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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1章 第十四朵雪花(三十五)

    第一个月的学习很快过去, 今天结束后便可以放假回家了,大小鱼没什么感觉,她们本来就没有家, 只要姐妹两个一起, 在哪里都一样。

    旺旺跟于宝珍都想娘了, 她们回家回的欢天喜地,小孩子哪有不喜欢放假的, 惟独青宁。

    她背着小书包坐在教室里迟迟不动,大小鱼本来在这里陪她,被她拒绝了, 这会儿双胞胎估计已经彻底放飞, 在只剩下她……

    “青宁。”

    这个声音是……

    青宁倏地抬头看向教室门口,整个人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因为来接她的人居然是爹, 还有娘!

    县丞笑吟吟:“怎么了,才一个月,就不认得爹了?”

    县丞夫人脸上也看不出任何不情愿, 甚至带着些温情:“等久了吧?来的路上马车不知怎地坏了,因此才耽搁了这么久。”

    从未被娘爹如此温柔慈爱对待过的青宁, 当场脑海中闪过的不是感动、喜悦或幸福,而是跟小伙伴们大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讲的鬼故事,比如狐妖上身, 恶鬼夺舍之类的……所以她非但没有伸出试探的小手, 反倒抓紧了书包背带。

    幸好罗老师及时出现, 随后县丞及县丞夫人对她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友善态度, 友善到青宁甚至觉得有几分谄媚。

    在她的印象中,爹爹是家里最有威严的人, 哪怕是娘也要听他的话,对青宁来说,爹爹就是一座永远无法翻越的大声,但现在大山突然在她面前自己变成了一条平地,请她踩踏上来。

    罗老师则一如既往温和,并没有因上次见面时县丞夫人对自己口出恶言便怀恨在心,这让县丞夫人松了口气。她的这副温婉姿态一直持续到回府,县丞勉励了几句女儿后去往前院,母女两人独处时,县丞夫人的语气才恢复成往日那般,只是比往日,又多几分冷淡。

    这种冷淡向来会让青宁难受,抓耳挠腮辗转反侧的难受,娘总是这样,只要不按照她的想法来,她便不搭理她,再不然搭理时讲话也要冷冰冰。

    “你既然要与那位罗老师学习,便好自为之吧,横竖我是管不了你了。”

    哪怕被丈夫再三叮嘱,县丞夫人依旧不认可罗老师,在她看来,十七八岁说亲都已是老姑娘了,罗老师这种早过了双十年华的,说句不好听的,给人当继室都不一定成。

    青宁低着头,她真的很讨厌娘用这种语气教育自己,好像她很蠢很蠢,是不识好人心的牲口。

    从前在求知女学读书,青宁每日都要往返家中,这一次却是足足满了一月才归家,这一个月里,跟她朝夕相望的是于宝珍、罗老师、大小鱼、旺旺,还有总是顶着个光溜溜脑袋的净心。

    县丞夫人无法再控制见过外面世界的女儿了。

    青宁轻声说:“爹也答应我去府城了,这又不是我一个小孩子能解决的问题,娘怎么不去找爹呢?”

    她抬起头看向生她养她,将她带到这个世界来,会在她生病时彻夜不眨眼守在床边的娘:“娘为什么这么恨我,恨的想把我变成第二个娘?”

    她不相信娘小时候便是这副贤惠雍容的模样,是什么把娘变成了这样?

    “娘督促弟弟读书上进,恨不得给他请十个八个好夫子,到了我,弟弟读的那些书,我通通不用读,即便我想读,爹都没说什么,娘反倒比爹更快生气。”思及启蒙记事,青宁感到很荒谬,她看着娘,问娘:“我是娘的仇人吗?”

    如果不是仇人,为什么不许她读书,不许她练武,却要她这么小就学习如何维持细腰小脸,连饭都不许添第二碗?

    县丞夫人怒道:“我看你心里是完全没有我这个娘了,那姓罗的究竟教了你些什么?”

    又来了又来了,每次想要跟她好好说话,她总会把话题扯到生养之恩上。

    青宁:“老师教我怎么做人。”

    她所学的课程,弟弟在书院里也有,为什么娘不对弟弟生气?

    “我看她就是想毁了你!”县丞夫人控制不住脾气,一巴掌拍到桌上,手心震得生疼,心里却恨毒了罗老师,觉得她要带坏自己的孩子。“你学那些有什么用?你是能科举做官,还是能闯荡江湖?那申掌柜倒是个厉害的商人,可你听听旁人家都是怎样说她的!”

    “为什么不能?”青宁忍不住大声反驳,“就算以前不能,现在不能,也不代表以后也不能!这个不许那个不许的,一天到晚把规矩礼数祖宗礼法挂在嘴边,那我朝开国皇帝从前朝手中夺取江山,岂不也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县丞夫人登时脸色铁青,想都没想便给了女儿一巴掌!

    “你在胡说什么!你不要命了!”

    青宁捂住脸,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她那双眼睛像是熊熊燃烧着烈火,充满愤怒地盯着母亲:“我没有说错!我生来就是自由的!我有权利要求平等,我是有思想、会思考的人,不是可以任意摆弄的木偶!”

    县丞夫人指着青宁的鼻子,浑身发抖,她真不敢想象府城那个学堂究竟教了女儿什么,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她也敢说?被人听见了是要诛九族的!

    “我都是为了你好!”县丞夫人声音变得凄厉,“你这样做出头鸟,能落得个什么好下场?娘对你没有什么期望,只愿你能安安稳稳荣华富贵的过这一生,你为何却不肯听话?”

    “安安稳稳,荣华富贵?”青宁重复了一遍母亲的话,只觉好笑,“哪里安稳,哪里富贵了?像娘安排的那样,学着做个大家闺秀,日后嫁入高门?那我且问娘,若婆母不慈,我当如何?若夫君不爱,我当如何?若后宅妾侍成群,我又当如何?”

    “婚后我若数年不能怀胎,若怀上了却难产而亡,若生下来却非男孩,若夫君不上进,若儿子不孝顺,若婆家败落,我当如何?”

    “这算什么安稳,这算什么富贵?轻飘飘的好像雾气,看得见抓不着,别人愿意给我,我才能安稳富贵,别人不愿意给,我在后宅送了性命,娘能救我吗?”

    青宁咄咄逼问,学堂中有一课是由青衣卫所授,她看过各种各样卷宗——那是大人执掌鄄州府后派人收集统计而来的案例,尽是血泪,触目惊心,其中尤以女子死亡方式最为恐怖,看得胆子最大的宝儿跟心大的大鱼都好几天晚上做噩梦。

    “不会的!”县丞夫人否认,“你爹你弟弟不会不管你,他们不会让人伤害你的!”

    “娘说谎。”青宁根本不信母亲这话,“只因府衙要从下县选拔官员,爹便改了主意愿意让我继续随老师学习,甚至主动去府城接我,可见于他而言,官场利益更胜女儿。至于弟弟,焉知他不是下一个爹?娘,为什么不是你来救我?是你不想吗?还是你没有办法?”

    说到这儿,青宁忽地笑了,“娘自己都得靠着爹才能得安稳富贵呢。”

    “就算是这样,也不需要你去改变!”不知为何,县丞夫人感到害怕,仿佛女儿从此将要与自己成为陌路人,于是她努力想要说服青宁,“你还这么小,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用像穷人家的女儿一样辛劳,锦衣玉食应有尽有,大家都很安于现状,为何只有你小小年纪,却妄图登天?”

    这一次青宁很平静,她望着母亲,问:“大家都这么想,大家都安于现状,那谁来改变呢?”

    县丞夫人怔怔落泪:“可你会被毁了啊……你的名声不要了?万一遇到什么危险……”

    青宁摇头:“那也没关系,反正总得有人来做的。对我来说,成为罗老师那样的人,比成为娘,更有吸引力,更有趣,也更能让我自豪。”

    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这样后来人便能从她们的失败中吸取经验,成功了则更好,冥冥之中,青宁有种奇妙的预感,有大人和宝儿在,她们不会失败的。

    语毕,青宁向母亲点了下头,随后转过身去。

    徒留县丞夫人在原地出神。

    这一次重回学堂后,包括大条的大鱼在内,所有人都感觉得出来青宁变了,她以前总是微微皱眉,好像有什么很难解决的烦心事,时常会流露出焦躁情绪,现在的她给人一种轻盈之感,那件总是解决不了的烦心事,似乎被她放下了,也可能被她击败了。

    小朋友们日常学习,官府则有条不紊的做着她们的事,首先是鄄州北那三座上等铁矿。

    说实话,了了知道于宝珍不同凡响,却没想到这孩子的运气真能如此之妙,原本她已想好铁矿杂质多的话要如何冶炼,结果这三座铁矿质量极佳,在鄄州北这么多年没被人发现,只能说是命中注定在等于宝珍到来。

    正好大牢里囚犯已经关不下了,甭管罪行轻重,通通拉去采矿,服刑时间从一月到一生不等。

    鄄州北的沙质土壤种水稻肯定不行,但棉花花生等农作物却能适应,大片大片的荒地被重新丈量,有一大批刚立了女户的人,或拖家带口或独身迁往鄄州北。

    官府说分地,绝非玩笑话,愿意迁往鄄州北的,在原定基础上分到的土地直接翻倍,秦楼楚馆查封后的那些女子,她们大多不愿意留在原本的地方生活,鄄州北虽荒凉贫苦,但只要肯种地,愿意干活,总能凭借自己的双手活下去。

    一个鄄州,在册的伎子人数竟高达数万,若算上暗门子,估计十万有余,简直荒唐至极!

    这数万人中,并非所有人都向往自由之身,而且不乏身患重病者,马知州财宝库里的银子是哗啦啦往外流,疼得净心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虽然那不是她的银子,但都是经她的手才花出去的,她的心真的好痛!

    直到罗老师挖来申掌柜,净心火速将手头的活分了出去,并倾囊相授,恨不得马上跟申掌柜交接,她是对数字很敏感,但她真的舍不得花钱,这种活还是得适合的人来做。

    申掌柜不仅擅长统筹算账,还生财有道,她在得知鄄州北将要推广棉花等作物后,先是细细观看了有关棉花的种植小手册,而后又读了有关水泥厂、玻璃厂及纺织厂的计划书,顿时双眼放光!

    趁着朝廷跟亲王们斗的你死我活,她有信心,不出五年,鄄州将不亚于江南等富庶之地!

    亲王们有造反的心,只缺资金,朝廷有资金,却有个越老越糊涂的皇帝,这等鹬蚌相争之事,哪能不帮忙煽风点火呢?他们斗的越厉害,鄄州才越安稳。

    至于大人流水般送出去的钱,申掌柜表示这不重要,不过是左手倒右手,很快便会回来。

    净心在旁边听她规划,连连点头,想当年她回家见她亲爹亲哥都没这么感动。

    要不是旺旺管她叫姐姐,她真想跟申掌柜拜个把子。

    至于橡胶树,鄄州目前没有适合大量种植的地方,但稍微圈几块地出来种一批,问题是不大的。

    不管大人将来想做什么,可以确定的是,她们需要人手,需要有知识有胆识的人,这样的人可以自己培养,但前提条件是先填饱肚子,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旁的心思?

    申掌柜是粮商,生意做得不算特别大,至少在鄄州,有岳关两家在前,她家是起不来的,即便能起,也势必会被岳关两家扒层皮,她不屑与那等人为伍。

    粮商四处收粮,对鄄州周边几个州府的粮食情况都颇为了解,也就老皇帝自觉屁股底下的龙椅十分安稳,可看他那几个不安分的兄弟就知道,大晟朝早已是日薄西山。

    皇帝越老越怕死,也越来越迷信,年轻时他倒也称得上是有些志气,可惜当了皇帝后他才发现,事情跟想象中的不一样,原来不是当了皇帝就能为所欲为,皇亲国戚藩王士族世家名户……棘手的事太多了,根本处理不完,不如躺平享受。

    这样一位皇帝,老了之后变得更加荒唐,自然一点不意外。

    鄄州的变化日复一日,可惜没什么人注意,夏娃跟在了了身边,看着她每天忙来忙去,总没个闲散功夫,很是不理解。

    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呢?

    这段日子她安静许多,不像从前那样叽叽喳喳总有无数的话要讲,说句实话,了了不喜欢夏娃,但也没有很讨厌她。

    如果讨厌的话,了了不会带她一起走,更不可能给她制作身体。

    “闲着无聊,就出去玩吧。”

    听了这话,夏娃不满道:“玩什么玩,我自己跟自己玩有意思吗?”

    她说话时,了了手腕内侧那朵雪花印记就一亮一亮的。本来可以不亮,但夏娃坚持自己得有点特征。

    了了合上一本卷宗,说:“于老蔫家那个病毒系统快要成熟了,你不是缺乏能量?”

    夏娃秒懂,这么久了,她都把这茬儿给忘了,不过,快要成熟?“你怎么知道的?”

    了了没有回答。

    夏娃心想这正是捡漏的好时机,可她不是很想去于家村,于老蔫家跟于宝珍家就隔一堵墙呢!要是于宝珍在,会不会妨碍她?那丫头的锦鲤体质凶得很,像她这种本质上没有一点真善美的坏蛋,被净化了事小,万一被克死怎么办?

    关键了了还让她跟于宝珍一起回去!

    夏娃不愿意,但不敢拒绝。

    于宝珍这孩子有着超乎常人的接受能力,比如她看见朝自己冲过来的野猪一点都不怕,所以当然也不会怕夏娃。

    毕竟夏娃的外表看起来跟人类小孩没什么区别,只是穿的衣服不一样,皮肤过于白一些,怀里抱着的小熊眼珠子弹的有点厉害……除此之外,完全就是个普通小孩嘛!

    只不过这个小孩除了于宝珍,没有别人看得见。

    于宝珍看见在教室外徘徊的夏娃时眼睛一亮,一下课便跑了出来:“是你呀!上次我们见过面的,不过后来我再去找大人的时候,一直没看见你,你去哪里啦?”

    夏娃第一次正面感受社交悍匪的厉害,一时间嘴角抽搐:“你看见我又能怎么样?”

    于宝珍真诚眨动大眼睛:“一起玩呀!你的这个小熊好有趣,眼珠子怎么能弹的这么远?”

    作为拥有很多玩具的小孩,于宝珍还没有见过“弹簧”,她对小熊的眼珠子最感兴趣,恨不得上手摸一摸。

    但两人眼下还不算是朋友,所以她得收敛一点,等大家关系好起来了,她再去摸,嘿嘿。

    “宝儿,你在跟谁说话?”

    旺旺抱着个球走出来,发现于宝珍站在走廊抬头叭叭,但对面一个人也没有。

    于宝珍这才意识到只有自己看得见夏娃,登时她不想踢球也不想捉迷藏了,她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

    从来都是自己烦死别人的夏娃终于遭到了报应,也许这就是母神系统对病毒系统的天然克制,为什么于宝珍话这么多?

    “为什么只有我看得见你呀?为什么旺旺看不见你?有什么办法能让大家都看见你吗?你是谁?你从哪儿来?你是干什么的?你喜欢吃肉吗?你晚上睡在哪儿?你拉屎吗?我能像你这样隐身吗?你……”

    夏娃感觉头疼,但她很清楚她只是一团数据,没有头,所以不可能疼。

    可于宝珍确确实实让她感到头疼了!

    于宝珍问的意犹未尽,哪怕没得到答案也无所谓,她好好奇哦,好想知道这些为什么都是为什么,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太有趣了!

    这是第一次,夏娃怀念起了菊花跟竹生,那两个孩子多好啊,笨笨的,又很容易被蛊惑,她随便说两句就能把她们弄哭,可有成就感了。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夏娃这算是遇上克星了。在得知别人都看不见夏娃后,于宝珍迅速接受现实,她吃零嘴都不忘留一份给夏娃,这让夏娃感觉于宝珍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

    可惜啊……

    夏娃伸出手,从零嘴上穿过,她没有实体,根本拿不到。

    于宝珍问:“你是鬼吗?那为什么可以在太阳底下出现?鬼不是都怕太阳吗?”

    夏娃:“你才是鬼,你是懒鬼,我是你见都没见过的高级生命体,懂吗?我什么都懂。”

    于宝珍:“为什么会有黑夜跟白天?为什么太阳会发光?为什么月亮没有太阳亮?为什么会有春夏秋冬?为什么人不喘气就会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些问题,可是连博学多识的罗老师都答不上来的!

    夏娃冷笑一声,挨个回答,于宝珍从一开始的满脸好奇,逐渐变成了瞪眼张嘴,甚至忘了零嘴还没吃完。

    “世、世界是个球?”

    于宝珍震惊!

    “月亮会发光是因为太阳?春夏秋冬是因为世界在旋转?”

    她充满崇拜地看着夏娃,两只眼睛闪烁着金色的星星:“你好厉害!你说的这些,老师们都不会!虽然我听不懂,也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但是好厉害的样子!”

    夏娃矜持点头:“我会的远比你想象中多得多。你问的这些是最浅显最粗略的问题,宇宙的奥秘,虫洞的由来,数学化学物理学——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不会的。”

    “哇!”

    于宝珍诚挚地献上最真诚的钦佩,“你真的,好厉害!这些我都没听过。”

    夏娃轻哼一声,心想这母神系统也没什么可怕的嘛,真不知道以前自己还是病毒系统时,怎么会怕成那样熊样。看母神系统选定的人对自己露出崇拜的表情,这种感觉真是爽得很。

    “算了,看在你还算有眼光的份上,我就随便教教你吧。”

    说着,夏娃贼心不死,掏出一份灵魂合同:“只要你愿意跟我签订契约,无论你想学什么,我都能教你。”

    嘿嘿,她不仅想吞噬888,对于宝珍的母神系统也非常有兴趣,只要于宝珍愿意签约,她就能成为第一个吞噬母神系统的人!

    第362章 第十四朵雪花(三十六)

    于宝珍:“我不签。”

    夏娃惊了:“为什么不签?难道你不想什么都知道?我的知识储备可比你的老师们, 甚至了了都强!她们加在一起都不一定是我的对手呢。”

    于宝珍听了,仍旧道:“那我也不签。”

    夏娃咬牙:“为什么?”

    于宝珍回答道:“因为我觉得你在哄我。”

    夏娃:……

    这可恶的、有着超强狗屎运的混蛋!母神系统了不起吗?被吞噬了还不是一团数据,谁比谁高贵?不签是吧?给她脸了, 直接抢!

    于是夏娃丢掉毛绒小熊, 张牙舞爪向于宝珍扑来, 原以为能像剥夺他人灵魂那样轻松夺走,但夏娃不知道的是, 母神系统跟病毒系统还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人家具备超强防火墙,别说夏娃, 就是病毒系统的主脑在这里, 也不一定能抢走!

    具体表现在夏娃充满恶意靠近于宝珍后,她的手像是被看不见的黑洞吞掉一样骤然消失,要知道夏娃并不是人类, 只不过外表模拟成了人形,她所消失的每一块躯体,都是一部分数据!

    于宝珍完全不知道发生了啥, 她只知道夏娃突然朝自己扑来,然后突然尖叫, 然后手就没了!

    即便夏娃及时往后撤,停止侵蚀,母神系统对被绑定者的保护程序也没有放过她, 这下好了, 别说双手, 两条胳膊也在逐渐淡化中。

    她已经跟病毒系统割离了, 为什么母神系统还能消除掉她?再这样下去的话不仅数据不保,连好不容易诞生出来的自我意识都要消失了!

    夏娃放声尖叫, 叫得于宝珍忍不住捂住耳朵,她的小胖脸上难得露出惊恐,谁叫这种活人大变的场景是头一回见?好恐怖!像是被吃掉了一样,但是没有血流出来。

    夏娃已经顾不得别的了,她迅速往府衙书房跑,直到她整个人消失了三分之一,才终于来到了了面前。

    了了看见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必然又动了坏心思,就像从前对竹生,对此她只有两个字评价:活该。

    夏娃一见了了,哇的一声哭出来,可把她吓坏了,怎么会这样?

    幸好了了没有冷眼看着她消失,夏娃一冲进来,正逐渐淡化的身体边缘便结了一层冰,因此停止了消失,但此时的夏娃看起来就像是一幅被擦掉三分之一的立体人物画,惊悚又诡异,怨不得刚才于宝珍被吓到。

    成年人估计都顶不住。

    身体停止消失后,夏娃心有余悸,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吞噬母神系统,她连自己的数据库都没守住!糟了,现在再来个人问她历史之于现实的警醒意义,她回答不上来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失去的并非是最先进的数据,但相较这个时代,领先个千八百年不是问题。

    了了不想理她,但夏娃哭得太大声,了了只好问:“你哭什么?”

    夏娃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说:“我的数据没了,我不能哭吗?”

    了了呵了一声:“你应得的。”

    闻言,夏娃愈发心痛,此时她才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这个成语在她浩瀚的数据库中并不起眼,夏娃能够完美解释这个成语的意思,但却并不理解。就像她知道人类会哭会笑有喜怒哀乐爱恨嗔痴,自己却并不具备相应的情绪,只能按照收集到的大数据去“表演”。

    现在她结结实实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后悔”。

    “大人!大人!不好了大人!”

    一名青衣卫慌忙跑来报信,“罗老师让我来通知您,那个叫于宝珍的孩子突然发起了高烧!”

    见了了起身,夏娃哭得更伤心了。

    自己损失了三分之一的数据,对方漠不关心还说这是她应得的,于宝珍发个高烧,至于这么在意吗?

    然后她便与了了四目相对,正在嚎哭的夏娃猛地停止哭泣,糟了,她突然意识到,于宝珍高烧可能跟自己有着脱不开的干系……这么一想很绝望怎么办?现在立马跑路来得及吗?

    就知道连哭都是在表演,了了抬腿往外走,顺便吩咐:“跟上来。”

    青衣卫以为是叫自己,夏娃却知道说的是她。

    她犹豫了几秒钟要不要跟,最终还是决定识时务。

    此时于宝珍烧得浑身通红,所有人都吓坏了,因为她们见过别人发烧,自己也发过烧,但于宝珍这烧的,整个人往外冒烟,完全不能碰,大鱼心急碰了一下,直接把手指燎出了好几个水泡!

    小鱼喃喃道:“我怎么感觉,宝儿身上能煎鸡蛋?”

    人……真的能烧到这个程度吗?

    夏娃只看了一眼就心虚地想逃走,她很清楚于宝珍为什么发烧,对方身上存在的特殊形式的母神系统,好处是不会干扰被绑定者的成长,坏处是在遇到危险时会自动启动防御程序,如果是像888那种普通系统,灭了也就灭了,还能让于宝珍身体更健康,但是!

    夏娃的数据库太过庞大,防御程序又过于凶猛,这就导致大量数据涌入于宝珍脑海。人类是脆弱的,无法承受如此之多的数据量,就像一个只能承重10公斤的袋子,硬生生被塞进去数百倍甚至上千上万倍的重量,最终结果必然是崩溃。

    如果是普通形式的母神系统,它们能够很好的帮助于宝珍吸收数据,问题是于宝珍身上的是特殊母神系统。

    不过应该是没问题的,根据消失的数据量,烧上个一年半载也就能恢复正常了,发烧这段时间还可以给家里当炉子用,多好,节省能源。

    夏娃这么想着,有点幸灾乐祸,对于失去的三分之一数据也没那么伤心了,反正她可以慢慢再收集。

    了了刚走到于宝珍身边,对方便自动靠了过来,怎么看怎么像是cpu超载发热发烫,了了掌心向下按住于宝珍的额头,原本不停乱动的于宝珍便渐渐安静下来,身上的鲜红也缓缓褪去。

    看在众人眼中,大家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特殊形式的母神系统很亲近冰雪之力,并没有启动防御程序,因此了了可以更好的为于宝珍梳理庞大的数据量。

    夏娃在边上眼巴巴问:“能不能把数据还给我?”

    在接触到了了的目光后,她光速开口:“没事,不还也行,就当我送她的。”

    她现在超怕了了问这是怎么回事,等于宝珍醒了,会不会说出去啊?要不……趁她病要她命?

    想想之前的事,夏娃默默打消了这个念头,失去三分之一的数据没有关系,要是只剩下三分之一,那问题可就大了。

    等大夫赶来,于宝珍已经退烧,众人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任凭罗老师与净心如何问,了了都没有回答。

    “第二次。”

    她说。

    在场的旁人听不明白没关系,夏娃听得明白就行。

    老话说得好,事不过三,第一次是竹生,第二次是于宝珍,等到第三次……夏娃狠狠打了个冷颤,这次她是真的不敢了,就算以后还想这么干,也一定会挑个万无一失的机会再动手。

    之后于宝珍睡了足足三天才醒,醒过来后她就变了,其中最明显的便是上课时,往往老师刚说完一句,她就能接出下一句,甚至在看到飞檐走壁的青衣卫时,她会脱口而出一句物体受到的重力大小与物体的质量成正比。

    说完她自己都会懵一下,然后揉揉脑袋又开始犯困。

    主要还是数据量太大,如今的于宝珍就像一台存储满了的电脑,理论她都会,但理解不够。

    所以在她边上的惊悚夏娃不得不担当免费的老师,因为了了说了,她自己造的孽得自己解决,什么时候于宝珍能够全部理解了那三分之一的数据,什么时候了了才会帮她补齐缺失的部分身体。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夏娃感悟的非常深刻。

    同时,为了防止她这副模样吓到于宝珍,她只能变成一个残缺的小熊印记,贴在于宝珍手腕上。

    “不玩了!”

    大鱼气得要死,把手里的牌全推了,“宝儿会算牌,还玩个什么劲儿?根本赢不了,我的瓜子糖全输光了!”

    小鱼旺旺青宁齐齐举手表示不跟于宝珍玩,以前宝儿只是运气好,十把里她们少说能赢个一把,现在则过分得很,一百把都能一把不输,这种稳输的游戏她们不玩了!

    于宝珍无辜地看着小伙伴们,她也不想的呀,但脑子有自己的想法,看到小伙伴们出的牌,加上自己手里的,答案就跟开卷一样展现在眼前,她有什么办法嘛!

    第二个月放假时,罗老师主动表示已经教不了于宝珍,然后便把于宝珍甩给了了,美其名曰自己才能不足。

    看着大眼睛眨巴眨巴满脸纯真的于宝珍,了了淡定以对,让申掌柜把于宝珍带走。

    于宝珍跟了申掌柜一个月,又被送了回来。

    之后她便在府衙各处主事人那里挨个学习,了了还让她去挑了专属的青衣卫,这些青衣卫与如今已在做事的不同,她们年纪要小一些,但功法学得更加精湛。

    于宝珍选了两个,这两人分别叫小满和小寒,过去都在秦楼楚馆生活,因为年岁小所以幸免于难,这些地方被关闭后,她们这些身体素质好,心性又较为坚定的半大少年便被纳入了青衣卫队。

    两人之前不叫这个名字,被解救后,小满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只依稀记得自己名字里有个满字,负责带她们的卫队长便给她取名叫小满,跟她玩得最好的另一个女孩,干脆就叫小寒——不能怪卫队长不花心思,实在是要取名字的人太多太多,以前那些花红柳绿的花名难听得紧,谁都不愿意继续叫。

    一开始卫队长也是认认真真取名的,又要好听又得讲究意义,架不住人太多,她肚里的墨水全叫掏空了。没办法,只好来点简单粗暴的,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像小满小寒这样自节气中取的名字,已经算是很有文化了。

    还有小猫小虎小豹小狼呢。

    让于宝珍选青衣卫,约等于向众人宣告未来少主已定,不知不觉中,府衙众人对待于宝珍的态度也开始转变,从前纯粹是拿她当个调皮的小孩,如今有什么大事,都不会再避着于宝珍了。

    反倒了了跟于宝珍关系并不亲近,不过这也不奇怪。

    夏娃一开始还有点忐忑,担心母神系统会再对自己做些什么,很快她发觉自己想多了,因为只要不对于宝珍进行攻击,即便是讨厌和讽刺她,母神系统都不会有反应。

    对此于宝珍理所当然道:“因为不可能所有人都喜欢我,相信我呀!”

    这是很正常的不是吗?哪怕是银子,还有视金钱如粪土的名士呢,何况是她?

    不喜欢她、讨厌她的人多了去了,难道要把这些人全都干掉吗?只要对方不主动伤害她,讨厌她又怎么了呢?

    因为夏娃攻击于宝珍的缘故,导致于宝珍接连三个多月没有回家,这几个月她始终在跟随府衙众人学习,同时也在消化所获得的大量知识,对此不理解的地方,通通由夏娃进行讲解,夏娃成了于宝珍的专属点读机,哪里不会点哪里。

    夏娃逐渐意识到,于宝珍这个小孩,是真有点特殊在身上的,心胸极为开阔,性情豁达,有容人之量,哪怕自己这种很危险又不值得信任的存在,因为能够为她讲解知识,于宝珍也能接受她。

    最神奇的是,于宝珍居然不讨厌她!

    夏娃不理解,夏娃很疑惑,人类真的是太奇怪了。

    她一直认为人类是没有价值的生物,除了灵魂能够为病毒系统提供能量以外,夏娃没法从人类身上找到任何让她心动的闪光点,无论女人还是男人,夏娃通通不喜欢,之所以能接受了了,也是因为了了身上有着不属于人类的气息。

    但现在,夏娃似乎有点理解母神系统选择于宝珍的原因了。具体的她说不上来,可如果让夏娃来选,从于家村到鄄州府,如果她是母神系统,她也会选择于宝珍,除却于宝珍外,旁人都不行。

    一回到于家村,于宝珍立马受到了家人的热情欢迎,全家人都说她瘦了,这倒是真的,之前的于宝珍浑身都是肉,导致她在玩老鹰捉小鸡时,常常因为跑得不够快而被抓,全凭好运气笑到最后。练轻身功夫时也是……大鱼助跑几步就能跳上去的墙头,哪怕运气再好,于宝珍也只能挂在上头。

    她不仅瘦了,个头也高了,仿佛一下子从胖乎乎的小孩儿长成了小大人,于老抠第一眼看见孙女时险些没敢认。

    比起叙旧,于宝珍有更好奇的事:“爷,老蔫爷爷家咋了,谁去了?”

    隔壁挂了白布,门口还搭了棚子,显然有人死了。

    于老抠叹气:“是你老蔫爷爷,前天晚上半夜起来喝水,没看着板凳,摔倒时一头撞着了桌角……唉。”

    光是听着就觉得很疼。

    家里的人都去了隔壁帮忙,已经外嫁的桃花杏花也回来了,哭声震天,于宝珍也被带着去领了白布,她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堂姐们都在,惟独不见于毛蛋的身影。

    夏娃跟她说:“他在屋子里没出来。”

    于宝珍惊奇:“这可是他亲爷,老蔫爷爷对他可好可好了,他怎么能不出来?”

    这个问题夏娃就不知道了,她飘了出去,没一会功夫回来了,语气一言难尽:“于熙庭真够倒霉的。”

    怎么说呢?

    这还得从菊花留下的那十两金说起,虽然一百两于老蔫家只得了十两,但十两金子足够一家人衣食无忧好些年,惟独一点,趁着年纪小,趁着没伤得久,于熙庭的病需要赶紧治,免得拖久了药石罔效。

    于老蔫就带着他去县里找大夫,镇上没找,主要是怕被认识的人撞见,再给说出去。

    但是呢,就是这么倒霉,县里大夫刚让于熙庭脱了裤子查看,然后就有没眼色的人掀了问诊的帘子进来,好死不死,还正好是于家村的人!

    这下可好,于熙庭下面那玩意儿烂巴巴的一看就不正常,那人当时发誓说绝对不说出去,但不知怎么回事村里很快流言满天飞,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所有人都知道于熙庭那玩意儿坏了,于老蔫家好不容易得了个男娃,结果成了个太监。

    以至于村里小孩现在都喊于熙庭叫于毛,因为没有蛋。

    听完来龙去脉的于宝珍:……

    夏娃啧啧有声:“还有于老蔫的死,这跟于熙庭也脱不了干系。”

    于熙庭的幸运值直线下跌,一开始他还能忍,可打击接踵而至,先是马知州祭天,导致鄄州府的县试及府试变化颇多,他甚至没能去参加。

    好不容易被于老蔫劝着去县城看大夫,结果身体的秘密被公之于众,他一出门就感觉所有人都在看自己、都在笑话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心性坚定的人,被刺激得狠了,竟然连家门都不出了。

    怪谁呢?

    怪那些嘲笑他的人?那可太多了,把整个村子都屠了也不一定能全部灭口。

    怪自己?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有错?都是天下人对不起他。

    所以于熙庭只能怪于老蔫,并且狠心决定拿走于老蔫的全部幸运值,在888的蛊惑下,他已经疯魔了,反正没有足够的幸运值,就算科考也不可能成功,爷爷那么疼他,把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那么为他付出生命,爷爷也一定会觉得幸福吧?

    于老蔫家吃完饭会被板凳塞到桌底好留走路的空,前天晚上却不知怎么回事,已经塞好的板凳陡然出现在空地上,摔倒时于老蔫更是脑袋直接磕到距离较远的桌角,最离奇的是,他一声都没能吭出来,还是刘春花睡醒了发现老伴不在身边,起来才看见于老蔫躺在血泊之中,眼睛还睁着。

    “于熙庭不出来,恐怕也是知道他爷会死是他的原因。”

    夏娃曾亲眼见过于老蔫是怎么疼孙子的,那真是恨不得连心都挖出来喂给他,结果呢?

    于宝珍恼道:“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人,以前他还总想跟我玩。”

    夏娃幽幽道:“你就庆幸吧,你要是跟他玩了,现在早被吸得只剩下一层皮。”

    于宝珍气得要命,可这种事说出去没人信不说,就算有人信,那也得有证据呀!难道就让于毛从此逍遥法外?

    夏娃给出建议:“让你娘给你装点糖果糕点什么的,送去给于熙庭。”

    于宝珍感到匪夷所思:“你是不是傻啦,他那么坏,还要把我的糖分给他?”

    夏娃:“你听不听我的?”

    于宝珍只好去了,然后碰见大堂嫂,大堂嫂露出阴阳怪气的表情,她生了个男娃,自觉为于家立下汗马功劳,偏偏这个于家第三代的第一个孩子,愣是没有他小姑姑受欢迎,家里人还是最疼于宝珍,因此大堂嫂依旧看于宝珍不顺眼。

    “哟哟哟哟,瞧瞧啊,这可真是女生外向,自个家里人都吃不到的好东西,随手拿去就要送人了。”

    夏娃有点蠢蠢欲动,她不攻击于宝珍,攻击大堂嫂总行吧?

    于宝珍可不惯着大堂嫂,她疑惑地问:“家里人,是指谁啊?”

    大堂嫂没好气道:“怎么,嫂子不算你家里人?”

    于宝珍甜甜一笑:“当然不算。嫂子你又不姓于,在这个家里,嫂子你才是外人呢。”

    大堂嫂被她气得险些厥过去,于宝珍不跟她一般见识,她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小侄子怎么了,小侄子就得让着?那小侄子的亲爹亲娘干什么吃的呢?

    于熙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叫也不出,于家人没办法,对外宣称孩子跟爷爷感情深厚,太难受了所以才不出来,至于是真是假,那就见仁见智了。

    夏娃:“放心,只要是你,他指定开门。”

    于宝珍在心里嘀咕,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如此有面子?

    但夏娃还真没说错,所有人包括于熙庭亲娘姜红枣都叫不开的门,她只叫了一遍,就开了。

    第363章 第十四朵雪花(三十七)

    距离上一次见面其实也没过去多久, 但于熙庭几乎可以用判若两人来形容,他变得很胖,于宝珍最胖的时候, 估计也只有他的三分之二, 可她胖那会儿年纪还小呢, 所以全身肉滚滚,于熙庭可不是。

    这也难怪, 整日不出门不动弹,偏偏家里的好吃的全紧着他,他不胖谁胖呢?反正他也不用在意维持体型, 只要获得足够多的幸运值, 直接在系统商城购买瘦身丸就可以了。

    问题在于,于熙庭自认为已经非常努力,为什么老天总是要跟他作对?他真的恨这个世界, 一个人运气好不好,居然能影响一生,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我要她的幸运值, 我不管好感度有多少,我要她的幸运值!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疯了!”

    于熙庭发狂地在心里对888说。

    888满是为难:“可好感度不足, 系统是不能擅自掠夺陌生人气运的。”

    “你肯定有办法,你是系统啊!”于熙庭死死盯着于宝珍,跟要把她吃了一样, “你肯定有办法, 你有办法的!只要能拿走她的幸运值, 不管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做, 让我变瘦,让我运气变得正常!让我做什么都行!”

    见宿主的渴望如此强烈, 888叹了口气:“如果宿主一定这么要求的话……可以拿十年寿命兑换一次幸运值。”

    十年寿命?那算什么?于熙庭想都没想:“可以!”

    他少说还能再活个六七十年,十年寿命而已,只要运气恢复,他就能平步青云,到时候少这十年寿命又能怎么样呢?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他都狠下心决定拿走爷爷的全部气运了,结果却只是杯水车薪,根本没起到什么效果!难道让他把全家人的气运都拿走?先不说他能不能真的那么冷酷无情,如果全家人都死了,他一定会被怀疑,而且这么多年下来,于熙庭早已习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家里人要是都没了,谁给他做饭洗衣服收拾卫生?

    所以他是真没招了,除了于宝珍,他再找不到任何能够挽回现状的可能,于宝珍就是他的救命稻草,是他漂浮在水面上能捉住的唯一浮木。

    “于毛,你爷去世了,他那么疼你,你这个孙子怎么不出去守灵?”

    于宝珍张口就叫了村里小孩给取的诨名,于熙庭顿时面露凶光,大声催促系统:“快点!快点!你还愣着做什么!”

    888却没有像他催的那样立刻去做,而是愈发为难:“可是宿主,你现在幸运值过低,而且世界对你的排斥也越来越明显,花费十年寿命从于宝珍身上得到的幸运值,估计只够让你出门不死。”

    是的,于熙庭之所以龟缩于屋内不敢出去,除了自卑外,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怕死。

    幸运值低于正常数值会怎样,看看隔三岔五就受伤的于家人便知道,这些伤可能并不严重,但意外频发的时候,谁能保证每一次都能幸免?喝水会呛死吃饭会噎死,像于老蔫,好端端起个夜,摔倒愣是把脑袋磕到桌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演死神来了。

    于熙庭不敢出房门啊!在屋子里,888还能保护他,一旦出去,情况就会变得不可控。

    听了888的话,于熙庭怒吼:“那就二十年!三十年!不管怎么样,都给我恢复正常!”

    现在他才明白,什么家人什么理想什么原则,跟自己一比根本不重要,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二条性命,于熙庭很小的时候就幻想过未来要如何飞黄腾达,结果梦想还没起飞人就铲到了地里,如此之大的落差他怎么能忍受哦。

    他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神童,每个教过他的夫子都对他赞不绝口,夸他日后必定有大造化——他拿的明明是大男主龙傲天剧本,怎么会急转直下变成这个样子?

    888:“扣除宿主五十年寿命,将幸运值恢复到60。宿主有三秒钟时间可以后悔,1、2、3,成交。”

    五、五十年?!

    于熙庭下意识出声要阻止:“等一下——”

    888提醒他道:“宿主不用担心,即便扣除五十年的寿命,宿主也可以通过完成任务来增加存活时间。”

    这句话勉强安抚了于熙庭慌张的心,随即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突然产生变化,原本属于年轻男孩的双手,竟然眨眼间生出风干橘皮般的皱纹,视线也随之变矮,腰酸背痛的同时老眼昏花,甚至他有点记不清刚才888跟自己说了什么了!

    实际上,888已经为这位宿主宣判了死刑。在这之前它绑定过的宿主,从没有哪一个会像于熙庭这样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再这样下去,于熙庭必然不可能完成名垂青史的成就,那么这个人的价值便大打折扣。

    与其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剥夺他的灵魂,狠狠掠夺于宝珍的气运,然后再寻找下一个宿主。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现实,888先拿走了于熙庭的五十年寿命,无情地看着他变成伛偻着腰的小老头,随后朝于宝珍扑去!

    始终安静不说话装哑巴的夏娃疯狂拍手,对对对太对了,就是现在!不枉她沉默到现在!

    当888意识到不妙时已经晚了,它连一声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于宝珍身上的母神系统清除了个彻底。

    于熙庭颤巍巍的呼唤:“888,888?888你说话呀888,你怎么不说话?我、咳、咳咳——”

    夏娃身心舒畅,她突然了解人类在四十多度的高温天气里从烤炉般的室外突然进入开着空调的室内并吃一根绿豆冰棍是种怎样的快乐了。

    就888那点数据,夏娃看不上,与其她将888吞噬聊胜于无的补贴一下自己,还不如看着888被母神系统处理,这让她有种难得的幸福感。

    嘿,她也差点儿被清理了,但她活着呢!果然苦难只要不降临在自己身上,那就是一种乐趣。

    于熙庭走了两步,腿一软,忽地倒下了,吓得于宝珍以为他想碰瓷,二话不说夺门而出!

    她刚跨出门槛,身后这间屋子就轰然倒塌,溅起的飞扬尘土将院子里所有人吓了一跳,尤其是刘春花姜红枣,哭嚎着往这边跑,徒手去挖想救人。

    这就得说到菊花留下的那十两金了,由于病情败露,于熙庭怎么都不肯再出门,于老蔫便做主用剩下的钱把家里的房子重新起了,用的都是又结实又漂亮的大青砖,要是以前的土房子,说不定倒了就擦破点皮,现在嘛……

    夏娃啧了一声:“真倒霉啊,我的心情一下就好多了。”

    失去的那三分之一数据算什么?只要她还拥有意识,早晚就能再收集回来,瞧瞧于毛吧,这才叫惨呢!同样是对于宝珍出手,看于毛什么下场。

    这下于老蔫的丧事没人管了,大家都忙着帮忙扒拉砖头瓦块,要知道于宝珍出来了,于家的毛蛋还在屋子里头呢!

    于老抠火速赶来把他孙女带走,于宝珍回家后爬墙头围观,一群人扒了一个多时辰,终于从狼藉一片的废墟中扒拉出来一个……老头?!

    “我孙子呢!我孙子呢!你把我孙子弄哪儿去了!”

    刘春花发疯般揪住老头的衣领,如同母兽般嚎叫着:“你咋穿我毛蛋的衣服?我毛蛋呢?我毛蛋呢?”

    老头命还挺硬,居然没死,头破血流,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但看得出来是读书人才会穿的长衫,家里只有于熙庭穿,好好个大孙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个陌生老头,这让刘春花头皮发麻,想都不敢想发生了什么。

    她是干惯农活的,见老头痴痴傻傻,便以为对方是拐子,被抓了便装疯,抬手噼里啪啦给了十几个大嘴巴子,又拼命勒着对方逼问于熙庭的下落。

    老头张嘴无声啊啊两声,他想解释点什么,但有点记不清楚,嘴巴也瓢。

    被拿走了五十年的寿命,他现在年纪比刘春花都大个十几岁,古代人平均寿命又短,再加上他之前那段时间不锻炼只胡吃海塞,吃完便睡,身体素质愈发下降,所以十几个大嘴巴子结束后,老头翻了个白眼晕死过去。

    刘春花嚎啕大哭,姜红枣更是伤心欲绝,她的女儿没了,现在儿子也不见了,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哇!

    因着此事,于家无暇大办于老蔫的丧事,他一辈子心心念念要个大孙子,到头来依旧得让侄子摔盆——梅花是孙女,即便刘春花同意,村子里其它人也不会同意。

    但是神奇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跟于老蔫沾亲带故的大侄子少说几十个,轮流上硬是没一人能把那盆给摔了,太邪门了。

    趴在亲爹背上看热闹的于宝珍见人心惶惶,大声道:“让梅花摔!”

    这盆不碎没法下葬,反正试试也不会少块肉,结果梅花这一上来,火盆啪啦便碎裂开来,火星子四下飞去,像一点点光,转瞬即逝。

    于宝珍好心道:“以后再有盆儿摔不破的,让女儿侄女孙女试试。”

    夏娃拿眼瞄她,这家伙是不是知道自己的体质,她都这么说了,以后于家村恐怕没男人能摔得碎盆。

    于老蔫匆匆下葬后,村里人都说他的火盆摔不碎,是因为大孙子没了,对于宝珍那句话却只字不提,于宝珍反正无所谓,刘春花等人却急得团团转。

    她们来找于宝珍,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于宝珍倒知道老头就是于毛,可刘春花根本不信,还以为她是恶意隐瞒,两家险些吵起来,然后在百般询问无果后,老头被刘春花带着儿子儿媳妇扭送去了县衙。

    于宝珍:……好惨。

    夏娃:嘻嘻。

    于熙庭处于一种什么都明白,但嘴巴张不开,话说不出去的状态,他火急火燎,想用手写字,胳膊一伸却跟得了帕金森一般抖得不成样,等他听见县令大人判了他腰斩,当场吓得尿了裤子。

    县令大人窝火得很。

    自打那位大人执掌鄄州府,不仅所有青楼赌场被查封,拐子与强奸犯更是抓到便砍,如今整个鄄州府怕是都找不出几个拐子来了,偏偏他这小县城愣跑出来一个,这不是给他的政绩添污点么!听说府衙缺人,正要从下属几个县衙选拔,这下好了,他指定是没希望了!

    所以于熙庭在被投入大牢后,里头所有人都欺负他,狱卒对此视而不见,他受尽屈辱生不如死,却又狠不下心自杀,哪怕是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于熙庭依旧想活下去。

    他不停地在心里念叨着888、888……盼望着能有个系统再次在脑海中出现,与他绑定,帮助他走上人生巅峰。

    他觉得自己都是被888给害了的,是对方引诱了自己,死到临头,于熙庭终于开始后悔,他宁可当个没什么出息却能长命百岁的人,也不想像烟花一样短暂绽放却又迅速湮灭。

    如果在这个世界死去的话,灵魂是不是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呢?回去吧回去吧,他再也不想在这种鬼地方待下去了。

    “很可惜,不能哦。”

    夏娃舔舔嘴巴,眼里放出饥饿的绿光,像这种不属于本世界的异世灵魂,简直太适合做燃料了!而且完全合法,就算是了了也不能说什么。

    于宝珍已经从夏娃口中得知了888的存在,当然夏娃没有告诉她她身上存在着母神系统,以及母神系统跟病毒系统的关系。

    “如果有神仙的话,我觉得这是神仙的考验。”

    于宝珍这么认为:“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不要听妖怪的话,去剥削爱自己的人,坚持本心靠自己走下去,后面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

    贪念是会扩大的,一个人想变好很难,想变坏却太容易了。

    夏娃:“……你也好意思说。”

    别人想吃个天上掉的馅饼都难上加难,于宝珍根本是天上掉红烧肉啊,她不吃都硬往她嘴里塞那种。可恶,说到这个,于宝珍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母神系统选中她,连了了都选她做继承人,凭什么!

    “拐子”虽然被逮走了,于老蔫家好不容易盼来的孙子却也没了,家里那叫一个愁云惨雾,姜红枣更是终日以泪洗面。

    这么多年已经逐渐淡忘的失踪女儿,在儿子消失后,终于又在她心中占了一席之地,如今姜红枣思念儿子的同时,也会哭两声女儿了。

    桃花杏花已经出嫁,荷花菊花消失无踪,只剩下年纪最小的梅花还在家里。

    可能是于老蔫下葬那天只有梅花能摔碎火盆,总之整个于家,最先振作起来的是三房的丁芬芳,她跟大房二房都不一样,大房的女儿全嫁了,二房的孩子全丢了,她虽然也失了个女儿,可她还有梅花,她得给梅花打算。

    当然,这也跟之前官府分地,她作为出嫁女也按人头分了地有关,哪怕婆家不要她,娘家不欢迎她,只要有地,她就能活下去。

    刘春花跟二房两口子不愿意认命,她们坚定认为于熙庭是被那个老头给拐走了,所以隔几天便跑一趟县衙,若得不到孩子的消息,便要去牢房将老头大骂一顿,以暂缓心头之恨。

    可惜直到老头被腰斩,也没有于熙庭的下落。

    回城的路上,于宝珍发现小满总是出神,便:“小满姐,你怎么了?”

    小满犹豫道:“我总感觉……于家村对我来说,似乎有点熟悉。”

    夏娃翻了个白眼:“当然熟悉,你不就是于家村的人么。”

    于宝珍:“你怎么看出来的!”

    夏娃冷哼,傲慢道:“我的这双眼睛,什么都能看穿,她的骨相与竹生姐妹一模一样。”

    青衣卫平时会戴面具,但夏娃的视线比X光更厉害,她又与竹生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

    于宝珍原本还打算问一问清楚,听夏娃这么一说,立马示意驾车的小寒调转方向,去于家食肆。

    当初被抄家充公的酒楼客栈商铺,如今已慢慢盘了出去,租户只需按时向官府缴纳商税便可安心租用,竹生姐妹四人用积蓄盘下了一家三层酒楼,如今主卖糕点及面食,生意很是红火。

    夏娃撇了下嘴:“我随口一说你都信?”

    于宝珍:“我信啊。”

    夏娃:……

    她没好气地又哼一声,不再开口。

    待到于家食肆,里头人来人往,一楼的桌子坐了大半,巧的是今儿个菊花带人过来送菌子,于宝珍看见她便两眼放光:“菊花姐姐!”

    菊花身在府城,还不知于家村的事,于宝珍连忙同她讲,讲着讲着竹生过来了,于宝珍想起自己此番来是为了什么,连忙要寻个僻静处说话,然后让小满取下面具。

    竹生一下就愣住了。

    小寒也惊讶道:“小满,她、她和你生得好像!”

    菊花是知道于宝珍运气有多好的,这小孩把一个跟竹生姐她们长得颇为相似的女孩带过来,肯定不是单纯的来吃饭。

    估计这便是被于老混卖给人做童养媳后便了无音讯的桉生。

    小满猛地被人一把抱住,手足无措,她想挣脱,又担心自己手劲儿太大,半晌,只好僵硬地站着。

    菊花已去叫榕生过来,松生外出谈生意,柏生在衙门当差,一时半会都回不来。

    榕生年纪最大,也最记得小妹的长相,她记得桉生后腰处有一两颗并排的红痣,小满自己没注意过,小寒则肯定道:“小满有,我看见过。”

    小满自离开火坑,便没有想过去找亲人,她既然被卖了,无论是什么理由,都不想再回去,她改名换姓,又加入了青衣卫,以青衣卫的隐秘程度,恐怕竹生几个花再多钱也找不着。

    “宝珍!”

    榕生一把抱住于宝珍,“谢谢你,日后家里的点心随便你吃,永远不收钱!”

    于宝珍滋溜一下吸口水:“这不好吧。”

    竹生笑道:“你不喜欢啊?”

    于宝珍:“嘿嘿。”

    还有这种好事呢!她受之有愧,要不是夏娃随口说了那么一句,她肯定不会注意到的。

    夏娃懒洋洋道:“你要是想感谢我,就心甘情愿给我把合同签了。”

    于宝珍:“那算了,我不感谢你了,反正你也吃不出味道,还是我吃吧。”

    夏娃:……

    等柏生回家,得知小满便是桉生,她整个人都傻了,因为她在府衙当差,每日进进出出,不仅跟小满打过照面,还说过两次话!

    只是小满蒙着面,她没看清过对方的脸,而小满……

    小满理直气壮:“谁能记得清自己长什么样?”

    说是她跟几个姐姐长得像,可她没有概念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长啥样。

    姐妹五人虽分开多年,可小满被卖是于老混作的孽,她并不怨恨姐姐们,也并不想把名字改回来。“小满”是她加入青衣卫后得到的名字,具有很重要的意义。

    竹生说:“不改就不改,小满怪好听的。”

    这边姐妹团圆,于宝珍大方地给小满放了假,本来她还想把小寒也留下,但小寒不愿意,她跟小满是小少主的护卫,怎么能两个人都不在小少主身边?

    为了庆祝妹妹回来,回家后的松生大手一挥,未来三天大酬宾,全场打九折,买就送!

    于宝珍把这事儿说给小伙伴们听,而看过了竹生姐妹团圆的快乐,菊花似是下了某种决心。

    她如今招了许多人一起养菌子,还开了个专门加工菌子酱的小作坊,自己立了女户,也算是在府城站稳了脚跟。

    如果可以,她想看看能不能把梅花带来,她想送妹妹去念书,听说府衙那边收女孩的学堂不限年龄,大字不识也可以报名。

    听于宝珍说,她娘似乎有点想通了,对梅花很好,说不定会愿意让她带梅花走的,毕竟留在那个小山村,未来就一眼看得到头,到府城来至少能拥有更多可能性。

    这些琐碎的小事发生在每一个相似的家庭中,随着人们逐渐吃饱穿暖,生活走上正轨,原本摇摇欲坠的大晟朝,也终于正式开启了它风雨飘零的倾颓之路。

    第364章 第十四朵雪花(三十八)

    一座登仙台, 前后耗时数年,所需财力人力浩大,迄今仍旧只完成一半。皇帝不关心自己的儿子们斗得如何死去活来, 也不在意藩王们在外蠢蠢欲动, 他只愁银子不够花, 这一批刚入宫的美人不符合他心意。

    哪怕他的年纪已经能做美人们的祖父。

    朝中动荡,了了身在鄄州亦有耳闻, 大晟朝共有四位藩王,封地分别位于版图的东南西北四角,在详细调查过后, 了了“资助”了其中三位, 唯有那位南王,她并未与对方搭上线。

    原因很简单,南地虽不如中原繁华, 但物资丰富,只是道路崎岖又常有海难,岳家正是跟这位南王私下来往, 才得以派出船队出海,每次返程还要被南王剥下一层皮。

    了了想要南地, 原因很简单,鄄州不适宜种植橡树。虽说不是不能种,但费事费力长势可怜, 不如种其它农作物。

    但鄄州离南地足有千里之遥, 她手头能用的军队满打满算仅有五万, 这还算上了马知州那一万五的私兵, 先不说这一路长途跋涉多有艰险,光是粮草运输及供给, 便要花上不少心思。

    一旦动手,势必瞒不过朝廷,几位亲王尚且没反,她何必做这出头鸟?到时候人家联合起来咬她一口,那可就不妙了。

    所以了了的目的只有守住鄄州,发展农业提高百姓生活水平,培养更多的人才收为己用,如今整个鄄州府还是男官人数占优,没有办法,读书识字的女子的确也有,可一来她们碍于种种原因不愿意抛头露面,二来读书识字跟处理公务截然不同,需要安排岗前培训。

    如果不是净心庵,查封了鄄州所有的青楼,了了身边能用的人还会更少。

    由于极度缺乏人才,府衙的招聘考试定为每三月一回,不限性别不限年龄不限户籍,这条告示一出,原本那些对女性官员存在不满的读书人们火速闭了嘴,然后闭门苦读。

    谁会对近在咫尺的好处说不呢?哪怕不被录用,只要有真才实学,说不定便能被选入府学做老师。

    可这一次一次考下来,聪明的人发现不对了,怎么每次的录用名单,都是女人的名字一大串,男人的名字两三个?

    这是否是一种不公待遇?能来参加招聘考试的,怎么说也读过几本诗书,还有些甚至功名在身,如何考不过养在深闺的女子?倘若只是一次还能说是巧合,次次录用的女官都是男官的数倍,是否过于不公?

    读书人们的反应是集体跑到府衙门口静坐以示抗议,毕竟这位大人自执掌鄄州以来,向来爱民如子,又是做实事的人,清冤案辩是非,除了府衙内女人越来越多,几乎挑不出毛病。

    反正马知州在的时候,没有哪个读书人敢不知死活跑来抗议。

    众人在府衙门口坐了一上午,来来往往的青衣卫及差役们对他们尽皆视而不见,从始至终,更是没人来传唤他们进去说话。

    自马知州被点天灯,岳关及数家本地豪强被清算,整个鄄州府难得清静了一段时间,但这位新来的大人究竟有何来头,竟没人说得清。有家里在京城有关系的,曾悄悄去信打听,结果信还没送出去,人便没了。

    整个鄄州固若金汤,外围城墙重新修建后,更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府衙在数条官道上都设了驿站,一方面是为鄄州百姓提供方便,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更好的施行监管。

    总之,在不知不觉间,原本扎根于鄄州本地的大户几乎消失殆尽,没有人知道新来的大人有什么来历,也没人能把消息传递出去。

    青衣卫们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是有原因的。

    今日带头来静坐的是一位姓马的举人,他跟马知州同姓,但并非族亲,此人素有才名,可回回参加考试都落榜,这一次,他更是见一个学识明显不如自己的女子被录用,气不打一处来,询问后发现原来如自己这般无缘无故落榜者竟非个例,于是便纠结起了一群志同道合者,前来府衙抗议。

    就这样坐了一整天,滴水未进是又累又饿,来往路过的百姓还跑来看热闹,跟读书人不同,大部分百姓对于府衙中的女官并没有太多意见,因为肉眼可见的,女官们更加细心谨慎,而且态度极为和善,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些拽的二五八万的老爷们。

    一位女官曾说:“我们拿的俸禄自你们缴纳到官府的税收而来,诸位赠我等衣食无忧,我等自然要为诸位服务,怎能颐指气使?”

    再对比从前那些吃了饭食不给钱的、买点东西还要多拿的、一言不合便抽鞭子的……府衙里的官还是女人做比较适合。

    眼见暮色低垂,这些身娇体弱的读书人们不停抹汗,眼看将要撑不下去,府衙侧门忽地打开,从里头走出一位身着蓝色衣衫的女子,她书卷气十足,眉眼温和,一看便是极好说话的。

    另外,还有个圆嘟嘟胖乎乎年纪不大的女孩。

    罗老师微笑问道:“诸位坐了一天,应当累了吧?不如先行回府,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马举人见她言笑晏晏,显然是能做主的,怎肯就此离去?便道:“这位姑娘,我等前来是为求见大人,还请姑娘代为传达,若非迫不得已,我等也实在不愿出此下策,令大人为难。”

    于宝珍拽着老师的衣袖,很不解道:“那你为什么不私下来问,要集结这么大一批人呢?很傻诶,大人肯定是会生气的。”

    就算逼得大人出面又能如何?以于宝珍对大人粗浅的了解,大人肯定是不会让他们如愿的,说不定还要报复一番。

    罗老师浅笑:“有什么迫不得已之事,令诸位读书人这般行事?马知州从前鱼肉乡里欺男霸女之时,诸位怎地不在此处静坐抗议,莫非是看我家大人脾气好,故意行此压迫之事?”

    马举人急忙道:“姑娘!我等此番前来,是为了府衙的招聘考试!”

    他不再说那些文绉绉的废话,直入正题。

    于是其它人连忙跟上:“是啊是啊!”

    “我已经考了四回,次次落榜,这不可能!”

    “我家隔壁有个仅识得几个大字的女子,凭什么她被录用了,我却没有?”

    “这招聘考试是否另有蹊跷?还是说府衙只是以此做个噱头,其实是在哄着我们耍?”

    “没错!今天势必要说出个一二来,否则我等便坐在这儿不走了!”

    ……

    叫喊声整天,罗老师面不改色,她依旧面带微笑,抬起双手掌心下压,示意众人安静。

    待到叫嚷的人老实下来,罗老师才说道:“诸位都是读书人,若要做官,应当走科举一途方为正道。这府衙的招聘考试,只是如今急缺人手不得已而为之,至于录取谁,自有府衙的原因。”

    她一点都不介意这些人继续考科举的,希望下一届春闱时,大晟朝还在。

    有个书生争辩道:“即便如此,府衙录用官职,也应当说明缘由,怎能弃才子而择愚人?”

    这一回,没等罗老师回答,于宝珍用天真的语气说道:“可是很多事情男人做不了呀。”

    立刻有人反驳:“什么事男子做不得?男子汉顶天立地,无所不能!”

    于宝珍仰着脸蛋,看起来就像个最纯真的小孩:“像是府衙的差役,她们每天走街串巷帮助百姓调解纠纷,这些事你们做得来吗?”

    “自然做得来!”

    于宝珍摇头:“骗人,你们才做不来呢。”

    罗老师适时按住学生的脑袋,解释道:“鄄州府如今治安良好,百姓之间,无非是几句口角,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大男人不拘小节,这些怎好让你们来管呢?”

    “对呀对呀,我家里吃什么饭穿什么衣服,都是我奶奶跟我娘决定的,她们天天东家长西家短,太适合做差役了。”于宝珍帮腔。

    罗老师又叹了口气:“诸位,事已至此,我便与诸位直说了吧,咱们大晟朝,哪家中馈与人情来往不是女主人在打理?可见她们是极其擅长这些活计的,再加上男人天生粗心,大大咧咧,这些需要细心谨慎的事,才更需要女官来做啊。”

    “更何况如今府衙中男官人数远超女官,实不相瞒,男官太多,天地日月,万物盛衰,须得维持平衡,否则为何会有成亲嫁娶?可府衙之中男官太多,上天所不容也。诸位扪心自问,自打府衙女官多了起来,鄄州是否焕然新生?”

    马举人觉得这女子分明是强词夺理,鄄州新生,那是因为前面的马知州不是个东西,跟女官多少有什么关联?

    “那我的学识更胜女子,为何录她不录我?”又有一人扬声质问,面上愤愤不平,显然很不服气。

    罗老师礼貌询问:“请问阁下贵姓?”

    此人面色倨傲:“免贵姓洪,已是举人之身。”

    “原来是洪举人。”罗老师笑笑,“先前已经说了,这些工作需要细心谨慎的人来做,男人在这一方面天生有些缺陷,没有办法,我们也只好对女考生稍微降低一点标准。”

    洪举人很想吐槽说你们那是一点吗?他家隔壁那女子的学识,连个童生的程度都达不到,和他这个举人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叔叔们不用担心的。”于宝珍甜甜地说,“等女官人数超过了男官,到时候府衙也会对男考生降低标准的。”

    唉,其实她觉得,都说男人天生力气大,多适合送去鄄州北挖矿呀!那可是她发现的三座铁矿,到现在采了不到五分之一,现在差役们都特期盼能有人犯事儿,大牢全是空的。

    洪举人脸一黑,一点都不觉得这小孩可爱,他恼道:“不管怎么说,今天我们都要见到大人,问问大人是不是鄄州不需要我们这些学子,若是如此,我等哪怕背井离乡,也不留下来碍大人的眼!”

    罗老师一听,这还威胁上了,正想回话,于宝珍说:“可是你户籍在鄄州,就算走了,去京城考试也要回来开路引啊。”

    像这种煽动他人想给大人找事的家伙,府衙只要稍微拖延一下,就能让他一辈子都是个举人好吗?

    洪举人:……

    他的感觉果然没出错,这个小孩太不讨人喜欢了,如果是他的女儿,一定得好好教规矩。

    于宝珍很不理解,这有什么好抗议的,不就是录用点女官?科举只有男人能考女人不能考,朝廷里全是阳刚之气,也没见这些读书人抗议说对女人不公平呀,合着只有男人的不公平才算不公平,女人的不公平都是天经地义?

    她在心里对夏娃说:“你帮我把这些人的长相都记下来呗。”

    这么多人,一个一个记住并不容易,但夏娃有这个能力,她可是“肉眼能做亲子鉴定”的家伙——以上这句话,来自夏娃的自吹自擂。

    夏娃扫了一眼,聊胜于无的记录到自己的数据库里,随口问:“记这些干嘛?等着秋后算账?”

    于宝珍握拳:“我要把他们全都拉进我心里的黑名单,永远不录用!这么一点小事他们就坐不住了出来抗议,那以后岂不是还有更多的事?既然这样,让他们继续去效忠皇帝好了!”

    夏娃:……

    这小丫头片子还挺记仇,心眼这么小,真能有前途?

    “天不早了,诸位还是请回吧。”

    马举人其实已经想走了,但洪举人不愿意,他正想再纠缠,忽见有人抬着什么东西自府衙里头出来,两人抬一个,看起来还不少。

    因为天有点黑,看不大清楚,可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却顺着夜风吹来,这让一整天连粒米都没吃的洪举人很想吐,未免有辱斯文,他忍了忍,然后成功没忍住,吐了旁边另一个书生一身。

    但那书生没工夫发火,因为那被抬出来的东西,竟滑了一条血迹斑斑的胳膊出来!

    是死人!

    粗略数一数,少说三十几个!

    众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哪里见过这阵仗,死人一个接一个的往外抬,这下不用罗老师在赶,反正马举人带头朝罗老师拱手作了个揖后先告辞了,那家伙跑的,活似身后有鬼在追。

    马举人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带头作用,回家的路上他后悔不迭,本来不该由他组人的,都怪洪举人总在边上吹捧引诱,害得他多吃了两杯酒,一时上头夸下海口,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现在想想,自己何必执着于做个没有品级的小吏?待春闱榜上有名,去哪里做官不行?恐怕真正对落榜有怨言的是洪举人自己吧!

    还真叫马举人猜对了,读书人考科举,过了县试成了秀才,还要再参加乡试,乡试上榜才算举人,而乡试恰恰在鄄州府举行,洪举人考上的时候,马知州还如日中天呢。

    洪家虽不及岳关两家巨富,却也颇有家产,马知州在鄄州一手遮天,只要给足了银子,区区一个举人功名算什么?

    这洪举人勉强有点才学,约莫也就是个秀才的水平,之所以能考上举人,全靠他掏出大半身家赠给马知州换了一份考题,饶是如此,他的卷子答得也相当一般,但马知州仍旧将他的名字圈了出来。

    所以他很清楚,他是考不中进士的,而且马知州死了,他很忧心当初买功名一事被人发现,尤其是新来的这位大人,连几十年前的陈年旧案都重新审理,这科考舞弊,对方能放过?

    看看岳关两家的下场,洪举人怕死了,听说所有罪犯被抓进大牢后,要么拿钱保释,要么服劳役,前者是个天文数字,后者像他这般的弱书生,只怕要不了几天便会一命呜呼。

    其实吧,洪举人想多了。

    他要是老老实实在家窝着不惹事,一时半会恐怕查不到他头上,但他今天露了面,而马知州这人有个习惯,那就是他把每一笔黑色“收入”,都以特殊方式记在了账本上。

    这种密码在夏娃看来不如过家家,了了在看这些账本时又从没避着她,因此洪举人刚到家,屁股尚未坐热,才吆喝着妻子女儿服侍他用膳,家门便被府兵踏破,随后被五花大绑。

    他性格自大,家中妻女胆小温顺,尤其是女儿,跟于宝珍差不多的年纪,大概只有于宝珍一半的体型,因为洪举人认为女子应当弱不禁风才有美态,他的妻子也是按照这个标准找的。

    于宝珍想,等洪举人去干一段时间的活儿,应该也能瘦成如此美态了,要求别人美哪有自己美来得快乐?

    约莫过了一旬,南地来了一封加急书信,了了一目十行的看完,这是南王的书信,因着岳家船队出海时,南地如往年一般放行,按心照不宣的规矩,船队回来时,无论收货如何,都要“赠”南王船上货物的一半,可这一回,岳家船队狗胆包天,竟连片鱼鳞都没留下!

    南王大怒,他身在千里之外,了了又命人以岳家名义继续与他暗中来往,没想到只一次岳家没有上供,他便写了书信前来挑拨,可惜马知州已经死了。

    这是个睚眦必报之人,要知道他没有给过岳家任何好处,却能空手套白狼获得大批宝贝,按理说是无本万利的美事,若岳家还存在,这封信一来,基本等同于双方撕破了脸,南王给岳家找了马知州这个麻烦,可与此同时,岳家也不会再给他孝敬。

    饶是如此,他仍要这么做,对岳家如此,那对当年将他赶到南地的皇兄,恐怕早已恨之入骨吧?这么多年下来,恐怕这恨都腌入味了。

    了了没“资助”南王,便是因其在与岳家的交易中显得过于贪婪,不像另外三位亲王,拿了她的银子虽还想再要,但好歹是要点脸,会找理由的,而且也知道人情来往。

    她给出去的三份银子数额并不一致,因为三位亲王的实力维持在一个颇为微妙的区间,大家都差不多时,谁也不愿意先动手,可如果有其中一个变得尤其强,另外两个会怎么做呢?这三笔银子到了他们的手上,三人并不知道了了还给了其它两人“投资”,因此全都闷声发大财想偷偷惊艳所有人,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从鄄州拿到的钱,是要还的。

    真金白银换来了不多不少的信任与亲近,这足够了了在三位亲王的封地安插人手,然后不着痕迹地“透露”出一丝信息,让他们知道另外两位也没有闲着。

    皇帝将兄弟们赶到偏僻之地,是为了压制他们的反心,了了送钱过去,则是想将这被压制的反心再度放大,现在她觉得,或许可以以马知州的名义,免费向南王透露一点他兄弟们的消息了。

    然而她还没有派人去做,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距离鄄州最近的菏州,汛期暴雨,刚修建不到两年的河堤被冲垮,上万亩良田被水淹没,饿殍遍地,百姓怨声载道,菏州知州吓得连夜逃离,结果路遇盗匪,被人割了脑袋,随后那伙盗匪顺应而起自立为王,竟比亲王们先一步反了!

    百姓流离失所,菏州无法生存,流民们不得不以菏州为中心,向四边其它地方逃难。怎么说呢,由于马知州名声在外,逃来鄄州的是最少的。

    一切只怪鄄州新建的城墙过于坚固高大。

    “如今逃往隶州的人最多,也有少部分流民向鄄州而来,大人预备如何?是大开城门接纳,还是着人驱赶?”

    申掌柜皱眉,她并不建议了了接纳流民,鄄州如今正是蓬勃向上的时候,流民人数多,难以控制,且很容易携带病疫。菏州大水已退,流民们却不曾返乡,依旧向其它州府逃亡,这表明当地一定发生了大事,恐怕朝廷都不知道。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哪怕是看起来安然无虞,也不能保证他们是无害的。

    鄄州满目疮痍,正是康复之时,何必引火上身,惹来他人瞩目?

    第365章 第十四朵雪花(三十九)

    大灾, 大疫,大荒,向来能动摇一个国家的根本。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时, 四海升平, 百姓亦能安居乐业, 然而当百姓活不下去了,龙椅上的人便无法坐得安稳, 会有无数人乘势而起,缔造新的朝代,如此周而复始, 直到大多数的人意识到自己并非生来卑贱。

    鄄州城戒备森严, 流民根本无法进入,且不说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大城墙,光是守城府兵手中雪亮的大刀, 便足以震慑他们了。

    但置之不管也不行,让流民立刻进入城内亦不行,正如申掌柜担心的那样, 万一有人身染疫病,一旦进入鄄州, 必将造成大患。

    因此官府先在城外支起了简易窝棚,并安排人手登记姓名户籍及家庭情况,每日只供一餐, 有疾病者单独隔离, 如此过了数日, 除却每日免费供给的一餐外, 官府开始征调一批流民在城外挖渠。

    菏州与鄄州之间,其实有一条大河, 菏州所遭遇的大水,也正是由这条大河引起,若是能将河道重新疏通,挖到两州交界处,引水入渠,那么从鄄州到菏州便多出一条水路,甚至还能解决鄄州北缺水的问题。

    负责挖渠一事的正是净心,反正自打她不用留在书房天天对着账本,干啥都有劲头。

    今天不仅于宝珍跟了过来,大小鱼跟旺旺青宁也在,这五只小熊分开来任何一个都足以令人头疼,聚集在一起更是叫净心恨不得没出生在这世界上,各有各的坏,安静不了一点儿。

    千万别以为话少的小孩就不惹事,像小鱼,任谁见了她都会感觉这孩子真可爱真讨人喜欢,不吵不闹不调皮,给她一个玩具她就能静静自己待着。

    架不住她蔫儿坏啊!她那满肚子的坏水比于宝珍只多不少,多少鬼主意都是她出的,然后身体素质最强的大鱼在前头冲锋陷阵,青宁同样内敛而蔫儿坏,比起小鱼,她简直是只小笑面虎,孩子越长大越不好糊弄,可想而知,每天繁忙的工作之余还要带娃,对净心是一种怎样的双重折磨。

    从菏州逃亡过来的这三万多名流民中,成年男性占一半以上,女人、老人及孩子少之又少,其中不乏三五成群的成年男性团体,他们既不愿意去干苦力,又不肯离开,每天眼珠子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官府对外招工的告示依旧不限性别,所以即便挖河渠是一件又累又苦的事,为了活命,还是有许多女人与小孩跑来报名,让她们惊喜的是,鄄州官府真的不嫌弃她们的力气或年纪,只要肯干活,就有饭吃!

    随着招工一天一天进行,慢慢地,那些只想不劳而获的人不乐意了,因为在大多数人都能凭借自己的双手挣上一日三餐时,官府每日免费发放的那顿饭没了!

    为了节省粮食,也为了不让人吃饱闹事,官府的饭并不好吃,只能让人维持饿不死的状态,想吃饱是不可能的,但现在就连这一顿都没有了!

    数万流民,自然不可能每个人都肯吃苦,多的是好吃懒做的人,其中一部分在看见鄄州官府为流民登记信息后,以为能被放入城中,还辛辛苦苦装了一段时间的良民,没想到登记完信息后便没了后续,于是他们更不想动了,有时甚至会合伙去抢那些做工的人领回的粮食。

    可惜一旦被举报,便会被砍断双手,那位总是笑眯眯还顶着个光头的大人,看着脾气是极好的,动起手来却狠绝无比,有了几个杀鸡儆猴的例子,余下之人即便还想偷懒,也不敢摆在明面上。

    他们不知道的是,率先响应招工,并且工作一丝不苟的人,在经历过体检后,便可以正式携家带口进入鄄州,鄄州北仍有大片大片荒地等待开采,所以官府不仅给落户籍,还给分地!

    唯一的不同在于,户主须得是家中女人,且土地也落在女人名下,不过这对流民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便是幸福,长途跋涉来到鄄州,她们所渴望的只有活下来,能有地种,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进城审核十分严格,净心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当然没时间去看管五个小孩,反正于宝珍在,随便她们玩儿了,谁要是想打她们的主意,那净心只能在心里给对方点个蜡。

    鄄州北官道上那几个倒霉匪寇的惨状,她迄今记忆犹新。

    这五个孩子,个个养得白白胖胖,也就大鱼每天上蹿下跳不怎么长肉,跟面黄肌瘦的流民相比,简直不要太显眼。

    哪怕她们刻意换上普通服饰,又不要人跟,光是那身掩不住的肉就知道她们绝非流民。

    从菏州到鄄州有数百里,这年头又没什么快捷的交通工具,全凭两条腿,许多人逃荒时所带的粮食细软,要么丢了,要么叫人抢走了,灾难会让一部分人的道德消失,只有恶人如鱼得水。

    没得吃了,只能卖男卖女,甚至还有易子而食的现象,其中不乏一些人性泯灭之徒,三个五个的聚成一伙,专门偷或抢别人家的小孩来吃,他们将此行为称之为吃羊。

    于宝珍抽条后也是小伙伴里最胖的,脸蛋肉微微鼓起,又有一双看起来特别无害的大眼睛,总之,就是会给人一种非常美味的错觉。因此她在窝棚区晃了两三天,见她穿着普通,身上没什么值钱东西,又没大人跟随,便有人动了心思。

    于宝珍跟小伙伴们可不是出来耍的,她们现在年纪都不大,虽然跟着老师们学习,但上头根本不派正事给她们做,有时候一些机密要事,除了于宝珍没人有资格旁听,这让女孩们非常不高兴。

    因此她们决定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到时与大人分庭抗礼!

    大小鱼隶属于青衣卫,因此一阵嘀咕后,五个人便想着从流民里挑选合适的小孩,让对方加入她们,一起对抗邪恶的大人!

    窝棚区有小孩,但并不是很多,而且男孩居多,他们的家人大多看得很紧,生怕被人捉去卖了或吃了。

    “哎哟,哎哟……”

    于宝珍刚溜达一小会,就听见有人在叫唤,她们看起来是没大人跟,实际上小满小寒都在的,只是于宝珍不知道她们隐匿在何处。所以她一点也不怕,拐了个弯就看见一个男人倒在地上,一条腿略显怪异的弯曲着,正张嘴号丧。

    于宝珍观察了一会,掉头就走。

    “哎你等等,等等!”

    男人叫唤半天,没能把于宝珍引到身边便罢,对方竟走了,这让他感到不可置信,要知道他这招百试百灵——谁会防备腿脚不便的人呢?他都这样骗过好几个小孩了。

    于宝珍假装听不到,但对方嚎叫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忍不住转头道:“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万一吵到别人呢?有没有点素质呀?”

    男人抱着腿:“小姑娘,我腿好疼,你能过来帮我看一下吗?”

    于宝珍:“我看你不是腿疼,你是脑子不好使,我又不是大夫,看一下能看好?”

    男人:……

    然后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朝男人砸了过去,正中对方脑门,于宝珍原地跳起拍掌叫好:“看我的准头!”

    太厉害了!

    夏娃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原本还打算提醒于宝珍一句,但现在她感觉自己蛮多余的。

    还在地上装腿疼的男人被小孩砸了这么一下,气得他骂了句脏话,爬起来就往于宝珍这边冲,今儿非抓了这个胖孩煮熟了吃不可!他都好久没开荤了,天天喝那稀的能当水的野菜粥,嘴早淡出鸟来了!

    于宝珍全程盯着男人的腿看,好奇对方刚才是怎么把腿扭成那么诡异的姿势的,男人越靠近她,看见她白胖的小脸蛋,口水都馋的要滴出来,另外两个人已经找地方架锅烧开水了,只等他把羊带回去……

    对肉的渴望已经升至定点,但有时候人倒霉喝凉水都会塞牙,不知道怎么回事,爬起来那一刻还好好的,往前冲了没两步,男人忽觉腹内一阵翻江倒海,他忍不住张开嘴,喷了一口秽物出来。

    把于宝珍恶心个够呛,她原地跳起火速躲避,然后止不住好奇去看男人吐出来的秽物,红红的白白的一块一块的……噫!

    腥臭难闻,而且男人在吐完后突然开始发疯,抱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那身脏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服,愣是把吐出来的那滩秽物又全开沾走了,只能说感谢他为净化大地做出的贡献。

    于宝珍茫然不已,不明白对方到底是犯了什么病,一开始她以为对方是装的,可现在看看,好像又是真的?

    夏娃幽幽道:“他中毒了。”

    “中毒?”

    “是啊。即便是没有灵智的动物,也几乎不会食用同类的肉,他吃了人,可不就中毒了,估计吃得还不少,看这样子,得活活疼死吧。”

    朊病毒在他体内应该累积了一段时间,好巧不巧,在想抓于宝珍去吃的时候发病了,你说气不气人?

    夏娃愈发为自己只失去了三分之一的数据而庆幸,看看那些想对于宝珍下手的人吧,她的待遇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与此同时,正在烧水等待同伴将胖孩子带来的某个男人,看着咕噜噜冒着泡的开水,猛地感觉胃部翻涌,头痛欲裂,身子一颤,当头栽了进去,很快便被开水烫熟了。

    等另一个找柴火的同伴回来,只闻到空气中炖肉的香气,他还以为是又抓了孩子回来吃,没等他高兴,就看见同伴的上半身埋在锅里,柴火烧得红通通,那股带着腥气的肉香,正从锅中散发出来。

    见此情景,男人的第一反应竟是咽了口口水,他恍惚上前,忘了边上有树枝削好的筷子,馋到下手去水开了的锅里捞肉,然后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碰翻了这口锅,衣服却被火苗舔中,瞬间变成了个火人。

    窝棚区中,还有如他们一样吃了人,却在同一时间开始发病的人渣,总之今天的窝棚区非常非常热闹,热闹到净心庆幸自己一直留着光头,不然就算乌发如云,恐怕也要被这恐怖的工作量折磨的秃顶了!

    只要我是个秃子,就无发可脱。

    鄄州这边如火如荼的种地搞基建,其它地方正水深火热的高举造反大旗,菏州那批自立为王的贼寇,本身便靠打家劫舍过日子,对待平民百姓如猪狗一般,因此朝廷尚未派兵平叛,他们便已窝里斗换了好几个王。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朝廷取消了派遣大军前来的意图,转而向鄄州下了一道圣旨,命令知州马滉前去镇压,并在新派的菏州知州到任前,暂掌菏州。

    得知这个消息,鄄州府衙差点儿没摆上三天流水席。

    申掌柜感叹:“这银子没白花呀!”

    马知州在朝中的关系,大人依旧花钱打点着,净心每每提起此事都疼得咬牙切齿,觉着是乱花钱,今儿这回报不就来了?菏州一片混乱,区区贼寇成不了什么气候,而且占了菏州,对于连接菏河也是一件好事,更不会有人注意鄄州在挖渠了。

    看她们鄄州的城墙,用的乃是水泥,菏州堤坝被冲毁,正好引水入渠,鄄州北苦缺水久矣!

    若非朝中那几位帮忙说话,老皇帝又着实糊涂,这好事恐怕还轮不着鄄州呢。

    鄄州兵不过十万,真要与朝廷对上,绝非上策,但拿下菏州之后,少说能翻一倍。

    几位亲王在得知此事后,纷纷修书送来鄄州,言下之意跟当初朝了了要钱的脸皮差不多,都想让她把菏州跟鄄州一并献上——就是说想什么美事呢?

    正在府衙众幕僚猜测大人会派谁领兵前去时,了了却要亲自前往菏州,而且还要将手头事务交给于宝珍,并令罗素从旁辅佐。

    虽说早就知道于宝珍是大人钦定的小少主,但这是不是太早了点?那个熊娃前段时间才把窝棚区搞得天翻地覆!

    于宝珍突然被赋予重任,先是懵圈,然后苦恼,就是没有大家想象中的慌张不安。

    她苦恼什么呢?

    她苦恼于自己跟小伙伴刚骗……啊不,是招募了不少新的小伙伴,还没来得及建立自己的势力,大人便将权力转交过来,那她现在该怎么办呀?

    从夏娃那里获得的三分之一数据,令于宝珍年纪虽小,却能将所有公务处理的游刃有余,堪称人形计算机,无论农事亦或军事,她皆有涉猎,实在是解决不了的问题,她便亲自跑一趟,然后凭借逆天的气运化解。

    部分不了解于宝珍的幕僚从不服气到认可,只花了半个月。

    菏州那边更是一路势如破竹,贼寇王不堪一击,被打得落花流水,尽数遭到生擒,又被当众斩首,随后便是开仓放粮赈灾,疏导淤积的河道并……写折子问朝廷要钱要粮。

    老皇帝收到折子后看都不想看一眼,他的登仙台还不够银子盖呢,哪里有钱跟粮送往菏州?

    他不给,了了便让人继续写。

    除却菏州缺粮,军中也是一样,驻扎于边疆的大晟军队每每问朝廷要粮饷,朝廷总是推三阻四,导致冬天将士都冻死不少,手头的武器更是又破又旧,别说应按时发放的军饷,就是饭都吃不饱,将士们一个月能见个一两次荤腥便算是享受了。

    好不容易朝廷的粮饷送到,里头又经层层盘扣,到手不过十之二三——是真的敢贪,真的敢扣啊!

    但这对亲王们却是好事情,朝廷的军队越弱,他们成功的可能性便越大,像剑走偏锋的南王,他甚至让自己手下的南军伪装成流寇抢劫朝廷粮饷,然后再甩锅给其它亲王。

    有这样的皇室,何愁大晟不倒?

    一个国家的坍塌,往往是从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开始的,就像一块玻璃出现了裂纹,便会迅速以此为中心向两边扩散,直到彻底碎裂。

    菏州的大灾及反叛像一个讯号,很快便有数个地方出现叛军,朝廷为此焦头烂额,自然顾不上菏州,随便派了个人来接任菏州知州。

    由于此处刚刚经过大水,堤坝断裂,良田迄今淹没于水中,百姓更是四散逃荒,像这种没什么油水还全是麻烦的地方,但凡有点人脉的都不乐意来,因此某个被排挤出京城的倒霉蛋,便明升暗贬的成了这新知州。

    新知州千百个不情愿,一路磨磨蹭蹭,原本不到两个月就能到达的路程,他硬是走了半年多,等他到菏州时,这里早已大变了模样。

    若非城楼上那“菏州”二字,新知州简直要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他询问身边家丁:“此处便是菏州城?怎地与我想象中完全不同?”

    瞧瞧这城楼,瞧瞧这气派,瞧瞧那守城卫兵的精气神儿!不仅双眼有神身材健硕器宇轩昂还——咦?!

    新知州揉揉眼睛:“你掐老爷我一下,快,这肯定是做梦,肯定是。”

    不然他怎么会把卫兵看成女人?!

    他那家丁也是缺心眼,真照着他胳膊来了一下,疼得新知州龇牙咧嘴,言语间马车已至城下,一路畅通无阻的新知州第一次知道,原来进城要路引不说,还要户籍证明!

    如若没有证明,便需登记信息,从姓名年龄籍贯到家世来历特长……总之只有他想不到,没有人家问不到,通通都要登记。

    来之前,新知州还被一群心怀鬼胎的政敌请了酒,表面羡慕他能脱离京城这滩浑水,话里话外却讽刺他被贬出京,这导致新知州一度恨不得再拖延个小半年,可惜调令下来不走都不行,他便狠狠在路上消磨时间,只为不接菏州这烂摊子!

    但朝廷下调令到上任,中间是有时间限制的,要是没能在规定时间内到任便会受罚,因此新知州特意在路上“病”了一回,他“病”在一个歌舞升平繁华热闹的地方,又写了请罪折子,这样即便继续磨蹭,朝廷也不好降罪。

    他是真不想来菏州啊,谁都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要人没人,只有水淹的土地以及很可能产生的病疫及接连不止的荒年。

    可菏州境况若真如此之糟,进出城的人怎地个个走路生风面带笑容?还有守城卫兵,以及这比京城更高更安全的城墙……

    新知州递上了自己的路引及官凭,负责检查的卫兵一看,脸色顿时有变,她先是向新知州行礼,随后朝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新知州成功进入菏州,这一进去,可比在外面更让他惊讶不已!

    这、这是本该寸草不生鸟不拉屎荒芜一片的菏州?!

    大街上人声鼎沸,行人络绎不绝,道路两旁尽是叫卖的小贩,商铺酒楼林立,虽比不得他所见过的鱼米之乡,却也能称得上是欣欣向荣的富庶之地了!

    距离水患过去不到一年,菏州竟有如此生机?

    他回朝有望、回朝有望呀!

    新知州兴奋的险些从马车上跳下去!此番前来菏州,他连家眷都没有带,一来是怕麻烦,二来也是想,万一出了什么事,好歹能留个后。见菏州竟有如此勃勃生机,他感叹道:“早知便将夫人与孩子们一并带来了。”

    他那缺心眼家丁却说:“老爷,这不正好嘛,夫人远在京城,这回可管不了你纳不纳妾了。”

    新知州一听,心想也是,他娶了个母老虎,每天将他管得喘不过气,偏偏他又没法对夫人如何,毕竟他是靠着夫人娘家才有的今天,但现在天高皇帝远,他就是纳上十个八个妾,天天寻花问柳,夫人也管不着了!

    理想总是美好的,实际操作起来如何,那得另说。

    怀揣着对未来的希望,新知州终于抵达府衙,在表露身份被迎进去后,新知州心想,这府衙之中怎地尽是些女人在当差?难不成是暂代菏州知州一职的那位大人有什么特殊癖好?那也不至于选些毫不纤细美丽的女人吧?

    这些个府兵差役……说句不好听的,新知州觉得她们一拳头能把他脑浆子都给砸出来,给他一种家里母老虎无处不在的恐惧。

    在新知州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每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会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嘿,等你很久了。

    第366章 第十四朵雪花(四十)

    新知州的纳妾梦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 他以为自己进了府衙后,很快便能完成交接——这一路他已看得心潮澎湃,万万没想到原以为是个烂摊子的菏州竟如此热闹繁荣, 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等他白捡的政绩。

    至于会不会和代知州产生矛盾, 新知州一点都不担心, 他可是朝廷派来的,名正言顺, 代知州再如何,前面还有个代字呢。

    新知州不知道的是,上一个比他还名正言顺的知州, 早在天上点完了。

    他能力如何暂且不说, 架子比谁都大,尤其是在见到于宝珍后,新知州脸上的惊愕表情几乎停不下来——这是在搞什么?这个十岁出头的小孩, 是如今菏州的代知州?!

    于宝珍却不再笑眯眯的了。

    她已经学会如何喜怒不形于色,学会如何掌控那群不得不听从命令却又打心眼不服气自己的下属说话,诚然她依旧是爱玩爱笑的, 但她已经不能像从前那么无忧无虑的随意展现了。

    半年前,菏州这边将将稳定, 于宝珍便被了了丢了过来,随她一同前来的,还有鄄州府衙的班底。除了小寒小满这两人负责保护她的青衣卫, 罗老师跟净心都没有跟来。

    鄄州府衙的班底中, 女男皆有, 已经稳定下来的鄄州可以提拔一批新的官员, 而菏州正逢大难,恰好需要有经验有能力的人。

    一般有本事的人都比较心高气傲, 她们追随了了,服从了了,是因为那个人非常强大,且有着引领她们走向未来的能力,但于宝珍凭什么?

    即便她被大人选作继承人,即便人人都要称她一声小少主,可这个“小”字便证明了她根本没有任何能服众的手段,难道只凭她的好运气?

    于宝珍气运再盛,也不可能将每个不服气自己的人都克死吧?那她用谁去?

    换作任何人一个人,哪怕是已经成年的罗素或净心,骤然被赋予如此艰巨的任务,忽地手握大权,恐怕也难免忐忑,担忧前途未明,于宝珍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一个十岁小孩,竟半点不露怯,哪怕有时被气得背着人掉两滴眼泪,转头也会立刻武装的刀枪不入。

    在这样严苛又充满挑战性的环境中,于宝珍迅速成长着。

    她已经不再是懵懂的知道自己被选中却完全没有进入状态的小孩,现在她不再需要旁人为自己遮风挡雨,因为她本身便是不可跨越的高山。

    新知州痴长她二十来岁,一见面却毫不掩饰轻蔑,仿佛她很好哄骗。

    短时间内,新知州还有用,直到擅长模仿笔迹之人完全熟悉他的字。

    新知州完全没把于宝珍放在眼里,甚至将她当作被推出来的傀儡,直到他被人五花大绑强制跪地,那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却一脸漠然地命人搜身,紧接着他的官凭路引及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瓶子都被呈到桌上,于宝珍还打开小瓶子看了眼。

    里头是些黑漆漆的圆形小药丸,不知道是做什么的,新知州脸涨得通红打死不肯说。

    他那缺心眼的家丁却怕死得很,新知州是主子,主子都爱面子,因此这小药丸还是缺心眼给他从外面买回来的。别看他家老爷心心念念着纳妾,实际上吧,即便纳了妾,老爷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随身不带小药丸,根本施展不开雄风。

    于宝珍:“哦,那就喂他吃了吧,别浪费了。”

    小满二话不说捏开新知州的嘴,把那一瓶黑色药丸全都灌了进去。

    然后这对主仆便被齐齐下了大狱,之后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总之当新知州再被放出来时,他已不敢再用那种轻蔑的眼神去看于宝珍了。

    菏州这边依旧每隔半个月便向朝廷哭穷要银子要粮食,由于用的是新知州的笔迹,还盖了官戳,朝廷根本不知道菏州早已变天,连亲王们都信以为真,东王还写了封信斥责了了糊涂,到了嘴边的肥肉竟然也能拱手让人!

    这还是东王首次在书信中以如此严厉且属于上位者的口吻对了了说话,显然他认为这些年不停给他输送真金白银的了了是站在他这边的。既然如此,主子喝斥奴才,有什么不对?

    了了却从这封信的异样口气中看出了某种征兆。

    果然,一个月后,四位亲王齐齐发了战书,言明今上听信谗言,建登仙台劳民伤财,又有妖道祸乱朝纲,为守住大晟百年基业,身为亲王的他们不得已而出兵,只求皇帝拆除登仙台,并处死那群妖道!

    这简直是朝皇帝心窝子上戳呢,他这一生毫无建树,老来好不容易想建一座登仙台,但他装聋作哑这么多年,大晟朝这棵巨树内早已被贪官污吏豪强贵族蛀空,越是年老,皇帝越是心焦,他迫切想要证明自己是有意义的,想要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因此他掏空国库大肆修建皇陵,又搜刮民脂民膏提高赋税建造登仙台,最后更是听信起长生不老的谣言,召了一批僧道入宫,一天到晚写青词拜天尊,时不时还要吞几颗仙丹。

    哪怕老皇帝还没死,吃了那么多铅汞水银,恐怕脑子也出了问题。

    四位亲王同时发难,世人议论纷纷,老皇帝可舍不得已经建了一半的登仙台及能让他飞升成仙的僧道……他真是被忽悠瘸了,亲王们反叛,他不思挑选良将带兵平叛,竟封了一位据说德高望重的僧人做国师,说对方日夜诵经,佛祖会惩罚不忠之人。

    四王联手虽颇为麻烦,但并非坚不可摧,主要他们的封地位置过于偏僻,且位于大晟的四个角落,连日常联系都十分麻烦,想要联手谈何容易?只消派遣军队分别破之,皇帝便可高枕无忧,但前提是,大晟朝的军队没有问题。

    将士们能吃饱饭,穿上暖和的袄子,有足够的粮饷。

    朝廷发的粮饷到了军中只剩十之二三,里头还不乏以次充好之物,这种情况下,跟马肥兵壮的亲王们对上,毫无招架之力,因此节节败退。

    皇帝大怒,认定是领兵的将军不称职,便下令砍了对方的脑袋,改而换了个酒囊饭袋的文官代替,这下可好,本来便打不过,如今更打不过了。

    了了对朝中状况十分了解,虽说佞臣横行,却也不乏有才能的良将,结果皇帝的用人水平异常惊人,直接导致朝廷大败,四王愈发势如破竹。

    就在这个时候,民间忽地产生一个谣言,说大晟气数已尽,神佛弃之,真龙明主当由天生。

    这话传到亲王们耳朵里,可把他们气个够呛,什么大晟气数已尽,神佛弃之,这种把戏他们早玩过了,气数已尽的不是大晟,是老皇帝,等他登基,大晟自能再延绵百年!

    这种自信从哪儿来的没人知道,总之四王如同发疯一般,生怕另外三人比自己先一步抵达京城,到时皇位叫人截了胡,因此卯足劲儿往京城冲。

    途中粮草兵器,自封地运送过于浪费时间,因此除了南王外,其余三王皆走鄄州,反正鄄州是他们的钱袋子,他们一点都不担心鄄州反水,因为了了在以马知州的名义送了几次银子后,便主动将自己的身份告知,求亲王庇佑,帮忙瞒天过海。

    鄄州之事,朝廷迄今不得知,他们可没少帮忙打点,要点粮草怎么了?

    了了当然不会拒绝。

    鄄州为三王输送粮草,同时又暗中助南王一臂之力,让他赶在另外三位兄弟前头率军到达京城,这下剩余的三位亲王不乐意了,他们一路披荆斩棘,好事儿能让南王占去?

    四人斗得不可开交,最终决定一并进京,至于皇位属于谁……四人很清楚,如若坐上那个位子的不是自己,那么便别想活着回到封地。

    当年已经输了一回,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输第二次!

    他们既然敢谋反,朝中便有眼线,所以在城门口对峙时,都盼着自己的人先找到老皇帝,只要老皇帝在手,逼迫他写禅位诏书,名正言顺不就来了?

    结果却让人意想不到,整个皇宫,从皇后嫔妃到宫女太监一个不少,甚至被封为国师的老和尚都没跑掉,偏偏只有老皇帝不见了!

    全城封锁搜捕足足七天,仍旧不见其踪影,眼看形势愈发不稳,四人都想独占鳌头。

    怎么说呢,由于老皇帝生死未知,现下谁想登基,另外三个都会立刻联结反对,一时间京城人人自危,不知多少家族遭遇劫难。

    而老皇帝在哪里呢?

    他其实根本没逃出京城,四王兵临城下时,有朝臣想活捉他,他正准备抛下所有人逃跑,却被几个宫女藏了起来。

    宫女们对他依旧恭敬畏惧,老皇帝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竟还起了色心,然后便被其中一个阉了。

    由于身份特殊,没法找大夫,老皇帝足足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等他再度醒来,他已成了冷宫中一个被毁了容的老太监——前来搜查的人无比严谨,即便是太监也要脱了裤子检查,老皇帝便是这样逃过一劫的。

    只能说是造化弄人,本来他若老老实实,待风声过去便会被送出宫,可他非要调戏小宫女,那可不得吃点苦头吗?

    即便如此,老皇帝依旧舍不得死。

    别说他了,就算是朝臣贵族,也没几个真愿意以死殉节。

    他不想死,就是好事。

    如此混混沌沌过了半个多月,某天晚上,一个宫女带回了一张空白圣旨——上面什么也没有写。

    她们之所以会养着老皇帝,保护着他不被人发现并抓走,并不是因为她们忠心,而是她们身负重任。如今空白圣旨已经到手,玉玺却不见踪影,宫中迄今日日搜寻,盖是因为四王都想要提前一步找到玉玺。

    老皇帝不在,那谁有玉玺,谁便能名正言顺,玉玺迟迟不见,所有人都怀疑是被老皇帝带走了。

    他逃命总不能身无分文,什么都不带吧?

    但宫女们是最早找到他并把他藏起来的,前面几天甚至还装得忠心耿耿,老皇帝都脱了衣裳调戏她们了,若真有玉玺,怕是不在他身上,而是被他藏在了某处。

    循着老皇帝当天的逃亡路线找了无数遍依旧一无所获,难道他没有把玉玺带出来?还是说他交给了别的什么人?

    若非如此,怎会让他活到现在?

    老皇帝是老了,脑子也不大清醒了,可一涉及到活命,他的求生意志便会无比强烈。他很清楚,玉玺在自己的命就在,玉玺若没了,这群人绝不可能让他活下去。因此无论怎样,他始终不肯开口说出玉玺下落。

    “咱们得快些了,再这样下去,一旦京中情况稳定,大人那边便师出无名。”

    “这狗皇帝,到底将玉玺藏在了哪里?我已摸进御书房三回,犄角旮旯全找遍了!”

    “莫不成是藏在哪个后妃宫中?”

    “不太可能,老皇帝刚愎自用,决不会把如此重要的东西藏在他不在意的后妃宫中,他若要藏,一定会藏得极其隐蔽。”

    青衣卫扮作的宫女们深夜低声讨论着,屋里并未点灯,她们又将声音压得很轻。

    四王虽每日争斗,但早晚有停下来的一天,玉玺究竟在哪里?

    她们想过伪造一个,可真玉玺始终被皇帝藏得严严实实,别说拓印,就是见都难见。

    “我们在宫中已有五年,若什么功劳都立不下,日后有什么脸面自称青衣卫?”

    她们这批青衣卫,与外面的青衣卫又有不同,尽是些心思极为缜密且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人,潜入皇宫,一来是为打探消息挑拨离间,二来便是要在最关键的时刻带走老皇帝,若带不走他的人,便带走玉玺。

    从粗使宫女一步一步到御前伺候,这中间花了多少心思,言语难以形容,事已至此,若找不到玉玺,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个结果没有人能接受。

    众人正讨论之际,不知是谁随口说了声:“这也找不着那也找不到,总不能是他吞肚子里了吧!”

    她本是情绪上来的抱怨,但话音一落,连她自己都察觉到了不对。

    ……怎么就不能是吞肚子里了呢?

    玉玺的块头并不大,老皇帝若真狠得下心,也不是不行,而且他在被宫女们救下之后竟迅速起了色心,当然便让众人作呕不已,但仔细想想,在开始求仙问道之前,老皇帝几乎不再踏足后宫,应该是服用仙丹过多导致的有心无力,那他又为什么会如此不合时宜的调戏宫女?

    “说起来,之前来人搜查时,我想说他装得还挺好,尤其是那驼背弯腰的模样,哪里看得出曾是九五至尊?”

    “是哦,他吃得也不多,出恭时咱们也不会监视,总感觉他肠胃不大好的样子。”

    几个人越讨论越有门儿,干脆将老皇帝抓了出来,用匕首在他肚皮上比划来比划去。

    其中一名青衣卫拿手在他腹部不停地按压寻找,可惜老皇帝颇为肥胖,这段时日瘦了点却也没瘦太多。

    “要我说,直接剖了吧!”

    老皇帝在数双如狼似虎的恐怖眼神中瑟瑟发抖,手不由得按了下肚子,见那匕首真的要划穿自己肚肠,他连忙道:“你们不能杀朕!朕若是死了,你们永远别想拿到玉玺!”

    “反正你活着我们也拿不到。”青衣卫面无表情,“还不如剖开看看。”

    见她们来真的,刀尖真的划开了一道口子,老皇帝连连哀鸣,“别!别!不在我肚子里!不在我肚子里!”

    死到临头了,他连朕的自称都忘了。

    不在肚子里,是在哪里?

    片刻后,青衣卫们纷纷面色铁青,看着那个三分之一巴掌大,雕工精细的玉玺,没人想伸手把它拿起来。

    老皇帝当初的确是将玉玺吞了,被她们救下后悄悄拉了出来,他不信任这几个宫女,因此假装好色调戏,确认她们的确另有所图后,借着出恭,又将玉玺塞进体内。

    青衣卫们表情复杂,一言难尽。

    等了了收到自京城快马加鞭秘密送来的圣旨及玉玺,她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分成两个包裹,而且玉玺还用布缠了那么多下?

    出于某种惊人的直觉,她把玉玺交给了净心。

    四王在京城争夺之时,完全不晓得自己已被偷家,谁让他们把封地上的私兵带出了三分之二?

    没等他们商量出个结果,究竟由谁登基,便听说鄄州天降异象,光天化日之下,竟有金龙破水而出!

    而且时机挑选的极好,恰好是在鄄州河渠与菏河连通之时,无数百姓目睹此事,一时间广为流传,连京城都没能幸免!

    等一下,哪里?

    鄄州?

    除却南王以外的三位亲王暗叫不妙,当初他们为了取信于天下人,并未将大军带至京城,而是通过鄄州这个钱袋子,按照了了的安排找了地方驻扎,随后各自率领五千轻骑赶至京城,鄄州有金龙破水而出可不是他们的意思!

    难道鄄州要反?!

    唯一没有中了圈套的南王得意至极,不再与这三人虚以委蛇,他跟他们可不一样,他的大军是带到京城来了的!

    三王措手不及,尽数被南王拿下,随即丧了性命,各自的五千军也被南王纳入麾下。

    如今老皇帝下落不明,四位亲王只余一人,皇位属于谁应当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然而……

    正在南王得意之时,鄄州军忽地发了一篇讨伐他的檄文,不仅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他是个不忠不孝不义之人,还号称手头有先帝临终前写下的禅位诏书!

    这皇位没有留给他的任何一个儿子跟兄弟,其实就算留了也没有用,四王只余一人,至于皇子们,早在四王踏破京城时便被尽数斩杀,叔叔杀起侄子来,眼睛可是一下都没眨。

    这封禅位诏书,上面老皇帝以极为恳切的口吻阐述了自己多年来的罪行,忏悔自己不配为帝,并言明真龙现世,如他这等卑微之人,将皇位献上,乃是顺应天意而为。

    南王当时就想把他这位老哥哥找出来挫骨扬灰!

    随即菏州也有吉兆发生,金龙现世,百姓们纷纷叩拜臣服,最离奇的是,这金龙竟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

    真龙天子,是个小孩?还是个女孩?!

    脾气暴躁的南王哪里不知这是噱头,在他看来,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不然一个十岁小孩当的哪门子皇帝?她分得清东南西北吗她!

    但他最恨的还是老皇帝,可惜老皇帝下落不明,为了泄愤,南王干脆派人拆了他的皇陵,又将老皇帝没能带走的物品及那座建造了一半的登仙台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如此还不解恨,甚至要将老皇帝的后妃及女儿尽数斩杀,美其名曰为他皇兄殉葬。

    只是你头了刚把你老哥哥的坟给烧了,下一秒又说给他殉葬,不觉着前后矛盾么?

    南王不觉得,南王也不信世上有什么真龙天子,就算有,也该是他,不可能是旁人!所以这皇位打死他都不会让!

    反正皇子亲王们都死了干净,南王干脆登基为帝,改了年号,随即称鄄州军为叛军,要派人前去平叛。

    他不想让自己的南军前去送死,可朝廷的军队早已千疮百孔,哪怕现在送去足够的粮饷,将士们也无法应战,更何况……上一批粮饷,还是南王命人抢的呢!

    大战一触即发,鄄州军捧一个小女孩当皇帝,如此荒谬之事,竟没有人提出异议?

    望向面前的千军万马,寒风烈烈,红日当空,于宝珍终将走上一条独属于她的路。

    她生来便如此特殊,拥有极为野蛮茂盛的本性,不会恐惧不会屈辱,更不会被打败,因此她也要肩负起与生俱来的责任和使命,她是天命之人,这一点决不会有任何改变。

    小小的少年面上还带着几分稚嫩,眼神却坚毅如铁。

    那是她的天下她的臣民,万里江山,尽数匍匐于她面前,哪怕再艰险,亦如平地。

    第367章 第十四朵雪花(四十一)

    康淼既痛苦又快乐。

    痛苦是因为她明明在床上躺的好好的, 因为刚刚高考结束正策划着要如何开始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结果只是睡了一觉,便从她一米八的软床上穿越到了这个名叫“南”的国家。

    完全架空, 架空到连她这种知识面覆盖含量极有可能位于一生巅峰的高考生都找不出任何与其有关的记忆——所以说世界上真的存在平行时空咯?在这之前康淼一直都把平行世界说当作不可能存在的事。

    是的, 她就是这样一个极为严谨、极为理性, 话都不会说的时候便会较真的理科生。在别的同龄人还浑浑噩噩不知未来的路要怎么走,对于选专业都只会听从师长“这个专业好找工作”“那个专业有前景”的建议时, 康淼不需要妈妈爸爸帮忙,已经把自己的人生规划的明明白白。

    她会选择京都大学的法律系,以后毕业了做一名律师, 最好能够拥有自己的事务所。

    然后高考结束, 她穿越了。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让人痛苦的事情吗?她对自己的成绩无比自信,京都大学早已是囊中之物,爸爸甚至已经盘算着等她考上了要怎么摆酒。

    快乐则是因为她没有穿成最惨的封建社会底层女性, 而是成为了一名公主。

    以上,康淼的快乐只维持了不到两分钟。她在睁开眼睛后,先是听见有人喊自己公主, 然后便是周围宫殿的雕梁画栋,虽然她并不眼馋公主的身份, 但当公主怎么也比当平民好。

    谁知就在这声公主过后,康淼的快乐就像是被戳了个洞的氢气球,啪的一声宣告结束。

    公主是公主, 但没人告诉她是亡国公主呀!

    这还不如底层女性呢!

    上学多年所学到的历史告诉康淼, 朝代兴替之际, 最惨的绝对是女人, 尤其是皇室的女人,她们因为这所谓的高贵身份, 不仅会死,还会受到百般凌辱。

    康淼险些吐出一口老血,然后她便看见身边还有别的女孩,年纪看起来都差不太多,身上穿的衣服和自己很是相似,所以这公主还能量产?

    “公主,公主,你还好吗?都是奴婢没用,没法给你找药……”

    上天呀,大地呀,这个跪在她面前一脸惭愧的女孩,顶多是个初中生吧?康淼这回是真的要吐血了,但她还没弄清楚自己的状况,为了生命安全,谨慎的本性让她选择沉默,只在女孩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时说了句不怪你。

    “你好。”

    不知道是谁突然发出这么一句声音吸引了康淼的注意,不是因为好听,而是这种明显机械化十足的声音,一听就不可能是古代社会的产物。

    “我是编号1144的直播系统,请问宿主是否愿意与我绑定?”

    康淼神情警惕,原因很简单,在周围同学热爱追星喜欢看小说的上学生涯中,她对这些通通没有兴趣,她既不明白同桌为什么会因为一个男明星疯狂,也不理解那种讲述情情爱爱的小说到底有哪里迷人,她好像天生就少这么根筋。

    以至于有男生向她表白,康淼别说脸红心跳,她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对方一个。

    所以是的,她完全不知道穿越者必备金手指这个定律,而且很奇怪,这个机械声音居然把1144这四个数字读成了幺一四四。

    不是康淼迷信,实在是这听起来太像要你死死了。

    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哪怕刚刚穿越,康淼也坚决不相信世界上有鬼。

    1144屡次试图与康淼绑定失败,不得不改变策略:“与系统绑定,到达一定人气,宿主可兑换一张时空旅行券,时空旅行券可助力宿主回到原本的世界。”

    康淼立刻问:“为什么我会穿越?”

    1144:“当然是因为宿主在穿越前身体已经死亡。”

    康淼:“不可能。我每年都做体检,即便高三也每天保证最少六个小时的睡眠,运动从未停止,身体健康吃嘛嘛香,我为什么会死?”

    1144:“……”

    它沉默了几秒钟,道:“本系统只会与已死之人产生联系,宿主既然穿越而来,便证明原本的身体已经死亡。”

    康淼当然是不想死的,因此她在考虑过后,说:“把你们的用户协议给我看一下,确认没有问题,我才会签约。”

    1144:……

    作为一名预备役法学生,康淼早已将民法典翻了好些遍,她是那种想做什么事一定会做到最好,不容许任何瑕疵存在的人。

    1144只好在她面前铺开一片只有她看得到的光屏,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用户协议,康淼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狐疑道:“这种只对我有好处的协议是真实存在的吗?你什么都不要?你这么好心,直接送我回家不行吗?”

    1144解释道:“本系统为距今一万六千年的考古专用直播系统,是存在于未来的科学家,为了研究大晟朝的文化而创造出来的,所以宿主只需要完成直播任务,向未来人类转播大晟朝的民生百态即可。”

    说完,它又补充了一句:“历史的价值胜于一切。”

    康淼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她要求先试用一下,于是1144给她开了个后门,让她先体验一下直播系统。不过康淼的直播间除了一个系统自带的机器人以外,连个P都没有。

    随后,康淼很快从1144这里得到了有关大晟朝的情报。

    据说在一万年后,这颗星球老化到无法再让人类居住,科技飞速发展的人类便转向了外太空,渐渐地,原本属于这颗星球的历史记忆开始消失,到了一万六千年,探索过去的科学家们便制作了直播系统,希望能够通过这种方式再现老祖宗的记忆。

    康淼吐槽道:“都搬去外太空了,还想着找祖宗,你们未来人脑子这么有趣吗?”

    话题说回到现在,康淼问:“你刚才说大晟朝,可这不是南朝吗?”

    于是1144用简洁的语言向她讲述了从大晟朝到南朝的历史,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康淼的身份。原来这所谓的南朝居然是历史上存在时间最短的朝代,只存在了76天。

    而她这个公主,与南朝新帝还是血脉相连的亲叔侄,也就是说,公主的爹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南朝新帝谋权篡位,改国号为南,并且杀了所有侄子,侄女们倒是全留了下来。

    但对公主们来讲,活着并不是件幸福的事情,南王留着她们的性命,一是因为她们是女子,他杀光了侄儿,总还是要点脸面的,留着侄女们的命,大概能让他的残忍显得不太虚伪;另一方面,公主们成了他犒赏手下拉拢人心的工具,细皮嫩肉的金枝玉叶,不比金银财宝来得有诚意?

    像康淼这具身体的同母大姐,便被嫁给了年纪足以做她爹的一名南地将领,嫁过去直接无痛当娘。

    至于这具身体的亲哥哥,那当然是被南王给砍了。

    下一个就轮到康淼了。

    康淼仔细看了下自己的直播内容,竟然是让她展现“大晟末年女子的服饰及饮食文化”。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康淼不敢置信,“你都是未来科技的产物了,为什么不让我推翻封建社会走向共和?”

    1144:“南朝灭亡后,新朝并未苛待女子,反倒号召女子走出家门读书做工,连带着服饰及饮食都发生了重大改变,尤其是前者,像宿主身上所穿的宫装,没几年便已彻底消失。”

    不苛待女子,号召女子走出家门读书做工?

    原本觉得穿越过来天空灰暗心情绝望的康淼立马来了兴趣:“详细说说。”

    1144:……

    大概是看出宿主不达目的便不会合作的态度,1144只好快速为她讲述为期76天的南朝灭亡后所发生的事情。

    “大晟末年,皇室气数已尽,四位藩王叛乱直逼京城,随后皇帝失踪,藩王自相残杀,四人只余其一,鄄州忽现金龙,传言有天命之子降世,民心所向,南王暴躁嗜杀,失道寡助,仅在位不到三个月,便被鄄州军破开城门,南王因而自焚于皇宫,随后真国崛起,繁荣千年。”

    “真朝建立后,由于帝王及群臣大多为女性,是以女子地位急速上升,各行各业涌现出无数人才,由于朝廷对女性的栽培与看重,导致男性在朝中占比愈发减少,至太祖二十六年,朝中已无男官。”

    康淼:“还有这种好事?”

    这岂不是比她所在的世界更好?怪不得能发展到进入外太空寻觅新家园呢。

    想想自己报理科时,老家那些亲戚一口一个女孩学文科好,女孩不擅长理科,康淼就很气。

    她都高三了,居然还有人撺掇她妈爸趁着国家开放二胎,再给她添个弟弟!

    简直有病!

    1144:“所以宿主明白了吗?宿主只需要按照系统要求完成直播内容即可,76天后,自然会被解救,如今是非常宝贵的大晟朝女子服饰及饮食文化的最后76天,请宿主加油。”

    康淼:“不干。”

    她原本想着,要是活不下去了,系统能提供金手指,反正情况不可能变得更坏,绑定就绑定呗,但现在她已经知道76天后自己就能解脱,而且以她高三毕业生的知识储备,哪怕考不上状元,她去当个会计总行吧?

    都知道新朝是女皇帝,而且还会提高女性地位,甚至在打入京城后用了新的户籍制度,那她到时候也能分到土地啊,她是傻了才会听现在这个皇帝的安排去嫁个能当爹的男人,然后直播每天穿什么吃什么呢!

    1144:……

    康淼握拳,她一把抓起旁边哭哭啼啼的小公主,“别哭了,哭有什么用?你不想活命吗?”

    小公主继续哭,呜呜呜。

    康淼扫视一圈,发现这殿内居然有几十个公主,她短暂地迷茫了一下,这已经亡国的大晟朝皇帝,他到底有多少个女儿啊?实在是太多了一点。

    可能因为只是公主,只要不出殿门,外头没什么人管她们,而且南王还要拿她们做赏赐,所以日常伙食也还行,不是那种被践踏到骨子里,活都活不下去的亡国公主。

    康淼松了口气,她这具身体高烧刚退,站起来还眼花了一下,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内心澎湃热烈的情潮!

    可能每个十几岁的少年心里都充满热血,路与不平就要拔刀,康淼也一样。

    她试图说动身边的公主们加入自己,尝试看能不能离开皇宫,当然,康淼不傻,她没有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去,比如给真国做个内应什么的,她要求不多,要是能派上用场,能给她点特殊待遇,比如不让她考八股文。

    高三毕业生虽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文言文也颇有涉猎,甚至让她写篇文言文作文也不是不行,但考策论写试帖诗,康淼必须承认自己缺这两把刷子。

    可惜小公主们这段时间被吓破了胆——亲王叔叔们在屠杀她们兄弟时,强迫她们当场观看,甚至于对那些闭上眼睛的,还会有人特意帮她们撑开,太可怕、太残忍,杀鸡儆猴的效果也太好了。

    小公主们被吓得快要发疯,别说逃跑,她们甚至不敢见生人,有几个看完砍头,当天晚上便吓得发烧,然后活活吓死了。

    所以康淼注定是孤独的,这一堆小公主她又不能保证每个都值得信任,万一哪个反水,跑出去告状拿她当筏子,那她不是惨啦?

    唯一看起来比较能相信的,居然是那个哭着跟她说有罪没请来御医的小宫女。

    小宫女叫红豆,据说她还有个叫绿豆的妹妹,也在宫里当差,宫变之后姐妹俩虽没再见过面,但在两人平日约好的地方,红豆看到过几次只有姐妹俩才会画的标记,一颗红豆豆,一颗绿豆豆。

    小红豆也就十三四岁,这年纪在现代还上初中呢,但在古代皇宫,她已经是非常细心且机灵了,甚至完全没有脾气,骨子里被调教出的奴性让她对康淼忠心耿耿,愿意为她去死,这让康淼感觉非常别扭。

    如果是生死之交的好朋友,为对方两肋插刀赴汤蹈火,那是理所当然的,但红豆把她当成主子,这就很奇怪了。

    她家养的猫都不拿她当主人看,一个有思想的活生生的人却总是下跪还自称奴婢,康淼接受不了。

    不过眼下她也不在乎这些了,趁着没人注意,她跟红豆换了衣裳,准备自己出去溜达一圈,找找看有没有逃出皇宫的机会,听说下一个就要把她给嫁了,康淼是决不会从的!

    公主太多了,能挨个认清的人很少,别说南王,就算是老皇帝还活着,恐怕也分不清他这些个女儿哪个是哪个。据1144透露的野史,老皇帝曾在花园中看到一位青春靓丽的美少女,他以为那是刚入宫的嫔妃,原本想要宠幸,结果却被告知那是自己的女儿。

    之后那位公主便被远嫁,再未回过京城。

    康淼听了这个故事后很无语,真是不要脸啊。

    老皇帝是播种机成精,想治这种人就得把他阉了,真不知他逃到了哪儿,希望能有好心人帮帮忙,别让他死了,阉掉才能长寿。

    康淼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旁人分辨不出她是公主还是小宫女,但青衣卫却不一样。

    她们在宫中待了好些年,对各宫主子了如指掌,那个人信息都背得一套一套的,这二十三公主平日最是胆小,今儿怎么换了宫女的衣裳跑出来?

    康淼在外溜达了两圈,没敢太过分,又回到殿内,她觉得以自己的水平,凭良心讲,虽然她也算是个运动健将,每年都能在校运动会拿到好几个第一,可问题是,她现在是小公主的身体,别说爬墙头了,今天只走了两圈就喘得要命!

    这么身娇体柔,逃个屁的命,当务之急还是先提高身体素质!

    随后公主们就目睹了这个奇怪姐妹每天在殿内绕圈,然后双手撑着趴在地上做些让人看不懂的姿势,搞得满头大汗四肢哆嗦也不停。这还不算,她竟让她的宫女跟着一起!

    这主仆俩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呀?

    康淼在发觉自己逃不出皇宫后迅速改变策略,那就等南王把她嫁人,到时候再找逃走的机会,要是还不行,大不了她随身带根磨得尖尖的木棍,看谁敢对未成年下手!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如此努力了快十天后,康淼终于迎接到了自己真正的金手指!

    小红豆给她端饭时,悄悄往她手里塞了张字条。

    康淼团起身体偷偷看,对方甚至不需要她做任何事情,只是问她想不想离开皇宫,若是想,她们可以帮忙。

    这是哪里来的好心人?可康淼不能自己跑呀,要是刚穿来的前两天,她能跑肯定跑了,谁管这些姐妹宫女,自己活命最重要的,有好几个公主不仅怨恨南王,还恨鄄州军呢,认为那是逆臣贼子——康淼都不懂她们干嘛这么爱大晟,搞得好像大晟还在,公主就能当皇帝一样。

    但相处了一个多星期,红豆又聪明又忠心,又可爱又讨喜,康淼的道德感就上来了,她做不到自己跑,然后让红豆等死。

    既然要带红豆豆走,那绿豆豆呢?

    绿豆豆跟红豆豆可是亲姐妹,康淼退烧后,红豆弄来了一点药,听说这就是绿豆帮忙找的。公主太多啦,除非真的病得快死了,否则发点高烧,南王根本懒得管。

    可康淼自己跑都够呛,还怎么带两个女孩?在接到陌生人表达帮助的字条后,康淼犹豫再三,还是让红豆帮忙传话,她不想一个人跑,她想再带俩人,行吗?行的话最好,不行也没关系,她可以自己想办法。

    等她被南王赏出去,她会想办法在半路逃走,要是逃不掉,那就等嫁进去徐徐图之,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反正不管环境如何,只要有逃跑的毅力在,她的灵魂就是自由的!

    1144跟了康淼快十天,依旧没能说动对方绑定,气得它险些短路。

    这个世界原本的子系统可能是因为能量的原因已经消亡,因此它才会顺着对方的坐标被投入进来,可1144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在绑定宿主这一关卡上出了问题!

    可恶,早知道一开始就跟宿主说是强制绑定,不按照系统要求去做任务就会得到惩罚了。

    一般像是这种有主见,智商又颇高的宿主,系统不会采取强制手段,而是尽量以平等的态度对待,毕竟先成为朋友,才能更好的引诱对方,奈何康淼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很难想象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活得跟老干部一样,外面花花世界再精彩也吸引不到她,她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1144很痛苦,但也没有办法。

    “如果宿主愿意绑定,达到一定的人气值,系统可以为宿主提供许多有用道具。”

    康淼:“那你能给我来一辆坦克吗?”

    1144:……

    康淼就知道它不能,谁让她妈是妇产科主任,从小到大,她不是跟着妈妈在医院,就是跟着爸爸在学校,看尽人生百态,尤其是在妇产科,那真是什么人都有。

    别以为她年轻就好骗。

    在等待回信的空档里,康淼依旧坚持不懈的小跑仰卧起坐加平板支撑,平时闲着没事还把红豆当杠铃抱两下提高力气,饭菜也顿顿吃得精光。

    在又一次收到回信后,康淼决定搏一搏,富贵险中求,大不了一死,她宁可作为骄傲的高三毕业生去死,也不愿意当被南王随手赏赐的昂贵物品。

    但在这之前,她还是有要求的。

    康淼用簪子在殿内的柱子上给红豆划拉出冲锋枪坦克炸弹的图案,语重心长:“要是我死了你没死,逢年过节给我烧纸的时候,金元宝我就不要了,画点这种东西烧了知道吗?”

    还有66天南朝灭亡南王狗带,假如她比南王先死,一定会在奈何桥等那个老东西,然后用红豆烧给她的热武器,把老玩意儿给突突成筛子!

    “放心。”康淼对红豆说,“要是你死了我没死,我也会烧给你。”

    第368章 第十四朵雪花(四十二)

    红豆豆对公主言听计从, 这要是以前,她不敢质疑公主的决定,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 她不觉大了胆子。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康淼可能把智商都点在数理化上, 以至于艺术细胞少得可怜。

    于是红豆问:“公主, 你不要金元宝,烧这个算盘、簸箕还有……羊屎蛋子干啥?”

    康淼盯着自己画的热武器瞅了半天, 愤愤不平:“哪里像算盘、簸箕还有羊屎蛋子了!”

    她觉得自己画得很好呀,连炸弹上的纹路都一条一条的,殊不知正是这一条一条黑黑圆圆的奇怪图案, 才会让红豆以为是羊屎蛋子, 而且康淼化了正在燃烧的引线,红豆用自己天才的理解将之认为是刚拉下来的新鲜羊屎蛋子。

    瞧,还冒热气呢。

    青衣卫们在宫中的人手不算多, 而康淼想带着红豆绿豆一起逃,就得想个万无一失的招。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青衣卫显然是没法把她们三个毫发无损送出宫的。

    南王继位后愈发暴躁嗜杀, 康淼怀疑他患有狂躁症,像这种症状, 她在学校一个总是无能狂怒的男老师身上也看到过,对方特别喜欢体罚学生,而且方式层出不穷, 什么操场蛙跳三千米啊, 在教室后头顶着水桶蹲马步啊, 两个犯错的彼此扇耳光啊……在办公室也经常跟同事起冲突。

    这南王跟那男老师一样一样的, 可惜封建社会没有专业的精神医院,狂躁症已经很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狂躁症居然还是皇帝。

    由于老皇帝迄今杳无音讯,整个皇宫戒备森严,连日常采买的宫人都一日搜三次身,想出去比登天都难。公主们集体住的这个宫殿距离被烧毁的登仙台颇近,哪怕紧闭门窗,康淼还是闻得到空气中残存着的烧焦后特有的气味。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她已经放弃了拉拢同盟,这样反倒更安全一点,康淼嘱咐红豆,每天出去领饭洗衣干活时,尽量多走走以前从来没走过的路,看看哪里人多,又有多少,回来再跟她讲。

    然后每隔一天,两人互换衣服,康淼亲自出去再踩一波点,在距离南王狗带还有58天时,凭借超强的空间逻辑思维,康淼画出了一幅相当抽象,抽象到除了她以外没人看得懂的皇宫地图。

    由于皇宫太大,这幅地图实际上可能还不到总面积的十分之一,但对康淼来说勉强够用了。

    她已经分清了东南西北,知道出了宫门往哪个方向走是什么地方,以及负责看管她们和巡逻的侍卫如何轮换。除却正宫门之外,皇宫还有其它几个出口,距离康淼所在宫殿最近的便是一个圆形拱门,那是老皇帝为了方便造登仙台特意命人开的,为的是快速搬运建筑材料。

    南王自立为王后烧了登仙台,却没有把那个出口堵上。从理论上来说,只要先瞒过看守宫殿的侍卫摸出去,然后和绿豆碰头,一路上再闯过五个关卡到达圆形拱门,处理掉最后一波守门人,康淼就能带着两颗豆豆重获自由。

    红豆听康淼讲这些,听得脑瓜子嗡嗡响,她面露担忧:“可是公主,绿豆每天都要当差,她之前几次出来都是偷跑的,万一被发现就糟糕了,而且……”

    她对如何干掉五个关卡的侍卫完全没有信心!

    康淼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都还没试过怎么能说不行?”

    红豆怎么想怎么不行。

    康淼对1144说:“喂,有没有点新手礼包,试玩奖励什么的,拿来我试试,别的我也不要,来个□□行不?警棍也行。”

    1144:“只要宿主愿意与本系统绑定,便可以获得新手大礼包。”

    康淼:“不干。”

    她要新手大礼包是想整点能防身的家伙,是为了逃跑,绑定后那不是要按照系统要求去做什么大晟朝女子服饰及饮食文化直播了吗?这岂不是跟她的想法背道而驰?当她是小孩儿糊弄呢?

    1144很不解:“宿主,你已经看过了用户协议,我相信我们的直播合同是完全公正公开平等的,既然如此,你还在担心什么?为什么不肯绑定?”

    康淼:“真要我说的那么明显吗?”

    “你说的这个合同,看着上面的条件是挺好的,对我好像有百利而无一害,可我有个问题,如果你们毁约,束缚你们的是什么呢?而维护我权益的又是谁呢?如果是在现代世界,可以找律师打官司,在这个封建社会,也能根据律法击鼓鸣冤,但你毁约,请问我应该找谁?”

    这合同完全是表面形式,因为就算直播系统毁约,她也是完全没有办法的。

    “所以问题就来了,我觉得你不需要我点头也能强行绑定,对吧?那么你既然有这样的能力,却一定要骗我签合同是为什么呢?”

    康淼摸着下巴认真思考,“杀猪盘?先骗取我的信任,让我对你放下戒心,然后榨干我的价值?”

    她可是知识储备全面的高三毕业生,未来京都大学的高材生,想骗她卖命门儿都没有!

    1144:……

    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说什么?

    康淼没能从直播系统那里要来新手大礼包,倒也不意外,她个人对空间的感知能力非常卓越,从小到大从未迷过路,堪称人形GPS。

    首先弄清楚了地形,其次就是规划逃跑路线与时间,准备逃跑所需要的物品,其中武器是重中之重。

    环视整个大殿,别说武器,为了防止公主们寻死,她们身上连个尖锐的簪子都找不着,戴的要么是玉簪要么是珠花,至于刀剑更是想都别想。

    康淼叹了口气,觉得要不还是跟青衣卫合作吧,她还是挺信任对方的,一个没什么利用价值的亡国公主,只因为她表现的有几分骨气,对方便愿意铤而走险暴露身份联系她要帮助她,那说不定,自己提出多带两个人,她们应该也不会太生气……吧?

    “公主。”

    红豆感动地说,“您不用管我的,只要公主能平平安安的,我怎么样都行。您想啊,我就是个小奴婢,别人恐怕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康淼正盘算着怎么措辞,听到红豆这么说,无情打断:“不是这样的,我想带你走主要是为我自己,要是我跑了你却被留下来,我一辈子都要受到良心谴责,所以你不要有这种舍己为我的想法。”

    已经不再自称奴婢的红豆眨眨眼,嘿嘿笑了两声,跟个傻子似的。

    康淼坐在地上拿手指甲划地面,划着划着她突然意识到,所在的这座宫殿的地面,似乎是大理石材质,大理石经过煅烧可以提炼出生石灰,如果弄到大包石灰粉,那说不定她还真能逃出去。

    不过抠殿内的地板是不可能的了,此时康淼的大脑正在飞快转动,她想起自己偷偷出去溜达时远远路过的登仙台,那里已是一片焦黑,地面上到处都是土块跟石头。

    据说登仙台虽没建完,却十分美丽,那是不是可以大胆猜测,老皇帝建的登仙台,会使用一些天然岩石?那她不用抠地板了啊,直接去捡点已经烧好的生石灰回来不就行了?

    康淼思绪飞转,当机立断决定要跟青衣卫联手,如今宫内如此戒严,她们恐怕一时半会也很难脱身,而且留在后宫已经派不上用场了,倒不如赌一波大的。

    于是通过红豆,康淼再度与青衣卫联系上,并且请对方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打不过就打不过嘛,换个方法也是一样的,既然硬碰硬不行,那就制造点大混乱,让附近的侍卫分身乏术,再趁机逃离。

    作为数理化都拿了满分的理科生,康淼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个化学方程式。

    登仙台作为老皇帝遗留下的问题之一,南王非常厌恶,一把火烧了便置之不管,也没有派人看守,在红豆成功拿来几块灰不溜秋一看就不纯的块状物让康淼辨别后,康淼立刻认出这正是生石灰。

    如此又过了三天,有个长了张国字脸,留着络腮胡的中等身材男人突然出现,他身边跟了个太监,一进殿内就把公主们看了一圈,眼神跟康淼逛超市选酸奶时差不多,然后他的手就指了过来。

    “恭喜二十三公主,巩将军这是相中您啦!”

    康淼很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阴阳人烂屁股。”

    那太监原本正谄笑着道喜,被康淼这么一骂,戳中了此生最不能承受之重,登时脸色难看。

    巩将军则哈哈大笑,夸康淼野,够味儿,并扬言说:“老子最烦那些哭哭啼啼的小娘们儿,女人就跟烈马一样,得有性子才能驯!等公主嫁给了本将军,本将军会好好教你的。”

    康淼现在处于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状态,让她受气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老娘也最烦那种个子矮又丑又老的小男人,男人就得跟狗一样,见了主子会摇尾巴,不吃屎是我对男人的唯一要求。”

    巩将军:……

    康淼问:“巩将军怎么不笑了呢?你笑起来比不笑难看多了,要多笑笑才是。”

    红豆:……

    巩将军顿时怒目圆睁,就要来拽康淼,给她点颜色瞧瞧,陛下都允许他亲自来挑公主做自己的婆娘了,这小娘皮还以为自己是人人追捧的金枝玉叶不成!

    谁知他的手刚伸出来,迎面飞来一把灰不溜秋的粉末,正好洒进他和太监的眼睛,这生石灰粉入了眼可不是开玩笑的,刚才还叫嚣着要驯服康淼的巩将军瞬间捂着脸倒地,大声哀嚎,康淼瞅准时机拔出他的佩刀!

    她这段时间练得颇有力气,所以不觉得刀重,还对红豆点了下头,红豆会意,抬手吹哨,太监跟巩将军不停打滚,根本没去想为什么守门的侍卫不冲进来。

    公主们看了这一幕,吓得尽是面无血色,尤其是这时外头传来阵阵吵闹纷乱,这让她们想起四王踏破皇宫那日,宫里也是一片混乱,也是从那天起,她们不再是高贵的公主,反而成了任人挑选的阶下囚。

    康淼虽然是个嘴强王者,但她可不敢动手杀人,哪怕这是在封建社会,因此她抢了刀就带红豆豆逃跑,跑之前不忘恶狠狠给巩将军来两脚,包准他以后能和旁边那位做兄弟。

    巩将军眼球凸出,两眼完全无法视物,痛苦本以令人无法忍受,梅开二度后更是直接昏死过去。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康淼逃跑前友情提示道:“不想被摆布就赶紧跑。”

    说完她也不管公主们什么反应,反正她已经拉着红豆窜了出去,果然,外面乱成一锅粥,整个皇宫的守卫估计都围了过去,她们这边本来看守的人就不多,毕竟公主在南王看来,除了可以当赏赐以外毫无价值。

    一个连自己女儿都不当回事的家伙,难道还会对侄女们另眼相待?

    康淼逃得那叫一个欢快,沿途五道关卡通通没人,只有到了圆形拱门处才被拦住,她当下故技重施,再度甩出一把生石灰粉,逃跑的时候红豆还学她的样子,把那两个侍卫的佩刀给卸了抱在怀里,两人四条腿往外狂奔。

    一辆低调内敛毫不起眼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因为颜色过于灰暗,几乎要与周围环境合二为一,要不是康淼眼力好,说不定都看不清。

    她拽着红豆跳上马车,驾车的人一抽鞭子,马蹄哒哒便驶离了皇宫范围。

    “绿豆呢?”

    一上车,康淼不顾狂跳的心脏发问。

    “放心。”驾车的人低声说,“她和我的同伴们在一起,现在我先送你去据点,你身上的衣服得换一下。”

    康淼:“我这衣服感觉挺贵的,能拿去换钱吗?”

    她还有一点犯愁就是手头没钱,感觉逃出宫都找不到饭吃。

    驾车人:……

    康淼是个颇为讲究社交距离的人,她没有多余的动作,眼神去不停往驾车人的脸上瞟——对方围了条黑色的围巾,围巾层层叠叠的直接盖到了眼睛以下,只能判断出是个女人,除此之外啥也看不清。

    坐在马车上没一会儿康淼就发现了神奇之处,这马车……它一点也不颠呀!这就很神奇了!

    把脑袋往外伸,往下面看,康淼震惊不已,这大晟朝、啊不,是南朝,也不对,是真国……反正不管什么国家吧,她们的生活水平已经发展到拥有橡胶轮胎的地步了吗?!

    这也太夸张了吧!

    别人兴许看不出这个材质,康淼能认不出吗?至少在她所在世界的历史里,橡胶绝不可能出现的这么早。

    “马车里有些食物,饿得话可以吃。”

    驾车人声音低沉,语速缓慢且平稳,莫名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康淼想起1144给的历史背景信息,登时起了自荐之心:“你们组织还缺人吗?你看我怎么样?我的要求也不高,做五休二朝九晚五逢年过节不调休月薪照常发年底有年终奖,要是时不时还能组织个团队旅游就更好了……”

    说完自己对工作的憧憬,康淼又迅速展示了自己的才华,她先是给驾车人背了一篇外文诗歌,然后是一串的物理公式化学方程式以及民法典的部分内容。

    神奇的是,对方居然没有露出像听天书一样的表情!

    说话间,马车已经转入一条四拐八弯的小巷,京城这种巷子不少,方向感稍微差一点的人进来就得迷路,但康淼不同,她能一边求职,一边在心里画出地图,确定自己的方位,并且时刻准备着如果遇到什么危险,该以什么姿势跳车,又该如何逃跑。

    进了小巷后,马车停在一户农家,驾车人在门上每敲两下停顿一下,如此重复三次,门开了。

    之后康淼便被迎了进去,红豆从很小的时候便在宫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来过了,她挺紧张,不过绿豆没有在。

    一直到深夜,才又有人像之前驾车人那样敲门,然后红豆就扑了过去,跟一个小姑娘紧紧拥抱。

    康淼发现两颗豆子长得还挺像的,都是圆脸蛋双眼皮,笑的时候一个左边脸颊有酒窝,一个右边脸颊有酒窝,还怪可爱的。

    次日京城便有传闻,说南王名不正言不顺,天降异象以示惩罚,昨天!皇宫内所有水池竟都开了!咕噜噜咕噜噜的冒泡,散发着一种非常可怕的味道!

    已经入冬了,不说天寒地冻,也冷得人不想把手伸出去,池子居然变成了开水,据说皇宫里养的所有锦鲤跟荷花全死了,加上南王自立为王后始终性情暴虐随意杀人,别说京中百姓,便是文武百官都人人自危,本来名声就臭,这下跟人家金龙化身的天命之子还怎么比哦!

    虽说京城这边与鄄州关系极差,但还是有商人偷偷带了鄄州的货物来卖,无论是饱满喷香的优质大米,或是雪白香甜的白糖、裹在衣服里暖得要命的棉花……都让人挤破了脑袋也想买。由于货少,如今这些东西的价格已经炒到了天价,寻常人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康淼就很沉默。

    白糖提纯,粮食增产,棉花土豆西红柿……要是没有第二个穿越者,她就把自己的袜子给吞了!

    看看人家穿越了干了些啥,再看看自己,刚灰头土脸从皇宫里逃出来,不仅成了黑户,还吃了上顿没下顿。

    这样可不行!要知道从小到大,康淼考试没拿过第一以外的名次!她不仅好强,而且真的强,水泥玻璃的制造方法她也会呀!

    “天呢。”红豆捂着胸口感慨,“幸好咱们从宫里逃出来了,要不然天罚降临,万一劈到咱们怎么办呀。”

    康淼瞄了红豆一样,没说话,旁边一名青衣卫道:“那并不是天罚,只是我们安排了人手,将大量生石灰在同一时间倾倒进池子中,生石灰遇水会放热,所以水面才会齐齐沸腾,只是一种化学反应。”

    红豆有听没有懂,康淼震惊地问:“这个你们都懂?”

    青衣卫道:“这都是我们要学的呀,不过我对这些不怎么擅长就是了。”

    她们这些埋伏在京中各处的青衣卫与宫中青衣卫不同,她们学习的时间会更久一些,而宫中的同伴因为常年潜伏,要依据身份做事,所以文化课水平不大跟得上。

    此番结束,她们会被再次派遣到别的地方做事,而宫里的同伴们,可能要回去重新上学了。

    康淼:“能问一下你们的老师是谁吗?我能跟着一起学吗?”

    青衣卫们对这位胆大又敢做的公主印象很好,这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如今她们已经不需要再生活在黑暗之中了,待到天下一统,小少主登基,青衣卫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开始新生活,到时候会有更多的学校建立,就是小公主不愿意学,恐怕都不行。

    接下来康淼便彻底忘了宫中那些破事,反而从青衣卫们口中逐渐了解了她们的少主和大人。

    康淼没看过什么小说,但有些改编的穿越题材的电视剧瞄过两眼,女主角们基本不是和皇帝就是和皇子展开各种各样的纠缠,爱得死去活来,还有前世今生,偶尔也搞点小事业,但整体一定会以爱情为主。

    她看着就感觉很没意思,现代社会环境吊打封建社会,随便看两眼新闻都不想恋爱结婚,怎么会有人愿意跟古人相爱呢?爱的下去吗?舍弃一切现代化产品与理想,最终同化成古人,那穿越的意义是什么呢?

    这位穿越者前辈就厉害了!

    真乃吾辈之楷模。

    别看康淼嘴上喊着做五休二朝九晚五,实际上却是个卷王,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强。

    当然,她不是那种看到厉害的人就想把人家踩死的性格,而是遇强则更强,一定要最强!

    反正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穿回去,康淼不想浪费时间,她要向这位穿越者前辈看齐,争取在有限的时间内,从愚昧落后的封建社会,带领劳动人民走向共和!

    第369章 第十四朵雪花(四十三)

    事情比康淼想象中还要顺利。

    她本以为自己也需要通过学习——考核——工作这个步骤才能加入, 没想到她在皇宫中英勇不屈的英雌表现入了青衣卫的眼,她们诚实地将她的所作所为禀报了上去,因此康淼获得了一个面试机会。

    她对此毫不紧张, 因为只要不考八股文, 她有信心拿到高分, 更何况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老天第一老娘第二的中二时期,厉害的一根手指头能剥葱, 不觉得有什么能打倒自己。

    可惜面试时间要拖一点,因为现在南朝与鄄州还在打仗,外面的人进不来, 里头的人出不去, 南王是个真真正正的疯子,这段时间整个京城人人自危,这家伙似乎预料到了失败的命运, 杀起人来已经不讲究了。

    从前好歹会找个理由,现在纯粹是泄愤,且因为那位号称金龙现世的天命之子是个女人, 南王恨到几乎要将皇宫里的女人尽数杖毙。

    他先是以“给皇兄殉葬”为由,杀了一批无辜宫妃, 随后又盯上了原本被他打算拿来做赏赐的公主们。

    南朝都不知道还能存在多久,他要是死了,也绝不给兄弟留一丁点血脉!侄女怎么了, 真到了那份上, 南王连妻儿都能杀。

    ——这不是康淼造谣, 1144说的, 鄄州军攻破城门那一日,南王杀了所有妻妾儿女, 随后坐在龙椅上引火自焚,你说他死了也就死了,那龙椅多值钱哪,临死了还要制造空气污染,真可谓是人渣中的人渣。

    京城中青衣卫数量有限,部分眼线甚至根本不会武,她们或是大户人家的下人,或是走街串巷的小贩,又或是军中不起眼的伙头……平时承担着打探消息传递信息的职责,只待南朝灭亡,少主进京,便可按功领赏。

    康淼被青衣卫藏在据点,听说南王杀了一半以上老皇帝的宫妃,眉头紧蹙,嘴里骂了一句:“老阉驴。”

    老皇帝贪生怕死又好色,年过半百力有不逮依旧照常选秀,到了后期开始求仙问道,想去后宫都折腾不动,可想而知有多少宫妃没有孩子。

    南王将没有子嗣的宫妃尽数杀死,说是给老皇帝殉葬,开哪门子的玩笑,这话说出来他自个儿信吗?

    他亲亲老哥的皇陵都给他烧了,到哪儿殉啊?真那么爱他哥,他把自己宰了不好吗?到了地底一笑泯恩仇,说不定还能互相暖被窝。

    “我看他不会就此罢手。”康淼对青衣卫说,“老阉驴疯了,他今天能以没有孩子杀了这一批,明天就能以有孩子杀另外一批,再过几年,公主跟宫女们恐怕也不会有好下场。”

    负责这个据点的青衣卫名叫鸿雁,她赞同康淼的说法:“三水说得对,但鄄州军要抵达京城,恐怕还需要一些时日。”

    保守估计得月余,朝廷的军队虽不堪一击,南军却有几分难缠,而且每攻下一地,便要负责当地民生官事,如此拖的时间更长。

    鄄州军咄咄紧逼,否则南王不至于发这样的疯。

    “说真的,狂躁症就应该关进精神病院好好治疗,像他这种有权有势的疯子太可怕了,完全不拿人命当回事。”

    因为康淼名字里有三个水,她又不喜欢被叫公主,所以据点的大家都称呼她为三水,康淼的同学也喜欢这么叫她,只有红豆绿豆坚持称她为公主,康淼拗不过她们,反正等南朝亡了,她们总要改口的。

    天底下就不应该存在皇帝公主,更不应该不平等。世界是很糟糕的,哪怕过去千万年,恐怕依旧要分三六九等,但人的心里应该永存一簇自强自爱的火焰,决不能生出奴性,更不能被培养出奴性。

    “我有个想法。”

    康淼抬手想推推眼镜,结果推了个寂寞,要说小公主的身体哪里让她满意,那就只有这双不近视的大眼睛了。

    鸿雁:“愿闻其详。”

    康淼:“反正京城现在已经很乱了,那不如让它更乱一点。”

    鸿雁:?

    康淼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南王发癫要杀人,那就先下手为强,把他给宰了,之后无论谁上位,恐怕都不会比现在的情形更差。且南王一死,南军群龙无首,势必军心大乱,说不定还能让鄄州军更进一步。

    鸿雁皱眉:“如今宫中眼线已在有序撤离,所留下的人皆难以靠近南王,恐怕不好得手。”

    康淼:“为什么要让自己人去干这么危险的事情呢?宫里不是还有别人吗?”

    鸿雁:?

    于是康淼给她讲了个故事,传说某位皇帝与死掉的老皇帝一样,为求长生,以女子经血炼仙丹,认为吃下能延年益寿羽化登仙。而为了保持女子身体的洁净,宫女们只能食桑饮露,这群被折磨到无法忍受的宫女,最终在某个深夜联合起来,准备将皇帝活活勒死。

    闻弦歌而知雅意,鸿雁沉吟片刻:“我知道了,我会派人——”

    康淼露出灿烂笑容:“我觉得我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她可是公主耶,还是逃跑成功的公主。

    鸿雁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那样太危险了,你有我们所不具备的才能,如果因为这样的事葬送在宫廷之中,对于我们,对于少主,甚至对于未来的鄄州军,都是巨大的损失。”

    她真诚地认可并赞赏康淼的勇气与才华,康淼所会的那些知识,有很多鸿雁闻所未闻,她几乎可以想象,当康淼加入鄄州军,她们能够迎来怎样一个明天,大家为此聚集在一起奋斗,为的不就是自由的未来吗?

    不再被皇权压迫,不再被父权剥削,有自己的土地,得到幸福。

    康淼说:“你放心吧,我才没有那么傻,我敢回去,当然是因为我有底气。”

    她看得出来,南王发疯是因为他还抱有希望,如果真的已经绝望,这家伙早自焚了,而康淼手中就有能让他转败为胜的筹码——她知道如何制作火药。

    她不信南王会舍得杀死她,富贵险中求嘛,反正这条命也不是她的,赌一把有什么不行?她实在看不惯那种人渣舒舒服服的活着,直到最后才一把火烧死,这也太便宜他了!

    鸿雁知道康淼胆子很大,不然也不会敢单枪匹马带着两个小宫女逃出宫,但这种接近于莽撞的勇气,一边让她担忧,同时也让她震撼。

    最终鸿雁决定陪康淼赌一把,并让还没有撤离皇宫的眼线按兵不动,她则与另外几名轻身功夫好的同伴陪康淼一起执行这个任务。

    “需要我们做什么,请尽管下令。”

    康淼感觉很震撼,她历史学得很好,也看过些武侠电影,那些义薄云天的故事总是围绕着男人在讲述,女性角色只是点缀豪迈的些许花色,有与没有区别不大。

    偶尔展现出动人,也是为男人绽放,为爱情折腰。

    可从这群青衣卫身上,她仿佛看到了真正能触动到自己的东西,那样荡气回肠,令人流连忘返。

    她甚至不再迫切渴望穿回原本的世界了,如果能与这些一起做出一番事业,那她的穿越就是有意义的。

    康淼对心理学有一点了解,这归功于她的医生妈妈,用毕竟身为妇产科主任,妈妈无时无刻不面对着各种各样的奇葩,千百年后的现代,重男轻女的现象仍旧没有消失,甚至在开放生育后愈演愈烈。

    穿越前不久,妇产科甚至有生了女儿的产妇跟丈夫一起闹事,说医院换走了他们的儿子,不肯承认生下来的是女孩,原因是她怀孕时喜欢吃酸的,而且肚子尖尖。

    妈妈当了几十年产科医生,对这些事已经见怪不怪,她在闲暇时研究心理学,其实是为了更好的了解病患的心理,探知她们的情绪,免得被想儿子想疯了的神经病掏出水果刀捅肚子。

    ……扯远了。总之,在康淼进行了周密的计划后,众人纷纷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红豆跟绿豆也想帮忙,但她俩没有受过训练,只怕到时候自身难保,因此只能留下来,红豆急得快哭了,万一公主出事了怎么办?

    康淼摁住她的肩膀:“我讲的那个宫女联合起来杀皇帝的故事,你猜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红豆:“她们肯定成功了。”

    康淼立刻打了个响指:“没错,她们成功了,所以我们也不会输。”

    虽然不懂这两件事的逻辑是什么,但红豆觉得公主说的话很有道理!

    只有在出发后,鸿雁问了一句:“真的成功了吗?”

    就算成功了,她们还能活下来吗?

    康淼坚定道:“当然成功了,只要敢去做,怎么会失败呢?”

    按照原计划,康淼顺利潜入皇宫,谁让南王杀疯了,尸体一车一车往外拉,她便跟着运尸车混了进来,车上的血迹尚未干涸,康淼没有亲眼看见尸体,但她内心的愤怒已经濒临失控边缘。

    她绝对不会让南王那么轻松的死掉的!他想以皇帝的身份死在龙椅上,死前还要把所有人都杀了,想得美!

    1144还在不厌其烦的跟康淼宣传直播系统的优点,康淼想了想,说:“直播穿衣服吃饭是不可能了,但直播杀皇帝你看行吗?要是行,我就开个直播。”

    她有个同学,是有好几十万粉丝的生活区up,每个视频标题都相当标新立异,康淼觉得杀皇帝肯定比穿衣服更吸引人。

    1144:……

    本来康淼随口一问,没想到1144居然答应了。

    她斩钉截铁道:“我就说你不是什么正经系统。”

    她这么做绝对会改变历史,而且跟系统主题毫不相干,这系统绝对不正规,说不定还是盗版的。

    1144结结巴巴道:“你、你凭什么说本系统是盗版?”

    康淼呵呵一笑:“合同应该也不用签了吧?反正签不签都一样。”

    1144:……

    它还是比较喜欢那种智商低一点,欲望多一点的宿主,比如它的上一任和上上一任,即便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但还是贪婪的接受了一切。

    康淼直接打开直播,并取了个简单粗暴的标题:在线直播如何干掉封建社会皇帝,他不死就我死。

    然后她吐槽道:“我说你真的是个盗版吧?这信号怎么这么差?”

    1144:……

    人家正版系统的确有携带直播功能的子系统,而且也真的会直播给星际人看,但它们是病毒系统啊!能连接上的线路肯定比不上母神系统,就连进来观看的人,那都不一定是星际人,还信号呢,不给她整一堆水军弹幕她就偷笑吧。

    第一条弹幕是:在哪儿拍的戏?这场景挺真实啊。

    这是一位来自中等文明的普通观众,她在随便点开短视频软件时下滑,无意中连接了进来。

    第二条弹幕是:哇,这是什么,看起来好古老,是古蓝星的模拟星吗?

    这位则来自某高等文明,星际时代的新人类对于古文明总是很好奇的。

    值得一提的是,弹幕与弹幕之间,如果不处于同等级文明,彼此的弹幕便不能互看。

    只有主播能看见真正的实时人数与人气,这里的功能还没有完全开发完善,由于会连接到不同世界的能量场,所以信号不太好,那也是很正常的嘛。

    康淼随口问1144:“你知道不,其实我骗了红豆跟鸿雁,我跟她们讲的那个故事,宫女们并没有成功。”

    1144震惊:“你怎么这样?那你还敢来?”

    宿主居然讲了一碗毒鸡汤。

    康淼:……所以那个所谓的时空转旅行券果然是假的吧?

    如果真有这么厉害的东西,1144怎么会没去过她的世界?即便没去过,应该也会了解一部分的历史,但实际上就是,1144根本不知道她所讲的故事结局。

    “其实要是没有叛徒,她们本来是能成功的。”康淼用不经意的口吻说着,时刻注意着1144的状态,“无论做什么事,叛徒总是最招人恨的。宫女里有人想要立功,趁着其她人动手时去找了当时的皇后,最终导致这些宫女被全部处死。”

    1144:“啊这。”

    康淼发现,这1144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好心眼,但也不是真的毫无价值,像它这个直播功能虽然很鸡肋,但人气达到一定峰值,就能兑换一些特殊道具。反正对方想怎么自己,她都无力还手,那还不如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反过来利用1144。

    这样的话,搞死南王的可能性就又大了一点。

    是的,康淼宁可相信自己体内这个来历不明的直播系统,也不愿意相信那些陌生的公主宫妃宫女。

    她们和青衣卫不一样,她们甚至连逃跑的想法都没有,明明已经火上眉头危在旦夕了,但康淼在试探询问她们要不要一起逃时,除了眼泪她们什么都给不了。

    “1144啊。”康淼问,“是这样的,我之前说的话呢,就是兑换什么坦克啊ak啊之类的,你当个屁给忘了吧,我不要那些了。”

    1144莫名有点感动,可能是拉大锯这么久没让康淼同意绑定,她突然做了下人,它就感动的无复以加。

    “你看这样行不行,等我见到南王呢,我给他说了我会制作火药,能帮他搞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但是没有实物就没有说服力,所以是这,从现在开始,到南朝灭亡,我保证除了吃喝拉撒睡之外的时间都开直播,这段时间内直播获得的所有积分,你全拿走,要求是你给我换把最原始的火枪,行不?”

    赶在1144开口前,康淼抢先一步道:“我试着换算了一下,如果拿我所在世界的历史跟这个世界对标,那么西方国家此时早已进入蒸汽时代,所以我要个火枪不过分吧?”

    “人家再大的店都能赊账,我都跟你绑定了,也没办法把你从我脑子里赶出去,你还怕我不还吗?”

    1144:……

    话都让你说了,本系统还说什么?

    它经过仔细考虑认真思索,最终点头:“行吧。”

    其实它不是很讨厌这个宿主,哪怕是病毒系统,也不是很喜欢贪婪的宿主,只是对方能为它们创造更多价值。而且寻找能量场相合的宿主并绑定消耗非常大,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1144不会主动解绑。

    康淼如愿以偿,她没有立刻去见南王,而是先回到公主们所在的地方,她们看着她,都很震惊。

    “你还活着?”

    “都怪你!那天你伤了巩将军,皇叔直接把我们关起来,连一口水都不让我们喝了!”

    “来人!快来人!”

    ……

    大多数公主在面对从前的老皇帝,她们的兄弟,以及如今的南王时都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生怕一个不注意便惹来杀身之祸,但她们对待叛逃者康淼,就显得攻击性十足了。

    哪怕如今寄人篱下,身不由己。

    康淼撇了下嘴,她心里明白公主们会变成这样,有百分之九十是男权社会造的孽,可剩下百分之十呢?把所有问题都归咎于环境与教育,那青衣卫们呢?她们比公主们出身低得多,受的苦难也更多,为什么能够团结起来?

    领导鄄州军的那位天命少主,她难道没有生活在男权社会?

    虽然不知道少主跟大人究竟哪一位才是穿越者,但她们敢于抗争,敢于实现野心,这就足够康淼信任和向往她们。

    本来康淼没打算弃公主们于不顾的,她之所以对她们完全失望,就是因为有人不咒骂南王,反倒咒骂鄄州军,认为南王虽弑兄杀侄,又将她们这些侄女随意赠人,但他们同姓一宗,这依旧是大晟的天下。

    当时康淼就知道这人已经病入膏肓,恐怕以后鄄州军进城,对方都要想方设法去刺杀一波少主为她们大晟报仇。

    正在康淼准备讽刺两句时,一个细微的声音颤颤地问:“都逃掉了,你怎么还回来呀!”

    咦?

    循着声音看去,是个脸嫩到康淼怀疑她还是小学生年纪的公主,瘦巴巴的,蜷缩在角落里。

    康淼把她的长相牢牢记在心里,她想弄死南王,只靠自己绝对不行,除非1144多给她几颗子弹。

    这个抠门鬼,火枪是给了,但不愿意给子弹,怕她拿火枪直接崩了南王,要到她打把示范的时候才给。

    刚还觉得它笨,现在又感觉特鸡贼。

    “干嘛,你自己不跑,还不许我跑?”康淼毫不客气地反问那个怪她逃跑的人,“为了你们能喝上水,我还得留下来陪你啊?有本事你也跑啊,你不跑是因为不想吗?”

    殿内的公主人数与她逃走前一样,这说明巩将军出事后,南王没有再拿公主做赏赐,这是好事,同时也是坏事。

    因为这表明,他很有可能是打算将这些公主全都杀了。

    真是个神经病。

    里头的叫唤引来了侍卫,之前因康淼伤了巩将军还成功逃走,此处看守终于重了几分,从四个人光荣变成八个人。

    康淼本来就要见南王,被抓住也不慌,她不让侍卫碰自己,凶巴巴道:“我又不是没长腿,我自己走。”

    侍卫们才不让她走呢,居然要把她推进殿内关起来,康淼立刻掏出火枪:“到你干活的时候啦!”

    她参加过射击俱乐部,而且射程如此之近,要是打不中才有鬼,主要是后坐力太强,康淼比较怕走火。

    她跨不过心里的坎儿去杀人,所以只打了对方的大腿。

    皇宫中的侍卫并非个个人高马大,古代人营养不均衡,普遍身高较矮,这人也就一米七出头,啊的一声倒地,大腿鲜血直流。

    其它几人以为是什么厉害的暗器,瞬间拔刀,康淼吹了下枪口,施施然道:“今天的我不想见血,去告诉皇叔,就说我有厉害的宝贝献给他,能让南军转败为胜,守住他的江山。”

    侍卫们面面相觑,盯着黑洞洞的枪口不吭声,康淼装模作样的对准其中一人的脑门,其实心里正在跟1144扯嘴皮子,准备再赊第二颗子弹。

    第370章 第十四朵雪花(四十四)

    南王是一位看起来就有点大病在身上的人。

    他年过不惑, 眉间有着常年发怒拧眉导致的川字,一双铜铃大眼仿若要吃人,身材倒不是很魁梧, 约莫一米七五, 这个身高在封建社会不算低, 眼底血丝遍布,康淼猜测他这段时间应该是吃不下也睡不好, 整个人很有气势。

    但康淼并不怕他。

    她胆子不算小,也不算大,面对封建时代杀人如麻的君主, 康淼心里升起的并非恐惧, 而是厌恶、鄙夷。

    她不觉得自己需要崇拜或畏惧封建皇帝,因为她是个有思想的人,何况这位算不上明主, 只是个无能狂怒所以拿无辜之人的性命来撒气的混蛋罢了。

    南王死死盯着这个不懂事的侄女,她叫什么,多少岁, 母亲是谁……这些他通通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南王不在乎这个:“你说的能帮朕反败为胜的宝贝是什么?如果是假的,朕一定将你碎尸万段,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康淼心想, 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就这种主子, 傻子才会效忠。

    “火枪。”

    康淼刚把家伙掏出来, 附近的侍卫便齐刷刷拔刀, 尤其是见识过火枪厉害的那几个,直接挡在了南王身前, 康淼乐了:“怎么吓成这样?我也就只有两颗子弹,刚才已经用掉一颗了。”

    随即她又对南王说:“这东西厉不厉害,试试看就知道了。”

    她摊开手心,露出自己赊账的第二颗子弹给南王看。南王十分谨慎,离得老远不说,还让侍卫前后左右围住自己,除非康淼有百步穿杨的射击水平,否则恐怕没法只用这一颗子弹干掉南王。

    她才不会上去送死,她还要全须全尾的活着出去呢。

    按照康淼的吩咐,南王命人搬来一个靶子让她试枪,康淼准头还行,南王盯着她手里的火枪陷入沉思,这东西比起弓箭小巧得多,而且子弹方便携带,射程也远超弓箭,杀伤力更是强悍无比,如果能训练出这样一支火枪队,即便不能将鄄州军干掉,短时间内也能喘上一口气。

    康淼用完了子弹,将火枪交给了一名太监,看着对方送入南王手中。

    南王掂量了许久,问:“你想要什么?”

    康淼:“我什么都不想要,我恨你,因为你杀了我的父亲与兄弟。”

    南王闻言,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周围的宫人侍卫也都用震惊的眼神望着康淼——她怎么敢这样跟陛下说话的!

    但康淼话音一转:“可是我更恨背叛了大晟的鄄州军,比起大晟气数断绝,皇室血脉凋零,我宁可坐拥天下的皇叔。”

    她说这话时态度坚定语气真诚,如同发誓,这个说法成功取悦到了南王,他面上怒容尚未退却,已经哈哈大笑:“不愧是皇室公主,有气节,知进退!若真能歼灭鄄州军,朕便封你为护国大公主,天下好儿郎任你挑选!”

    叔侄二人成功达成共识,康淼随即告诉南王,除了火枪外,她还可以制作土炸弹,声如天雷,杀伤力更强,绝对能让鄄州军反应不及。

    眼看南王露出兴奋的表情,康淼话音一转:“不知当初给父皇炼丹的道人们可还在?这火药便是我看了他们的炼丹之术后琢磨出来的,若有道人们相助,必定事半功倍。”

    南王:……

    你不早说!

    他跟其它三位藩王打进京城后,当时还比较要脸,不好砍别人,便以蛊惑君心的罪名将给老皇帝炼药的僧道全砍了个干净,连同他们的物品,也一把火烧了,现在去哪儿给康淼找人?

    康淼叹气道:“若是没有助手,仅我一人,恐怕要花不少时间了。”

    南王眉头拧得死紧:“既然如此,随便召些别的道人前来可有用处?”

    康淼说:“我也不知道,不妨试试看。”

    她凭借着火枪成功入宫而不死,还被南王安排了一个火药研发团队,康淼哪可能真给他制作一批炸弹出来,不过是拖点时间,她还不信了,她找不到弄死南王的机会,这满宫这么多女人,就没一个想活命的?

    由于火药研发迟迟没有进展,主要是不能量产,这让南王无比烦躁,他这人吧,一焦躁就想杀人泄愤,谁让他生来高贵,旁人的性命在南王眼里与蝼蚁无异,更何况他是有正当理由的。

    前一批杀的是老皇帝那些没有子嗣的妃子,这一批就轮到了剩下的,南王的理由是,老皇帝已死,如今这些女人养在后宫不成体统,所以要送她们去太庙祈福。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心话,南王提前通知了余下的宫妃们,面上是做到了,至于她们是走着去还是躺着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要不是康淼这个公主有点价值,导致南王决定将她的姐妹们暂留一段时间,恐怕公主们也难逃此劫。

    当然了,等他派去康淼身边的人学会了如何制作火药,康淼就没用了,南王不会留这么个危险的侄女在身边,更不可能放她出去,万一她落入叛军之手,岂不是给自己添麻烦?

    老皇帝剩下的宫妃们大多年纪偏大,国破城亡,改朝换代,她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只能被迫接受南王的安排,南王让她们生她们才能生,南王要她们死,她们便只能死。

    这其中有认命的,有绝望的,有一心殉国的……也有不甘心的。

    老皇帝后宫足有近千人,如今南王登基,宫妃们再没了以往单独住一座宫殿的待遇,她们跟公主们一样,都被关在一起,每日除了从窗户里往外面看,其它的什么都做不到。

    得知南王要将宫妃们送往太庙祈福,有些单纯的竟松了口气,觉得哪怕是去阴冷凄凉的太庙,也比留在朝不保夕的皇宫中强,至少在太庙她们有活下去的可能。

    一位孕育了小公主的妃子却不这么觉得。

    她今年也就三十左右,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但老皇帝在时,却早已失宠数年。好在有个女儿,位份也不算低,再加上皇后宽和,日子总算过得去。

    这位蔡嫔娘娘都想好了,等女儿到了出嫁的年纪,她便求皇后娘娘帮忙挑选一位品貌双全的夫婿,赶紧将女儿送出这吃人的皇宫,到外头过日子去,自己比皇帝年轻这么多,等当上了太妃,自有时间与女儿再团圆。

    谁知老皇帝嘎嘣一下没了,藩王作乱,整个京城被搅和的一片混沌,连带着蔡嫔娘娘的梦想也跟着彻底破灭。她非常非常非常担心女儿的安危,她不受宠,导致女儿在老皇帝那毫无地位,宫里人多捧高踩低,母女俩没少受人白眼。

    因此女儿便养成了胆小内向的性子,母女俩相依为命多年,乍一分开,蔡嫔娘娘怎么能放心?

    尤其是在南王将公主们当货物们转赠给手下后,蔡嫔娘娘更是焦虑的整晚整晚睡不着。

    母女俩分开关押,她想打听点消息都不行,如今南王要她们去太庙祈福——得了吧,只有傻子才会信!前头刚杀了一批人,随后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人多眼杂,蔡嫔也不敢跟太多人提出自己的想法,只能寻了皇后,及几个交好的嫔妃,委婉表达了这个猜测。

    皇后对此并不意外,她并非老皇帝元后,也非潜邸时旧人,而是第三任,迄今无男无女,只是出身清贵才被南王留下——她姓罗。

    鼎鼎大名的罗氏女,老皇帝当时便看重她的才情将她迎入宫中,只是入了宫后老皇帝发现,女人太聪明了就一点都没有女人味,所以皇后并不受宠。

    罗皇后从来不争宠,她身为罗氏女,自该为家族牺牲,因此接到圣旨后才自愿入宫,可她并不喜欢老皇帝那一身皱巴巴的皮肉,多年下来,活得愈发像一座塑像,空有形状,失去灵魂。

    后妃入宫后,不似民间女子隔一段时间能回娘家探望一二,自罗皇后入宫,罗家便淡出朝廷,算起来,她恐怕近二十年没有再见过家人。

    蔡嫔忍着眼泪道:“我死了便也死了,可我的辰安怎么办?她尚未及笄,还是个孩子,南王不会放过她们的。”

    宫妃们得知大难临头,个个心灰意冷,只觉求救无门,天下如此之大,她们竟寻不到一条活路。

    在花朵般的稚嫩年纪入宫,与能做父亲的丈夫敦伦,随后便被遗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们像生长在冷宫墙面上无人问津的霉菌,消磨着无聊透顶、一眼看得到头的时光,人生数十载,被圈养在这华丽的宫廷之中,默默地等待皇帝不知何时能再想起的临幸。

    这一生,真就这样过去啦?

    罗皇后眼如死水,她不怕死,也无所谓死不死,但蔡嫔的孩子她见过,小小的一个,很可爱很懂事,见到她会羞怯地叫一声母后,她生辰时,还笨拙地绣了一只看不出是什么图案的荷包送来。

    罗皇后曾经想过,等辰安到了找夫婿的年纪,蔡嫔肯定会来求自己帮忙,她挺喜欢那孩子的,会帮忙寻个好归宿。

    没人知道她心里有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她想老皇帝快些死,这样自己就能快些当上太后。

    也没人知道这近二十年下来,她有多么多么多么后悔。

    后悔年少无知,毅然决然为了家族入宫为后,那时只觉自己生为罗氏女,不应堕了罗氏之名,更不能辜负祖父与父亲的教导,她觉得她能接受,但事实证明她不能。

    有时候,罗皇后会想起不知身在何方的妹妹,素素那个生了反骨的丫头,如今过得怎样呢?有没有遇到坏人,有没有被人欺负?她离家出走时,听说什么贵重物品都没带,一个柔弱的闺阁千金,在外面怎么生活?

    她真的真的真的很后悔,后悔在与妹妹最后一次见面时,不顾对方心上的伤痕,指责妹妹玷污罗氏门楣,毫无气节可言。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罗皇后回过神,怔怔地看着眼中含泪的蔡嫔:“我已经不是皇后了,叫我的名字即可。”

    蔡嫔却不敢这样没有规矩,因为罗皇后在,失宠的她才能带着女儿在后宫正常生活,受到不公也有人给母女俩做主,“娘娘,眼下咱们应该如何应对?我现在只想知道辰安如何了,我真怕、真怕——”

    罗皇后心想,自己这小半生过来,既无孩子,亦无情爱,没有做成劝谏帝王的贤后,也没有修能够作为天下女子行为楷模的女书,她不知道自己活了这么久,有什么意义。

    除了罗氏女这个光环,她还有别的可骄傲吗?

    “若是救辰安,需要你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你愿意吗?”

    蔡嫔想都没想:“妾身愿意!”

    罗皇后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只是大限将至,她忽然想做一些什么能证明自己的事情,不再是罗氏女,不再是皇后,什么虚名什么身份什么责任她都不想管不想顾,她只想顺从自己的心——哪怕有且仅有这一次。

    罗皇后让其余几位宫妃先避开,她跟蔡嫔说:“你我皆知晓,南王暴虐,我等是他瞧不起的女子,才能苟活至今,然而他决不会放过你我,无论如何,最终都是死路一条。”

    “所以,你敢不敢赌一把?”

    蔡嫔不解地问:“赌什么?”

    罗皇后道:“我没有办法救辰安,也没有办法救你或是救我自己。”

    蔡嫔喃喃道:“您出身名门,难道家族不管您的死活?即便他们不管,南王应该也会留您的性命的,娘娘,妾身不敢有别的念想,只盼望若娘娘活下来,日后千万莫要将妾身母女葬入皇陵,便是烧作了灰,洒进泥坑溪流,也比生在皇家自在。”

    她这辈子最怀念的就是未入宫前看过的天空,好奇怪,明明是同一片天,但在宫里抬起头,就是和在外面不一样,宫里的天,为什么总是灰蒙蒙没有颜色的呢?

    皇宫扼杀了她,也扼杀了她的女儿。

    她们母女的灵魂,好像在这不断消磨的时光中,一点一点死去了。

    罗皇后:“罗家早已不问世事,我也有快二十年不曾见过他们了。”

    罗家的气节,便在于他们说退出朝堂,便决不留恋,就连每年年关的宫宴,皇后能光明正大见娘家人的时刻,他们也不会露面。

    风骨世人知,小女子怎敢多言。

    蔡嫔满面悲戚,这时,罗皇后道:“你我都没什么人脉,如今宫里的人也不听你我调配使唤,今日南王杀了你我,明日便是辰安她们,除非……”

    蔡嫔不觉追问:“除非什么?”

    罗皇后面色平静:“除非南王先死。”

    蔡嫔摇头:“不可能的,他怎么会先死?娘娘,难道你想……不,咱们做不到的,你我是先帝后妃,连求见南王的资格都没有。”

    罗皇后淡淡道:“倘若我手中有玉玺呢?”

    蔡嫔一惊:“什么?”

    这玉玺当然不是真玉玺,但罗皇后是六宫之主,她与嫔妃们不同,她曾见过真正的玉玺,而身为才貌双绝天下皆知的罗氏女,罗皇后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多年枯燥乏味的宫廷生活,她自己摸索着学会了做玉雕,所以她手里头还真有一枚几乎能够以假乱真的玉玺。

    蔡嫔也不傻,她们虽被关在宫中,但金龙现世天命之子生于鄄州的消息,即便是她们也有所耳闻,尤其是鄄州军手中竟有老皇帝的禅位圣旨——所以罗皇后手头这枚玉玺,对南王的诱惑力可太大了!

    无论它是真是假,它都必须是真的,因为南王太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来站稳脚跟,他跟鄄州军不一样,他要用的文臣武将俱是男人,他不能师出无名。

    蔡嫔:“那,妾身要怎么做?”

    罗皇后依旧淡淡地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人活着,哪有什么十拿九稳的事情呢?无非是赌一把,赌赢了,说不定能活下去,赌输了……又能如何?最差不过丢掉性命。”

    至于是否会连累家族,罗皇后没精力去想,她只想在死前做点能让自己顺心的事,把这口哽了快二十年的气散出去,她不想到死都在后悔,她得让自己瞑目。

    两人很快商量出了章程,蔡嫔本想再拉几人入伙,被罗皇后否决,宫妃们虽多,却并非人人都能信任,得挑有女儿还活着且疼爱女儿的宫妃,否则以南王的身形力气,只凭她们两人,恐怕难以将其制服。

    她们手头连把像样的匕首都没有,只能将柔软轻薄的腰带解下,再剪掉长发,将其编织在一起,拧成一条结实的绳子。即便如此,她们还是不能轻举妄动。

    南王瞧不起老皇帝的后妃,即便因玉玺前来,身边不带太多侍卫,她们也不能保证一击必胜,南王不会傻站着让她们动手,他会挣扎会喊叫,他还佩戴着宝刀,只要拔出来就能轻松砍掉她们的脑袋。

    所以得想个办法削弱南王的力量,或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猛然动手,这就表示,她们只有一次机会。

    赢了也许能活,但输了绝对会死,怎么看怎么不划算。

    可不去做依旧会死,那为什么不赌一把呢?罗皇后温婉贤惠了小半生,现在她想叛逆一回,发疯一回,痛快一回。

    而蔡嫔为了女儿,拥有同样的勇气。

    两人一拍即合,加上各自信任的心腹宫人,如此便有了四人,剩下的同伴则从宫妃中挑选,最终定下了八人,没有尖锐的武器,她们将磨指甲,将珠花掰直绑在一起。

    被关起来前后妃们都被搜了身,罗皇后将玉玺藏在贴身小衣中才躲过一劫,她毕竟是皇后,不能像对旁人一样将她扒光检查。

    明日傍晚,罗皇后便准备告知南王玉玺的下落,她们觉得晚上会比白天更好动手,殿内人多眼杂,得防止有人大声呼喊尖叫,幸好罗皇后因身份特殊,所住的这一块地方虽小,却较为隐蔽,也没人敢过来争抢。

    刀子都悬脑袋上了,谁还在意这种小事?

    罗皇后望着烛火出神,在后妃公主皇子们因大晟的陨落而哭泣愤恨时,身为罗氏女的她却感觉到了如释重负,她不希望南王赢,她竟希望鄄州军赢,罗家世世代代刻在骨子里的忠君爱国,她竟没法再将其当作信仰了。

    像她这样的人……死了会下地狱的吧?

    “罗娘娘。”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罗皇后顺着声音来源看去,发觉这个小宫女瞧着面生得很,竟是从未见过的。

    小宫女长了张毫无特色的大众脸,眼睛却很亮,她恭恭敬敬的站在三步外,“我是来给您送东西的。”

    罗皇后颇为讶然,送东西,送什么东西?

    紧接着,小宫女双手捧着一个玉环,罗皇后古井般的目光忽地荡起剧烈涟漪,她大步上前,颤抖着手抓过玉环:“你、你……这玉环你是从何得来?!”

    小宫女眨巴着眼:“我不能说,但玉环里有您需要的东西。”

    罗皇后还待再问,小宫女却已快速隐入黑暗之中,怕吵醒旁人,罗皇后不敢大声,她不停抚摸着这枚玉环,抚摸着上头粗糙的梅花与碎裂后重新粘连的裂痕——那是她年少时第一次做玉雕时刻下的,因为怕被父亲发现,怕被斥责玩物丧志,她从外面偷偷买的廉价玉环,在上头雕了几朵梅花。

    后来东窗事发,妹妹为她扛下责骂,被罚跪祠堂,她悄悄带着吃的去看妹妹,数落妹妹不该贸然认罪,妹妹却说:阿姐,这个玉环很好看,我捡回来了,你给我修补一下,送给我吧。

    那是被父亲愤怒摔断的玉环,没有人在意,没有人欣赏。

    从那之后罗皇后便不再碰玉雕,她变得更加有才华,更加符合罗氏女的标准,当时年少,总觉着自己肩负家族责任,但午夜梦回,她其实都忘了家里是什么模样,甚至忘了父亲母亲的面容。

    她怀念的,是那个笑着夸她玉环好看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