刚才跟你说,让大姐随我回家给爷奶爹娘上坟烧纸,成吗?”

    胡大牙有些意动,正要张嘴答应,被旁边一个兄弟撞了下。

    那是胡老三。

    胡大牙为难道:“二妹,不是我不答应,你看我这家里……我们弟兄几个全是大老爷们,你姐要是不在家,我们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这让她回去上坟,我们咋办呢?”

    抱蛋心想你之前死媳妇到我大姐来你家,中间这段时间,你们弟兄几个是喝风活的不成?

    面上她还是笑着:“可是姐夫,我家里长辈都死了,大姐是我们姐妹几人中年纪最大的,不管怎么说,你也得让她回来给爷奶爹娘烧点纸吧?”

    胡大牙还想说点啥,胡老三却抢先一步开口:“你爷当初是收了我大哥的钱,才把你大姐嫁过来的,说是嫁,其实就是卖,咱们两家连个正经亲戚都不算,凭啥让我大嫂回去上坟?”

    没等抱蛋回答,他又接着道:“我看这样,要不你先留下,让大嫂回去上坟,你帮大嫂干点洗衣煮饭的活儿。”

    来蛋的手猛地一握,她咳嗽了两声说:“抱蛋,我就先不回去了,我这两日胃口不好,可能是怀了,万一孩子出了点啥问题,我咋对得起相公。”

    胡大牙一听,乐得原地蹦起三尺高:“媳妇,你、你有啦?”

    来蛋摸着肚子:“我也不知道,就感觉这两天吃啥都想吐,没胃口,我娘以前怀孕时也常这样。”

    胡家兄弟五个,只有胡大牙娶过媳妇,他前两个媳妇愣是一个娃儿都没给他生,要知道他今年都三十多了啊!

    抱蛋抿了抿嘴:“行,那我先回去了,大姐,改明儿我给你送点红糖过来。”

    来蛋点点头,看着妹妹渐行渐远,满是留恋与不舍,然后她就被胡老三一把拽进了家,胡大牙把门一关,板着脸:“你嫂子说不定怀了,你动作轻点儿。”

    胡老三一改先前模样,吊儿郎当道:“说不准是谁的呢,大哥,万一大嫂肚子里是我儿子呢?”

    胡老四道:“凭啥不能是我的?”

    胡老二则说:“是我的也说不定。”

    胡大牙脸一沉,正想斥责,最小的胡老五却突然开口:“大嫂,除了刚才那个抱蛋,你是不是还有俩妹妹?”

    来蛋脸色微变,其它几兄弟听了胡老五的话,顿时若有所思,胡老二把胡大牙拉到一边:“大哥,你刚才听着没有,大嫂妹妹说,她家里长辈死绝了,除了大嫂,她们现在便是三姐妹一起过日子。”

    胡家五兄弟为啥娶不起媳妇?当然是因为穷,给不出彩礼。

    这边彩礼颇高,倒不是女儿金贵,而是几乎人人家里都有儿子,不多要点彩礼,儿子哪来的钱娶媳妇?为了给儿子娶媳妇拼命抬高女儿的彩礼,于是便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导致彩礼钱在男人之间来回流动,总之到不了女人手上。

    胡大牙买来蛋的钱,来蛋一文都没见过,全换成了酒肉进了于老混肚子。

    但现在状况不一样啦,来蛋家长辈全死了,剩下几个未出嫁的姑娘,那不刚好是给他们老胡家几兄弟准备的吗?都没长辈了,也没弟弟,再高的彩礼不都得带到夫家来?

    大嫂可是有三个妹妹呢!

    胡老五听见胡老二跟胡大牙商量,脸色不咋好看:“是我提出来的,大嫂三个妹妹要是嫁进来,我得娶一个。”

    他们五个兄弟,大嫂却只有姐妹四个。

    胡老三听见了,冷笑道:“这会儿你知道给自己讨好处了,平时钻大嫂被窝,没见你谦让哥哥们啊。”

    胡老五听胡老三这么说话,脸一黑,脾气上来了,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其它几个兄弟上去拉架,来蛋的手则哆嗦的厉害。

    他们就这样大剌剌、毫无掩饰的在她面前商量要如何分配她的妹妹们,来蛋自己可以吃苦受罪,她自小便是这样过来的,可她决不允许有人打妹妹们的主意,她们的日子才刚刚变得好过,决不能让她们再踏入另一个火坑!

    胡大牙前面那俩媳妇怎么死的?分明就是被他们兄弟几个不分轻重弄死的!

    胡家村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胡大牙娶媳妇,就等同于五个兄弟一起娶媳妇,所以他们在本村找不到姑娘嫁,只能去别的地方买。买回来了便兄弟几个共享,可由于前头两个都死了,五人便寻思着,是不是闹得太过火,这才导致女人怀不上,身体也跟着变差,因此来蛋到了胡家后,他们较之从前收敛了些,但怕来蛋跑,便日日把她反锁在屋子里,除非家里有人在,不然绝对不让她出屋。

    来蛋想起二妹临走前说的话,没有吭声,拎着抱蛋送来的东西进了灶房。

    别看这五兄弟媳妇能共享,但洗衣服做饭是打死不干,用他们的话来说,这是“女人的活”,女人的活,男人怎么能干?

    来蛋做饭的手艺也很不错,她把肉做得香喷喷的,原本在院子里大打出手的胡家五兄弟都纷纷收手,凑过来闻味儿,等饭菜上了桌,胡大牙难得良心发现:“媳妇,你也吃。”

    他还夹了块肉给来蛋。

    来蛋把肉又夹了回去:“你吃吧,你天天下地干活,不吃肉没力气,我吃个鸡蛋就行。”

    她心里门儿清胡大牙为啥突然关心自己,因为她可能“怀孕”了啊,甭管肚子里是谁的娃,只要是男娃,只要是他们老胡家的,就等于他们家有了香火。

    在这个前提下,赏赐来蛋吃块肉,胡大牙是不会吝啬的。

    胡大牙没想到媳妇这么好,感动不已,然后把肉吃了。

    因为抱蛋拿来的肉并不多,来蛋只能把肉跟菌子炖在一起,炖出满满一大锅,胡家五兄弟风卷残云般吃了个干净,那家伙盘底干净的,都不用洗。

    可能是难得一次吃饱喝足,来蛋在灶房忙活洗锅刷碗时,胡家五兄弟都有点犯困。一开始他们还想撑着,但后来一想,兄弟几个都在家,就算我睡了也有人看着来蛋,干脆头一歪便睡了过去。

    来蛋叫了他们好几次都没醒,她赶紧将手往围裙上擦擦,跑去开门。

    果不其然,抱蛋根本没走,她假装出了胡家村,又在天色渐暗时偷偷溜了回来,躲在胡大牙家附近的草垛子里守着。

    姐妹俩终于能碰在一起说心里话了,来蛋这才知道妹妹们已经搬到了镇上,每日靠卖馅饼为生,最开始一天能赚一百文,现在有了自己住的房子更加方便,一日已经能赚两三百文了!

    她高兴的直抹眼泪,抱蛋说:“大姐,你回家来吧,我们都想你,你不在,我都管不住有蛋跟求蛋了。”

    来蛋破涕为笑:“胡说八道。”

    自己的妹妹自己了解,来蛋跟求蛋乖得很,怎么可能不服管?

    “我走不了。”来蛋摇头,“胡大牙不会放我走的,我是他花钱买来的,你以后也别来了,免得叫他们把主意打到你们几个身上,万一他们起了贼心,想抢你的生意……”

    抱蛋:“我把于老混卖你的钱还给他们,能带你走吗?”

    来蛋摇头。

    抱蛋:“嗯,我想也是,那我就不给钱了。”

    虽说来时身上揣了银子,但抱蛋从始至终没想过要给胡大牙钱,凭什么?大姐又不是自愿被卖的,拿了钱吃喝玩乐的是于老混,胡大牙要是不服气,可以自杀去地底下找于老混算账。

    来蛋对离开胡家不抱任何希望,她太清楚自己走不掉的事实,就不说了钱不钱的了,胡大牙兄弟五个,真要想对妹妹们干点啥,她连拦都拦不住。

    抱蛋:“大姐,你觉得这块肉厉不厉害?”

    她一开始想的是,自己带瓶用途特殊的菌子粉过来,但来之前又改了主意,将那块肉用能让人昏睡的菌子粉阉了两遍,这样能保证吃完饭后人睡得跟死猪一样,而且菌子粉吃到肚子里就没了,也没什么后遗症,胡大牙几人就没法怪罪大姐。

    所以她特意强调让大姐别吃肉,这言论在胡家村并不奇怪,好的当然紧着家里的男人吃,女人捡点边边角角尝尝味儿也就行了。

    来蛋:“你还没说,他们咋都睡着了?我叫了好久都不醒。”

    抱蛋回答道:“得睡到明天早上,这不是什么大事,别管他们了。要是胡大牙死了,大姐你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随后,抱蛋发现姐姐的表情有点古怪,虽然她很快地掩饰过去,但抱蛋看得很清楚:“大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来蛋说不出口,也不想二妹知道,但同时她又清楚抱蛋性格多么犟,要是不说明白,抱蛋不会打消把她带回家的念头。

    “我回不去的,就算胡大牙死了,还有胡老二胡老三胡老四胡老五。”来蛋的指甲抠着掌心,都出血了,她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他们都缺媳妇。”

    抱蛋到底不通此事,来蛋说的又含糊,一时间她没听懂,直到夏娃说了个词,抱蛋才知道大姐为什么总说走不了。

    她愤怒的无复以加,哪怕得知于老混要把有蛋求蛋卖了再买个男娃回来当孙子时也没有如此愤怒过!

    胡大牙一家怎么敢这么糟践人?!

    于老混在卖掉大姐前,知道这回事吗?!

    来蛋说:“这事儿你别往外头说,反正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们好好过,我心里头就比谁都快活,要是以后能把满蛋找回来,我就更——”

    “不行!”

    抱蛋厉声打断她的话,怒火中烧:“不要总是说这种话!你又不是生我们的爹娘,凭什么要为妹妹的人生负责?别太往自己身上揽活了,这些年你被欺负的还不够吗?那些人……那些人永远不会满足的,你越是让着他们,他们越不会见好就收,越会蹬鼻子上脸!”

    此时抱蛋已经气炸了肺,她突然蹲下来,拿手狠狠砸地,如此才能缓解内心的怒火跟怨恨。

    来蛋抓住她的手,气道:“你疯啦,好端端的手不想要了?”

    抱蛋压根感觉不到疼,她盯着姐姐的眼睛:“你想不想回家?想不想回到我们身边?就算你说不想,我绑也要把你绑走!”

    来蛋哭笑不得:“你这话说的……”

    “大姐,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都杀了!”抱蛋眼神阴狠,此刻的她似乎又变成了那天那个想要杀死整个于家村人的抱蛋,不考虑以后,抛弃掉未来,只要眼前这份快意。“我打听过了,胡大牙爹娘死得早,他们兄弟五个要是都死了,就没人能管得了你,咱们就能回家了。”

    来蛋没把妹妹的话当真,因为在她记忆里,二妹话很少,总是很勤快很听话,所以这一定是一时气话,她可不能跟着胡闹。

    “你胡说些什么呢?他们兄弟人高马大的,咱们哪里打得过?买药不得用钱啊?你在哪个铺子买的,到时候官府一来,一查一个准。”

    抱蛋沉声道:“我保证他们查不着,于老混死的时候官府也来了,他们拿我没办法。”

    来蛋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听懂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无比,看抱蛋的眼神也变了,抱蛋瞒着两个妹妹,却没想过要瞒大姐,她们姐妹俩才是最亲的两个人,而且,大姐要是不知道,又怎么对胡家人下手呢?

    抱蛋都做好挨骂的准备了,大姐最是心软,或许会为于老混等人的死感到悲伤也说不定,尤其是生下她们姐妹的亲爹亲娘。

    谁知来蛋却虎着脸道:“那就更不行了!你能逃了一次,第二次还能有这好运气?人家官府也不是吃素的,两件事发生的都跟你有关,到时候肯定要查你,不行!”

    说实话,谁也不是天生下贱,才会对那样的亲人产生依恋。

    于老混一家跟于老蔫一家对待孩子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于老混等人是真不拿孙女当人看,没有丝毫温情丝毫疼爱,所以抱蛋姐妹几个对他们也没有任何亲情,无非是逃不掉,没办法逃,才得过且过。

    当然,这跟夏娃时不时的引诱也有关系,只能说抱蛋本性尚存,换作旁人,看隔壁的菊花就知道了。

    她要断不断,藕断丝连,注定要被牵绊。

    抱蛋:“不会的。”

    来蛋:“你说不会就不会?我说不行就不行。”

    从没红过脸的姐妹俩险些吵起来,幸而两人有意压低嗓音,不然怕吵醒人。

    “大姐,二姐?”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争执中的姐妹俩同时扭头,原来有蛋跟求蛋等到天黑不见二姐归家,竟自己摸着找过来了!

    她们到胡家村时已经天黑,不好敲门找人问,只能在村子里跟两只没头苍蝇般乱撞,还真让她们寻着了。

    来蛋立刻闭嘴,抱蛋则没心情打招呼,直接把俩妹妹拉过来,一股脑将大姐的事给说了,并问:“你们俩站谁?”

    比起二姐,两人更亲近大姐,也更听大姐的话,毕竟来蛋年长,有蛋求蛋自出生来,她们亲娘连喂奶都不肯,是来蛋想方设法求人,才将她俩养活大,比起亲娘,大姐更像是母亲。

    但这一次,两个妹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二姐。

    除掉胡家人当然是犯法的,可不这么做,大姐就不能解脱。

    抱蛋从夏娃那里学到了什么,都会原原本本再讲给妹妹们听,她们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在村子里,她们是无根的浮萍,在大晟朝,她们更是名如草芥,归根结底要问原因,就是她们生来为女。

    如果是男孩,看看于宝蛋什么待遇吧,村子里过得最差的男娃都比她们姐妹几个强。

    在这种情况下,想把大姐带回家根本不可能,所有人都会站在胡家那边,因为胡大牙拿钱从于老混手里买走了大姐,他们的交易是被允许的,是受保护的。

    胡家村会支持胡大爷,于家村也一样,他们连未出嫁的女儿都容不下,何况是被卖出去的?

    真要能管,那位被卖去做丫鬟当了妾又死去的姑娘,怎么无人问津,任由她的一生就此凋零?

    等别人来帮,坟头上的草不知都要长多高!

    村子里不帮,官府更不会帮,想活命就得自己想办法,不想受罪就得狠下心。

    来蛋气得要命:“你们疯啦,你们不要命啦!”

    但她也知道妹妹们都倔,在百般劝说无果后,来蛋到底不忍心,先松了口:“你们先回家去,让我好好想想,等过几天抱蛋再来,我保证给你个答复。”

    抱蛋清楚不能逼迫太过,大姐是从没想过这种方法的人,她点点头:“行。”

    于是来蛋目送着三个妹妹离开,久久舍不得移开目光。

    想回去啊,怎么能不想呢?她宁愿在于老混的打骂下和妹妹们一起生活,也不想留在胡家,终日被关在屋子里,被迫做让她恶心的事。

    好想回家,好想回到妹妹们身边,照顾她们,也被她们照顾。

    来蛋抹了把眼角,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回家的路上,土路坑洼不平,抱蛋不得不一手牵着一个妹妹,来蛋跟求蛋却很开心,像这种不必担心归家后被打个半死,能慢悠悠踩着月光跟姐姐在一起的日子真是不多,就连下大雪,衣服被寒意侵蚀,背着重重的背篓去镇子上,她们都是很幸福的。

    “二姐。”

    “嗯?”

    求蛋飞快瞥了抱蛋一眼:“我很讨厌于老混,以后咱们再也不去给他烧纸了吧?让他在地府继续做个穷鬼。”

    抱蛋自然无有不应:“当然可以。”

    谁会去给他烧纸啊,她恨不得把于老混的坟刨了,再把他的尸体拉去喂野狗。

    求蛋得了许可,开心不已,一路蹦蹦跳跳。

    归家后,三人分别洗漱睡下。

    虽然于老混等人死了,家里的屋子空了出来,但姐妹几个还是喜欢挤在一起睡,这样让她们彼此都很有安全感,今天晚上则是个例外。

    有蛋跟求蛋第一次离开抱蛋,两人跑另一间屋睡去了,美其名曰马上要搬走了,还没睡过最好的这间屋子,所以要感受一下。

    抱蛋对此毫无兴趣,随她们去了。

    晚上,有蛋跟求导抱在一起,小小声对着秘密。

    “那件事,是二姐做的吧?二姐都不跟我们说。”

    “嗯嗯,那就当作不知道好了,咱们谁都别说出去。”

    姐姐不想她们知道,她们会听话的。

    第344章 第十四朵雪花(十八)

    别的不敢说, 抱蛋对自己大姐是个什么样的人,那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她担心夜长梦多,当天晚上便收拾好了要送去胡大牙家的红糖, 为显逼真, 又添上两斤腊肉, 之后更是一夜无眠,天一亮便起身梳洗准备赶往胡家村跟大姐商议。

    这次有蛋跟求蛋不乐意让她一个人去了, 抱蛋不得不带着她们一起。

    抱蛋已然想好,给了大姐一晚上的时间考虑,若她还因一些顾虑不愿回来, 那自己就是绑也要将她绑走!

    明明她已经来得够早了, 但从天亮到现在,光是路上便花了近两个时辰,而胡家村此时一片寂静, 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抱蛋心中存疑,越往前走,靠近胡大牙家的位置, 一阵嘈杂声便由此传来,她猛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若非腿脚不便,怕是早已跑了起来,有蛋跟求蛋对视一眼, 拔腿便朝胡大牙家的方向冲去。

    抱蛋快速往前走, 她平时为了不显得腿瘸, 走路总是比较缓慢, 今日却完全顾不得了。

    早知道,早知道大姐不会听话!

    明知昨天自己根本没可能将姐姐带走, 抱蛋还是不可避免的气上了自己,如果不是想要一家姐妹安安稳稳团圆,她早想办法弄死胡大牙一家了!

    待到近前,胡大牙家门口早已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恐怕整个胡家村的人都在这儿瞧热闹,女男老少大人小孩通通不缺,时不时还能听见兴味盎然的议论声。

    “哎哟,平时我就觉得胡大牙家状况有点不对,哪有娶了媳妇不让媳妇出家门的?”

    “就是啊,接连娶了三个媳妇,竟然死了俩,胡大牙对外说是病死的,我看就是让他们兄弟糟践死的!”

    “怪不得呢,我寻思着新媳妇都嫁进来这么久了,没看她下过地,胡家那几兄弟还说什么是他们大哥心疼嫂子,我呸!当时我还差点信了!”

    抱蛋听在耳中,急在心里,大姐这么做太不明智了,把事情捅出来绝对是下下策!

    她奋力推挤面前人群,惹来不少抱怨,但抱蛋不在乎,她只想立刻马上看见姐姐完好无损。而有蛋跟求蛋早一步挤了进去,外头人声嘈杂,抱蛋弄不清楚里头情况,夏娃则双手抱胸漂浮于半空,嘴里还幸灾乐祸:“胡大牙家里好多人,估计村里有头有脸的都来了,事情闹大了哦。”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抱蛋总算以不要命的姿态挤到最前排,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真要传出来名声可别想要了,任谁家知道嫁到他们胡家村要当共妻,都是打死不会来的,所以胡家族中几个年长的老头商量了下,让人先把胡大牙家门给关上。

    他们原是不想管这家事的。

    旁的不说,胡大牙接连死了两个媳妇,他们家兄弟五个,这家里到底什么情况,瞒得住小孩子,瞒得住他们这些一只脚跨进棺材里的老头子?但是没办法呀,家里穷,娶不上媳妇,人家大哥既然愿意,他们这些人又不是琴爹亲娘,能说什么?

    总之只要别闹得人尽皆知,族中长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今天天刚刚亮,正是村里人起床时,胡大牙第三任媳妇却敲锣打鼓的喊冤,闹得村里人全过来凑热闹,这下可没法装瞎了,所以胡家村的里正连带族中上了年纪颇有威望的长辈都过了来。他们到时,胡家兄弟几个还在呼呼大睡,心真是够大的!

    不大的堂屋满满当当站着一波人,其中胡大牙正恨恨地盯着来蛋,不明白她怎么能这么忘恩负义:“……别忘了是谁把你从那个家里带回来的!你嫁到我家,我没让你下地干过一点脏活累活,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他虽然干出了和兄弟共享妻子的事,却也知道这是丢人现眼的,因此颇爱面子,并不愿意被外人知晓,可来蛋一大早用擀面杖敲着盆在村子里一边敲一边喊,他们弟兄几个以后还怎么做人?

    来蛋才不管这么多,她没有别的目的,甚至对于离开胡家回到妹妹们身边,她都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她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想赌一把,万一自己就能借此脱身呢?二来则是为了打消二妹那危险的念头,她这辈子生来便在吃苦,没有一天得到过幸福,可妹妹们不一样。

    她们已经解脱了,现下却要因为自己付出代价,甚至很可能把于老混等人的死因暴露出来。

    到时候谁来救她们?

    至于这张面皮,来蛋并不是很在乎,从小被打到大,有时于老混甚至把她从村头打到村尾,疼得像条不会咬人的狗那样在地上打滚求饶的场面都经历过,谁还会要脸?

    胡家村跟于家村离得远,等她这边做完了妹妹们也不一定会知道,所以无论胡大牙怎么辱骂,来蛋始终一声不吭,直到她听见两个妹妹愤怒的声音,然后被护在了有蛋跟求蛋身后。

    来蛋有些出神。

    她跟抱蛋年纪比较大,下面三个妹妹,爹娘从未伸过一下手,她们是她和抱蛋的怀里背上长大的,挨打时,两个年纪大点的姐姐会自发将妹妹护在身下,长此以往,保护妹妹们几乎成了来蛋的本能。

    她深深地爱着她们,所以一丁点有可能伤害到她们,让幸福生活消失的可能,来蛋都不允许其存在。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妹妹们保护。

    在这个瞬间,姐姐似乎变成了妹妹,而妹妹们则变成了姐姐。

    有蛋跟来蛋都不是空手而来,她们在镇上做生意,说是没遇到什么麻烦,但也并非全然一帆风顺。馅饼生意好起来后,见她们是三个女孩便想来欺负来调戏来偷盗者不算少,要论单打独斗,她们姐妹仨肯定不是那些恶人的对手。

    但她们团结,且拼命,渐渐地便没人再敢来骚扰了,这让有蛋跟来蛋意识到,一味的温顺好说话是没有用的,因为有些人总是得寸进尺,你往后退一步,他就要朝前跨三步,不将她们吃干抹净决不罢休。

    人们看见可爱的小猫小狗总会伸手逗弄,但没人敢逗弄老虎狮子。

    这难道是因为老虎狮子不够毛茸茸,不够可爱吗?

    不,那是因为它们有着庞大的身形,以及能够咬断咽喉,划破骨肉的爪牙。

    所以赚了钱后,二姐特意买了几把匕首,她们不会主动伤人,可谁要是敢打她们的主意,她们也决不怕事。

    一无所有的人总是很勇敢的。

    但今天她们的目的是把大姐带回家,而不是真的闹事,胡家村其它人再事不关己,到底人家是一个村的,万一联合起来对付她们,只靠姐妹四人,很容易吃亏。

    所以两人只是分别伸出一只手,交叉着把大姐挡在身后,另一只手却都悄悄摸上了衣兜里的匕首,但凡胡家兄弟要扑过来打人,她们一定先给他们穿个透心凉。

    以前吃不饱,总是干很重很重的活,在家里更是被言语羞辱,动辄打骂,那时她们都以为自己力气很小,所以才会被爷或爹一巴掌掀翻。现在吃得饱睡得好,感觉完全不一样了,这匕首自买了便没怎么用过,姐妹俩甚至有点兴奋,期待真有人来作个死,让她们积累点实战经验。

    抱蛋挤进来时正好要关门,她马上表明身份,一进屋就看见两个妹妹挡在大姐身前,胡家兄弟一副要动手的模样。

    抱蛋迅速在心里盘算一番,很快有了打算,她没选择硬碰硬,因这一屋子除了胡家兄弟外全是姓胡的,她刚跨过门槛,眼泪就顺着脸颊滑落:“大姐,大姐!”

    这会儿抱蛋也不在乎自己的瘸腿了,甚至故意走得更踉跄,跌跌撞撞的朝来蛋跑去,边跑边哭:“大姐!早知道你嫁过来是受这样的罪,我就是死也要拉着我爷!你们胡家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啊!老天呐,菩萨啊,你怎么不给好人一条活路啊!”

    她一哭,有蛋求蛋登时跟着哭上了,不过哭归哭,她们跪地痛哭时还不忘把来蛋围在最里边,免得胡大牙动什么坏心。

    除了于家姐妹外,一屋子全是男人,这一哭,还真让他们一时间无从下手,虽然他们干得出厚颜无耻的事,但这薄薄的脸面也还是要的,总不能一屋子人对着姐妹几个动手吧?

    来蛋一开始不说话,她就没想着能全身而退,只想把这事儿捅出来,无论如何不牵扯到妹妹们,可妹妹们都哭了,她不可能不配合,于是也抹着眼泪说:“几位叔伯爷爷,不是我不安分,实在是这日子没法过,我是大牙买回来的我承认,可当时我爷卖我时,说是给我找个好相公,没说是找五个啊!自到了胡家,每日洒扫做饭洗衣,我何曾喊过半个苦字?但我到底是个人,我也有廉耻心,我、我是真的受不了了!”

    “求求您几位,给我做个主,我也不想跟相公分开,我就只想做他的媳妇啊!”

    抱蛋姐妹三人听得心下一紧,却也知道大姐这么说才是最好的,无论如何,能摆脱几个是几个,之后的可以从长计议。

    胡大牙听了,面上竟露出动容之色。

    来蛋到胡家半年,对胡大牙颇有几分了解,他前面那两个媳妇都是好人,逆来顺受的好人,因为羞耻不敢往外说,时间长了,经不起这五兄弟糟蹋,又郁结于心,一个是自己吊死的,另一个是病死的,所以村子里才传胡大牙克妻。

    他已习惯把自己的妻子跟兄弟们分享,谁叫他是大哥呢?

    以前在家里过不好,一是因为要护着妹妹们,二是于老混家上下真不拿女娃当人看,但在胡家,勤快又温顺的来蛋没挨过打,就算妹妹们不来,她也不愿意过这种日子,连门都出不得,要不是抱蛋来找她,她都不知道妹妹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来蛋的话触动了胡大牙,毕竟共妻这事不是他提出来的。

    他是大哥,理应由他先娶妻,倾全家之力娶了第一个媳妇后,胡家老爹生了场病,愣是把本就不厚实的家底掏得更空。等胡老爹一死,别人家见他家没有长辈帮衬,却还有四个没成家的兄弟,谁敢把姑娘嫁过来受罪?

    这一拖再拖,就拖到弟兄们过了娶妻的年纪,胡大牙听见老四老五私底下抱怨说当初给他娶媳妇花了太多钱,所以在胡老二提出共妻要求时,出于长兄的身份,以及只有自己娶妻的愧疚,当天晚上胡老二走进他跟媳妇那间屋时,胡大牙什么也没说。

    之后一切顺理成章,第一个媳妇吊死了,全家又紧着再给他娶了第二个,谁知第二个也死了。

    胡大牙觉得自己很无辜,没办法呀,家里要是不这么穷,他们咋会干出这种事呢?

    胡家村的里正也是这么说的:“都是穷闹的,来蛋啊……甭管怎么说,你跟大牙也是两口子,大牙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就是嘴笨,人却老实得很,这一点我可以跟你保证——”

    夏娃嘲讽道:“知道穷还非要找媳妇,兄弟彼此之间凑活一下得了,又不花钱又舒服。”

    抱蛋还在嘤嘤哭泣,乍听此话,险些露馅。

    “我知道,叔,我知道,我也愿意跟大牙一起过日子。”来蛋哭着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可我妹妹昨天来瞧我,说我爷奶爹娘都死了,我爷虽对我不好,但他到底是我亲爷爷呀,做父母纵然有再多不是,身为女儿我也不能恨他们。二妹只是想我回家上个坟,我都回不去,我、我太不孝了,我还是人吗!”

    “我知道大牙老实,人也厚道,他愿意我回去的,可家里这么个状况,我又能咋办?要不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我咋会这么干?我也要脸啊,我以后难道不活了?”

    来蛋绝口不提自己想和离回家,只说自己想留下来,但只想跟胡大牙一个过,又说自己孝顺,于老混不是个东西,那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可她不怨也不恨,人死为大,想回去上个坟都不行,一个孝顺的女儿怎么能不崩溃?

    所以她早上敲着盆哭叫,这是情有可原的。

    年纪最小的求蛋很快学会了大姐的招式,呜呜哭:“我们家没儿子,按理说大姐是长女,不能摔盆,也能走在前头带着的……娘!爹!你们把大姐生下来,大姐却连送你们最后一程都不行,还在胡家这样受欺负,你们睁开眼看看啊!”

    胡大牙脸涨得通红,局促道:“也、也不是不让你回……”

    胡老二脸色阴沉沉道:“说什么两口子,都是拿钱买来的了,能算两口子吗?你于家也不是我们家正儿八经的姻亲,不去送葬怎么了?”

    来蛋一听,哭得更加惨痛。

    这胡老二算是胡家兄弟里话最少的,但最阴险的主意往往都是他提的,像这话昨天胡老三也说过类似的,其实不是胡老三想的,正是胡老二平时说过的。

    好听点叫来蛋一声大嫂,难听点,就是个买来的玩意儿,又不是头一回,这个死了,再攒钱买下一个就成。

    天大地大,有无数个于老混,愿意卖女儿的多得数不清。

    胡老二看着于家哭哭啼啼的姐妹们,眼底阴鸷一闪而过,他扭头对族里长辈及里正道:“事儿我们已经干了,传出去也不好听,村里知道的人不少,你们现在才来管,晚了。”

    老头们脸色难看,胡老二却不在乎,他们弟兄五个,个个人高马大,谁家都敢惹:“既然以前都不管,现在也甭管,要是非插手,那直接把于氏绞死。像这种不检点的荡妇,她想回娘家,我们胡家还不乐意要了!谁知道她嫁进来之前干不干净?就于老混那人,说不定早私底下叫孙女做暗娼换钱买肉吃了!”

    姐妹几人的哭声因这恶毒至极的话戛然而止,连夏娃都啧了一声,倒是个好的寄生体,可惜她力量不足。

    这话对于寻常姑娘,恐怕能将她们羞辱的愤而寻死,世人在攻击女人时,总会将她们与下三路联系在一起,因为一旦如此,看热闹的人便只会盯着这点事儿瞧,即便是假的,众口铄金下也能成真。

    但于家姐妹几个还真不怎么在意,原因无它,她们的奶奶、亲娘,总爱骂她们是小浪蹄子和荡妇,污言秽语一箩筐,第一次听还羞愤欲死,时间一长,皮早厚了。

    只要能活下去,挨两句骂算什么?更何况活着才能报复,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有蛋满脸通红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姐妹是什么样的人,去于家村一打听便知,早知来你们胡家村是这么个结果,我不如直接死了干净!”

    说着便要往墙上撞,架势极为凶狠,毫不保留,速度之快连在她身边的几个姐妹都没反应过来,这要真让她撞死了,胡家村就别想要什么名声了!

    幸而里正年纪不算太大,捞住了有蛋的胳膊,饶是如此,她的脑门还是磕在了墙上见了血。

    吓得来蛋大哭不止,场面一度变得极为混乱,她抱着妹妹绝望哭号,抱蛋则抬起头,认认真真将胡家五兄弟,还有在场的其它人看了个仔细。

    胡家哭声震天,外头的村民们更好奇了,已经有人爬树翻墙来瞧热闹,胡老二的脸则更为阴沉。

    这时胡老五开口了:“我们家也不想闹事,这事儿想解决,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又不是二哥,有那种癖好,要是可以,他也想要个专属自己的媳妇,而不是跟人共享,之所以会答应二哥的提议,不过是他势单力薄,再说了,大哥娶妻的钱有他一份,这便宜他凭啥不占?

    “大嫂早上在外面又是哭又是喊的,当时我们兄弟几个在睡觉,愣是没能阻止,你们说说,以后我们还怎么抬头做人?别的村子要是知道了,又怎么看我们家?”

    胡老五这话有理有据,听得老头们不住点头,里正问:“那老五,你说的办法是啥?”

    胡老五说:“是这样,我们家呢,没了长辈,大嫂家里姐妹呢,长辈也死绝了,家里没个男人,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倒不如我们两家凑合凑合一起过,姐妹嫁兄弟,传出去不难听,这样别人一看,自然就不会相信那什么共妻的谣言了。”

    夏娃:……

    她时常觉得人类世界充满各种各样神奇的事。

    这位嘴上说得好听,梦做得比谁都大,把人家大姐那样糟践,居然还想一文钱不花免费得三个给他们洗衣做饭生孩子还跟他们姓的媳妇,这么会做生意家里咋还这么穷啊?

    关键胡家村的里正竟觉得这个主意不赖。

    来蛋被恶心的险些吐出来。

    胡老五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大嫂刚来时又黑又瘦,但这半年下来,皮肤白了些,五官也清秀,就连瘸腿的那个看着都不丑,他们家找媳妇又不看脸,只要是个女人,会生娃就成,不用花钱最好。

    兄弟们都有了媳妇,就能分家过了。

    胡老二冷笑道:“我看还是把于氏绞死的好,她这样诬赖人,不绞死也得拔了舌头。”

    抱蛋很生气。她气大姐自作主张,气妹妹不知死活撞墙,明明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一个一个都不让人省心。

    但气姐姐妹妹,可以等到以后再说,她气她们,更爱她们,如果不是胡家逼迫至此,大姐跟妹妹不会这样出昏招,所以当然是胡家人的错,是胡家村的错,把她的姐姐和妹妹逼到这个地步,真是该死!

    这场闹剧,夏娃看得津津有味,觉得精彩极了,可惜她的孩子过分弱小,身上的怪种并不能成型,否则直接将这群人吃了,还需要讲道理?

    求蛋撕了衣服给有蛋包扎额头伤口,来蛋心一沉,胡大牙耳根子软,并不是个有骨气的人,要是可以,他肯定不会愿意跟兄弟们分开,所以再想走他的路是不行了。

    第345章 第十四朵雪花(十九)

    本来妹妹们没来, 来蛋可以凭借此事让胡大牙带她出去分开过,期间可能会吃些苦头,但那不重要, 偏偏妹妹们出现了, 胡老五起了贪念, 其它人自然便站到了他那边。

    她这才发现,事情和自己想象中似乎有些不一样, 现在她已经无法决定走向,甚至于还可能连累妹妹们。

    “其实呢,我一直都想说, 你不觉得你的姐妹们是个累赘吗?”

    夏娃捏着小熊的眼珠子, 手感Q弹,比人眼珠的触感还好:“她们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只要你自己过得好不就行了吗?非要帮她们, 可以等到你不再受制于人,现在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亏你还想着要带她们一起走。”

    “什么母父姐妹, 不过是你人生中的过客,你娘爹管生不管养, 她们本来便不是你的责任,瞧,今天这事儿恐怕难以善了了, 为了救你大姐, 你不会还要答应嫁过来吧?那样的话倒不如让我吃了你。”

    她早看抱蛋不顺眼了, 夏娃不喜欢这种为情所困的人类, 很没用。

    这一点就不如隔壁的菊花了,菊花虽然扭扭捏捏, 却自私自利,一旦有人要伤及她,她绝对会第一时间抽身。抱蛋这边跟菊花,一个是姐妹,一个是家人,还是谁都别瞧不起谁的好。

    抱蛋也不知道眼下这件事要如何收场,她看着虎视眈眈的胡家村人,额头是血的妹妹,面色惨白的大姐,一时间竟有种恍惚感,为什么她只是想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生活,就这么难呢?为什么总有人来阻挠她呢?为什么她想做什么事都没法成功?

    明明大家无冤无仇不是吗?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你不吃别人,别人就吃你。”夏娃捏爆了小熊的眼珠子,然后又迅速重生出一颗一模一样的。“但你明明有机会不被人吃,却还是让自己陷入这番境地,我只有两个字评价,活该。”

    抱蛋武力值低微,一时半会又寻不到方便机会,她意识到别人不会跟自己讲道理,所以今天这个亏她吃定了,然而一旦松口,想再反悔,比登天还难。

    与其这样,不如一开始便下狠手一了百了。

    她身上的黑色雾气越来越浓,夏娃露出一点得逞的笑,又道:“看他们这副模样,你难道不恨?以你们姐妹的能力,想正面应对恐怕很难,但是呢,我有个好办法。”

    抱蛋猛地朝她看过来:“是什么?”

    “你是知道的。”夏娃一本正经道,“之前那个冰块做的女人,她是我的……顶头上司,有些我想做的事情,她总不许我做,所以我不能擅自拿走你的灵魂,但如果是你自愿的,那就好说了。”

    抱蛋心头忐忑,举棋不定。

    夏娃见状,又添了一把火:“你们这个世界呢,人的确有灵魂,但死了就是死了,灵魂会消散在天地之间,成为世界运行的能量。反正没有下辈子,给我又能怎样呢?至少你将灵魂奉献于我,我能赐予你强大的力量,足以让你将这群人手撕成碎片。”

    说着,她手一抖,捏出一份白纸黑字的合同。

    嘿嘿,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她打不过了了,在对方面前自然伏低做小,转头想做什么,那就是她的自由了。

    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同样也没有钻不了的空。

    了了只说不许她随意取走抱蛋的灵魂,可如果是抱蛋主动给呢?情况如此紧急,她也是善心大发,才勉强拿走的。

    抱蛋认不全合同上的字,夏娃把手贴到她眼睛上,短暂地令抱蛋与自己共感,明白了合同上写了什么。

    “只需要说一声你愿意,今天这件事,我就给你解决了。”

    抱蛋看着满脸阴险的胡老二,将算计写在眼里的胡老五,还有胡家村这些巴不得赶紧息事宁人的老头们,倏地握紧拳头:“我还有个要求。”

    “你说。”

    “这件事结束,我们姐妹要不受影响的继续生活。”

    夏娃:“成交。”

    她手一挥,合同上就又多了一条,经抱蛋看后无恙,她心一横:“我愿意将灵魂奉献与你。”

    这一声出来,头脑里有根弦嗡的一声断了,这是抱蛋从未有过的感受,身体好像不再属于自己,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寄生了进来,吞噬她的五脏六腑,将她变成一个空壳。

    这一次,她终于看见了身上的黑色雾气。

    夏娃伸展双手仰起头,迫不及待感受着甜美灵魂的味道,虽然不能像在上个世界那样大肆孕育怪种,但有时候只要一只也就够用了。

    胡家村的老头们上一秒还在对眼色,决意帮着胡家兄弟留住于家姐妹,他们觉得这个法子简直好极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虽说婚事一开始可能有些不美,但等两边相处久了,生了娃,自然也就安定下来了。

    结果没等他们开口,外头突然传来阵阵惨叫,有人大声呼喊:“狼!有狼!狼群下山了!救命!救——啊!!!!!”

    这一声令胡大牙家这些人通通转移注意力,紧接着便听到爪子挠门的声音,那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胡大牙家的门板还算坚固,却也没能撑上多久,只见一只利爪猛地穿破门板,紧接着便有恶狼自墙头跳跃而下,它们灵性至极,竟踩着其它同伴的背登高跳下,直奔堂屋!

    胡家兄弟再会耍狠,那也是对人,更何况这几头狼身高直逼成年人,且通体乌黑,寻不出一丝杂色,眼红如血,獠牙锋利,爪子上甚至还有些许碎肉骨屑。

    从破门处往外望,可以清楚看见不少人倒在血泊之中,生死不知。

    只眨眼间,这数头巨狼便扑面而来,别说是胡家村的人,就是刚和夏娃签订灵魂合同的抱蛋,也吓得原地发呆,四肢僵直动弹不得。

    夏娃还是有点不满意的,一个灵魂太少了,只幻化出这几头狼,否则直接将胡家村踏平,离世界之核的收集便又近了一步。

    胡老二最先被扑倒,因为他心眼儿多,一直站在最靠近门口的地方,为的是防止于家姐妹夺门而逃。

    这个位置很好,可以让巨狼一爪子掏空他的肚肠。

    眨眼间整个屋子便成了血海,偏偏人却没有死绝,个个倒在血泊中抽搐,然后抱蛋就看见夏娃开心地迎了上去,手里多了一把没签字的灵魂合同,同时空中出现了好几个一模一样的夏娃,每个夏娃都寻了一名将死之人说话,诱哄他们签订契约。

    这些人只能看到自己的夏娃,所以也听不到每个夏娃的语音完全相同,她们以救命为由,要求这些人签下灵魂合同,并保证会让他们恢复如初,少说活到九十九。

    抱蛋着急,正想制止,却见夏娃拿到了所有签订好的灵魂合同后哈哈大笑,然后倒地的人们连叫都叫不出声了——怪种所化的巨狼同样喜食人肉,它们会将食物吃得干干净净,保证一点都不浪费。

    夏娃双脚落地,不知道是不是抱蛋的错觉,夏娃的皮肤看起来好像没有那么惨白了。

    她伸出小手摸着狼头,巨狼像依恋母亲那般蹭了蹭夏娃的手,随后继续埋头大快朵颐,这一幕看着格外惊悚,一个五六岁大长得稚嫩的小女孩,竟满脸含笑眼神慈爱的看着巨狼食人。

    抱蛋还好些,她的姐妹们已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村里的惨叫声依旧没有停止,毕竟是下山恶狼,若只吃胡大牙一家,那多不好,显得有些厚此薄彼。

    夏娃恶狠狠地想,她装乖这么久,总得全部讨回来,这次她学聪明了,手里握着合同呢,都是人类自愿的!

    胡家村的人再无心看热闹,自己活命都难,哪还有心思管旁人?一时间四散奔逃,哭叫连连,连狼群何时消失也没察觉。

    最先赶到现场的是官府,要说这位县令大人也是真倒霉,眼看任期将至,说不定能往上升一升,偏偏先出了一家四个大人被毒死,然后便是春天狼群下山!

    这不符合常理呀!这边村子离山近,每年冬天也的确有猛兽下山食人,可问题是现在是春天,春天狼群怎么也会下山?

    要说这两起惨案有哪里相似,那就是都跟于家有关,可于老混之死是误食了有毒的菌子,胡家这边更是证人无数——青天白日的狼群下山吃人,还能是于家姑娘唆使的不成!

    她们若有这本事,至于从小受尽虐待?

    可即便与凶杀无关,县令大人还是愁秃了头,于家好歹只死了四个,胡家村却死了二十余人!其中胡大牙兄弟更是尸骨无存,据说地上的血都叫狼群给舔干净了!

    除此之外便是,为啥于家姐妹没事?

    准确点来说,为啥所有的女人跟小孩都没事?

    县令大人不知道这卷宗要如何写才能令上峰满意,此事说出去简直令人不敢置信,他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如此古怪之事,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但这卷宗不写也不成,写好后,县令大人惶惶不可终日,等待来自府城的回信。

    回信来得很快,仅用时五天,县令大人打开知州大人的回复一看,上头咬文嚼字辞藻华丽,可逐字看过去,这字里行间,竟是透着一股“老夫很看好你此事亦非你错因此老夫替你抹下了”的意味。

    他跟知州大人素无交情,这位知州大人是出了名的雁过拔毛,怎地这次如此通情达理,不要好处便将此事处理了?

    县令大人想不通,为此他是吃不下睡不好,如此反复几日,他决意亲自前往府城拜见知州大人,询问原因,否则心里总是不踏实。

    于家村与胡家村同隶属于鄄州,鄄州下共有二十三县,是大晟朝七大州之一,这里所任职的知州大人,其权可比土皇帝,虽非京官,却实权惊人。

    鄄州知州姓马,这位马知州的外表,跟他的姓氏完全不像,整个人生得矮墩墩圆滚滚,特意加宽的官袍穿在他身上仍旧紧绷,宛如一张被撑爆了的油纸,不过正因这副脑满肠肥的模样,马知州脸上的褶子都叫撑平了,瞧着还有几分年轻,完全不像是已过不惑之人。

    县令大人在此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招待,这令他受宠若惊,要知道往年他来拜会马知州时,人家不拿脚底板瞧他都算他造化了。

    这次不仅嘘寒问暖热情有加,马知州竟还亲自为他奉茶!

    县令大人姓范,从前马知州总连名带姓喊他,这回竟称他范大人!

    这马知州马大人,该不会是得了什么失心疯的病吧?

    范县令被好好安抚并鼓励了一番,临走时还连吃带拿,得了马知州赠送的一斤好茶,他恍恍惚惚出了府衙,竟有些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所以听马大人这话里的意思是,今年他升迁有望?

    什么礼都没送,银子也没给,竟能升官?

    殊不知范县令前脚离开,后脚马知州便抹了把额头的汗,连滚带爬跑进会客厅后堂,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大人!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去做了,求大人看在我如此精心的份上,饶了我这回吧!”

    他哭得难看极了,很快便被人堵了嘴拖出去,若是细看就会发现,将他拖出去的,竟是个身穿玄色海青衣,脑袋锃光瓦亮的女尼。

    她将人拖出去时还愤愤不平的踹了好几脚,马知州疼得要死却不敢声张。

    这被马知州称为大人的不是别人,正是了了。

    她身着劲装,手中把玩着一方小小的玉印,面上没什么表情,随侍在她身旁的,几乎都是光头女尼,她们对马知州恨之入骨,若非此人留着还有用,少不得要将他身上的肥肉片下来喂狗。

    若是范县令没走得那么急,若是他胆子再大点,端详端详马知州,就会发现马知州实在是胖得有些不正常了。

    往年他也胖,却没胖成现在这样,且马知州生活奢靡,何时穿过如此紧绷的官袍?

    马知州被拉下去后,一张撑开了无褶子脸已是惨白一片,于是愈发显得油光四溢,他的嘴被掰开,一根粗管直捣喉咙,又被迫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填鸭”。

    痛苦至极,生不如死,却又不会死。

    此事还要从四年前说起。

    于家村及附近几个村子,常传言说山中有大虫猛兽,进山者有去无回,最初了了并未当作一回事。她无惧猛兽,又不爱在于老蔫家待,所以会往深山去,随意寻棵大树睡觉,待天快黑了再回去。

    夏娃总是不安分,了了并不厌恶这种不安分,但这家伙总是心怀不轨,嘴巴又碎得很,了了其实不是很喜欢她。

    进山的次数多了,就让她发现了异常。

    半山腰处有座被掩盖的尼姑庵,这本没有什么稀奇,稀奇的地方在于这尼姑庵里明明有尼姑,却从不见她们出庵门。

    难道她们也像她一样不需要吃喝拉撒?即便是自给自足,像油盐酱醋这些,又如何自己弄?

    随后了了发现,尼姑庵里头似乎别有洞天。

    这尼姑庵外表看着是佛家之地,内里却藏污纳垢,常有人来此寻欢作乐,要女尼们作陪,走的却不是正门,而是尼姑庵里头的秘密通道。

    了了还发现,那些声称进山后便有去无回,很可能是被猛兽吃了的村民,其实都还活着,他们身戴脚铐,被安排在山腹中做苦工,来来回回开凿山壁搬运重物,每到夜里,便有拉了大箱子的马车被带来,箱子里装的尽是金银珠宝。

    清心庵共有女尼四十余人,其中有一些是倡伎,一些是被拐卖来的,还有一些竟是附近村子里的姑娘!她们的共同点便是生得美貌,至于头发,都是强制被剃掉的,原因无它,马知州好这一口。

    不仅是他好这一口,与他来往的人也大多爱找刺激,其实他们未尝不知这些女尼并非真正的出家人,但何必自找麻烦?知州也算一方大吏,上了他的贼船想下宛如登天,更何况只是睡几个女子,算得了什么?

    来往者不乏巨富官宦,竟无一人愿为她们出头。

    之所以选中这座山,马知州当初费了不少功夫,他请了京城一位颇有名望的风水大师,大抵是亏心事做多了,马知州这人讲究得很,连晚上睡觉脚趾头朝哪个方向都有说法。

    鄄州山水颇多,但地势开阔又足够隐蔽,还能为他带来福运的却少之又少。在那位风水大师选址结束后,马知州便让其做了第一个开山之人,免得日后他将此事说出去。

    他在鄄州任上迄今已有十五年,揽下滔天财富,怕是国库都难以与之相比,这么大一笔财富,搞得马知州是吃不下睡不好,不寻个安心的地方放,总疑心要被人偷走。

    他花了快十年时间,才将山腹掏了一半,为了掩盖此事,他又在半山腰建了一座尼姑庵,明面上是佛家重地,实则香火续了没几个月,便以“山中有猛兽”为由,弄死了前来上香的村民,令附近村子再无人敢进山。

    有那胆大不怕死的,也都被他派来负责监管此处的人捉了来做苦力,日日凿山运石,累得要死却无法果腹,十年下来,不知死了多少。

    这么多钱,马知州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也花不完,但他就是要揽,就是要贪,还要把所有与他勾结之人拉上贼船,这座尼姑庵里的美貌女尼,不过其中手段之一。

    了了之所以会离开于老蔫家,跟于老蔫赶她走关系不大,那时清心庵的女尼们总算愿意为她所用,决意堵上性命拼一把,若每日再早出晚归,太过浪费时间,所以她走得干脆利落,根本没把于家村的爱恨情仇放在心上。

    那些财宝,了了并不动心,但她这人有个习惯,不动心归不动心,该有还是得有。

    让她去一千个人家里抢,没那个必要,可若是从一个人手里抢来便能占为己有,何乐而不为呢?

    马知州在清心庵里安排的人并不多,因为这些女尼早叫他驯好了,即便庵门大开她们也不敢跑,但凡敢跑一个,所有没跑的就得跟着一起死,横竖他有钱,世间卖女儿的一大堆,到哪儿弄不来人呢?

    这就导致女尼们自己不敢跑,也不敢让同伴跑。

    清心庵内有两条秘密通道,一条通往外界,一条通往山腹财宝洞,这两条密道就在清心庵下面,她们有点什么动静,下面的人很快便会得知,那里少说有两百号人。

    马知州不仅有钱,还有私兵,朝廷规制每个大州可训练私兵八千人,他足足养了一万五,几乎是朝廷规制的两倍,至于原因嘛,马知州怕自己有命贪,没命花。

    了了想,天上也不是完全没有掉馅饼的时候。

    这种空手套白狼的好事她还是很乐意去做的。

    大晟朝并非乱世,马知州能在鄄州揽财至此,可见鄄州百姓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但只要没有真的活不下去,他们就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所以了了的目标也很朴实,鄄州的土皇帝该换个人来做了。

    清心庵的女尼们心防极重,有些人甚至已被同化,了了花了不少时间才成功混入,之后更是在她们的帮助下捉住了马知州。

    马知州原本想着,先与此人虚以委蛇,只待此人稍一松懈便将其碎尸万段,她纵然有天大的本事,总不能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吧?

    ……她还真能。

    马知州极为爱惜自己的命,他原以为能找到机会反杀了了,没想到此人残暴至极,她自己不吃不喝不睡觉,也不许他吃喝睡,且手段极为残忍毒辣,不知用什么武器割开了他的头皮,威胁要将他整张人皮剥下来!

    人的确是可以驯化的,就像清心庵里的女尼及后山那些劳工,哪怕大开方便之门也不敢逃,事实证明马知州也一样。

    他除了爱命,也爱那一身肉,常言这是金银养出的富贵肉,少了一两都不成,于是了了好心助他再长得更丰满些,女尼们为了争夺一日八餐的所属权,险些没大打出手。

    刚见到马知州那天,他大约是一米六的个子,一百七的体重,如今约莫已有二百二十来斤了,那白花花的肚皮被撑得透明发白,仿佛一根针戳进去就会爆掉。

    第346章 第十四朵雪花(二十)

    净心是清心庵一个刚来没多久的小尼姑, 她是被亲爹卖了的,据说因为她十五岁了长得像小孩子,反倒卖出了个好价钱。

    她哭天抢地求她爹别卖她, 她爹却铁石心肠, 毕竟不卖了她哥哥就没钱娶媳妇。虽然净心不知道为什么娶不起媳妇就要卖妹妹, 但她还是被牙人带走了,被送到清心庵后, 还得了个净心的新名字。

    至于她娘,她娘早就死了,所以到了新地方, 净心觉得也不错, 至少在这吃得饱,就是带她来的人说她没规矩,让她多学一段时间, 学着学着净心就发现,这好像不是什么干净地方,自己来这儿压根不是当尼姑的!

    想也是, 尼姑吃饭哪里会有肉?

    不过她这人随遇而安,知道跑是跑不掉的, 因此也不爱哭,每日只盯着监视者的轮值,这些监视者皆蒙面, 因此她便将他们的体型及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都记下来, 很快便寻摸出规律, 每日轮换时, 总有半盏茶左右的时间可以钻空子。

    毕竟是人力更换,难免有所疏漏, 再加上清心庵建立多年,马知州便是鄄州的土皇帝,从未出过意外,即便有人侥幸逃得出去,庵内还养有嗅觉惊人的猎犬,是以这些监视者或多或少都有些懈怠。

    至于逃出去没路引无户籍之类的,全是小问题。当然,她是不会回家的,反正娘已经不在了,没人护着她,回去让她爹跟她哥再把她卖一回,然后她再逃再卖,他俩净坐着等收钱?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靠着这张娃娃脸,在规矩没学透之前,净心已将庵内情况摸了个大概。她估摸着这是个贵人置办的销魂窟,对方权大势大,且从窗子往外望,四面皆山,逃都不好逃。

    正一筹莫展之际,净心突然发现,监视者里有个人好像有大变化。

    她打小便生有一双慧眼,隔壁婶子家生了一窝一模一样的小黑狗,旁人都认不出,惟独净心一只一只分辨得清清楚楚。从被带来清心庵至今已有两个半月,再过半个月她的规矩就要学完了,这段时间她一直装笨卖傻,刻意拖延,可惜人家养着她不是让她享福的,满三个月即便是不成,捆了手脚丢上去也不怕她反抗伤了客人。

    这次守在门外的监视者,按照轮换规律来看,应当是那个腰粗腚圆有一双倒三角眼的男人,那人站没站相,总是靠着墙,且常常把手伸进面罩下抠鼻孔,再把鼻屎抹在面前的柱子上——属实是不讲卫生,恶心至极。

    但这次新来的这个监视者,净心从未见过。

    她很高,一身不打眼的黑衣穿在她身上,愣是显得比旁人挺拔修长,有时刮来一阵风,将宽松的衣服吹膨,净心能看见她胳膊上壁垒分明的肌肉,可见她绝非外表这样平平无奇,而是非常强壮。

    最关键的是,她站姿如松,从不倚靠墙壁,更不会像倒三角眼那样抠鼻屎。

    这个人是谁?

    是新来的吗?

    倒三角眼又去了哪里?

    净心仔细观察了数日,发现再也没见过倒三角眼。

    这是不应该的,她刚来清心庵时倒三角眼便在了,而且监视者每半个月几乎就会全体轮换一回,现在净心闭着眼都能说得出每一位监视者的体貌特征跟习惯性动作。

    离开于老蔫家后,了了便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她跟净心倒是不谋而合,只让她将这些人全杀了闯进来,那自然不难,可她要的是弄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那便不能只喊打喊杀,因此她也埋伏在外观察了数日,这才选中倒三角眼这个不讲卫生又时常耍滑头的家伙。

    但混进来是混进来了,叫了了学倒三角眼走路拉大胯没事抠鼻屎,她是做不来的。

    好就好在清心庵里的监视者每半年一换,且彼此之间连脸都没见过,所以也无人知晓她是假的,毕竟冒牌货怎么能把轮值时间弄得那么清楚,身上令牌标记及对话口令无一疏漏?

    偏偏就让净心发现了。

    确认过眼神,是各有所需的两个人。

    什么叫一拍即合,一心同体,一丘之貉,狼狈为……呃,总之这两人迅速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净心毕竟日日在庵内,了解的远比了了多,而想捉住马知州,净心学完规矩那一日便是最好的时机。

    谁让这位马知州颇为迷信,认为女子元红能令自己官运亨通百邪不侵,他终年打雁,也到了叫雁啄瞎眼的时候。

    马知州敛财无数,富可敌国,最珍惜的自然是这条小命,不巧的是了了正好很能打,她有的是办法让他活着却又生不如死,为此马知州不得不交出他的官印及私印。

    官印交出去虽也危险,但跟能号令私兵的私印相比,那就不算什么了。他老奸巨猾,也曾想敷衍过去,为此接连吃了几次苦头才学乖,之后便老老实实做了了的傀儡。

    每逢他接见外客,了了都在暗中盯着他,马知州连个屁都不敢乱放,倒是将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句话贯彻到了极致。

    如今过了明路,从山中财宝库搬至府城,别人如何净心不管,她要家去了。

    一大早天还没亮便火急火燎的爬起来,穿上一身崭新海青衣,仍旧顶着个光溜溜的脑壳,带上特意问了了要的几名私兵,光荣还乡。

    说来也巧,净心被卖了四年有余,她那兄长却始终没寻到合适的媳妇,今儿净心回来了,恰好就是他兄长迎亲之日。

    噼里啪啦的鞭炮响声震天,看着比自己临走前更加破旧的家,净心一点都不感到意外,穷好啊,有些人就该穷死。

    她高高兴兴挥手示意私兵上前踹破大门,在她亲爹惊怒交加的目光中跳下马去,一颗卤蛋般的脑袋在太阳下亮得快要反光:“爹,好久不见,你想我了吗?”

    她爹眼珠子险些瞪出来,来喝喜酒的乡里乡亲、甚至是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都因净心的突然出现变得安静无比。

    跟四年前比,净心变化很大,首先她是个光头,其次她是个光头,最后她是个光头。

    这颗脑袋被太阳照得太过刺眼,尤其她还有一双特别白的牙,笑起来眼眸弯弯,几乎能把人眼睛闪瞎。

    她爹哆嗦了会儿:“妞、妞儿?是你不妞儿?”

    净心拍拍手:“是我啊,哥呢?我回来啦。”

    她爹搞不懂净心现在是个什么身份,只觉得看起来像个尼姑,但身边跟着的那几个人,却不是很好惹。因此他不敢像从前女儿还在家时动辄打骂,压低了声音问:“你咋回来了呢?你……今儿可是你哥的大好日子,你别捣乱!”

    当初净心被卖前曾听见她爹跟牙人讲价,她爹理直气壮地说:“我家妞儿长得俊俏,要是往那种地方卖,少不得要再加个五六两。”

    他知道她可能会被卖去什么地方,但他不是很在意,因为卖的地方越脏,就能拿到越多的钱。

    “我知道呀,就是趁着这大好日子特意赶回来的呢,这不是给我哥贺喜?”

    她爹听着,信以为真,见她虽身着海青衣,却是一副没吃过什么苦的样子,旁边跟着的兵士也很听话的样子,便问:“你是回来贺喜的?那可太好了,你不知道,你嫂子家里有多贪心,光是彩礼就要十八两银子……”

    净心拍了下手:“巧了吗这不是!我就是回来给你们送钱的!”

    在她爹不敢置信又喜出望外的目光中,净心哈哈一笑,拍拍手。

    她爹这才注意到,有个兵士的马上还驼了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此时正从马背上丢下来,他皮糙肉厚,自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讨好地对净心道:“姑娘,有事儿您吩咐。”

    “嗯……我想想。”净心摸着下巴,陷入深思熟虑之中,“爹你年纪这么大了,不鲜灵了,看你这老脸跟那风干的橘子皮似的,而且还是个二手货,真不知我娘当年怎么看得上你。”

    “这样吧,就勉强算你半两银子吧!”

    说完她从马上弯腰问中年男人:“怎么样,值吗?”

    中年男人对她虽讨好谄媚,可以看净心爹,那视线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半晌,摇头道:“不值。”

    净心:“啊?”

    中年男人恭恭敬敬与她讲道理:“姑娘,您是知道的,咱们牙行做买卖也有讲究,像这样年过四十的男人,着实是卖不出什么好价钱。除非是有特殊癖好……但人家即便是有,也要挑长得漂亮的呀!这位……我看不行。”

    净心:“你实诚点,能给多少?”

    中年男人直接给砍成骨折价:“至多一钱。”

    净心:“成交。”

    说完她问牙人:“我两个一起卖,能加点不?”

    中年男人答道:“得看第二个咋样。”

    此时新郎官已被捉了过来,还被强迫跪在了净心面前,周围的村人有不少认出了净心,甚至窃窃私语,但净心不在意,她有什么好在意的,她爹跟她哥合伙卖她时,也没见他们在意不是吗?

    她又没想要他们的命,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很过分吗?

    中年男人将新郎官打量一番,犹豫道:“这个,倒是能卖个三四两。”

    净心也很大方:“四两,前面那个就当买一送一了。”

    两人愉快达成共识,净心爹跟净心哥人傻了,谁能想到被卖掉的女儿/妹妹回家,竟是要反手把他们给卖了的?!

    天底下哪有女儿卖父亲的道理?!

    净心爹大声嚷嚷起来,试图请邻居们救命,净心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带了一队私兵,私兵们刀一拔,四周之人立时噤若寒蝉。

    净心爹大叫:“你敢卖我,你凭什么卖我!我是你爹!你亲爹!你这么做是大逆不道!要遭雷劈的!”

    净心不以为然:“你能卖我,我当然就能卖你,亲爹怎么了,我又不是从你肚子里出生的。再说了,你生我之前问过我的意见吗?不会真以为我很想做你女儿吧?冤有头债有主,我被卖了能活到现在还能混得好是我有本事,你被卖了,那得看你有没有潜力了。”

    她手一挥,净心爹的嘴就被堵住了,然后净心看向她哥,满脸歉意:“真是不好意思,在你成亲这天打扰你,但你一定会谅解我的对不对?我也有我的难处啊哥,要是可以,我也不想这样的。”

    这话是当年她被卖时,她哥跟她说的。

    全是屁话。

    净心严重怀疑她家这两个男人,当时打着以后要是她成了花魁还能来问她要钱的主意。

    大喜的日子,新郎官跟新郎官的爹被新郎官的妹妹以四两银子卖掉了,这俩人还不想按手印,净心哪管这个,对牙人使了个眼色,对方便很上道的割破了两人手指,强迫他们在卖身契上按了印。

    事情办成,至于自己造成了什么后果,净心不在意,反正大人会给她善后,大不了她就积极认错嘛。

    四周依旧一片鸦雀无声,卖女儿的见得多了,女儿反过来卖亲爹亲哥的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临走前,净心对围观群众说:“你们也别太惊讶,母父能卖孩子,孩子当然就能卖母父,种什么因结什么果,都是他们应得的。”

    她就感觉很不可理喻,当爹的卖女儿理所当然,女儿不仅不能怨恨,还要心甘情愿被卖以全孝道,否则便不堪为人,呸!那她不当人了!

    被卖后净心做梦都想回家,她对她爹她哥没什么太深的怨恨,就是憋着口气,非报复回来不可,更不会为此伤心流泪。

    正在净心准备离开时,一身火红嫁衣的新娘子扑了过来,死死拉住新郎官的衣服不让走,嘴里还喊着要去衙门告净心不孝。

    净心暗忖,有本事你去告,看我弄不弄死你就完了,去衙门?现在整个鄄州已是大人的囊中物,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各大关卡早已戒备森严,连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你去啊。”净心无所谓道,“我又没拦着你,女儿卖爹天经地义,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把他们往烟花之地卖。”

    顶多是做个苦力挖挖矿填填土什么的,又不会立刻死,怎么说也得累到吐血,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再死。

    牙人飞快瞅了这位阴晴不定的姑奶奶一眼,心想你那是不想卖过去吗?分明是人家不收啊!

    新娘子两条腿怎么追得上四条腿的骏马,她只能目送着净心带人消失在道路尽头,余下一阵马蹄带起的尘烟,以及她新婚当日尚未来得及拜堂便已宣告结束的婚姻。

    任凭净心爹跟净心哥如何挣扎怒骂,涕泪横流,他们还是被牙人带走了。

    解决掉这桩萦绕在自己心头好几年的事,净心更加高兴,她被卖之后做梦都想代入到爹跟哥的视角,把他们也卖掉一次,这才算公平,没想到真成了!

    四两银子,净心回到州衙后,很大方的将其中八钱放到了了桌上,美其名曰是提成,这个词还是她跟大人学的呢!

    私兵跟马匹都是大人借的,仗得也是大人的威,但到底是她的亲爹亲哥,所以她得拿大头。

    净心还有点私心。

    根据她对大人的了解,大人不说是视金钱如粪土,也绝对看不上她这小小的八钱银子。估摸着会直接开口让她拿着银子滚蛋,这样她就能再把这八钱银子拿回来了!

    算盘打得很好,可了了没按净心设定好的套路走——她收下了!

    她居然收!下!了!

    净心震惊不已:“大人,区区八钱银子,您也要?”

    了了:“八钱不是钱?”

    净心:“可这是我爹我哥的赎身钱,我都想好了,一辈子不花,留下来做个纪念!”

    了了面无表情:“是你主动给的。”

    净心小声嘀咕:“那我也没想到你会真的要啊。”

    话音未落,她看见桌上正摊着一份边缘印着金线的书信,上面的字写得密密麻麻,顿时好奇心起,这信纸看起来很值钱的样子,“大人,这是谁的信?”

    她被卖之后才开始识字,看着这大片大片的字,不免感到眼花缭乱。

    清心庵的女尼中,像净心这般时刻想着逃走,再反手把卖了自己的父兄给卖了的人不能说多,也可以说是只有一个,她们受的折磨不少,精神与身体上皆遭受创伤,愿意留在了了身边为她做事的只有三分之一,余下诸人,不是选择回家,便是只想过安稳日子。

    只有净心每日有着用不完的活力,不爱读书,小聪明却不少,对数字还很敏感,因此涉及到财宝库的事,了了都会让她旁听。

    这封印着金线的书信来自大晟朝某位与皇帝同父异母的亲王,此人身处封地,却有一颗不甚安分的心,了了不介意资助他一点,再坐收渔人之利。

    无论亲王起事成败与否,总能给龙椅上那位找点事情做,这样才不会有太多人盯着鄄州。

    一直留着马知州这件事,让了了很难忍受。

    净心将信件囫囵吞枣的看过一遍,眼睛瞪得跟青蛙似的:“这人好不要脸!”

    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敢要五十万两银子!鄄州又不是什么富庶之地,问一个知州要五十万两,怎么不去死啊?

    虽然马知州有很多个五十万两。

    但金钱就是生命,连八钱银子净心都不想给出去,假模假样的给了还要再拽回来,五十万两送给一个亲王,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怪只怪马知州风评不佳,他是个什么德性的人,稍有眼色的都看得出来。亲王知道他有钱,见他主动示好,可不卯足劲要?

    毕竟除了有钱之外,马知州身上着实找不到其它优点。

    “您不会真的要给吧,五十万两!”净心啪啪拍着桌子,“我当初也就卖了二十两!我爹我哥加起来才四两!五十万两够买十几万个我爹我哥!”

    大人钱多到没地儿花的话,送给她也是可以的。

    了了将信纸抽回来,懒得理她,开始写回信,净心厚着脸皮挤过去要看,生怕了了真的答应给五十万两。

    过于简单讨到手的钱是不会被珍惜的,所以了了模仿马知州的笔迹写回信时,硬是东拉西扯一大堆不提重点,惟独最后一句日后再议与此事扯得上几分关系,相信亲王看到这封信,会气得摔几个茶盏,再把马知州祖宗十八代骂一遍。

    讨钱就该有讨钱的模样,实在是不会,可以去街上找些个乞丐学一学。

    了了写完了信,以火漆密封,再叫人送出。

    虽然这次没给,但净心总觉得这五十万两早晚要给出去,她心痛不已,只好去给马知州喂食。

    马知州吃不下去,因此聪明的女尼往他喉咙中导入了一根管子,再在管子上头加个漏斗,这样无论生的熟的香的臭的活的死的能吃的不能吃的……都能往里灌。灌的时候要多加注意,千万不能让马知州就这样死了,而且还要避免伤害他的声带,偶尔大人还用得着他。

    撑成一个球的马知州终日痛哭流涕求人给自己个痛快,偏自己不动手,明明没人会阻止他自杀,可见他根本不想死。

    辛辛苦苦攒了大半辈子的家当,自己尚没享受过,便被人抢了个一干二净,马知州心如刀绞,他现在是晚上睡觉枕茅坑,离死不远了。

    鄄州这边的动向,治下百姓自然不知,即便这笔银子到了亲王手中,他要筹谋篡位,也还需要数年时间,这段时间正好留给了了将鄄州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从百姓手中抢钱是最下乘的敛财方式,她要钱生钱以供自己成事。

    两年时间一晃而过,顶着神童光环始终一帆风顺势不可挡的于熙庭,在学堂夫子的鼓励与肯定下终于决定今年下场一试,也不求考中秀才,权当积累应试经验。

    他穿越前成绩普通,但大考小考经历无数,不像其它同窗那样紧张,谁知一放榜,却叫于熙庭大失所望,遭受了穿越后的第一次人生滑铁卢。

    如此胸有成竹,却是榜上无名!

    第347章 第十四朵雪花(二十一)

    名落孙山, 对于熙庭的打击非常大。

    他自穿越以来,不说理想远大要名垂千古,至少也是抱负满满信心十足, 名臣将相做不得, 难道才子诗人还做不得?

    但事实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因为他连童生试都没过,所以最后一场甚至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

    其实于熙庭忘了, 这种感觉,穿越前他还是挺熟悉的。每次考试他都自我感觉良好,觉得题目没什么难, 可每次出成绩又总是不理想, 至于为什么,于熙庭一般会将其归咎于自己不够认真,或是运气不好。

    可以所有人, 从于老蔫家到学堂,每一个认识于熙庭、知道于熙庭的人都对他信心满满,认为他一定考得上, 他可是天才啊!

    不过一时的失败并不能说明什么,这次没有过, 下次还能再努力,而且于熙庭还小呢,君不见县试考生白发苍苍的都一抓一大把?他们都能从年轻考到老, 于熙庭当然也能, 他距离年老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呢。

    说是这么说, 于老蔫家还是因为此事消沉了好一阵子, 于熙庭痛定思痛,决意头悬梁锥刺股努力用功, 他就不信了,已经变成聪明人还过目不忘的自己,考不过这一场小小的县试!

    今年不行,就明年再来!

    于是于熙庭读书愈发刻苦,连带着整个老于家都为了他安静许多。但凡于熙庭在家,旁人走路都得小心,大声说话更是不敢,生怕打扰了他。

    可读书是很费银子的,哪怕学堂夫子见他天赋出众多有帮衬,笔墨纸砚又哪个不要钱?生产力低下的大晟朝,印刷水平及造纸水平相当落后,是以一本书能卖的比一头猪还贵。以于熙庭的勤奋劲儿,毛笔砚台纸张消耗极快,以前家里三五不时还打打牙祭,现在基本上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决不多花一文钱。

    这还是第一年呢,菊花想,今年没考上还有明年,那明年要是也没考上呢?

    家里就这一个男娃,肯定是要一直供的,读书人要是这么好培养,村里人也不至于大字都不识几个。

    菊花觉得自己得早做打算了。

    于熙庭是个小神童这件事整个于家村都知道,结果小神童落榜了,于老蔫家没少遭人笑话,说他们异想天开,祖祖辈辈都是泥腿子,竟盼着家里出个读书人,简直就是白日做梦,没看隔壁村那老童生,考得孙子都要出生了,也还是没中秀才!

    这得什么样的家底才经得起造啊?

    读书人不仅花钱,而且还不能干活,等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考不上,想好好过日子了,却发现地里的活是样样不会,正常人家姑娘听到这种家庭,那是考虑都不会考虑,更别说嫁。

    既然要留钱给于熙庭念书,那原本打算给杏花置办的嫁妆就要缩水一些,这没办法呀,县试每年一回,总得为明年打算,所以于老蔫想着,要么让杏花现在就嫁出去。

    于熙庭得知后,私下找到爷爷,说:“爷,我明年一定会考上秀才,你先不要嫁姐姐,等我考上了秀才,说不定能给姐姐寻个好些的人家。”

    要是现在寻婆家,顶多也就是在几个村子里打转,大姐已经嫁了,于熙庭实在舍不得对自己那么好的二姐也嫁给乡野村夫。

    于老蔫听了,心里一阵熨帖,深觉这个孙子没白养。

    等大房听说了这件事,也感动不已,对于熙庭更为真心。

    全家人都盼着于熙庭能考上秀才,这样家里便不会过得如此艰难,杏花能寻个好婆家,已经出嫁的桃花在婆家的日子也会更好,菊花梅花更不必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她们未来过得如何,端看于熙庭能有什么样的成就了。

    就这样,寒来暑往又是一年,次年开考前,于熙庭对功名可谓势在必得,他自觉学问已是炉火纯青,考举人进士可能火候还不够,但考秀才,那绝对是探囊取物!

    学堂夫子再三夸赞,认为于熙庭这回必定能过,于老蔫家上上下下也如此认为,庭哥儿要是过不了,那谁过得了?

    又是一笔银子花出去,只有菊花不那么兴奋,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容易,秀才是说考就能考上的吗?万一又落榜了呢?

    好的不灵坏的灵,结果真叫她给说中了!

    这次甚至都不用去看榜,因为于熙庭在进入号房后,卷子只写了三分之一便上吐下泻,接下来的考试愣是没能完成,他是叫人抬出考场的!

    这可太倒霉了,本来今年已是十拿九稳,结果又要再等一年!

    于家人的失望溢于言表,但突发恶疾到底是意外,大不了再来一年。

    菊花觉得,再来多少年都是一样的。

    于熙庭被从县城抬回来后便把自己关在屋中闭门不出,谁叫都不应,家人们没有办法,只能绞尽脑汁安慰他,菊花在院子里编绳子,耳边还能听见于熙庭愤怒的质问声:“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从他为县试准备开始,家里便特意给他腾了一间单独的屋子出来好念书,他也是全家唯一一个有自己房间,不用和别人共享的人。

    此时于熙庭语气极为难听:“题目我都看过了,我都会呀!只要给我时间让我把答案填上去……为什么会这样?去年已经错失了一次机会,今年怎么也这样!”

    说着说着,菊花竟从他语气中听出哭腔。

    随后是回答他的888系统:“宿主稍安勿躁,好事不怕晚,这一次虽然也失败了,但下一次……”

    “不要跟我说什么下一次,上一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我还不是没考上!”

    于熙庭快要气疯了,“你知道别人在背后都是怎么说我的吗?他们说我没有真才实学,说我是科考软脚虾,说我考一辈子也考不上!”

    888依旧劝道:“和层次低的人说话,会把你也拉到低层次去,宿主放宽心态,明年再战。”

    真要是不会写不会答也就算了,偏偏于熙庭有个习惯,那就是拿到卷子甭管会不会,先把题目从头到尾看一遍,心里有个数再动笔。

    他在号房拿到卷子时那叫一个意气风发,这次势必要打所有看不起他的人的脸!上面的每一道题他都会背会写,县试前两场都很简单,于熙庭觉得自己用脚写都能中。

    然后他就吐了,而且那股恶心感来得极快,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就全吐在了卷子上。

    就算他再会答,人家也不可能再给他张新卷子,去个茅房还要盖个屎戳子呢,他这一哕,可以说是将自己的前程哕了个干净。

    888尽量安抚于熙庭,免得他真的失控,两人相伴多年,彼此也算知根知底……至少888对于熙庭的事情了如指掌,所以他很快便将于熙庭劝住,谁知就在于熙庭准备未来一年读书的同时也不忘强身健体时,他突然问888:“如果我的智商再高一点,是不是能够避免这种情况?商城里不是有卖增强体魄的药丸吗?那个可以拿智商点换吗?”

    菊花手一紧。

    好在888拒绝了他,并让他再试一年,要是还不行,那再想办法。

    于熙庭被888说服了。

    第三年,于熙庭再次参加县试,这回前两场他倒是都参加了,也过了,还成了童生,但到了第三场,夜里睡觉时忽然天降大雨,别的号房全好好的,惟独他的号房塌了!

    因为888提醒过要小心天气变化,于熙庭还额外注意,想着下雨也不怕。

    ……谁能想到号房会塌呢?而且只塌了于熙庭在的这一间!

    要是号房没塌,于熙庭的秀才功名真能板上钉钉,偏偏塌了,他当时已经将卷子保护的很好,雨水压根没低上去,不像隔壁那个书生哭声震天,说是雨水打湿了三分之一的卷子。

    等于熙庭号房塌了,卷子彻底宣告阵亡,官兵们将他从破破烂烂的废墟中刨出来时,隔壁那位书生疯狂拍胸口感叹,幸好幸好,塌的不是他这间!跟卷子全毁性命差点儿都要没了的于熙庭比,只湿了三分之一是多么幸福啊!

    把于熙庭从废墟里弄出来的一个官兵还说:“你运气是真好,号房年久失修,材料都老了,否则要是新的,非把你脑袋砸出几个洞不可。”

    于熙庭想发疯,身体上的疼痛阻止了他。

    他这纯属飞来横祸,可是没有办法,截卷时间已至,县令总不能因为怜悯他就给他一张卷子让他重新做,只能说造化弄人,这孩子是倒霉了点。

    整个老于家在得知事情经过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怎么会这样呢?

    银子花了,书念了,功夫也费了,但一次身体不适一次塌房,人怎么能倒霉到这个地步?!

    于熙庭自己也受不了,他再次把自己关进房间,菊花都能听见他愤怒且压抑的怒吼跟痛哭,这对一个小孩子而言打击太大了,怎么就考不上,怎么就意外频出?

    多考几次县试没什么,于熙庭接受不了的是别人的议论,为什么倒霉的总是他,为什么别人没这样?他是不是该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甚至于有人开始怀疑起了他的学问,也有人认为于熙庭可能是扫把星转世,否则没见过这么倒霉的人!

    见宿主伤心不已,扑在被子上嗷嗷哭,888心软了:“宿主,其实你考试失利,与你的学习能力关系不大。”

    于熙庭哭道:“那跟什么有关系?我也觉得那些题目我会做,可他们不给机会呀!上辈子我参加高考都没这么衰过!”

    888叹气:“宿主天时地利人和,惟独缺了点运气。”

    于熙庭一听,伤心不能自已。

    若是书背不下来,还能多背几遍,字写得不好,也能多多怜惜,可运气差了点,要怎么补?

    “你说得对。”于熙庭抱腿自怜,“我从小到大运气都不怎么样,买饮料从没中过再来一瓶,十连抽总是没有金光,一到十字路口就遇到红灯……唯一的幸运大概就是死了之后还能再拥有第二次生命。”

    说完,他满怀希冀地问:“888,你们商城有没有转运符之类的道具?不求让我飞黄腾达,只要让我安安稳稳度过考试就行了!”

    888:“需要宿主完成科考任务才能兑换,宿主虽已取得童生功名,但还远远不够。”

    空有金山银山在,却伸不进去手,于熙庭有多懊恼可想而知。

    正在这希望渺茫之际,888终于道:“根据系统预测,假如宿主不能将运气填满,那么以后的每一次考试都将发生意外。”

    于熙庭听了险些没跳起来:“你说什么?!”

    每一次考试都将发生意外?!他难道还不够倒霉吗!

    真的假的。听完对话的菊花心里如是想,人真的能倒霉到这个程度吗?为啥她觉得弟弟命挺好的?先是死了一次,投胎到她们家还保留了前世记忆,是个被全家疼爱的男娃,吃饭穿衣都是最好的,这还叫倒霉?

    只是考不上秀才而已,四十岁往上的老童生都一抓一大把,难道他们也很倒霉?

    于熙庭在强烈的震惊和愤怒过后,开始考虑888的话,他问:“你刚才说把运气填满,运气也能填满吗?如果我不填满,就永远考不上吗?”

    888:“是的。”

    于熙庭白眼一翻,恨不得当场晕过去,醒来后宣布这是个叫人恼火的噩梦,其实他早考上秀才,马上还要封侯拜相万古流芳。

    “要怎么做呢?”

    888:“和智商点一样,每个人身上都有幸运值,你可以取来一点,由系统为你加到身上,这样你就不会这么倒霉了。”

    因为已经干过从别人身上拿走智商事情了,于熙庭并不感到惊讶,他问:“那对于被拿走的人,危害大吗?”

    888:“那要看你拿走多少了。一个人的幸运值如果低于及格线,就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发生意外,严重的话甚至有毙命危险。”

    于熙庭听了立马摇头:“不不不,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888:“宿主误会了,幸运值可以从任何人身上获得,只要对方对宿主的好感度超过60,宿主即可从对方身上获得幸运值。”

    一个正常人的幸运值大概在60,不好也不坏,而70幸运值的人就是商店里买饮料后再来一瓶的,超市购物抽奖抽到了电蒸锅的,考试时发现最后一道大题自己曾经做过……可能不算很起眼,但绝对会带来许多好处。

    “幸运值如果到达满点,便可心想事成。”

    这诱惑力太大了,于熙庭告诉自己不要痴心妄想,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可谁能抵抗得了这样的诱惑?因此他还是没忍住问:“真的什么事情都能实现吗?”

    888:“可以的,但满分幸运值的人本系统从未见过。”

    于熙庭像是想确认什么一样又问:“如果我的幸运值起来了,是不是就不会再出意外?我现在的幸运值是多少呢?”

    888:“50。”

    低于及格线的幸运值,基本等同于倒霉,但不致命。然而若是跌下50,那可就不好说了,要是再往下点,无异于是死神来了。

    好感度到达60就能取走幸运值,那家里几乎每个人都符合要求,甚至学堂的夫子和同窗,以及村子里的一些村民……于熙庭狠狠心动了。

    他向来会为自己的私欲找借口。

    从家人身上拿走智商,是因为他们生活平凡用不上,自己用了考上功名再回馈他们,拿走幸运值当然也不只是为自己,倾家之力供他一人读书,要是考不上,不就证明这些年的辛苦全白费了吗?

    “友情提示。”888笑眯眯道,“虽然对你有好感的人不少,但本系统建议宿主如果想要获得大量幸运值,可以选择隔壁的于宝珍。”

    于宝珍?

    于熙庭知道她,整个于家村最受宠爱的小女孩,甚至她家还想送她去学堂念书!夫子不肯收,于老抠还把夫子大骂了一顿,这放在于家村……不,甚至是整个大晟朝也是相当炸裂的。

    “跟于宝珍有什么关系?”

    888:“根据系统检测,本世界智商最高者是你的三姐荷花,幸运值最高者,便是隔壁的于宝珍,堪称行走的人形锦鲤。”

    于熙庭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哪怕他很少跟村里小孩一起玩,也数次从家人嘴里听说过于宝珍的大名。

    他们家并不奇怪于宝珍被疼,而是羡慕于宝珍的好运气。

    那小丫头运气好到令人感觉离谱。同一个地方,别人上一秒还在那里打猪草,她过去了,就能找到一棵根本不可能生长在那里的人参,好端端走在路上也有野鸡飞到她怀里,在大树旁边待一会儿,野猪就开始拿脑袋往树上撞,到了河边,随手一捞就是一尾又肥又大的鱼。

    甚至于老抠家地里的粮食都比别人家更饱满!

    这找谁说理去?

    村里别的人家,谁家不拌嘴不吵架?那兄弟阋墙以至于大打出手的多到数不过来,于老抠家却无比团结,可能彼此间有点小心思,但对于宝珍那真是没话说,就连于老抠送于宝珍去学堂都没人反对。

    村里小孩爱跟她玩,大人们见了她也喜欢,简直是欧皇中的欧皇,锦鲤中的锦鲤。

    于熙庭酸了。

    888提醒道:“从于宝珍身上得到的幸运值,一个抵得上别人两个。”

    于熙庭可耻地心动了。

    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的菊花,愈发觉得这个系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不跟老人讲的会迷惑人心的精怪一模一样吗?先是教于熙庭拿别人的智商,又让于熙庭拿别人的幸运值——就没有点好的教给于熙庭吗?

    菊花很庆幸自己没有真的把这个系统要到身上,否则怕不是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身,悄悄溜出家门,跑到了村子尽头一间早已没人住的破茅草屋里。

    菊花觉得靠自己一个人捡菌子根本不够堂姐她们用的,而她卖菌子这事儿又不能告诉家里——堂姐好心帮她,她不能恩将仇报,至少她们在镇子上开了家饼店的事,村里还没有旁人知道。

    然后菊花无意中发现了一根长满菌子的烂木头,她太想攒钱了,总感觉手里有银子才有底气,所以就想,既然菌子能在烂木头上面长,那人是不是也能养菌子呢?

    当然,她可不敢随便把这些菌子拿去卖掉,万一有毒怎么办?但当她把这个想法告知堂姐时,那个叫夏娃的怪物却随口一说可行。

    菊花壮着胆子厚着脸皮讨要方法,期间失败了几次,最后却真的成功了!

    养菌子并不容易,菊花又得偷偷摸摸,她现在已经攒了二十多两银子,这钱都够在村子里起三间大瓦房加一年嚼用了!

    她想光明正大的养,想再多养点去换钱,菊花问过了,镇上一些酒楼饭馆都收菌子,但菌子就那么点,压根不够几个村子的人分,要是自己能再养多点……何愁二十两银子不能变成二百两?

    菊花悄咪咪查看完菌子,又悄咪咪走回家,路上还遇到了正跟小孩们一起玩的于宝珍。

    因为两家住得近,于宝珍家又没有姐妹,所以这小胖子每次看见于老蔫家的姐姐们都很兴奋:“菊花姐姐!”

    菊花看着她这副不知愁的模样,嘴唇动了动。

    她还是很难喜欢于宝珍,但也不会再想让对方倒霉,或者是去欺负人了。

    于宝珍抛弃小伙伴们向菊花奔来,仰起小胖脸:“你去哪里玩啦?下次能不能带上我?”

    菊花弯腰,让视线与于宝珍齐平,考虑再三,还是道:“我家毛蛋最近在家,你最好别打扰他念书哈,他都考三次了还没中秀才,你要是跟他玩,害得他第四次也考不上,我可要揍你了。”

    于宝珍闻言,猛地捂住小屁股:“我不跟他玩!”

    怎么说呢,于熙庭为了智商点恨不得全天跟家人黏在一起,根本不会和外面小孩玩,堪称于家村最不受欢迎儿童第一名。

    第348章 第十四朵雪花(二十二)

    见威胁有效, 菊花满意离去,于宝珍站在原地,小胖脸鼓起来, 嘴巴噘的能挂油瓶, 不知道菊花姐姐为什么不喜欢跟自己玩, 难道是她很讨厌吗?

    她比较想跟菊花姐姐玩,不想跟毛蛋玩, 因为全村的小男孩都想跟她玩,于宝珍可讨厌他们了,她是女孩子, 才不要跟男孩子玩, 太没女儿气概了!

    像于宝珍这种岁数的小女孩,都喜欢跟年长的大女孩一起玩,好像那样自己也变成了大孩子, 可惜于家村的大女孩们没多少空闲时间,就算有,她们大概也不愿意陪小屁孩耍。

    玩到夕阳西下, 奶奶叫回家吃饭,于宝珍擦擦额头的汗水同小伙伴们告别, 还没进家门就闻到了浓浓的香气,哇,今天晚上吃鱼!

    自于宝珍长大后, 家里人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拘着她, 她出去玩也不会一定要让跟, 于老抠坐在院子里编篮子, 这东西拿到集市上能卖个几文钱,虽不多, 给孙女买块糖甜甜嘴却是够的。

    于老太在灶房喊:“宝儿!到奶这里来!”

    于宝珍飞快倒腾小短腿向灶房冲去,然后嘴里就被塞了一颗鲜美的刚出锅的鱼丸,一口咬下去里头还爆浆,烫的她疯狂伸舌头像小狗儿一样喘气,却舍不得吐出来。

    于老太好笑又好气:“吃过多少回了,怎么每回都跟个饿死鬼似的,不怕烫坏啊?”

    于宝珍努力将鱼丸咽下,呼呼两声:“奶做的鱼丸最好吃了!”

    一边烧火的是她大伯娘,听见于宝珍只夸奶奶,还没来得及开口,这小丫头又说:“大伯娘的火候是掌控的最好的!怪不得能烧出这么好吃的鱼丸!”

    家里大人都疼她,于宝珍天生会端水,她小脸儿白白胖胖,一双眼睛干净透亮,看得两个女人喜欢的不行,然后得了一碗清汤鱼丸被赶了出去。

    灶房烟火大,免得把小孩儿熏坏了。

    于宝珍开开心心跑到她爷身边,用筷子叉起一个鱼丸喂过去,于老抠哪里舍得吃?他笑眯眯道:“爷不爱吃鱼,宝儿吃。”

    于宝珍才不信呢,小时候大人们就喜欢这么说,大人不爱吃鱼肚肉喜欢吃鱼头,不爱吃鸡腿爱吃鸡屁股……反正于宝珍爱吃的大人们都不爱吃,她又不是三岁小孩了!

    因为学堂不肯收于宝珍,于家便将她送去了隔壁村老童生开的私塾,虽说老童生学问差了点,但至少能教于宝珍读书写字。那老童生,考得满头华发也没考上秀才,酸腐气儿却不小,他本来不愿收于宝珍,但于家给的实在太多了,谁让他穷呢?

    虽说收了双倍束脩,可老童生双标得很,其它学生背不出来书他打板子,还定期抽查,于宝珍则完全放养,也不管她学得会学不会。

    夫子对学生这个态度,别的小孩儿自然有样学样,尤其于宝珍长得白白胖胖很可爱,所以没少遇到人找茬。

    ——对锦鲤心怀恶意的人,往往会倒大霉,所以今年的县试,自觉学问到了火候的老童生,明明所有题目都会答,却因年老体衰在号房晕了过去,自然榜上无名。

    于宝珍现在已经不跟他念书了,于老抠听说镇上有个女夫子,也教读书识字,所以正想着把孙女送去试试呢。

    于老抠家每个小孩都会被送去念两年书,也不求他们读出什么名堂,只要认得自己姓名,懂点道理不至于被人骗就行,男娃们都读了,身为全家宝贝的孙女怎么能不读?

    对于送于宝珍去念书这事儿,于老抠早开过家庭会议,三房都没有怨言,谁叫家里就这一个女娃?

    看看家里只一个男娃的别家是咋对男娃的,于老抠跟于老太还觉得自家对女娃不够好呢。

    读得好就继续读,读不好就回家种地,于宝珍才读一年,少说也得读满三年才算。

    这种情况,在大房的两个哥哥大盘大碗娶妻成家后有了点变化。

    是,大伯大伯娘对于送于宝珍读书这事儿乐见其成,但两个堂嫂不这么觉得呀!她们感觉不可思议,老于家对孙女好已是十里八乡头一份,怎么还带送孙女去念书的?人家学堂不收,老太太老头子还跟人家闹?

    要知道于老抠家还没分家呢!也就是说,于宝珍念书的钱,是公中出的,那这钱,不也有她们一份?

    总之嫁到老于家后,哪哪儿都好,这家人厚道不刻薄,当初挑中这家,为的就是这家风。

    可时间一长,两个堂嫂看于宝珍就不大顺眼了。

    她们家男人每天都要干活,不说风里来雨里去,那也是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凭啥家里有肉有蛋,都先紧着于宝珍吃?凭啥哥哥要让着妹妹?于宝珍是个女娃,又不是男娃!

    而且她们还亲眼见过于老太每次收了钱,会分出一小部分另外放,听说那是给于宝珍攒的。

    这就更让人接受不了了,凭什么呀!

    像这次,明明是大盘捞回来的鱼,可做了鱼丸,全家老小谁都不能先吃,偏偏于宝珍能!别人都在忙活,只有她端着碗坐着小凳子吃得喷香,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是,于宝珍是还小,连十岁都没有,但她们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帮家里干活了,哪像于宝珍,火都不会烧!

    家里好吃的先给她,好的布料也最先给她做衣裳,整个于家村就没有哪家女娃像她这样。

    于宝珍靠在爷爷腿边吃鱼丸,吃完了连碗都不用她送,大伯娘主动来拿,还不忘捏捏她肥嫩的腮帮子。

    饭菜烧好了,全家人一起上桌吃饭,已经吃了一小碗鱼丸的于宝珍,最嫩最好的鱼肚肉理所当然又被夹到她碗里。

    习惯了,真的习惯了,吃鸡,鸡腿是于宝珍的,吃鱼,鱼肚肉是于宝珍的,反正甭管吃什么,最好的那块肉都是于宝珍的。

    大堂嫂现在正怀着身孕,但已经为自己将来的儿子感到窒息了。

    有这么个姑姑,她儿子能捞着好吗?别人家都是疼儿子疼孙子,这家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于宝珍并不在意两个嫂子对自己的不喜,大家没有一起长大,彼此之间也无血缘,人家凭什么要喜欢她?不打她不骂她不算计她的话,于宝珍是无所谓的,明面上过得去就行。

    因为于老抠家氛围特好,两个堂嫂心里的不舒服甚至找不到人说,只能在回娘家时宣泄两句。

    于宝珍并不经常往外跑,她也不是那种特别贴心懂事乖巧的小孩,她喜欢吃独食,调皮捣蛋,但她运气总是很好,别人气恼也没办法。

    “你吃糖吗?”

    听到这句话,于宝珍抬起头,花了好一会功夫才认出来眼前这人是隔壁的毛蛋。

    毛蛋跟她们这群小孩玩不到一起,但孝顺聪明是于家村出了名的,这就导致其它小孩很讨厌他,你孝顺你聪明了,把我们衬托成啥样了啊?

    像这种别人家的小孩,一般都不是很受欢迎。

    于宝珍不喜欢毛蛋。

    所以当然不会吃他的糖。

    再说了,她在家里要什么没有,糖对于宝珍来说根本没吸引力,她现在随身带的小荷包里就有好几块呢。

    此时于熙庭正卯足劲准备刷一波好感度,60的好感度太好刷了,哄小孩儿他还不行吗?而且他已经想好了,不会把于宝珍的幸运值全部拿走,一定会给对方留到60,否则太倒霉了会送命的。

    谁知于宝珍一扭头,压根不搭理他。

    于宝珍没想那么多,她牢记菊花姐姐的话,毛蛋考了三回都没考上秀才,万一自己跟他说话,他再一次没考中,那会不会来找她麻烦,说是她害的呀!

    天生的锦鲤体质让于宝珍对旁人的情绪十分敏感,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一眼就看得出来。

    于熙庭万万没想到,居然有小孩能拒绝糖的诱惑!

    屋漏偏逢连夜雨,好感度没刷上来就算了,此时888还扫兴的来了一句:“经检测,目标人物对宿主的好感度-1。”

    于熙庭:……

    “我能问下,她对我的初始好感度有多少吗?”

    888回答的很爽快:“是0呢。”

    于熙庭:……

    这是他遇到的第二个好感度为0……不对,现在已经是-1了。

    不是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世界两个最好薅羊毛的人,对他的好感度都这么低?

    888:“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越特殊的人就越难攻略,我以为这是常识。”

    于熙庭瞬间想要放弃,他自穿越以来一直顺风顺水,让他来讨好小孩子……

    888:“友情提示,如果宿主不能及时获取到足够多的幸运值,那么下一次县试,宿主仍然无法通过。”

    想到系统商城里那些宝贝,于熙庭忍着恼火,主动问:“你在玩什么啊?能带我一个吗?我成天被关在家里念书,感觉脑子都生锈了,也很想玩。”

    于宝珍的危险警觉小雷达哒哒响,她二话不说,起身拔腿就跑!

    于毛蛋是个撒谎精!全村谁不知道他爱读书,勤奋又刻苦,他居然说是被关在家里念的!这要是被他家里人听到,肯定会来找事!她才不想惹祸上身呢!

    别看于宝珍腿儿短,速度却很快,两条小胖腿一撇,跟踩了风火轮似的,直接刮回了家。

    往日她出门玩,回家都会晚一点,这次回来的早,家里只有两个嫂子在。

    于宝珍听见她们在说话。

    她不是故意偷听的,因为她们情绪激动,有点大声。

    大堂嫂肚子已经六个月了,她坚信这一胎必定是个儿子,家里好吃的有于宝珍一份,也会有她一份,当然,还是不能跟于宝珍比的,大堂嫂很不解,她都给老于家怀上孙子了,怎么好东西还是先给于宝珍呢?

    她的确是有,可她更眼馋于宝珍的啊!

    不过今天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二堂嫂带来的消息。

    二堂嫂同样看不惯小姑子,觉得她占了家里太多便宜,女儿总是要嫁人,于宝珍得到的多,以后不都要带到婆家去?

    昨晚她被那一碗鱼丸还有鱼肚肉气到了,睡觉时跟大碗抱怨,谁知却从大碗口中得知了一件令人不敢置信的事。

    “你说什么?”

    大堂嫂听完后,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以后家里的房子,还有田地,要分给于宝珍一份?凭什么!”

    二堂嫂叹气:“我也是这么想的,谁知大碗说这是老太太老爷子定的,三家都通过气了,等老太太老爷子走了分家,大碗他们兄弟几个有多少,小姑就有多少。”

    大堂嫂几乎要语无伦次:“这、这太不合理了,小姑以后要嫁人,难道房子跟田地还要白白送一份给她婆家?”

    二堂嫂仰天长叹:“那倒也不一定。你知道奶奶一直额外存了一份钱吧?那就是给于宝珍的,她长大了要是嫁人,就添进嫁妆里——”

    大堂嫂不敢置信:“什么意思,添进嫁妆里?难道我们还要再给她额外置办一份嫁妆?”

    二堂嫂:“你听我把话说完。”

    大堂嫂憋着气:“你说。”

    二堂嫂:“要是她嫁人,那笔银子就添嫁妆里,要是不嫁,就留给她养老,总之无论怎样,那都是于宝珍的钱。”

    大堂嫂酸啊,酸得要命:“凭啥啊,我跟大盘成亲时,大盘咋没有?”

    “不光大盘没有。”二堂嫂说,“他们五兄弟谁都没有,就小姑有。”

    大堂嫂知道小姑在家备受疼爱,但怎么也没想到于家能疼到这个地步,她越想越气:“哪有人家这样分配的!别人家都是男丁分,咱家倒好,分给女娃!我不信村里能同意!”

    二堂嫂:“大碗说,家里早就打好招呼了,咱们不乐意也没用。”

    说完,她叹了口气:“真让人羡慕。”

    别说是她们两妯娌,就是寻遍附近所有村子,都找不到于家这样对女娃的,一个人命好,真能好到这个程度?

    以前二堂嫂总觉得大家说于宝珍有福气是胡言乱语,她有福气,怎么没见她旺家?老于家不还是过着平凡的日子?是,他们家的确三五不时能得点野味或是草药,但最好最嫩的肉是给于宝珍吃的,卖草药的钱,除了交给公中的,剩下全给奶奶存到了于宝珍那笔银子里,她们完全没沾光啊!

    怎么这个福气,它只给于宝珍吗?

    所以让她生在这样的家庭,让家里所有人跟昏了头一样对她好,连房子跟地都要分给她,还有没有天理了!

    其实于宝珍觉得还好吧,家里人是很疼她,村子里找不到第二家这样的,但那也要看跟谁比啊!

    跟女娃们比,她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好待遇,但跟男娃们比,一点都不突出好吧?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看看隔壁于毛蛋,他家地都是他的呢,也从没人因为他受独宠像嫂子们这样破防,村里随便拉出个人家的男娃都能分房分地,凭什么到她这儿就不行?

    那个淹死的于宝蛋更离谱,他爷他奶能为了给他买细粮吃卖他姐姐,她家可没这样,她家五个哥哥都好端端的呢,爷再疼她,也没卖哥哥给她买糖啊。

    于宝珍觉得自己要是男娃,这待遇根本不特殊,不过因为她是女娃,嫂子们潜意识里认为女娃不配得到男娃待遇,才会如此不赞同。

    她运气好吗?也没有很好吧,不然怎么没当公主太子,而是投胎在这样的小山村?

    连去念个书人家都不要,那老童生好不要脸,根本不管她,却收她家两倍束脩,活该这辈子都成不了秀才。

    此时老童生猛然打了个喷嚏,他正踩在梯子上拿书,因这个喷嚏一时站不稳,整个来了一倒栽葱,连人带梯子砰一声摔倒在地,估计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没法教书了。

    同一时间,888来了个准时播报:“叮咚!宿主幸运值下降一点!”

    于熙庭:?

    他什么都没做,幸运值怎么还下降了?!

    888:“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一个人运势下降是不可逆的,长时间处于低谷状态,幸运值自然会不停下降,霉运当头。”

    于熙庭:!!!

    他不信邪,然后就绊了门槛,脸朝地摔了个结结实实,门牙都磕掉了!

    不是,他这门牙刚长出来没多久啊,刚换的牙!大晟朝还没有牙科医院,他上哪儿补牙去?!容貌有损可是做不了官的!

    888:“宿主稍安勿躁,系统商城有你需要的物品。”

    没等于熙庭松口气,它又补充道:“但是宿主买不起。如果幸运值再不得到及时补充,宿主身上很可能还会出现更多意外。”

    于熙庭捂着漏风的嘴质问:“为什么会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停倒霉?你该不会是做了什么手脚吧?!”

    888闻言,深感受辱:“宿主怎么可以凭空诬陷统的清白?宿主别忘了,你跟这个时代的人是不一样的!”

    穿来这么久,于熙庭都忘了自己是穿越者了。

    难道就因为这个,他身上才会绑定系统,又这么倒霉?

    “虽然宿主是胎穿,但毕竟是异世之魂,否则本系统怎么会选择你做宿主?这个世界也在无时无刻不排斥着宿主这样的外来者,运势下降是理所当然的。”

    眼见于熙庭面色消沉,888连忙安慰道:“不过没关系,也不是没有办法补救,只要不停补充智商和幸运值,宿主就能一直做个无往不利的天才。”

    于熙庭闻言,浑身一僵:“智商也要补充?你的意思是……我会越来越笨?”

    888沉默片刻,最终选择诚实回答:“宿主,你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世界意识不会允许你存在,会想方设法将你抹杀。不仅是智商和运气,还有寿命。”

    于熙庭如坠冰窖,马上都要三伏天了,他却凭空生出一身冷汗。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墙之隔的于宝珍并不知道于熙庭已心如死灰,她蹲在堂屋门口看蚂蚁成群结队搬东西,然后说完话的两个嫂子从屋子里走出来就被她吓了一跳,尤其是大堂嫂,也不知那些话于宝珍听没听见。

    要是于宝珍去告状,那她们肯定要挨骂,说不定还会被送回娘家,说她们是搅家精。

    于宝珍并没有生气,不过这不代表她理解嫂子们。

    她站起身,对两个嫂子说:“我家给我分房分地,那是我应得的,我也是这个家的孩子,我有权和兄弟姐妹平分家里的财产。嫂子,你们不能因为你们的家里人不给你们分,就来怨恨我。”

    “夺走你们的房子和田地的,是你们自己的兄弟,你们不去恨他们,反过来找我的麻烦,这是什么道理?”

    你家把你从家里嫁出来,要了高额彩礼补贴你们兄弟,房子田地也没你们的份,这才是仇人好吗?

    二堂嫂眼神一动,她未出嫁前在家里也过得不错,但跟于宝珍比差远了,至少她家绝对不会给她房子和地。

    大堂嫂则认为于宝珍在强词夺理:“你少说这些,没听过哪家要给女儿分房分地的,那都是你哥的东西,你也好意思拿!”

    于宝珍得到的越多,她的男人跟儿子分到的就越少,所以她凭什么理解于宝珍,她还要坏于宝珍的事儿!

    于宝珍不解:“因为我是女儿,房子跟地就没我的份?那是你家的道理,不是我家的。”

    家里疼她爱她出了名,但于宝珍觉得自己很懂事很乖啊,跟村里任何一个备受宠爱的男娃比起来,她的待遇也就那样吧。

    男娃们的普遍待遇而已,有什么可骄傲的,村里受宠的男娃那么多,嫂子们怎么不去抱怨?

    家里的房跟地,她都是只拿了自己那一份,哥哥们跟她的一样多,嫂子为什么只不想她拿?

    于宝珍是个生来就有点奇怪的小女孩,她看着不是特别聪明,也没什么一技之长,但运气就是好,她不吸亲人的血,只不过是想被平等对待,可村子里的人也好,嫂嫂们也好,大家都觉得她占了天大的便宜。

    第349章 第十四朵雪花(二十三)

    二堂嫂若有所思, 大堂嫂则气得浑身发抖,她觉得自己这胎要是生不出儿子,定是被小姑气的!

    “儿子拿了房子跟地, 以后是要给爹娘养老的, 你拿了呢?你能给爹娘养老, 能给爹娘摔盆吗?家里好东西都是你的,素日里我不爱计较那些一口两口, 可房子地你也要,是不是太贪心了!就是说出去我也占理!”

    全天下的嫂子都不会希望小姑子一直住在家里,更不希望她们来分属于自己男人跟儿子的地。

    像大堂嫂二堂嫂, 她俩原本没打算直接发难, 毕竟家里人对于宝珍的态度世人皆知,她们要是表示不满,反倒成了她们的错, 那点吃的穿的,给了也就给了,房子跟地, 绝对不成!

    于宝珍撇嘴:“瞧你这话说的,好像不孝顺就不能分家产似的, 你家里那些个兄弟不也分家了,他们个顶个孝顺吗?个顶个都能摔盆吗?不见得吧。”

    村里好些个闲汉,他们既不勤快也不孝顺, 甚至分了家还要去蹭老两口那口吃的, 也没见朝廷颁布法律, 说这样的人不能分家产呀, 那凭什么要求她养老?而且于宝珍长大后天天在村子里到处乱窜,没少见回娘家伺候老人把屎把尿的女儿。

    总之不是女儿伺候, 就是儿媳妇伺候,儿子伺候的也有,但少之又少。

    大堂嫂被于宝珍气得捂住肚子,一副我被你气坏了的样子,向来天真可爱似乎很好糊弄的于宝珍却一点不慌,又不是她的错,是大堂嫂自己小心眼,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难道要指望别人帮她爱惜?

    大堂嫂想闹,要是不趁着怀孕时候闹,等孩子生下来了,她可就没底气闹了。

    再加上于宝珍居然一点不心虚不愧疚,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看得她心里来火,因此等老于家一家人都回来了,她跟没事儿人一样等到吃饭,然后在饭桌上提起了这件事。

    “爷,爹,你看我这肚子也大了,以后保不齐还要再生几个,二弟妹说不准很快也会怀上,等娃娃们越来越多,家里的屋子怎么住啊?”

    她倒不算太蠢,没把自己的心思摆明面上,可于家人又不傻,好端端的突然提屋子干什么?孩子生下来才多大,到分房分地至少得十几年。

    于老抠眼皮子一抬:“咋,想分家?”

    大堂嫂可不敢这么说,现在全家只有大房两个儿子成了婚,二房三房的儿子还都没讨媳妇呢,哦,他们大房讨媳妇凑了彩礼摆了宴花的都是公中钱,成完婚立刻就要分家不管二三房,天底下有这种好事?

    于老大把筷子拍在碗上:“老大家的,你想说啥直接说,别拐弯抹角。”

    大堂嫂摸了摸肚子,脸色有点红:“我没旁的意思,就是今天听小姑说,以后家里的屋子跟田地有她一份,所以……”

    “不是我说的。”于宝珍打算大堂嫂的话,语气甜甜表情甜甜,却很耿直,“是你跟二嫂在屋子里抱怨我不该拿,说别人家的女娃都没有,所以我不该拿,你也不同意。”

    二哥大碗的脸色很难看,因为他告诉他媳妇时曾再三叮嘱她别跟大嫂说,就是知道大嫂有点小心眼,没想到她还是说了。

    二堂嫂捏着手指头努力露出笑容:“我就是跟大嫂闲聊时无意提起来的……”

    是不是闲聊,是不是无意,这些都不重要,于老抠昏花的老眼从两个孙媳脸上扫过:“这家里的屋子,是我跟你们奶奶盖出来的,老人家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你要是有意见,你也回娘家要。”

    大堂嫂眼里蓄满泪水,被家里最大的长辈这么说,她找条地缝钻进去的心都有了!

    于老太惯例将最好的几块肉夹给于宝珍,道:“宝儿是我家唯一一个姑娘,大盘他们跟她虽是兄妹,但人长大了,难免会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心思,所以我们给宝儿多考虑了点。再说了,也没多给,她哥哥们有多少她就有多少,你看不惯也别往外说,没人爱听。”

    大堂嫂这下眼泪止不住了,辩解道:“我哪有那个意思,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日后找个好婆家,屋子跟地都是现成的,哪里就需要家里给了?”

    这才是她最不能理解的地方,于宝珍要这些根本没用啊!

    这回是于宝珍开口:“是这样吗?那如果我大哥现在把你赶出去,你有屋子住吗?有地种吗?”

    照大堂嫂的意思,嫁了人自然就有屋子跟地,但房契地契上有她的名字吗?人家愿意留着她,她才有地方睡觉,人家要是不要她呢?

    家里给于宝珍分了房分了地,这就能够保证无论她身处何等境地,永远都还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看样子大嫂娘家人从来没替大嫂考虑过这些。”于宝珍吃了一口肉,露出同情的眼神,“好可怜啊,我家长辈能为我想到的事,大嫂娘家人怎么想不到?是没这么想呢,还是压根不想给呢?”

    恐怕两者都有吧。

    不争娘家属于自己的,也不争婆家其它兄弟的,只争小姑的,这不是柿子专挑软的捏吗?

    她于宝珍可不是软柿子,她是一颗栗子,有坚硬的壳儿,外头还有一层刺。

    大堂嫂还想垂死挣扎:“可小姑不还有一份单独存的嫁妆吗?”

    于老太没想到孙媳妇连这也盯上了,冷笑道:“你要想要,找你奶给你存去,再不然你也出去碰点野猪狍子什么的回来,卖了钱交一小部分给公中,剩下全属于你,我没意见。”

    大堂嫂直接气哭了,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野猪狍子是想碰就碰的吗?就算碰着了,那也不是她能抓的呀,说不定自己的小命都要送进去呢!

    二堂嫂全程明哲保身不说话,她想起自己出嫁前,家里几个嫂子也一直看自己不顺眼,因为她在家里住着,明明吃的是爹娘的穿的是爹娘的,嫂子们却一个比一个难受,恨不得立刻把她嫁出去。

    她跟哥哥们一样,也是在那个家里出生的啊,为什么她不能在家里一直住?哥哥们不就住着吗?

    为什么都是成家,偏偏只有她要从自己家,去别人家住?

    有些事情,是不能深想的,想的多了,就感觉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白活了,所有的认知全被推翻,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至少二堂嫂没有。

    她已嫁入于家,说不定肚子里已有了孩子,丈夫对她很好,还去想那么多做什么呢?好端端一个家,难道要拆了?到时候娘家婆家怎么说,村里人又怎么说?

    如果了了在这里,大概会看到那点像是破土冒头的本性,又像乌龟一样缩了回去,且再也不会冒出来。

    大人们吵架,于宝珍不说话,她娘她爹都是彪悍的,不会让她吃亏,她只要在适当的时候给出一点反应就好。

    最后这场架以大堂嫂哭着起身回屋为结尾,旁人继续吃饭。

    哭归哭,第二天早上,大堂嫂又跟没事儿一样了。

    其实于老抠家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和谐,毕竟一人一个心眼子,是人都有私心,所以生活在避免不了磕磕碰碰,除此之外,于家村就这么大,谁家吵架撕打,基本人尽皆知,所以于宝珍很小的时候就感觉,有时候大人们流眼泪或者大吼大叫,似乎并不是真的伤心或愤怒,更像是一种手段。

    要是流两滴眼泪说几句诛心的话就能抢到银子或是房屋,你难道不乐意?

    大堂嫂哭吧,眼泪流干了她也不会心软,更不可能愧疚,再哭下去,她连大哥那一份都要抢。

    别人家偏疼的那个孩子,总能得到的比别的孩子多,村里分家的不少,哪个是真平平均均的分的?

    由于大堂嫂哭闹这一回,于老太当天晚上就跟于老抠说,让他次日就带宝儿去镇上学堂找那个据说很有来头的女夫子。

    所以大堂嫂跟没事儿人似的吃完早饭,发现爷爷竟然换了身平时不怎么穿的体面衣服带于宝珍出门,心中立时警铃大作,问男人:“爷带小姑去哪?”

    大盘闷声不吭,气得大堂嫂肚子又疼了。

    从于家村去镇上挺远,于老抠一般会背个大背篓把孙女装进去,于宝珍就坐在背篓里看天看地看小花小草,乖乖不闹腾。

    “爷,镇上什么时候来了个女夫子啊?”

    她都没听说过。

    于老抠也是去镇上卖东西时听人说的,他回答道:“听说是从府城来的,学问大着呢,不仅教念书,还教规矩跟刺绣,咱宝儿想学啥都行。”

    于宝珍不想学规矩也不想学刺绣,她更想念书识字,不过她好奇地问:“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不能考秀才呢?”

    这个问题于老抠无法回答她,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为什么呢?

    他从来没想过,就跟他没想过为什么他生来便是老百姓,别人生来便是皇亲国戚一样,为什么他带着全家人拼命种地家里还是一贫如洗,达官显贵却山珍海味享用不尽。

    他看见富人会害怕,看见衙役会害怕,看见当官的更怕,怕到颤抖下跪,这又是为什么呢?

    人世间怎么就有这么多为什么?

    于宝珍巴着背篓边缘,胖鼓鼓的小脸蛋格出一层呼呼的肉:“我要是能去考秀才,肯定不像于毛蛋那样,连着三年都考不上,他太没用了。”

    怎么会有人被称为神童却接连三年落榜?每次听到村里人夸于毛蛋,都夸他聪明有出息,可村里人夸她,却是夸她漂亮有福气,咋地,她于宝珍就不配被人夸聪明,就不配有出息?

    男娃出人头地有很多种方式,女娃除了嫁人还是嫁人。

    奶奶在家织布时,曾给于宝珍讲过所用的织布梭子的故事,讲一位聪明的女子如何改进了梭子让织布的速度变得更快,可是这个女子被人叫做陆夫人,只知道她嫁在了姓陆的人家,成名为天下人所知,也不过“陆夫人”这个称呼。

    于宝珍感觉很奇怪,这也算是名字吗?如此大的成就,难道不值得把她的名字宣扬到世人皆知吗?

    于老抠默默点头:“爷也这么觉得,咱们宝儿才是最聪明的。”

    爷孙俩早上吃完朝食出发,中午才抵达镇上,于老抠只是听人说,并不知道这位女夫子家住哪里,哪怕他在鄄州从小活到老,对这个镇子他依旧不熟悉,每每到来,总觉得心慌忐忑。

    于宝珍这个好奇宝宝,伸着脑袋四处瞧,她强烈要求自己下地走,但镇上人多,于老抠可不敢让她下来,他家宝儿是个可爱无比的胖娃娃,万一叫拐子抢走可咋办?他上了年纪,力气不如年轻时大了。

    但巧的是,他刚找上第一个人打听,对方就知道女夫子住在哪儿,而且正好跟对方住同一条巷子,正好要回去,正好顺路,正好带爷孙俩一起过去。

    女夫子家住在镇上靠西边的地方,是所三进的院子,前院改成了学堂,门口还挂了块匾额,上面写着“求知女学”四个字。

    门口有个上了年纪的婆子,见有人来,态度极好,满脸是笑,连忙引着两人进门。

    于宝珍对女夫子好奇死了,她只有过一个夫子,就是那位老童生,两人相看两相厌,要不是想认字,于宝珍才不在那破私塾读呢!老童生眼睛长在头顶上,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偏又贪她家的双倍束脩,教她也不尽心,且教书时常常当着全班同窗的面冷嘲热讽。

    求知女学的夫子姓罗,是一位看起来性情淡薄的成熟女子,她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头发在脑后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盘起,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饰品,也不涂脂抹粉,可于宝珍一眼就觉得她比老童生靠谱多了,也厉害多了!

    不怪于宝珍看不起老童生,一个从年纪轻轻考到白发苍苍也还是童生的人,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不仅学识差,学习能力也不行,跟那种夫子读书能读出什么名堂?这种人竟也敢开私塾,真是不怕误人子女。

    “见过夫子。”

    于宝珍已从背篓里下来,像模像样拱手作揖。

    罗夫子笑起来时,那种淡薄的气息便消失无踪了,显得很温和:“在这里,要称呼我为罗老师。”

    于宝珍乖乖再行一次礼:“罗老师。”

    罗老师微微颔首,问于老抠:“老丈送孙女前来学习,是想学书,还是想学一技之长?”

    于老抠对上这种有学问的人就疯狂出汗,他紧张地揩了把额头汗水,结巴道:“都、都行,听,听我家宝儿的。”

    罗老师闻言,眉头微扬,显然很少见这种送孩子来女学,竟让孩子自己挑选学什么的长辈。

    求知女学共有三个班,甲班学书,也就是和男子一样讲经义学策论,乙班学礼,这里的学生大多家境较好但礼数气质差了些,丙班教女红,如今丙班人数最多,乙班次之,甲班迄今加上于宝珍也只有三人。

    于宝珍想都不想:“我不喜欢绣花,我想学能考秀才的书。”

    罗老师笑容更甚,她甚至伸手捏了捏从第一眼看见便颇为心动的婴儿肥,那软肉嫩嫩弹弹,手感极佳:“你倒是志向远大。”

    于宝珍握拳:“现在不能考,未必等我长大了也不能考,若我长大了还不能靠,那等我老了,我要叫其她小女孩来考。”

    她似乎天生便会讨人喜欢,罗老师从未见过这样胆大的小女孩,她竟能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也不对,还是见过的,没想到在如此不起眼的小镇,竟能遇见这样的孩子。

    等于老抠走出大门,脑子还晕晕乎乎,这、这就成了?想当初他为了给孙女找学上,跑了多少个学堂,受了多少夫子的嘲讽啊,最后还是没辙,把孙女送去了隔壁村老童生的私塾,就这还是两倍束脩人家才收呢。

    可这位罗夫子,啊不,是罗老师,她不仅干脆地收了宝儿,还免了宝儿的全部束脩,并且说月考成绩若名列前茅,还有奖学金!

    反正在于老抠印象里念书等于烧银子,除非真能考出来,不然就是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怎么到他家宝儿身上,念书还能往家里拿银子了?

    他说:“宝儿好好念书,拿了奖学金,全让你奶给你存起来,不往公中交了。”

    于宝珍坐在背篓里舔她爷给买的糖葫芦,一脸理所当然:“嗯嗯。”

    从这天起,于宝珍就开始了每日去镇上学堂读书的日子,早出晚归的她自然没可能跟于熙庭碰面,于熙庭再怎么想刷她的好感度,那也得遇着人才有机会啊!

    于宝珍似乎天生便是读书的料,她倒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而是能透过现象去看本质,学什么都快,且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像一块干燥的海绵,如饥似渴的汲取着知识。

    不跟着罗老师还不知道,老童生教的是些个什么玩意儿!

    “老师,为什么你会这么多呀?”

    除却读书外,每天她们还有“体育课”,有另外一位老师教她们骑马练剑,很多女孩不喜欢学,于宝珍却爱得要命,她是全学校最皮的那只猴儿。

    以前在家便被长辈们溺爱,到了学堂更是如鱼得水。

    老师们都很厉害,但于宝珍觉得罗老师是最最最厉害的,她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罗老师摸了摸小胖子的圆脑壳:“真想知道?”

    于宝珍:“嗯嗯。”

    罗老师没有糊弄小孩子的习惯,冥冥中她觉得这个孩子将来肯定会有一番作为,所以也从不真的把于宝珍当作什么都不懂的小孩,遇到问题,总会认真地跟她讲解。

    “我出身自书香世家,家父盛名在外,只一幅字画,便能卖出千金。”

    千金!

    三文钱就能买一串又大又红糖葫芦!

    于宝珍吸溜了一下口水,她们甲班还有算学课,千金能买多少糖葫芦!

    罗老师失笑:“我自小便与兄长弟弟一起读书,父亲待他们,与待我似乎并无不同,直到兄长们参加科考,我却只能留在家中待嫁……那个时候我才知晓,原来我不仅不能考状元,连决定自己婚事的权利都没有。”

    于宝珍听入了神:“然后呢?”

    看起来很像大家闺秀的罗老师忽地狡黠一笑:“然后我就离家出走啦!跑到这儿来开女学,教你们这些小丫头读书。”

    于宝珍歪歪头,感觉老师没有骗自己,但好像也没有说实话。

    不过她自认为是个很体贴的小孩,老师不想说,她就不追问了。

    罗老师说的确实都是实话,也确实隐瞒了一些,比如她离家出走,却遇到了拐子,几经周折被卖到了鄄州,入了清心庵,度过了一段极为痛苦的日子。

    等她终于脱离清心庵,才得知家中宣称独女已病故,也就是说,原本的她已经不复存在了。

    就算现在回去,也只会落得个不好的名声,而且她并不想回到那个牢笼中去,反正家去后无非是被随意许配个人家远远打发了免得闹出丑闻,就是被送去寺庙青灯古佛常伴一生。

    她最恨的便是那镀金的佛像,因为神佛从未救过她。

    于宝珍没什么玩伴,都说了她是个很奇怪的小女孩,她趴在罗老师膝上问:“老师,为什么不只收甲班,还要开设乙班跟丙班呢?”

    罗老师捏她脸上的肉肉,用指尖搓一搓:“因为有些家长不愿意女儿学些没用的东西。”

    是的,甲班所学,在许多人看来就是“没用的东西”。

    但于宝珍却觉得,她所学的比乙班丙班厉害多了,另外两个班肯定不知道,她们甲班的老师有好多好多个!全是些奇奇怪怪的老师!有的来上课穿得一身黑不说,还用黑布蒙面!

    她所学的,是比撼动山海更加强大的本事。

    “那教她们这些干什么呢,让她们自生自灭不就好了。”于宝珍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老师身上,然后翘起两条小胖腿,“她们学这些,以后嫁了人,用这本事赚钱贴补娘家婆家,再供丈夫儿子做生意读书……还不如不教呢。”

    就像朝廷与蛮夷来往,向来只卖货物不教冶炼纺织之术,因为教了只会养出更多强悍的敌人。

    罗老师没想到小小年纪的于宝珍竟会说出这样的话,面上露出惊奇之色,只觉得这孩子当真不得了。

    第350章 第十四朵雪花(二十四)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于宝珍总是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有无数个问题等着别人回答,无论是对这个世界,还是对生存在这个世界的人。

    罗老师摸着小胖子的头发, 软软的滑滑的, 又黑又亮, 沉吟着斟酌着:“这也是老师们担心的问题之一呢。在这之前,我们试着招收过成年学生, 可她们的家庭大多不愿意她们抛头露面,对她们而言,学这些东西太没用了, 又浪费时间。想要帮助她们, 就得帮助她们的家庭。”

    让她们成为更有价值的女儿、姐妹、妻子、母亲,她们在家中的处境才能好一些。赚到的钱反哺了家庭,家庭才愿意稍微放宽一点束缚。

    教她们认字算术, 给她们创造工作机会,但同伴却并未增加,罗老师也想问这是为什么。

    “但你的同学们不一样。她们还小, 也许未来,她们能够认识到, 一个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不是成为某个人的谁,而是找到自己, 认识自己, 肯定自己。即便她们做不到, 即便她们最终还是要与旁人组建家庭, 但幼时的这段经历,兴许就能体现在她们的女儿身上。”

    于宝珍似懂非懂, 罗老师慈爱地凝视着她:“这些交给我们大人来考虑,宝儿只要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就行。”

    求知女学之所以能开得起来,就是因为她们还教礼仪与女红,否则在这样民风保守到几乎苛刻的小镇,没有人家会把女儿送来学习。

    孩子们是不能被放弃的。

    像于宝珍这样天赋异禀的孩子万里挑一,不填饱肚子,又哪里来的精力去读书识字学道理?

    乙班与丙班的学生除却每日例行教学,也会慢慢接触甲班所学的知识,或许将来的某一天,她们会突然醒来,发现自己根本无需拯救,自身便拥有挣脱泥淖的力量。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罗老师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勇气。

    对于老师的话,于宝珍总结出了中心思想:跟我没关系,不用我操心。

    她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比如先把今天的功课给写完。

    说来也奇怪,以前于宝珍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碰着一回于熙庭,现下隔三岔五就能见个面,对方还一副很想跟她玩的样子,连隔壁的老蔫爷爷都带着孙子亲自上门找她爷,说想让于宝珍出门玩时带带于熙庭。

    “说起来,这俩娃年岁差不多,就是我家庭哥儿胆子小,在村子里没啥朋友一块玩,宝儿要是有空,隔墙喊一声就行。”

    于老蔫是带着任务来的,因为他的宝贝孙子郁郁寡欢,说村里小孩都不乐意带自己玩,反倒跟于宝珍耍得好。

    于老蔫心想也是,宝贝孙子还不到十岁,这么点大的小孩,别人家的连大字都不识几个,他们家庭哥儿已是童生,小孩子心思太重不是什么好事,念书归念书,小孩子果然还是得好好玩才叫小孩子呀。

    因此他就厚着脸皮带孙子到于老抠家登门拜访,希望孩子王于宝珍能带头接纳于熙庭。

    虽说于家村的人家大多疼爱家中男娃,但长成于熙庭这样白嫩俊俏的还真是独一份,别的小孩还在地里打滚抹鼻涕呢,于熙庭则永远一尘不染,嘴甜懂事见人知道问候,虽因其爱出风头在小孩间风评不佳,但绝对是大人们最喜欢的那一类娃。

    板上钉钉的事儿,没想到于老抠竟没立即答应,反倒面露难色。

    于老蔫还等着回话呢,于老抠仔细想着该怎么说,半晌犹犹豫豫道:“老蔫哥,不是我故意推脱不想答应,实在是我家宝儿有主意得很,这小孩子爱跟谁玩不跟谁玩,我一个糟老头子总不能插手吧?要是宝儿想跟毛蛋玩,不用我说,她直接就去找了。”

    其实这都是于老抠委婉了,实际上于宝珍毫不掩饰对于熙庭的不喜,她不跟有好多姐姐的男娃玩,甚至直言讨厌他们,其中自然也包括于熙庭。

    就像于老抠说的,想带他玩早带了,没带就是不想。

    再说了小孩子玩小孩子的,大人插一脚算什么?

    正好于宝珍放学被亲爹接回来,一进家门就看见了于熙庭,对方还冲她露出个乖巧可爱的笑容。

    于宝珍当作没看见,不知道为什么,她遇到发疯的大野猪都没产生过的危机感,每每在于毛蛋找上她时便会浮现,而且一次比一次深。

    总感觉这人没憋好屁。

    “宝儿回家啦?”于老蔫先向小胖丫头打招呼,拍了拍孙子的肩膀,“跟庭哥儿一起玩不?庭哥儿有不少玩具咧。”

    于宝珍好莫名其妙,不就是玩具吗,她也有,而且爷爷特意给她打的玩具箱都快装不下了。

    别人家的小女孩可能会馋,她于宝珍要啥没有,几个玩具就想讨好她?

    “不要。”

    被娇惯着长大的于宝珍谁面子都不给,一扭头,压根不看于老蔫:“我不跟他玩。”

    于熙庭表面委屈,内心咬牙切齿:“要不是情势所逼,谁愿意陪个胖丫头玩!”

    一个女孩胖得跟头猪似的!

    这纯属污蔑,于宝珍是胖乎乎,但绝对健康,看她成天爬上爬山招猫逗狗健步如飞就知道了。

    888:“包羞忍耻是男儿,请宿主克制情绪,不要因一时冲动坏了大事。”

    于熙庭现在的门牙还缺着呢!

    那日他摔断门牙,饶内里是个成年人的灵魂,也没忍住狠狠哭了一场,这要是现代还能补,古代可怎么办呀,系统说是能解决,可没有积分他等于空守着一座金山银山无法取用。

    这段时间,他都不爱说话了。

    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需要爷爷帮他来于老抠家打好关系的地步,不这么做,于熙庭着实是没了招儿,他没办法呀,于宝珍每次看见他不是撒丫子跑就是视而不见,他都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这个胖丫头!

    于宝珍牢牢记得菊花姐姐说过的话,于毛蛋再考不过就是接连四次失败了,带他玩?那他第四次要还没考过,万一把错推给她怎么办?

    她才不上当呢。

    于熙庭只在于老蔫家才是宝贝,别人可不管他到底姓甚名谁。

    他也是爱面子的,于老抠话说到这份上,于宝珍更是指名道姓不和他玩,难道他还要留下来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他就不信了,除去于宝珍没别的法子!就算她的幸运值抵得上旁人好几倍,那他多攻略几个人也就是了,何必非在一棵树上吊死?

    可倒霉的是,于熙庭在离开于宝珍家时,不知道咋回事,跨过门槛上突然腿一抽,当场给众人表演了个狗啃泥。

    等他爬起来,好家伙,原本两颗门牙只断了一颗,这下另一颗也只剩下一半,但好消息是对称了,就是一眼望过去,门牙比其它牙齿要矮上一截,整体看上去特滑稽。

    至少于宝珍没憋住。

    她扑哧一声,乐不可支,小肉脸笑得荡漾,只差没在脸上刻“幸灾乐祸”四个字。

    这可怪不到她家,于熙庭是自己走路自己摔的,怎么会有人连走路都走不稳啊!

    于老蔫吓了一跳,连忙抱起孙子往家里赶,离开时还不忘捡起地上崩开的那半颗门牙。

    于熙庭彻底破防,他没能从于宝珍身上得到任何东西,相反地,还把自己的牙葬送在她家,这真的是幸运值世界第一的人吗?分明是个扫把星、倒霉蛋吧!

    888幽幽道:“怎么就是扫把星,倒霉蛋了?倒霉的是你,又不是她。从于宝珍的角度来看,你是她讨厌的人,讨厌的人在自己面前出丑,这更能证明于宝珍运气好吧?”

    原本于熙庭就够破防了,888竟还灭自己威风长她人志气,直接给他刺激的神志不清:“你少跟我说这些废话!现在怎么办?我的牙……我的牙!”

    888颇为为难:“没有足够的积分,本系统也没有办法呀。”

    于熙庭几乎要坐地撒泼。

    到底是相伴多年的宿主,888自觉善良,它对于熙庭解释道:“不是本系统不答应宿主去寻找别人作为目标,而是于宝珍,她是不一样的。”

    于熙庭满心怨念:“有什么不一样?”

    888:“万里挑一的锦鲤体质,遇到任何危险都能否极泰来,命中注定多遇贵人,即便躺平摆烂也能走上人生巅峰。就像是历史长河中那些万古流芳的风流人物,于宝珍比他们气运更盛,哪怕拿不到她的幸运值,只要让她诚心认可你,你便可以摆脱眼下的尴尬处境。”

    顿了下,它又循循善诱道:“宿主,你也不想多年努力付诸东流吧?”

    于熙庭当然不想,他在888的安慰下逐渐冷静了点,苦恼道:“可是于宝珍很不喜欢我,我根本不可能和她做朋友。”

    888叹息:“可惜你们年纪都太小,否则到了适婚年龄,若是能结为夫妻,那你的运势必定无人能及。”

    于熙庭咋舌:“于宝珍的气运真就这么无敌?可我看她家过得也就那样,比我家好一点而已。”

    888另起话题:“如果这样还不行,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方法了。”

    于熙庭下意识问是什么。

    “……杀了她。”

    吓得于熙庭手一抖,满脸震惊:“杀、杀了她?你让我杀人?”

    888语气带着嗔怪:“宿主在说什么呢,本系统又没有让你亲自动手,再说了,这不是已经走投无路了吗?这于宝珍天生便是宿主的克星,除非她嫁给你,或是她死了,否则宿主这辈子都别想出头,你难道想一辈子窝在这个小山村,一辈子在地里刨食?看看你这小身板,你能行吗?”

    当然不能行,于熙庭到现在连火怎么烧都不会。

    “取走于宝珍的气运化为己用,从此之后,宿主便将遇水化龙,青云直上,无人能比。”

    于熙庭心动吗?

    当然。

    可让他去害人,他没有这个胆子。

    888说:“这里是封建社会,既没有满大街的摄像头,也无法采取指纹血液,哪怕宿主真的做了什么,能将你抓住的人,恐怕还没出生呢。”

    又不是千百年后,杀了人还得处理案发现场,于宝珍总在外面玩,寻个机会将她推入河里,或是在背后砸她脑袋,总之弄死一个小孩的方法有很多种,端看宿主狠不狠得下心。

    “不过宿主要注意,于宝珍气运极盛,若非十拿九稳,不可贸然出手,小心反噬。”

    于熙庭连连摇头:“不,我做不到,你别为难我了,让我干点坏事我兴许能行,但你让我杀人,我、我做不到!”

    888信吗?

    888一点都不信。

    近十年相处,它已经非常了解这位新宿主了,冠冕堂皇的话他最会说,偶尔也有些君子风范,但那只是锦上添花,一旦威胁到了他,什么仁义什么原则,通通都能抛弃。

    “那本系统也没有办法了,县试眼看在即,宿主的运气只会一次比一次差,而这只是一个开始,等宿主家破人亡快要没命时,希望你不要后悔。”

    于熙庭:“你说什么?家破人亡……是什么意思?”

    888:“这很难理解吗?宿主运势下降霉运缠身,势必会影响最亲近的家人。宿主,你即便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家里人想想吧?你穿越前并没有得到多少家庭温暖,是这个家让你体会到了真正的亲情,你真的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事,然后离你而去吗?”

    给宿主一点台阶,他会自己下的。

    果然,于熙庭咬咬牙:“……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这天过后,于熙庭并没有像888以为的那样心急,想方设法置于宝珍于死地,相反地,他好像完全忘记了888说过的话,每日不是关在屋子里念书,就是和家人们相处。

    直到县试将至,于熙庭去了学堂与同窗们商量互保,出学堂后,他主动请四位同窗吃了零嘴,同窗们年岁比他大些,常开他玩笑:“庭哥儿,你怎么还跟没长大的小孩似的,喜爱吃这些玩意儿?你家里太宠着你了吧。”

    于熙庭手里捧着个驴肉火烧,他笑得很甜很乖:“这是我奶奶给的零花钱,我这算什么呀,我家隔壁养孙女才叫精致呢!他们家女娃过得比我更好。”

    “真的假的?”

    同窗们都不大信,这年头疼女儿的人家不少,但这种人家乡下小山村绝对不好找。

    为了取信同窗,接下来于熙庭将于宝珍在家是如何受宠爱,长得又有多白嫩多可爱讲得是活灵活现,当听到这家人有肉先紧着孙女吃,甚至送孙女去读书时,同窗们纷纷露出不赞同之色。

    太胡来了!

    于熙庭一提起于宝珍,那话匣子便关不上了,很快别说同窗,就连周遭的小贩们都知道于家村有个叫于老抠的人家,跟平常人不一样,他家疼孙女比疼孙子还厉害,那于宝珍身上,甚至还戴着一块金子做的长命锁!

    888不像于熙庭的同窗们那样心大,它早扫描了周围,注意到了人群中那几个眼神微闪一看便心术不正的人。

    宿主还真是给了它超出想象的惊喜。

    达到自己的目的后,于熙庭与同窗告别,准备等爷爷来接自己回家。

    方才他为了透露于宝珍的信息,连他家住哪里,进了村该怎么拐才能找到自家都没隐瞒,在于熙庭看来已经够了,但他遗漏了一点——大晟朝并非家家户户都像于老抠家那样疼女孩,而且于宝珍在家再受宠,能卖出高价的也终究是他这个男娃。

    为了陪同窗,于熙庭走了不少路,小腿肚有点酸胀。

    他弯腰捶了捶,然后顺着低下去的视线发现有几双成年人的腿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当头罩下一片黑暗!

    于熙庭暗道不好,正想大叫,后颈忽地传来一阵剧痛,随即便晕了过去,人事不知。

    抱着麻袋的人很快在同伴的掩护下就近钻进一条人烟稀少的巷子,此时于宝珍小霸王正拽着罗老师的手走走停停,对很多小女孩喜欢的头花绢帕视而不见,要吃这个要吃那个,罗老师也纵着她,时不时给她擦擦嘴角碎屑。

    从始至终,于宝珍都不知道有人计划着让拐子将她绑走。

    小时候于宝珍被家人拘着不给出来玩,长大点后她自个儿漫山遍野的跑,什么大虫啊狼啊老虎啊……她从没遇到过,更别提拐子了,就连路上的狗看见了都不咬她。

    等于老蔫按照时间来接孙子却找不到人,跑去学堂也扑了空,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又有拐子来偷小孩了!

    与于熙庭一起失踪的还有不少小孩,女男都有,当于熙庭醒来时,他正深处一个不见天日的地窖中,身边都是小孩的哭声。

    “888!888!”他慌忙呼唤系统,“发生什么事了?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

    888暗暗叹气:“宿主,你遇到拐子了。”

    于熙庭两辈子加起来,还是头一回被拐:“什、什么?!”

    “那有没有什么能让我逃出去的办法?”

    888沉默以对。

    于熙庭在心里咒骂了两声,该死的,怎么会这样?!

    没等他想出逃走的办法,头顶便传来一阵微弱的光,原来是拐子下来给被绑的小孩们送吃的,此人生得尖嘴猴腮,一副刻薄相,眼睛跟长了钩子似的,盯着一个人瞧时,叫人头皮发麻。

    于熙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完全没有冲上去当英雄的打算。

    拐子给的吃的,就是黑乎乎不知道什么做的脏馒头还有飘着一层油花的水,而且量很少,应该是怕小孩们有了力气会逃跑。

    就这于熙庭还抢不过别的小孩呢!他是刚被拐来的,在家又吃得很好,这种饭根本咽不下,所以抢不过别人他也没放在心上。

    当务之急是要如何逃出去!

    都怪该死的于宝珍,要不是她扰乱了他的心神,他怎么会这么没有警觉心,被拐子盯上?

    殊不知他侃侃而谈于宝珍如何白胖可爱时,自己也不遑多让,拐子不绑他绑谁?与其去找那于家村再摸进满是村民的村子,还不如在大街上寻个没人注意的时候把这小男孩抓了!

    另一边于家村已经彻底沸腾起来了,县衙也因为镇上丢了十几个小孩派了捕快前来,经过一番探查,果然毫无收获,像这种拐孩子的,大多有些来头,当地有人接应帮忙掩护,否则不可能大胆到一次拐走十几个。

    吓得于老抠家再不敢让于宝珍出门去玩,天知道拐子什么时候就到于家村了!

    跟别的想逃走的小孩不一样,于熙庭比较冷静,也比较清醒。

    他很清楚男孩比女孩要有优势,像他这样的小男孩,大多数会被卖给没有儿子的人家当香火传宗接代,当然,也不排除有特殊癖好的变态专门买小男孩,但后者的可能性较之前者要低很多。

    所以他一直告诉自己要安静,不要吵闹不要逃走,至少不能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逃走。

    在又一次把逃走的两个小女孩抓回来后,拐子当着小孩们的面发了一通威,又威胁道:“以后跑了一个,剩下的人就全得挨打!但谁要揭发有功,就赏谁一个鸡腿吃。”

    这对逃走的小女孩是对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因为她们太过漂亮,拐子们甚至舍不得打,生怕打坏了卖不出好价钱。

    双胞胎逃了好几次都被抓回来,拐子们惩罚姐妹俩的方式是饿肚子,即便如此,刚被放回来,她俩立刻又抱在一起嘀咕,估摸着仍是在商量如何逃跑。

    一个还能看出来几分胖模样的小男孩哭着指责:“每次你们跑了,他们都打我们,你们为什么要跑?我的腿都被他们打断了!”

    双胞胎中的姐姐翻了个白眼:“又不是我们打断的,有本事你找打断你腿的人算账,跟我们大小声算什么能耐?”

    说完她气哼哼的扫过一眼众小孩:“都说了大家一起跑,拐子人数有限,不可能一个一个来追,总有人能跑出去,你们倒好,一个个净知道当缩头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