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三)
闵英杰:……
她怀疑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
一个看起来……连五岁都没有的三头身小孩, 居然握着拳头威胁说要揍她。
“你觉得你打得过我?”
丰登气鼓鼓地盯着闵英杰,抿着小嘴掷地有声:“你要带我回家。”
闵英杰:……
“我看起来像是会收养小孩的人吗?”
别开玩笑了,她最讨厌的就是男人小孩跟狗。
民警听她俩一个要认一个不认, 也感觉头疼, 想劝丰登, 丰登咬死了说闵英杰是她家里人,要闵英杰带她走, 而闵英杰无论如何就是不承认。
这人对小孩的态度非常冷淡,双手往胸口一抱,要说口出恶言吧没有, 表情冷酷吧也没有, 但气场在那儿,一股子厌世味儿,感觉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说莫挨老娘。
民警盯着闵英杰看了会儿, 又看了会儿,忽然倒抽一口凉气:“你、你是闵英杰?!”
丰登由于个头太小必须仰起头才能看见大人们的下巴,她不知道闵英杰是谁, 心想这就是家里人之一的名字吗?为什么民警阿姨会这么惊讶呢?
民警岂止是惊讶,还立刻要了纸笔过来, 颇为不好意思地说:“您能给我签个名吗?我特别喜欢您的电影,真的,每一部都特喜欢。”
闵英杰无可无不可的接过笔, 龙飞凤舞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并对民警说:“那你应该相信我不认识这个小孩了吧, 我们家没这么小的孩子, 她认错人了。”
丰登听她还是不想承认,气得忍不住跳了两下:“我妹有……我没有认错!”
她抓住闵英杰的裤腿, 一脸认真:“我让小黑把你带过来的,它只会找到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人。”
小黑?
闵英杰没反应过来小黑是什么。
民警也不知道,“小黑?”
丰登皱着小眉毛,不知道该怎么说服闵英杰,现在闵英杰的脸在丰登眼里是模糊不清的,这不是丰登眼神不好,也不是闵英杰长得像一团浆糊,而是有一层黑色的气遮挡住了她的五官。落在丰登眼里,就像是有人在闵英杰脸上打了黑色的马赛克。
所以她看不见闵英杰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不过有件事情丰登很清楚,那就是如果继续这样下去,闵英杰整个人都会包裹进黑气里,她铜钱剑里的小黑以前也是黑气,但现在不一样了。
“带我回家。”
小光头固执地拽着闵英杰的裤腿不松开,闵英杰抖了两下,耐心彻底告罄,“赶紧给我松开,不然我可要吃小孩了。”
民警也连忙劝,可丰登不知为何倔强得要命,怎么说都行不通。不仅如此,她那张白嫩嫩圆嘟嘟的脸蛋上,还渐渐因用力产生了一层红晕,仔细看的话,似乎大眼睛也开始变得更加水汪汪……不,不对,她是要哭了!
闵英杰嘶了一声,烦躁地问民警借充电宝,她很讨厌处理这些琐事,偏偏手机没电。
反正不管闵英杰怎么拒绝,丰登都一定要跟着她。
好在玲玲下班后来看丰登,一进大厅瞧见丰登要哭不哭的模样,立马给她心疼坏了,看闵英杰的眼神跟看恶人没区别。
但弄清楚了事情原委,玲玲也不好开口指责闵英杰。她悄悄压低声音问丰登:“小丰登,你有没有可能认错人啦?之前你不是说,家人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你都不知道吗?”
丰登不愿意当着闵英杰的面掉眼泪,可她心里委屈,要是可以她才不想下山呢,她更想跟师母永远生活在一起。但师母说,她的家里人有危险,世间将要大乱,身为孟婆一脉的传人必须入世。
说完这些话的第二天师母就不见了,只留下一个还没完全打包好的包袱,以及厨房里烙了一半的大饼子。
丰登自己把包袱收拾好,带上了小鹅下山。
见丰登坚持说闵英杰就是她家里人,玲玲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就试图跟闵英杰交流。
但闵英杰是闵家三姐妹里脾气最古怪的那个,她谁的面子都不给,旁人怎么好声好气跟她讲话,只要她心里不爽就通通不搭理,玲玲正好撞枪口上了。
试问换谁从信号都没有的犄角旮旯回到现代化大都市,原本正要回家泡个热水澡好好放个假,结果眼睛一眨居然被送到这么个地方,还被一陌生小孩拽着裤腿缠上,非说是一家人叫她带她回去——闵英杰没发飙已经是很不错了。
这要是被狗仔拍到,明天“闵英杰派出所耍大牌”这条热搜就能爆三天。
作为新生代非科班导演,初出茅庐所拍摄的第一部电影便斩获数项国际大奖,随后拍摄的商业片也是叫好又叫座,闵英杰的脾气跟她的才华一样大。
她在圈子里自成一派,有自己独立的工作室和团队,看不顺眼她的人可太多了,但谁都搞不死她,谁让她有个首富姐姐,哪怕电影圈集体封杀她也没用。
玲珑性子有点温吞,被闵英杰给了冷脸就不大好意思张口,但她太喜欢丰登了,看着小光头那一脸委屈生气又拼命想表现得严肃正经的模样,现场除了闵英杰,谁都狠不下这个心置之不理。
玲玲就跟闵英杰讲丰登救了自己一命,还算出她们村的王利民有牢狱之灾还得病的事儿。
闵英杰:“……你就编吧。”
玲玲:“我说得都是真的!”
不用看闵英杰的表情就知道她不信,玲玲小声道:“是真的,我妈下午给我打电话了,王利民之前身体怪好的,连小感冒都没得过,昨天不是被抓了?然后在派出所过了一夜,今天身上就长了好多疙瘩……”
闵英杰本来是不信的,但想起自己莫名其妙到了这鬼地方就又沉默了。
她的手机已经开了机,所以她立马就给郭特助打去了电话,反正有什么她不想应付的事儿都找郭特助,万能的郭特助会为她解决所有麻烦。
不找两个姐姐的原因很简单,大姐很忙二姐更忙,反正最后都是要交给郭特助去办的。
得知闵英杰被困在某小县城辖区里的派出所,郭特助感到匪夷所思:“您不是今天的飞机回京市吗?怎么到那去了?”
闵英杰:“我说飞机中途改道了你信吗?”
郭特助:“您开玩笑了,您所在县城我已经查过,没有机场。”
闵英杰:……
她感觉头特别疼,是真不想在派出所大厅待着了,时不时就人来人往,到处都有人说话。没工作的时候,闵英杰只想当一颗在角落里阴郁发霉的蘑菇,不想跟任何人打交道。
郭特助办事就是有效率,没半小时就有人开车来接闵英杰,可丰登硬是要跟着她,民警们都劝,说小朋友这么坚定地认为你们是一家人,万一真的是呢?
闵英杰深吸一口气,试图跟这群被幼崽迷得神魂颠倒的成年人讲道理:“……我妈已经去世十多年了,我生物学上的父亲也在我妈去世后不久被赶回老家,而我大姐跟二姐都单身未育,所以这小孩不可能是我妈生的,也不可能是我大姐二姐生的,更不可能是我生的。我们家的亲戚死的死埋的埋不剩多少了,所以她如果是我生物学父亲那边的小孩,那很不好意思,她就是死我面前也跟我没关系。”
这是闵英杰到现在为止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她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小孩的厌恶,没有真的对丰登动手,纯粹因为她是成年人,跟善良无关。
“我是。”
丰登坚持认为自己跟闵英杰是一家人,“我们可以滴血认亲。”
闵英杰头顶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都什么年代了,电视剧都不这么演了。”
要是闵英智在这,肯定要说这不科学。
民警小声建议道:“要不这样嘛,你们做个亲子鉴定好了,到时候究竟是不是不就弄明白了吗?”
闵英杰:“我根本不认识她,干嘛要多此一举做这种事?难道每个跑来跟我说是一家人的小孩,为了证明我跟对方没关系,都要去做一次亲子鉴定吗?”
玲玲嗫嚅半天,说道:“可是……可是你们长得很像啊!”
闵英杰:“我跟这小孩长得像?开什么玩笑,我跟她……”
话说一半,闵英杰突然盯着丰登,半天没移开视线。之前她因为疲惫还有烦躁,一直都懒得看丰登究竟长什么样,而在丰登眼里,闵英杰的脸是黑色模糊的,只有跟她们没有关系的人才能看出来两张脸的相似程度。
毫不夸张地说,丰登的长相至少跟闵英杰有七分相似,如果去掉丰登的婴儿肥,甚至能够更高。
一般情况下,人很难记得自己的长相,闵英杰看丰登是没有障碍的,她倒不是被说动了真觉得两人长得像,而是仔细打量过丰登后,发现丰登长得其实更像二姐闵英智。
眉毛是天生细细淡淡的,一双丹凤眼,菱形的微笑嘴,睫毛又卷又长,五官分开来就像,合起来更像。
但闵英智工作忙得要死,别说生孩子,连回家吃饭都不能准时。
真要说她们三姐妹有谁能偷偷生个娃,那只能是大姐。可闵英杰了解她大姐,那是个纯纯的工作狂,对金钱以外的任何事物都没有兴趣,连对她这个最小的妹妹,表达关爱的方式也都是砸钱砸钱再砸钱。
想到这里,闵英杰拿起手机咔嚓给丰登拍了张照片,传到了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里。
这人手一个的群名是闵英智取的,简单朴素接地气,一家三口人,闵英智是看起来最像正常人的那个,擅长社交还爱笑,偏偏干着法医的工作。
回得最快的是闵英智,她发了个问号。
闵英杰敲字:「可能是你们俩谁的私生子。」
闵英智这回敲了一堆问号过来。
没等闵英杰问闵英智今天怎么回消息这么快,万年不冒泡的大姐突然发了三个字:「带回来。」
这下换闵英杰发问号了,不会真是大姐的私生子吧?!
等闵英杰放下手机,她的表情就显得很是一言难尽,落入其她人眼里,事情仿佛就有了转机。没等民警开口问呢,闵英杰低头注视丰登,小光头这会儿眼睛已经不红了,但还是倔强的抿着嘴。
“行吧,那你跟我走吧。”
丰登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民警跟玲玲也替她高兴,不过闵英杰之前的态度不够友善,她们挺担心她把小孩带走又扔半道上的。
得亏闵英杰不会读心,不然她高低得问问这几个人在她们心里她究竟是个什么形象。好歹她也是个公众人物,不至于做这种丧良心的事情好吗?遗弃罪也是罪,她是拽不是蠢,没有犯法的打算。
玲玲让丰登记住自己的手机号码,要是有什么事立刻给她打回来,闵英杰也被民警要求留下了联系方式,然后她正要让丰登跟上,丰登突然转身跑了。
要不是大姐让她把人带回去,闵英杰绝对立马走人。
两个民警转身跟了过去,五分钟后,她们带着胸前绑了个大包袱的丰登出来了,两人一边拎着一个大塑料袋,里头都是派出所里的人投喂给丰登的小零食小玩具什么的。
最让闵英杰崩溃的是,吃的玩的也就算了,怎么后头还有五只小鸭子啊!
丰登奶声奶气地纠正道:“是小鹅。”
管它鹅还是鸭,反正都能铁锅炖,闵英杰问:“怎么,今晚要开荤?”
丰登震惊地看着她:“不能吃!”
闵英杰才不管能不能吃呢,她警告丰登:“你这些小鸭子要是随地大小便,都得你自己去收拾。”
丰登:“它们会自己上厕所,才不会随地大小便。”
这些家禽都是直肠子,一边吃一边拉的都有,闵英杰根本不信它们不会随地大小便。
就这样,她带着丰登上了车,来接她的车底盘有点高,闵英杰身高腿长的一脚跨上去,可苦了丰登。她胸前那大包袱就很难塞进来,好不容易把大包袱推上车,整个人又压在包袱上,身子悬空两条小短腿一阵狂蹬,愣是上不来。
闵英杰:……
还是民警好心将她托了一把,又在丰登坐稳后,将五只小鹅一只一只捧上。
车子要将她们送到最近的机场,郭特助已经提前申请好了航线,闵家的私人飞机正在等她们。
直到现在,闵英杰都没弄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从京市机场到这儿来的,总不能是梦游了吧?
上车后,失去了熟悉的人,丰登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她抱着大包袱,小嘴抿成一条直线,对于未来她也很不安,因为她感觉得到,她的家人似乎并不欢迎她,这跟师母说的不一样。
如果她们见了她,却不愿意收留她不想养她,那怎么办呢?
闵英杰一句话都没跟丰登说,她上了飞机后就开始犯困,一直到抵达目的地才清醒了一点。
丰登抱着大包袱,还要拎两个大塑料袋,重量对她而言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她的三头身,光是大包袱就足以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了。
闵英杰冷酷地看着小光头摇摇摆摆地下台阶,五只小鹅一蹦一跳的跟。
好在闵家的司机眼里有活儿,不仅下来给闵英杰开车门,还帮忙把丰登抱了进去,虽然在看到小鹅时,她的表情也裂了开来。
离闵家越近,丰登越能感觉到血缘的牵系。她很清楚自己找到的是真正的家人,只不过她们不信。
刚进小区,远远地看到家门口,闵英杰就稀奇不已。她回家不知多少趟,从没看到过大姐二姐一起在门口迎接,什么时候她的排面这么大了?
车门一打开,闵英杰还没张嘴,闵英智就笑了:“这就是丰登吧?来,二姐抱你下来。”
闵英杰:?
她很不爽地说:“喂,亲子鉴定都没做,少叫得这么亲热,到时候要是个乌龙看你脸往哪儿搁。”
闵英智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长这么像还用怀疑?”
说着微微弯腰,双手撑在膝盖上跟车里的丰登讲话,并用无比温柔的语气获得了丰登首肯,用棉签擦过口腔封存到试管里,之后交给一旁的郭特助去做亲子鉴定。
闵英智比闵英杰态度好很多,好像没有那么讨厌自己,丰登悄悄松了口气。
闵英智伸手将丰登从车里抱出来,看到她胸前这么大一个包袱,露出惊叹之色:“你力气这么大呀,这包袱好像很沉的样子。”
丰登抿着嘴,犹豫片刻,觉得还是要跟家人打好关系,就回答道:“我有劲。”
闵英智身上是一种消毒水的味道,即便洗过也依旧存在,淡淡的,但丰登并不讨厌。
她被闵英智抱着,眼角余光却偷偷瞟向这个家真正能做主的人。
闵英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她现在困得不行了,只想赶紧洗澡上床:“好了好了,赶紧进去吧,家里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怎么都到门口来接我?”
闵英智:“……你的脸也太大了吧。”
闵英杰不敢置信地问:“难不成是接这个小光头的?”
闵英智耸肩:“不然呢?”
闵英杰深受打击,并抱住曹姨喊饿,曹姨笑眯眯地说饭菜早准备好了,她去个洗个澡换个衣服下来就能直接吃。
随后餐桌上,闵家三姐妹便见识到了丰登的厉害。
闵英杰看着丰登鼓起来的小肚皮,从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小孩!她们家三个人,除了大姐饭量小,闵英智跟她都是能活吞一头牛的大胃王,可这小孩比她俩加起来都能吃!
真的假的啊?
闵英智也觉得是不是该让人安排这孩子去医院做个体检,不会撑坏了吧?
曹姨搁外面院子里喂鹅呢,她们家的别墅非常大,正好可以把小鹅放池子里养。
丰登是这样想的,也许她不会被家里人接受,然后就会被赶出去,那她得多吃一点,这样可以撑上好几天。
饭后,曹姨负责照顾丰登,闵家三姐妹久违地全员到齐,在书房碰头,闵英杰本来手撑着脑袋在打瞌睡,一直到闵英智提起案子,她瞬间双目有神,感觉来了灵感,下一部电影拍什么又有想法了!
“真的假的?”
闵英杰问,“真能连骨头都碎成那样啊?”
一般情况下,案情细节是不能说的,可闵家三姐妹情况特殊,而且有些事情随着丰登的出现,已经不能再瞒着闵英杰,因为她也被拽入了这既定的命运中,看她头铁程度就知道,下回碰见灵异事件,闵英杰还敢不信。
有时候吧,这种头铁也是一种防御,绝对的不信反倒让鬼怪难以近身。
“嗯。”闵英智点头,“人和动物骨的大体形态不同,再加上骨盆是存在性别差异的,所以五位死者都能确认为男性,再加上耻骨联合面展现出的不同特征,五位死者的年龄从20到40不等,身份信息也都已确认。”
但案子就是破不了。
因为关于凶手的线索真的是一点都没有。
“等等等等。”闵英杰举起手,火速找了个本子狂记。
她有个习惯,虽然现在电子产品已经非常方便,可闵英杰还是喜欢手写。
像这种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监控也完全没有线索的情况,闵英杰只在文学和影视作品里见到过,这不正是所谓的完美犯罪吗?
闵英智提醒她:“我说这些不是给你当素材的,而且案件细节你不能往外透露。”
“我知道,我又不傻。”闵英杰没好气道。
“还有就是今天晚上,解剖室里似乎出现了幽冥。”闵英智话锋一转,面色变得严谨,“当时李芒跟另外两位同事也在,别人我不知道,但李芒应该是感受到了,不过我什么都没跟她说。”
闵英杰记着记着,表情就开始恍惚,不是悬疑推理情节吗?怎么画风一变,开始出现灵异神怪了?
“幽冥……是什么?老二,你在说什么?”
难道说她在穷乡僻壤拍戏待的这几个月,已经与世隔绝了不成,不然怎么闵英智说的话,她一句都没听懂?
第602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四)
闵英杰只差没将控诉二字写在脸上。
说好的一家姐妹, 你们却瞒着我偷偷有了小秘密?还能不能愉快地一起玩耍了?
闵英智瞥她一眼:“没人瞒着你。”
先不说闵英杰之前为了拍摄离家快一年,就说所谓的灵异事件,根本没人故意隐瞒, 但闵英杰就是有一种见了鬼也一定会归咎于压力太大产生幻觉的坚持, 哪怕是亲身经历, 她也不信。
丰登都用缩地成寸的法术将她一个大活人从京市机场运到千里之外了,闵英杰还能不当一回事, 头铁的要命。
在她看来世界上的一切未知都是可以用科学来解释的,如果解释不了,就说明当代科学不够先进。
对于老三的头铁程度, 闵英智一点都不意外, 她淡淡地说:“信不信随你。”
反正老三现在回家了,短时间内还不会外出,那信不信真就没那么重要了。
闵英智问:“这次工作不大顺利吧?”
闵英杰一愣:“你怎么知道?”
她这次出去拍摄, 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前几个月还好,一切正常, 大概从第四个月开始,剧组就逐渐发生一些小意外, 一开始不痛不痒,到后来险些有人丧生,闵英杰还报了警, 结果什么也没查出来。
闵英智:“我当然知道, 我还知道, 要没有老大, 你现在可能已经去见咱妈了。”
闵英杰:?
“不是跟你说过,离家时间不能超过半年?中途回来一次怎么你了, 委屈你了是吧?”
闵英杰不懂老二的态度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差,口吻也这么不客气,她哪里惹到她了不成?
从小到大,家里两个姐姐,闵英杰一直最怕老二。大姐是不好惹,可大姐直接动手揍你,事后也不会再报复,二姐就不一样了,她表面上跟个没事儿一样,可能一直收拾你到年后。
大冰山跟笑面虎,闵英杰还是比较怕后者。
“我忙啊,而且距离那么远,我回家来干嘛啊,你们俩忙得跟陀螺似的,难不成我回来就为了一个人吃饭?那在剧组不也一样。”
闵英智已经不想再跟闵英杰废话了,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一看来电,闵英智脸色一沉,她抓起手机起身:“又发现了一具尸体,我先回局里了,那件事……”
她看了眼大姐,再看眼老三。
老大道:“等鉴定结果出来再说。”
闵英智:“行,那我先走了。”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街上车流量逐渐变少,闵英智只花了一个小时多一点就回到了市局。闵家大别墅距离她单位太远,所以闵英智在市局附近有一套大平层,步行只要十五分钟,开车就更快了,平时忙得脚不沾地时她就住这儿。
三姐妹都各有各的住所,并不时时刻刻在一块,但只要有时间,每个月必定会凑一起吃顿饭,真正在家里住时间最长的还是老大。
还没进法医室,闵英智就脱了身上的外套,李芒正站在走廊里,脸色很难看,痕检的同事们哀嚎不已,这次的碎尸案真是她们干痕检以来最棘手的一回了,采集了那么多血液样本,愣是一点线索都没发现。
总不可能真是鬼干的吧?
没有线索,李芒只能带着自己的组员查监控查人际关系,五名死者在现实生活中口碑不一,有的是远近闻名的老好人,有的是一事无成的小混混,彼此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排查到的几个跟死者有过节的嫌疑人,也都一个接一个洗清嫌疑,最该被抓获的凶手直到现在还是逍遥法外,甚至就在今天下午又犯了一桩案子!
即便是连环杀手,这样的杀人速度也太快了,中间几乎没有任何停留的时候,最离奇的是,六名死者的住址衡盖整个京市,别的不说,光北城跟南城,不堵车都要开好几个小时,更别提处理尸体所需要的时间。
难不成凶手不是同一个人?
痕检跟法医都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凶手的杀人手法完全一致,模仿犯很难达到这样的精准度,而且碎尸案被压得很死,连媒体都没得到消息,几乎是一发现死亡现场,局里便会立刻封锁消息。
所以凶手到底是怎么做到在一个星期内反复横跳并杀死六个成年男性的呢?
光是将尸体处理成肉泥就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而且还要保证在处理过程中不被邻居发现,全程静音——这真的是人类能够做到的吗?
李芒感觉自己脑子抽了,不然怎么会真往灵异事件上想。
面对刚送来的这一堆肉泥与碎骨块,闵英智也很想叹气,以前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形,但骨头碎到这个程度的真的是头一回见,耗时耗力,所获得的线索还极其有限。
李芒的黑眼圈越来越严重,乍一看比大熊猫都不差,换平时闵英智肯定要开她两句玩笑,可现在不是时候。
她几乎可以确定这是非人为的案子,可闵英智没法对相信科学的同事们开口,而且这个案子的发生也让闵英智意识到,这也许仅仅只是开始,以后像这样的事情不会少。
“少抽点吧。”
她说。
李芒压力太大了,这案子是交到她手上的,但一星期过去,除了越来越多的死者她一点进展都没有。领导的批评催促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一想到破案时间越晚,很可能出现的死者就越多,李芒合眼都睡不着。
她焦躁成这样,闵英智做不到视而不见,干脆连夜加班复原尸骨,这一干就是将近二十个小时,等她腰酸背痛的直起腰,就发现李芒还站在原地,维持最开始的那个姿势,动都没动一下。
解剖室里不能抽烟,李芒就拿了根在手上放在鼻端闻,她是没有烟瘾的,但这桩案子实在是让她无从下手。
“……颅骨较厚,颅腔较大,额结节不明显,盆腔成漏斗状,嵴沟呈平面状,初步判断死者为31到35的成年男性,浑身骨骼没有明显伤痕。”
闵英智眼睛酸涩得厉害,她给自己滴了两滴眼药水,又把眼药水给李芒丢过去,“关于这六名死者的死因……”
李芒给自己也来了两滴,稍微安抚一下快睁不开的双眼:“能判断吗?”
闵英智:“从科学的角度来推测,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失血过多,但是……”
李芒:“但是?”
闵英智抿了下嘴,郑重其事地问李芒:“如果我说,就算被削成了甘蔗,死者都还存在意识,你信吗?”
李芒:……
李芒当然是不信的,这怎么可能呢?
“古代有种刑罚叫凌迟,你应该听说过。”闵英智站着工作了快二十个小时,人要累爆了,全靠狂灌黑咖啡让自己保持清醒,“你不觉得这六名死者的死法,很像凌迟吗?”
李芒说:“根据目前已有线索来分析,仇杀的可能性的确很大。”
但这六名死者实际上死得可比凌迟还要痛苦,凌迟是将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削下来,他们可是都成了肉泥啊,连骨头也没能幸免,最小的一片骨屑甚至只有几毫米,得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凶手才会如此狠辣?
别以为杀人是件很容易的事。
这跟杀鱼杀鸡是不一样的,但凡是心智健全三观正常的人,都很难对同类进行杀戮,更别提是将同类“碎尸万段”。李芒见过很多激情杀人的凶手,事后给他们看死者照片时,他们往往很难接受,有些甚至会产生应激。
闵英智道:“仇杀不仇杀的,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不好判断,但是……”
她很想跟李芒说一说关于幽冥的事,不想看到李芒跟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查却没有结果,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感觉李芒会拿她当神经病。
李芒:“但是什么?”
闵英智:“没什么。”
查案不是闵英智的职责,她复原了骨头又验完了尸,身上已经没法闻了。
看了下手机,亲子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闵英智现在疲劳过度不敢开车,就让家里司机来接,自己在法医室的卫生间里冲了个澡,又消了一遍毒。
恐怕这兵荒马乱的一天一夜里,只有丰登是最无忧无虑的那一个。
小光头在新家虽说没能得到姐姐们的亲亲抱抱举高高,但却虏获了曹姨的心,连家里的厨师都被丰登折服,给她做了满满一大桌花样百出的饭菜,闵英杰下楼时就看见曹姨跟大厨一左一右围着小光头,伺候她吃喝。
这待遇,她们三姐妹都没有过。
“老大呢?”
曹姨笑眯眯地扭过头:“英杰醒啦?你大姐一早就去公司了。”
闵英杰打了个呵欠,喝了口厨房送来的咖啡,目光落到小光头的脸上,说实话,真是越看跟闵英智越像,她们家三姐妹,大姐长得不像妈也不像那谁,二姐跟她则是像妈,这么多年过去,闵英杰都要忘了亲妈长相了,但总不至于她妈死了十多年,还能给她们仨再生个小妹出来吧?
反正闵英杰倾向于小光头只是恰巧跟她们家人长得像,在血缘上没有关系,如果一定有,那说不定是哪个亲戚家的小孩,闵家家大业大,想攀关系的人简直不要太多。
想她刚开始当导演时,那些人不知道她背靠大树,没少给她冷眼,后来知道她大姐是闵氏集团的老总,那变脸变的,都能上台表演了。
弄个长得像的小孩来分家产这种事,闵英杰觉得不是不可能。
人家丰登吃午餐,闵英杰吃早餐,她总算是睡饱了,整个人精气神好了许多,埋首吃吃吃的丰登百忙之中抬头看了她一眼,手里的儿童辅助筷立刻惊讶的掉到了桌子上。
闵英杰正端着咖啡慢吞吞地喝,看小光头一脸震惊,没好气道:“看什么看。”
丰登还是盯着她,到底是年纪小,心里想的全反应在脸上,总之闵英杰就看到那张胖嘟嘟的小脸先是惊奇再是疑惑,好像她脸上长了花儿一样。
殊不知丰登疑惑的是,为什么昨天还看不清楚的,被黑气裹得跟打了马赛克似的脸,只过了一夜就能看清了?
是因为闵家大别墅的风水好吗?
昨天来的时候丰登就感受到了,闵家别墅的选址非常巧妙,布局也十分讲究,藏风聚气,时来运转,所以生活在这里的人都身体健康心性平和,是难得一见的吉宅。
见小光头目不转睛,闵英杰被看得有点发毛,“你到底在看什么?”
丰登收回视线,心里只觉讶异,但三头身的脑容量令丰登没法思考得面面俱到,所以这份不解也只能放在心里头了。
让人没想到的是,闵家两位大忙人当天都回来了,而且还是一辆车回的。
她们俩到家时正好赶上晚饭,闵英智在餐桌上宣布了一个让闵英杰难以置信的消息,亲缘坚定的结果表明丰登真的跟她们家有血缘关系。
闵英杰目瞪口呆地问:“……咱妈不是都去世很多年了吗?”
闵英智摊手:“你如果相信科学,那这确实是很难解释的。”
郭特助办事就是有效率,不仅快速取得了鉴定结果,连丰登的户口都给上了。闵英杰劈手夺过老二手里的户口本掀到最后一页,忿忿道:“凭什么她不跟我们取英字当名字。”
闵英智幽幽道:“你是忘了大姐吗?”
大姐还叫闵了了呢。
闵英杰放下户口本,还是感觉难以置信,闵英智则对丰登说:“晚饭后可以谈一谈吗?有些事情可能要请教你一下。”
丰登点点头,她敏锐地感觉到闵英智比昨天更加友善,闵英杰也在得到确认结果后不再竖起尖刺,至于闵家老大……她从始至终都一个表情。
但不管怎么说,她的确是这个家的成员,可以留下来了。
晚饭过后,大姐二姐跟小妹进入书房,闵英杰也跟了进去,当时闵英智还看了她一眼,但闵英杰不懂这个眼神的意义,直到这三人开始交谈,闵英杰才逐渐陷入茫然、茫然、还有茫然的怪圈之中。
“等等等等。”
她出声打断了丰登的话,“……所以说,你是个小道士?”
丰登被问得有点生气,纠正道:“我不是道士。”
闵英杰:“那你说你在庙里长大,不是道士,难道是尼姑?”
丰登更生气了,但她想到眼前这人跟自己有难以斩断的血缘关系,所以还算友善地继续纠正:“我是在孟婆庙长大的,所以非僧非道,而且也不用侍奉孟婆大神的香火。”
孟婆大神与俗世神仙不同,既无需香火供奉亦无需信仰之力,丰登的生活其实跟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多出修行的时间而已,师母还会教她读书认字呢。
闵英杰:“那你干嘛剃光头?”
丰登气得小脸蛋涨红:“我不是剃的……我的头发会长出来的!”
她从出生就是小光头呢,连眉毛跟睫毛都是刚长出来没多久的,再过个两三年,头发一定会长出来的!
闵英智觉得再不制止闵英杰问的智障问题,刚回家的小妹妹可能要被气哭了。
她转头对丰登说:“是不是跟幽冥有关?”
幽冥,这是闵英智第二次提到这两个字。闵英杰还想再问,被老大一个眼神扫过来,乖乖闭上了嘴保持安静。
丰登用力点了下头。
这时了了终于开口了:“昨天拦路的幽冥,跟你有关吗?”
丰登:“我让它们来找你们带我回家。”
闵英智想起那覆盖在手上的黏腻触感,忍不住扶额,并对丰登道:“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很容易吓到人的知道吗?”
耐心不足的闵英杰忍不住问:“幽冥到底是什么?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丰登也没有管闵英杰,她仰着小脸蛋,目光在了了跟闵英智脸上扫过,疑惑地问:“为什么……你们不受影响呢?师母说让我快快回家,不然家人要出事的。”
然而就连看起来霉运缠身的闵英杰也就只倒霉了那么一天,今天中午见面时已经恢复正常了。
“这个啊……”闵英智看向了了,“你就得问老大了。”
丰登跳下沙发,朝了了走了过去,她看不出这个人的面相,但靠得越近,就隐隐能够感觉到对方的特殊。只不过究竟特殊在哪里,丰登说不清楚。
“我们家呢,一直以来都挺倒霉的。”闵英智说,“这得追溯到好多年前了,你愿意听吗?”
丰登绷着小脸严肃点头。
她要弄清楚家里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跟师母的预言不一样。
闵家最初在京市也算是很富裕的人家,不过排不上什么名号,顶多是有那么五六套房子还有两套四合院的有钱人而已。
正常情况下,闵家就是不能再更进一步,靠着现如今的资产,只要过得不是挥金如土的日子,那也绝对是很滋润的。
这就要说到闵英杰最讨厌男人小孩跟狗的原因了。
闵家三姐妹的母亲闵斐女士是个非常恋爱脑的女人,她在大学认识了后来的丈夫,也就是闵家三姐妹的父亲后,整个人就跟昏了头一样栽了进去。
从她们结婚那一天起,闵家就跟被诅咒一样开始陷入不幸。
先是闵家姥爷突然被查出来肺癌晚期,刚进医院没怎么治呢直接因为化疗副作用去世了,已经怀孕的闵斐悲伤过度,只能将家里的产业暂时交给丈夫打理,之后她生下大女儿,休养了好几年才恢复健康。
邪门的是只要她一想出去工作就必定生病,再加上男人很会花言巧语,闵斐干脆当起了家庭主妇,每天除了照顾女儿,就是去逛逛街购购物。
而男人却是个商业奇才,原本不算特别出众的闵家产业到了他手里直线翻番,很快闵家便跻身新贵,闵斐也怀上了双胞胎。
按照原本说好的,一胎女儿跟闵家姓,二胎孩子就要跟男人姓了,结果双胞胎都是女孩。
闵斐自己原本就是独生子,当然不会不喜欢女儿,可不知怎么回事,她就是觉得自己连生了三个孩子都是女孩,很对不起丈夫。
随着孩子们日渐长大,闵斐的人格似乎也在逐渐消失。
一直到长女十八岁那一年,闵斐发生车祸意外死亡,这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丰登皱着一张小脸,显然对这个故事感到非常不适。
“说起来,我们三姐妹从小打那都是灾病不断啊。”闵英智感叹。
她不说还好,一说闵英杰就想起来了,可不是么,从小到大,她都没健康蹦跳过几天,不是感冒就是发烧,再不然就是肚子疼,严重的时候甚至住了小半年的院。
必须妈妈陪伴在身边才能好转,三姐妹皆是如此。
所以当妈妈意外去世时,闵英杰感觉天都要塌了,那时她们的依靠只剩下爸爸,谁知妈妈尸骨未寒之际,刚为妈妈举办了一场盛大葬礼,表现得情深似海的爸爸,转眼就带了个年轻女人与两个小孩进门。
美其名曰,怕她们三姐妹缺了人照顾,所以给她们找了个新妈妈,至于那两个小男孩,是新妈妈带来的孩子,跟她们没有血缘关系。
放屁!
那两个小男孩长得的确不像爸爸,但跟她们奶奶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什么没有血缘,根本就是在骗人!
可一向温柔慈爱的爸爸却跟变了个人一样,将据理力争的大姐关进了阁楼,并且不许闵英智闵英杰两姐妹将她放出来。
大姐被关进去之前正发着高烧,爸爸却说她是被惯坏了,那张熟悉的脸上,呈现出了堪称恶意的表情,仿佛她们不是他的女儿,而是阻碍了他的仇人。
闵英智闵英杰当时也在生病,两人几乎病得下不了床,家里却连杯热水都不给,更别提是送她们去看医生了。
与此同时,家里的生意却是越来越好,躺在房间病得快死掉的闵英杰迄今还记得自己艰难地挪出房间时,看见爸爸在花园里举着一个小男孩快乐地转圈圈,似乎是刚签下了一笔很大的单子。
后来,后来大姐从阁楼里走了出来,然后一切就都变了。
第603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五)
了了刚到这个世界就感觉很不舒服。
对于无论身处什么环境都能很快适应的她来说, 这是很不寻常的。令她感到不适的源头似乎无所不在,连皮肤上都黏着了一层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古怪触感。
然后她发现是长时间高烧又没得到照顾,出的汗水太多导致在身上结了痂。
这是她自己的身体, 上个世界令她彻底恢复了力量, 甚至于……了了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那就是冥冥之中在她离开后,似乎依旧与大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也就是说,只要大曜不倒退,她就能一直受到滋养。
但在刚到达新世界时, 为了不引起能量场紊乱, 以至于给本世界造成不必要的伤害,除非必要,了了一般都会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房间很小, 很窄,也很黑,只有一扇小的可怜的天窗, 看格局像是阁楼。
了了走到门边,不出意外, 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救救我妹妹,求求你救救她们!”
小小的雪人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泪水几乎要融化凝结的冰雪, “她们病了, 快送她们去医院, 求求你了!”
闵英华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是这么一个状态, 但她先前感觉得出来自己快要死了,高烧令她神志不清难以思考, 只剩下送妹妹们去医院这最后的执念。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她愿意付出一切。
了了握住了门把手,因为从外面被锁上了,她往后退了两步,抬腿一踢!
门板应声而裂,巨大的声响惊动了楼下的人,而其中有个中年男人正在下楼,被这一声吓到,一个脚滑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了了:……
这下没人管大小姐是怎么从阁楼里出来的了,所有人都尖叫着以中年男人为中心扑了过去,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哭老公的哭老公,喊爸爸的喊爸爸,总之场面变得无比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过年呢。
中年男人挺倒霉,本来他从三楼往下好好的走,头顶破门那一声冷不丁将他吓着,脚直接往下滚,这已经足够倒霉了,更倒霉还在后头,看见他往下滚发出尖叫的人不少,却没一个过来试图接他给他垫一垫,结果就导致他在摔下去的时候浑身骨头跟着噼里啪啦响,最倒霉的是,他是脑壳先着地的!
人是当场晕的。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家里不剩下什么人了,在小雪人的指引下,了了如法炮制开了另外两扇门,门一开,屋子里难闻的气味直涌而出,闵英华着急道:“快开灯,快看看她们怎么样了!”
闵英智跟闵英杰同样病得很严重,说来也奇怪,她们三姐妹前后挨个发高烧,本来家里还有佣人说要打电话叫救护车,可章则庸——也就是那个倒霉催的中年男人,同时还是闵家三姐妹的父亲,他非说她们是中邪了。
不仅不让人打急救电话,还把三姐妹分别关了起来,最严重的大姐关进阁楼,另外两人则分别关在她们自己的房间,美其名曰“隔离”。
佣人都是拿钱干活的,谁也不敢得罪老板,之后章则庸像模像样请了几波大师上门驱邪,有没有效果不知道,是不是真中邪也不知道,反正闵英华是真被送走了。
了了不可能去给两个烧迷糊的人擦身喂药换衣服,她去楼下找了两个人过来,让她们照顾闵英智跟闵英杰。
说来也奇怪,高烧不退的两人在了了身边很快就退了烧不说,还胃口大开,纷纷干掉三大碗饭,身体恢复得极快,连医院都不用去了。
丰登听到这里,若有所思道:“也许你们与那人之间,就是此消彼长,你们运势低,他便节节高升,他运势低,你们就一帆风顺。”
这还真没说错。
从了了走出阁楼的那一刻起,闵家的运势就彻底调了个。
章则庸先是从楼梯上摔下去撞到了头,送医途中又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堵车,足足堵了十几个小时,送到医院的时候人是还没凉,但也差不多了。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当天挂急诊的又特别多,本来按照章则庸的人脉是可以直接就诊的,但坏就坏在他的左右手,跟他一起干了不知多少缺德事的心腹赶来的路上出了车祸,正在堵车中。
于是章则庸在医院里活活等了四个多小时才挨上号,他的第二任妻子急得要命,巴不得他立刻醒来。
可章则庸一直没能醒。
他不醒,公司就群龙无首,于是刚好年满十八岁的了了便以长女的身份名正言顺接管,不服她的人很多,但没多久就通通被她踢了出去,等章则庸跟心腹醒了,公司早已变成了了的一言堂。
当初创业时,章则庸用的全是闵斐的财产,他那时羽翼未丰,还愿意哄着闵斐,所以公司是在闵斐名下的,按照原本的计划,章则庸已经准备开始将公司转移到自己手里,谁知刚开了个头,人就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等他一睁眼,天都变了,可给章则庸气得要命,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筹谋这么多年,最后竟让大女儿占了便宜。
其实这眼不如不睁,至少天天躺在床上没意识就没感觉,可睁开了眼那就不一样了,随着了了逐渐掌控公司,章则庸又开始倒霉了。
从楼梯上摔下来伤到了大脑,到现在章则庸还没法行动自如,上厕所都得男护工帮忙,然后不知怎么回事,他解完手腿一软,整个人一头扎进了还没来得及冲的马桶里,男护工给他拽上来后,章则庸腿一软,跟男护工摔到了一起。
这一摔男护工除了弄脏了衣服没别的事儿,章则庸却一条腿骨折了。
之后更是出现了打针时用错药险些送命,吃饭时被骨头卡到不得不躺着被送去耳鼻喉科,晚上睡觉梦游从床上摔下去导致第二条跟着骨折,以及从住院到出院一次大号都没上出来憋得青面獠牙。
闵家三姐妹可是很孝顺的,虽然章则庸对她们不好,但她们不能对章则庸无情。除了最忙的了了外,闵英智跟闵英杰每天必定去医院看望章则庸一次,而且一待就俩小时往上,走的时候喜气洋洋。
按照医生的判断,章则庸情况严重还不到出院的时候,可章则庸待不住了呀!他跟闵家三姐妹不是东方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现在明显是他处于劣势,闵英智跟闵英杰每来一次他的霉运就更重一层,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章则庸哪里还敢在这家医院待!
就这样,姐妹三个什么都没做,章则庸就主动换了医院。
可惜这远远不够,甭管章则庸去哪儿,闵英智闵英杰必定随后就到,这么地说吧,最后章则庸不得不灰头土脸离开京市时,从头到脚裹得跟木乃伊似的,只剩俩眼珠子跟俩鼻孔在外头,浑身上下找不着一块好肉,骨头碎了又裂,裂了又碎,已经没个人样了。
这还不够呢。
章则庸靠着跟闵斐结婚获得了大笔财富,名下有许多不动产,这些都被了了追了回来,连章则庸用自己的钱在老家买的一栋三层小楼,了了也没给他剩。章则庸回老家,只能住乡下的老房子,让他妈爹绞尽脑汁给他凑医药费。
至于他那点凌云壮志,早在痛苦中消磨光了,被派去监视他的人按照了了的吩咐,绝不会给章则庸一点翻身的机会,据说章则庸天天想着自杀,但就是死不了,哪怕身体没了人样,那口气依旧含在嘴里。
除非哪一天,闵家三姐妹对他的怨恨消弭,或是等到三姐妹寿终正寝,否则以双方纠缠在一起的因果来看,章则庸还能活上好些个年头呢。
提到这人闵英杰只觉反胃,她到现在都不懂,为什么当时她们能倒霉到那个地步,而章则庸如今的凄惨下场,闵英杰始终认为是报应。
丰登的大眼睛直直盯着了了,还像模像样起身,背手围着了了转了几圈,说道:“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体质。”
她认真地说。
不仅她没见过,她们这一脉留下的各种古书典籍中也不曾有过类似记载,仿佛了了天生便是幽冥的克星,她甚至不需要懂什么命理,只要存在于此,便能令邪气荡然无存。
“是吧,老大是这样子的。”闵英智说,“通俗点来讲,她就像个充电宝。跟她见一面,相处几天,就能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的百邪不侵。”
持续时间到了就回家再充充电,而持续时间以所遇见的幽冥危险程度来计算,越是危险,持续时间越短,但像这种危险的幽冥很少见,所以见一面维持几个月问题是不大的。
丰登眨着眼睛,回想起师母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说她的家人在十五年前有个大劫,但不知为何后来被化去,直到眼下又有劫难来临,丰登也正是为此回来的。
她在山上没了亲人,如果不回家就无处可去。
闵英杰:“……所以幽冥究竟是什么?”
闵英智:“你不是相信科学吗?相信科学的人不用知道这么多。”
丰登以手握拳放在嘴边清清嗓子:“咳,让我来解系……我来解释。”
“你可以将幽冥当作没有神智的鬼怪来理解。”
幽冥是负面情绪与怨恨集合而生的产物,它们似人而非人,越是黑暗血腥之处越容易滋生幽冥,但大多数情况下,幽冥顶多让人倒霉一点,并没有屠杀人类的力量。
“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存在的僧道之家,他们会用诛邪与超度的方式处理幽冥,存在于人间的玄学之术也大都为了镇压幽冥而存在。幽冥与玄学,就像光和影,自有其存在的道理,但是……”
丰登那双淡淡的小眉毛直接拧成了麻花:“如今太平盛世,幽冥却前所未有的活跃,而且较之从前更为凶悍,甚至隐隐有了神智,就好像从小树苗,长成了成熟的大树一样。”
闵英杰问:“那以前它们就没有成熟过吗?”
丰登摇头:“往往在成熟之前,它们就会被正义之士镇压了。师母说,幽冥非常危险,所以世间的玄门人士不会给它们成长的机会,要除掉它们,必须赶早不赶晚。”
闵英智忽然道:“但你不这么认为,是吗?”
丰登不好意思地挠挠小光头:“……嗯。”
她把背后无论到哪儿都要背着的铜钱剑抱到怀里,解开最上面的红绳扣,捏着一枚铜钱,稍稍使力,登时便有一股黑雾自方孔中冒出,在空中形成人形,吓了闵英杰一跳。
闵英智早对幽冥有所了解,因此不那么惊讶,了了更不必说,她是从不知道害怕二字怎么写的。
“你不要怕。”丰登安抚道,“它不会伤害你的,它很听我的话。之前它还帮我把你带到我身边呢。”
闵英杰:……
闵英智兴致勃勃地问道:“我之前见过一些玄门中人,他们施展起法术来都需要媒介,画符前还要沐浴上香虔心祷告,使用法器也要掐诀念咒,你难道不需要吗?”
她亲眼见过一位德高望重的男大师镇压幽冥,虽然没有跳大神那样夸张,但架势跟电影里演得也不差多少,据说这是对天地法则的尊重,如果不够虔诚,就使不出法术。
丰登歪歪脑袋:“我不知道。”
对她来说,使用法术和吃饭喝水一样容易,根本不需要前摇。
闵英杰觉得这黑雾靠得太近了,忍不住往旁边移了两个身位,脸上的表情还有点呆滞,因为难以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
丰登继续道:“刚才说到幽冥成熟,它们成熟后就是会杀人吃人的恶鬼,不过幽冥本身想要成熟并不容易,但最近,它们不仅数量在急剧增加,成熟速度也越来越快,这是很危险的。”
闵英智不由得想起章则庸。
当初她们姐妹三个接连出事,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闵英智不像闵英杰那么头铁,她对于非自然现象抱有一种信则有不信则无的态度,而发生在自家的事,让闵英智很难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先是身子骨硬朗的姥爷突然癌症晚期去世,再是母亲闵斐也离开了她们,接着三姐妹一个一个生病,偏偏在这过程里,身为闵家一员的父亲章则庸什么事都没有!
不仅没有,他还运势越来越好,甚至于在三姐妹生病时,连医院都不让她们去,将一切归咎于“中邪”。
可惜章则庸嘴里撬不出什么有用信息,他所得知的一切都来自一位神秘大师的指点,据说在章则庸小时候,那位大师曾路过他们村子,看到了章则庸便说此子必成大器。
后来章则庸成年,考入京市大学读书,意外再次与这大师重逢,并得了他的批命,在大师指点下结识了闵斐,之后与闵斐迅速坠入爱河,顺风顺水当上了闵家女婿,从一穷二白的山村小子摇身一变成为京市新贵。
大师说,他跟闵家人的命运乃是水火交融之势,若与闵家人相处和睦,那么此生只能小富难得大贵,可若水吞没了火,或火蒸发了水,那么得势一方便能青云直上,一飞冲天!
章则庸对闵斐有感情,要是没有更好的途径,他当然愿意跟闵斐好好过日子,毕竟闵斐温柔美貌家里还有钱,可他有更好的选择,又为何非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呢?
闵家人越多,章则庸能夺取的气运就越多,于是在闵英杰闵英智出生后,章则庸主动表示让这两个女儿也跟闵斐姓,他假惺惺地说孩子跟谁姓不重要,反正都是他的女儿,这话将闵姥爷跟闵斐感动得够呛,从此愈发信任他。
闵家人越信赖他,越依靠他,章则庸的运势就越强,除此之外,他甚至什么都不必做,闵斐就会心甘情愿为他奉献。
无论是回归家庭做主妇,还是想尽办法当他的贤内助,为他的事业添砖加瓦。
谁让他是男人,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父亲呢,这几重身份加在一起,别说闵斐,连章则庸的亲妈还有亲姐姐,都以他的利益为重。
本来随着闵英华的死亡,闵英智跟闵英杰也难以逃脱,可闵英华的执念令了了降临在本世界,那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可惜章则庸是个没用的,连大师的长相姓名都不记得,只记得那人在他幼时和成年后的两次见面,外表没有丝毫变化。
他将两家运势交缠在一起,也就导致如今闵家越是势大,章家就越要倒霉,其它人还能干脆利落地死了,惟独章则庸死也死不掉,活也活不成,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只能躺在土炕上忍受痛苦。
他的第二任妻子聪明多了,一见他落魄当场便跟他离了婚,因此竟然没受什么连累,至于那两个小男孩……只有章则庸以为是亲生的。
闵英杰从来都不知道这里头还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呆滞地问:“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们为什么都不跟我说?”
闵英智反问:“你确定我们没说吗?”
是她们没说,还是她没信?
闵英杰想起每次老大老二提到类似话题自己都会反驳,甚至有时候还反过来嘲笑她俩搞迷信,额头就多了滴冷汗。
她对丰登请求道:“能不能把你这好朋友收起来?看着怪瘆人的。”
黑雾看着像个人形,但却没五官,而且不停涌动,害得闵英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简直就是精神污染。
丰登把幽冥收回自己的铜钱里,再将红绳扣绑好,闵英智看她这把铜钱剑,好奇地问:“这些铜钱里,都有幽冥吗?”
丰登点点头。
闵英智沉吟了几秒钟,最终做了个决定:“丰登,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不知道可不可以?”
丰登是想跟三姐妹搞好关系的,因此立马点头:“行。”
也就是小孩儿了,才问都不问帮什么忙就答应。闵英智快速跟丰登讲了碎尸案的大致经过,“……我认为凶手有很大的可能不是人类,但这话我没法跟重案组的同事说,而且我没有当大师的天赋,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放心,你害怕的话,我们不进解剖室。”
闵英杰欲言又止,这可是三岁小孩,让她干这些合适吗?
谁知丰登却很兴奋,握着小胖拳头干劲十足:“我可以,我不怕!我能帮忙!”
她下山来除了保护家人,还有济世的职责!哪怕孟婆一脉只剩下她一个人,遇到歪门邪道也决不容忍,须得挺身而出!
闵英智吹了声口哨,朝她伸出手:“那我抱你去睡觉吧?今晚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明天干活!”
丰登想了想,也朝闵英智伸了双手,她看着胖嘟嘟的一个,抱在手里的分量却意外地轻,闵英智还诧异了一下。
闵英杰恍恍惚惚地问:“就没有靠谱的大师可以找吗?你这是压榨童工,身为执法人员还知法犯法,老二你太堕落了。”
闵英智才不管那么多,她对幽冥了解得多了,愈发觉得外面那些大师一个赛一个的名不副实,连她们家老大都比不上。
可老大是个工作狂,而且也不懂如何镇压幽冥,把老大带过去什么妖魔鬼怪都被吓跑了,上哪儿找线索?
闵英杰扭头问了了:“大姐,你就这么看着老二这么搞?”
了了:“你可以出去了。”
闵英杰:?
她气呼呼地起身往外走,关门时不忘冲了了做了个鬼脸,然后生怕被打击报复,火速撒丫子逃离。
为了明天的正义之行,丰登认真准备了一番。
她的大包袱肯定是不用带的,里头没吃完的大饼已经被拿去喂了小鹅,剩下的衣服啊孤本啊什么的也都整理好了。曹姨是管家,不能让人家拿一份薪水干两份活,所以今天早上就来了一个专业照顾小孩的孙阿姨,孙阿姨很尊重丰登,没有把丰登这些乱七八糟的行李扔掉,而是让丰登决定怎么安置。
铜钱剑是一定要带的,至于别的……丰登思索片刻,从新的小箱子里找出了一个造型古朴的手镯。
第604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六)
“这是给我的?”
第二天早晨, 准备出发去上班的闵英智好奇地接过丰登递来的手镯。
这手镯是木质的,拿在手里非常轻,应该也不值什么钱, 上面刻着彼岸花的花纹, 可由于职业原因, 闵英智没有佩戴首饰的习惯,不过她觉得既然是丰登给的, 恐怕有什么特殊含义。
“保护你。”
小光头讲话格外地言简意赅。
即便老大是个百邪不侵的充电宝,可老二讲的碎尸案很严重的样子,如果遇到非常厉害, 甚至是成熟为恶鬼的幽冥, 恐怕光充电是无法抵挡的,手镯是个很好的护身法器。
闵英智往手腕上套去,说来神奇, 像她这样不喜欢戴首饰的人,这镯子套上后竟毫无感觉,而且不会来回在手腕上滑动。
她把丰登放进儿童座椅里——虽然小光头才归家没两天, 但家里有关幼儿的装备已经很齐全了,包括她们三姐妹的车。
“以前你在山上的时候, 平时都干些什么呢?”
作为闵家社交能力点得最满的一个,闵英智不会让中途冷场,正好她很想了解一下丰登, 毕竟以后就是一家人, 要生活在一起了。
丰登闻言, 小眉头一拧一拧的, 活似两根细条条的毛毛虫。
“我在山上……认字,念书, 养花,捉虫,种菜,捡鹅蛋……”
总之好忙好忙。
闵英智小时候也好忙,每天都要好多课要上,闵斐自己当了家庭主妇,却对三个女儿的教育很上心,给她们仨报了好多班,还请了家教。慈爱的父亲章则庸总是认为她对女儿们太过严厉了,小女孩儿活得那么累做什么,反正有他这个父亲在,永远亏不到她们。
事实证明童年时学到的东西不能说全部有用,至少也教会了三姐妹在面临突如其来的意外时不至于直接倒下。
到市局后,丰登想要自己走,但她人小腿短,从停车场到办公大楼真要放她自个儿走不知得多久,反正闵英智跨一步丰登得小跑才追得上,于是闵英智干脆把小光头抱了起来。
她这副单手抱娃的英姿相当飒爽,迎面碰上的同事震惊不已,哪里来的小孩儿!
又在办公室熬了一宿的李芒两眼比兔子还红,正跟饿死鬼一样往肚里塞小笼包,闵英智抱丰登来找她时她刚好被噎到,抓起一杯豆浆就灌,然后看见了闵英智,主要是她怀里的小胖娃,当场把豆浆喷了出来。
“头儿!”
坐在她对面的是今年刚调进重案组的新人,叫余淼,因为最年轻的那个,大家都管她叫鱼苗儿,跟朵向日葵似的爱笑,这会儿惨遭李芒“霸凌”,被喷了豆浆跟包子渣不算,她面前自己那份刚吃了没几口的肠粉也跟着寄了。
李芒咳了半天,只能摆手表示歉意,好不容易不咳了,一脸见鬼道:“你拐卖小孩?”
“怎么说话呢?”闵英智冲她翻白眼,“就不能是我家的?”
丰登穿着布鞋的小脚丫悄悄动了下,耳朵有点红。
说话间,闵英智把另一手拎的大袋子放到桌上,她估摸着这群拼命三娘为了破案又在熬夜,所以不仅让厨师多做了一大堆早餐,路上还买了咖啡来提神醒脑。
鱼苗儿感动坏了,虽然肠粉没了,但闵家大厨的手艺她尝过,比外面早餐店不知好吃多少倍。
大家一拥而上,含糊地一边进食一边感谢闵主任。
李芒打量着闵英智怀里的小光头,半晌惊奇道:“还真别说,这小孩长得跟你可真像。”
闵英智忍着再给她个白眼的冲动:“赶紧吃,吃完了来法医室。”
说完抱着丰登就走,丰登本来在进了办公大楼就想下来自己走了,但不知为什么,可能是闵英智说她是她家小孩,所以她一直乖乖让闵英智抱着。
十分钟后李芒来了,闵英智头都没抬:“吃饭不细嚼慢咽,平时又三餐不规律,小心得胃病。”
李芒手里拿着杯没喝完的黑咖啡,她最不耐烦喝这个,但架不住它提神啊,一口下去不说睡意全无,至少也能清醒一多半:“喊我来干啥?有进展了?”
闵英智:“没有。”
李芒的头又开始疼了,她真快被这桩案子搞得心力交瘁,哪怕是鬼干的,好歹有个追查方向吧!
她看了眼坐在闵英智办公椅上像模像样的小光头,走近了压低声音问:“这孩子怎么这副打扮?”
先不说那颗比电灯泡还要亮的脑袋,就那身道袍,寻常小孩哪里会穿?
丰登刚回家,闵英智觉得没必要一次性让她改变太多,穿熟悉的衣服会让小朋友有安全感,就是别的衣服好买,适合三岁小孩的道袍不好买,这还是曹姨跟刚来的孙姨连夜赶制出来的呢。
绝对适合小朋友肌肤的纯棉道袍,布料细腻柔软不伤皮肤,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
闵英智跟李芒相熟好些年了,没参加工作前就认识,因此闵英智没有隐瞒,三言两语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但身为警察,尤其还是重案组警察,李芒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探究欲。
“你妈都去世十五年了,怎么给你们生的妹妹?你确定这孩子跟你们家有关系?万一是有不怀好意的人故意设的陷阱呢?还是报警查一下比较好吧?”
闵英智:“你听说过棺材子吗?”
李芒:“听说是听说过,但有生了十年以上的棺材子吗?”
闵英智:“那我就要跟你说道说道了,你说这世界上,有没有一种可能,存在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呢?”
李芒点头:“当然,不过我认为这都只是暂时的,就像古人无法理解太阳东升西落,还认为神仙住在天上,实际上天上什么也没有。”
闵英智放弃继续跟李芒说这些,她冲丰登道:“小丰登,来,给你李阿……给你李芒姐姐长长见识。”
李芒当时就不乐意了:“我比她得大个三十岁,叫什么姐姐,叫阿姨叫姥姥都行。”
闵英智会答应吗?那必不可能,必须叫姐,否则她跟李芒就差辈了。
丰登早看过李芒的面相,眉目清正,山根高耸身带正气,虽然眉宇间略有疲惫造成的淡淡青黑之色,但依旧能看出是个正直爽朗,性情宽容又随和的人,运势极佳,最迟三年必定升官。
而且李芒身上的因果线是金色的,这是很少见的,说明此人功德累累,是难得一见的真正好人。
重案组其她成员也是这样。
每个人生来于世,都不可避免的会与旁人产生关联,也许是萍水相逢,也许是骨肉至亲,所活过的每一天,说过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会令命运往前进行,从而产生因果线。绝大多数情况下,因果线是白色的,但如果染上红色,则表明被因果缠身之人曾造下杀孽,如果染上黑色,则表明此人与幽冥有关。
金色并不罕见,扶老人过马路,帮小朋友找家长,甚至是捡起地上的垃圾扔进垃圾桶,都会让白色的因果线沾染功德,只不过寻常人总是在做了一些小小的好事,又会做一些小小的坏事,此消彼长,因果线便始终维持白色。
像李芒这样因果线全金到险些闪瞎人眼的程度,绝对是万里挑一。
所以坏人根本骗不到丰登,即便她单独回家,也没人能将她哄走。
在李芒跟闵英智之间,丰登当然会现在更亲的姐姐,然后张嘴就对李芒喊姐。
想要占便宜的李芒无奈叹气。
闵英智道:“帮你李芒姐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吧。”
闵英智知道,说一万句不如让李芒自己看,她相信李芒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
丰登就把背后的铜钱剑抱到身前,李芒更纳闷了,心说留个小光头也就算了,还抱一铜钱剑,这是要拍灵异片?老闵她妹好像的确是拍电影的,难不成想要来市局取景?那她可做不了这个主。
丰登熟练地解开红绳扣,取出一枚铜钱,黑雾自方孔中应声而出,以混沌的人形直面李芒。
李芒淡定,李芒冷静,李芒揉了揉太阳穴,嘀咕道:“我熬夜都熬出幻觉来了,不成不成,我得找个地方打会盹儿……”
刚转身就被闵英智抓住衣领拽了回来,跟黑雾来了个面对面零距离亲密接触。
那一瞬间的感觉,立时令李芒头皮发麻,身体不受控制地生出一层鸡皮疙瘩,这感觉……那天在解剖室也有过!
粘稠又滑腻,让人想吐。
丰登不想吓到李芒,掐了手诀将黑雾收回铜钱,再将铜钱剑绑起来。
法医室内一片死寂,两大一小相对无言,不知过了多久,李芒迟疑着问:“刚才那个,是什么新型特效吗?”
闵英智:“如果这么觉得能让你继续坚定不移地相信科学的话。”
李芒差点儿把手里的咖啡给扔出去,她伸出一只手疯狂挠头,开启话唠模式:“诶不是,刚那什么玩意儿?看着怎么那么恶心呢?摸起来好像活章鱼啊,还是那种没放在水里,放在太阳底下把水晒干了只剩下表面组织黏液的章鱼。”
闵英智很欣赏她出神入化的比喻,拍拍她的肩:“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有关碎尸案。”
本来,这案子是不可能外泄的,更不可能给一个三岁小孩看现场照片——这不妥妥地虐待儿童?
可丰登表示自己不怕,她跟幽冥都能朝夕相处,连千奇百怪的恶鬼都见过不知多少,区区犯罪现场的照片,还不配被小光头放在眼里。
李芒将闵英智拉到角落里说话,目光时不时从丰登这儿看过:“你确定你妹妹能行?不是我说,她满三岁了吗?吓出心理阴影怎么办?就算她能行这也太小了吧,就没有那种靠谱的大师吗?”
闵英智感觉李芒接受能力还是很强的,你瞧,这才不到半小时,她就从科学至上进入灵异神怪的世界了。
说实话闵英智不确定小丰登的水平究竟怎样,但她接触过几个大师,感觉都不如小丰登。
被说服的李芒在调出现场资料前还不忘叮嘱丰登:“要是害怕,就立刻把眼睛闭上好不好?那样我就知道要关掉了,不会吓到你。”
丰登想了想说:“证件照也可以。”
这下换闵英智惊讶了:“真的假的,不用生辰八字吗?”
丰登道:“活人能看得更仔细些,死人没有未来,反倒简单,照片最好是全身照,如果只有肢体的一部分,能看到的也不多。”
说完,她歪了歪头:“有生辰八字也可以的,但没有也没关系。”
闵英智隐隐感觉这刚回家的妹妹可能有点厉害,她问:“骷髅行吗?没有皮肉,只有纯骨头的那种。”
丰登犹豫了下:“我没看过骷髅呢,不过应该也行。”
李芒跟闵英智对视一眼,先试探着调出死者的证件照,这个比较正常,不会吓到三岁的宝宝。
三岁的宝宝可比她们以为的强悍多了,刚切到第二张证件照,丰登的表情就变了变,然后是第三张、第四张……等六张死者的证件照看完,丰登说:“不用继续了。”
李芒连忙问:“有发现吗?”
丰登迟疑了下,朝闵英智看去,等闵英智用眼神鼓励了她之后才说:“凶手不是活人。”
李芒一下皱起眉来,不是活人,那怎么抓?
闵英智把丰登抱到怀里,感觉小朋友还有话想说,但又在迟疑,便哄道:“丰登,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凶手跟这些死者是有仇吗?那还会继续有死者出现吗?”
这才是闵英智跟李芒最担忧的,短短一星期已经死了六个人,会有第七个死者出现吗?
丰登沉默了几秒钟,说:“……不会停下的。”
话音刚落,李芒手机响了,闵英智比她慢个半分钟,这电话一接,刚好证明丰登没有胡说,第七名死者已经出现了。
“不行啊。”李芒道,“就算是鬼也不能这么杀人,人世间是有法律的,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她想问丰登有没有破解之法,丰登却转头把脸埋入闵英智颈窝,显然不愿再说。
事态紧急,李芒也没工夫再问,急急出去了,闵英智若有所思,现在法医室内只有她们俩,她问丰登:“你认为他们应该死,是吗?”
丰登不愿意跟李芒多说,却不会不搭理闵英智。
她摇摇头:“不是我,是它们。”
她指了指放在一边的铜钱剑。
丰登毕竟还小,不是很能理解人世间的种种,她的一切情绪都直白不保留,爱憎分明,而且……
“这六个人,他们身上都背负了很严重的因果。”
闵英智问:“是怎样的因果?”
丰登想了想,将因果线的存在描述给闵英智听,闵英智听完后若有所思,“那这个杀人的恶鬼,小丰登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丰登回答得很认真,两人一问一答跟上课似的:“是殍鬼。”
殍鬼?闵英智问:“是饿死的鬼……的意思?”
丰登点点头又摇摇头:“师母说过,古时候每逢天灾人祸,便有人饿死,饿死的人多了,形成的幽冥便会凝聚为殍鬼,但这样的殍鬼是很少的。真正的殍鬼,是由胎死腹中,或是出生后受人为干扰无法成长的幽冥滋生而来。”
她指了指电脑屏幕上的照片:“他们的因果线并非来自己身,而是来源于血脉至亲,这表明他们都曾有姐妹人为夭折。”
且夭折后所生出的幽冥已成恶鬼,所以杀戮不会停止。
殍鬼怨气极重,绝无被度化的可能。
闵英智沉默,又问:“可有破解之法?”
丰登:“除非血亲真心悔改。”
闵英智更沉默了,“真心悔改的标准是?”
丰登:“偿命。”
反正不管怎么着都得死,区别就是被殍鬼碎尸万段,或是留个全尸。
“那殍鬼会滥杀无辜吗?”闵英智问,“我看很多影视作品里的鬼杀了仇人后都会失控,还不能再投胎,这些是真的吗?”
丰登歪头:“投胎超度,都是谎言,人死了就是死了,没有下辈子。”
闵英智之前打过交道的全是男大师,一个个说话云里雾里,甭管问什么都要先拽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深奥典故,反正就是不会好好回答问题,也不知是怕闵英智偷学,还是单纯想要保持高大上,闵英智后来就懒得再搭理了,反正她家有个厉害的充电宝,百邪不侵,知不知道这些玄门异事无关紧要。
人死了就是死了,那只因生而为女便不得存活的幽冥怎能不恨呢?
闵英智深深地叹了口气,丰登在她怀里仰脸看她:“要怎么办呢,要除掉殍鬼吗?我不会帮忙的。”
闵英智想了想说:“你又不是公职人员,不帮忙是你的自由,再说你才三岁呢。”
而她只是个术业有专攻的法医,让她验尸可以,抓鬼没这能力。
让闵英智没想到的是,当天碎尸运回来后,李芒直接过来了,面色还相当凝重:“局里来人了。”
闵英智一开始没当回事,还以为又是什么专家外援,每每遇到这种大案局里都会找外援,为的就是早日破案。
可李芒说:“好像是抓鬼的专业人士。”
她只看到一眼衣角,衣服款式明显很复古,局里没人会这么穿,而且人家也有光头,还不止一个。
没来得及说几句话,李芒就被局长一个电话叫走。
局长办公室里难得一次见到这么多人。
两个穿着僧衣的光头和尚,两个穿着道袍头上顶着发髻的道士,一共四个人,看着跟拍电视剧一样,结果人还有手机跟平板呢。
局长让李芒先坐,并跟她介绍:“这是真一门的随游法师和随览法师,这边两位是正心寺的通劫大师与通难大师。”
李芒:“……局长,案子长时间没进展,您这是打算搞点封建迷信了?”
局长白她:“这是跟政府有合作的,正儿八经的官方玄学人士,你少给我在这里胡说八道。”
随后她向四人介绍李芒:“李芒,重案一组的组长,这次碎尸案就是由她负责的,有什么事情都可以问她,我会让她无条件配合你们。”
四人看起来挺谦逊,态度挺好,李芒没说什么,她还是感觉很不可思议,今天一天发生的事都太玄幻了,要不是她掐自己大腿一把痛得飙泪,真要以为这是在做梦。
“不是局长,你还真信这个啊?国家也信?”李芒问,“那还要我们警察干什么?”
光头的通劫大师是个瘦弱的小矮个,他说:“恶鬼犯案毕竟是少数,更多凶案皆是人为,我们玄门中人只负责恶鬼所造的杀孽。”
李芒看了他一眼,又问局长:“您刚才说的是真的,国家真跟他们有合作?”
局长点头:“我还骗你不成,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最近刚刚定下来,国家会跟玄门联合成立一个特别调查部门,专门负责这些幽冥之事。”
李芒听局长连幽冥都知道,还真不是信口开河,她张了张嘴,忍不住再次打量四位玄门中人,“以前没有过这种事吗?为什么直到近几年才开始谈合作?”
这回是其中一位道士回答了:“从前虽然也有恶鬼,但幽冥更多,而且难以对人类造成伤痕,可近些年来,幽冥暴增,连带恶鬼的数量也急剧增加,仅靠玄门抵挡已十分艰难,人间沽名钓誉者数不胜数,但有真才实学者却寥寥无几,我们也正是因此才想寻求政府的帮助。”
另一个道士接话道:“若放任下去,只怕灵异之事会如雨后春笋,难以断绝,一旦恶鬼充斥人间,活人的生存空间也就所剩无多了。”
他们之前刚被安排解决出过任务,结束了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又被派到了京市。
像京市是一国首都,有国运坐镇,恶鬼难以成型,但这两年变化极大,恶鬼们变强了许多,数量上也十分惊人,若是继续视而不见,必定酿成大祸。
第605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七)
李芒对玄门不了解, 但既然是领导派下来的任务,她即便心里有疑问,也不会拒绝, 总之, 这桩碎尸案, 重案组将要多出这四个外援,至于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芒就不知道了。
随游随览跟通劫通难四位都是玄门中人,李芒没有将丰登所说的话转告他们,而是将人带去了重案组。
李芒带的小组加上她一共七个人, 个个都是常年在一线工作的老刑警, 连刚被调进来的鱼苗儿也不一般。鱼苗儿大学是计算机专业,走特招进来的,她一般很少出现场, 但能力很强。
突然看见头儿带了俩和尚俩道士进办公室,组员们说不震惊那是不可能的,一般这种搞封建迷信的案子都是民警负责, 分不到她们重案组啊。
李芒不知道该拿啥样的态度对待四位大师,想来想去就跟对以前请的外援一样, 不卑不亢。
她先请四位落座,然后对组里年纪最大的老刑警说:“葛姐,麻烦你给讲讲碎尸案的大致经过。”
葛姐今年四十七, 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但给和尚道士讲案子还真是头一回。
鱼苗儿打开了投影, 葛姐介绍案情时, 她会根据葛姐的话投放现场照片以及痕检结果和法医证词。
从第一场碎尸案发生到现在,刚好满八天, 但八天里一共有七名受害者,受害者的死亡方式一模一样,从科学角度来讲,法医认为是失血过多致死。
如果只看这些,可能会觉得这是个虽然凶残变态,但也不是没有过的连环杀人案,可七名受害者受到如此酷刑,不仅没有惊动周围的邻居,现场更是一点有关于凶手的痕迹都找不到。
其中有两名受害者家里安装了监控,事后鱼苗儿调出了案发时间的监控录像,录像的画质有点模糊,但能看得出受害者被以大字型悬吊在空中,随后四处飞溅的血肉让画面变得更加难以辨认,等一切结束,房间里已空无一人。
唯一的好消息便是通过录像,目前至少能确认作案现场的确就是死者所居住的房屋。
“我们最大的难题就在于,为什么邻居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以及凶手究竟是如何进入房间,又从容离去的。”李芒道。
她起身在白板上画了两个红圈,观察着四位大师的表情。
他们似乎没有想要隐瞒什么,从看到第一张现场照片时神情就逐渐变得凝重,重案组除了李芒外,其她没人会往非自然事件上想,通劫大师跟李芒说:“不知道李警官能不能带我们去案发现场实地看一看?我们需要确定一些东西。”
李芒当即捞起外套跟车钥匙:“没问题,小陆,你跟我一起。”
小陆是她公安大学的学妹,整个人瘦瘦条条,嘴唇很薄,飞眉入鬓,英气十足,“好嘞,头儿。”
其她人就原地待命了。
按照通劫的要求,她们最先去的是第七名受害者的家,李芒开了辆警用吉普,坐六个人绰绰有余。
七位受害者分属于京市不同辖区,案件情节恶劣,才被归拢于市局重案组,第七名受害者住在南城,从市局开过去,不堵车都得三个小时。
小陆不懂为啥还要再跑一趟案发现场,或者说跑案发现场她理解,但带上和尚道士什么的,她就不怎么理解了。
趁着在路上,她按照李芒的吩咐,将第七位受害者的信息详细跟四人说了说。
第七名死者是所有受害者中最年轻的一个,读得是电影学院,长得相当漂亮,单独住在南城商业圈附近一套两百平的房子里。
这边房价一平十万,房主也不是死者,而是一个中年男人。
同时也是发现尸体的第一目击者。
小陆划拉着手里的平板,接收来自鱼苗儿发来的资料:“头儿,鱼苗儿查到这个石伟明跟死者之间每个月都有固定的大额交易,死者刚入读学校时手头还较为拮据,但从大二起便宽裕了起来,不过石伟明不承认两人之间有不道德关系,葛姐还在审。”
到达小区后,李芒停好车,发现小陆好像有话说。
小陆凑到她跟前低声道:“他们穿这样是不是有点太显眼了,咱们还怎么做调查工作啊。”
李芒摇摇头示意她少说话。
好在这个小区管理颇严,虽然僧道的打扮确实很让人在意,但进了电梯就好多了。
像这种中高档,还一梯一户的小区,正常情况下要拜访房主,得有密码刷人脸才能进,但鱼苗儿却查不到访客的任何信息,好像对方是从窗户缝里飞进去的一样。
一进电梯,通难就沉声道:“好重的怨气。”
李芒感觉不到,小陆瞪大了眼,不是,她们该不会真是来超度死者的吧?
死者住在十六楼,进去前李芒给四位大师发了手套鞋套头套,哦,两位和尚用不着。
因为碎尸被运走还不到五小时,距离死亡时间也非常近,整个房子里一片狼藉,墙壁、天花板、家具、地面……处处都是暗红色的血迹,一个人的身体里居然有这么多的血,实在是不可思议。
痕检们已经来过现场,除了被运走的尸体外,现场没有任何变化。
李芒跟小陆被要求站在玄关处不要跟进,看着四个人在房子里转来转去,其中随游道士更是取出了一个罗盘,小陆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处于碎裂重组中。
头儿不是说,这是请来的外援?以前的外援都是老法医老刑警老侧写师一类的专家,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她憋坏了,小小声问:“头儿,这是干嘛?”
什么时候她们执法人员都需要搞玄学了?
李芒也不知该说什么,她见通难大师停在离她们比较近的客厅处,便问:“大师,请问有什么进展吗?”
通难和尚脸色很不好看,但这不是针对李芒的,而是针对在案发现场检测到的怨气浓度。
他正要回答李芒的问题,只听砰的一声,随游道士忽然发出一声惨叫,李芒跟小陆顾不上他们交代的话,大步上前查看,只见随游道士已经跌坐在地,右手紧紧压住左手,刚才被他拿在手上测探怨气的罗盘,居然碎了!
罗盘碎得太快,几乎是在随游道士手上形成了一个冲击波,此时他的左手已是鲜血淋漓,几根指节以扭曲不自然的角度垂坠着,随览道士则说:“赶紧走,这里太危险了,已经不是我们能处理的了!”
从进来到离开,顶多也就十分钟。
送随游道士去医院的路上,三位大师的脸色已经不能用单纯的难看来形容了,把随游留在医院后,他们跟着李芒和小陆回到了局里,并再一次进了局长办公室,这回,重案组其她成员也被一并叫入。
随览道士说:“连师门的罗盘都碎了,这幽冥必定已经转化为恶鬼,而且力量异常强大,我等难以对抗,恐怕要请长辈亲自出山。”
局长点头道:“这个我来安排。”
他们四人年纪都不算大,在玄门已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早已能够独当一面。与政府合作的这几年来,出过的任务虽然也有危险,但从没像这次一样吃这么大的亏。
最可恨的是,他们甚至没见到恶鬼,光是对方留在现场的怨气,便毁了随游的左手!
李芒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走向,她隐隐有种感觉,这四个大人加在一起恐怕都比不上小丰登。小丰登连现场都不用去,这四人去了现场却一无所获,还险些折进去一个。
局长看着重案组的成员,这都是她的得力干将,事态紧急,已经不能再瞒着她们了。
等出了局长办公室,大家脚步都是漂的,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居然是真的,这世界上还真有鬼啊!而且也有专门对付鬼的玄门?鱼苗儿想起自己大学时还曾作死跟室友玩过请笔仙的游戏,这会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葛姐恍恍惚惚地将审讯结果递交给李芒,她还处于局长的大爆料中没有清醒。
石伟明招了。
第七名死者名叫文小华,家境普通,但文小华从小长得就很出色,高中时因文化成绩一般,为了能读大学便改学艺术,结果考到了京市才发现,比他漂亮的多得是,比他有钱会来事儿的也多得是。
当别人从头到脚都是名牌时,他只能穿几百块的鞋子跟衣服,长此以往,虚荣心占据上风,他便悄悄在同性交友软件上找了个有钱的糖爹,也就是石伟明。
石伟明虽然年过不惑,个矮又肥胖,但出手阔绰,两人很快达成长期关系,石伟明还将自己名下一套地段很不粗的房产拿出来给文小华居住,两人每星期都会约会,石伟明不仅送文小华名牌,还每个月都给他打一笔生活费。
靠着这笔钱,文小华如愿以偿过上了他梦寐以求的好生活。
本来石伟明昨晚就要来找文小华的,但他亲爹突然中风,他跟着跑了趟医院,怕小情人不搭理自己,一大早就赶了过来,结果温香软玉没看着,只瞧见满屋子血红,当时就给他吓尿了。
他的不在场证明很有力,但石伟明都四十多了,家里男儿跟文小华一样在念大学,所以进了市局后,石伟明一直苦苦哀求警察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家里人。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要确定他的不在场时间。
洗清嫌疑后石伟明就能走了,他刚出审讯室,迎面就是俩大耳刮子,打他的人手上戴着戒指,硬是给他脸上划了道七八厘米长的血口子,随即而来的就是他老婆的破口大骂。
葛姐欣赏了一会儿才跟小陆上去拉架:“行了行了,别在公安局闹事!”
李芒在旁边提醒中年女士:“赶紧去医院做个体检,别被染上病。”
干了这么多年警察,这种在外面跟男人乱搞的已婚男见得多了,根本跌不破李芒的下限。
中年女士到了外面摁着石伟明又是一顿痛扁,她生得膀大腰圆,力气很大,石伟明被揍得跟条死狗一般,不过没人同情他。
等重案组全员集合,整个办公室一阵死寂,李芒觉得自己有必要站出来,清清嗓子问:“你们对刚才陈局的话,都有什么想法,说说自己的。”
葛姐慢悠悠地给自己泡了杯普洱:“到我这年纪,只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小陆:“……”
鱼苗儿:“如果可以,我想相信科学。”
组里最能打,外号鲨鱼的沙泓朔有自己关注的点:“人的拳头能打到鬼吗?打不到的话,要怎么样才能打到?”
旁边单手撑着额头,长了双细长狐狸眼的钟翠微吐槽道:“你别叫沙泓朔了,改名叫杀红眼吧。”
她问李芒:“头儿,这些要都是真的,那咱们以后还怎么办案啊。”
李芒没回答她,问全组话最少,存在感最小的那个:“小张,你觉得呢?”
小张同志推了推她那根本不近视的平光眼镜,回答道:“我是信这个的,我姥姥还在的时候,十里八乡都爱找她算命。”
嚯!
众人齐刷刷看过来,小张同志淡定地再次推眼镜:“科学也好玄学也好,端看我们人类怎么使用。至于陈局说的恶鬼,我个人的倾向是,人有好人坏人,鬼也不能一棒子打死,当然这些都是我的个人想法。”
别看小张同志存在感约等于零,但她却是个社交悍匪,凭借一张看了就忘的大众脸能够打入任何地方的群众内部,获取第一手新鲜信息,堪称重案组一霸。
每次派她去跟踪嫌疑人,从来没有失败的时候。
“叩叩叩”。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重案组的人都朝门口看去,闵英智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话说得挺礼貌,人已经进来并且拉了张椅子坐下了,然后大家看到她身后的小小三头身,丰登也想学闵英智拉张椅子出来坐,但她个头太小,好不容易手脚并用爬到椅子上,做好了大家却发现只能看到一层光溜溜的头顶。
跟颗会发光的小卤蛋似的。
原本气氛颇为沉重的办公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丰登还不知道坏心眼的大人们为什么笑得这么大声,她往后仰,试图看清楚。
闵英智把小光头拎到自己腿上,丰登别别扭扭的,但这么坐确实高了好多,不会再只露头顶。
李芒:“陈局都说了。”
闵英智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
闵英智不像闵英杰有深恶痛绝的三件套,但她一向不管活人的事,只有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才能得到她全部的注意力,从某种角度来讲,幽冥跟恶鬼都是死人,而且丰登疑似对这些很了解,闵英智也就跟着多关注了一点。
在座的都是同事多年的好姐妹,说是一家人都不为过了,闵英智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你们是怎么想的,这案子就交给玄门的人了?”
李芒:“怎么可能!”分清楚谁是警察好不好!
闵英智:“那你们打算怎么做?幽冥也好恶鬼也好,普通人根本抓不着,而玄门的人好像没有抓的意思,只会就地处理。”
顶多就是超度和物理超度的差别。
鱼苗儿常年浸淫网络,提出了一个最在意的问题:“幽冥会滋生出力量强大的恶鬼,那恶鬼有没有可能会失控到无差别杀人呢?如果是这样,那么它们是一定要处理的。”
葛姐则说:“截止到目前的七位受害者,要说他们都是有道德的好人,那肯定不是,但不管是小偷小摸还是出卖身体,真的就罪该致死吗?法律的量刑都没有这么重。而且其中有第三位和第五位死者,他们不仅没有违法犯纪,还是口碑很好的人,他们死了,各自的家庭也随之破碎。白发人送黑发人,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爸爸,我想不出理由去理解凶手。”
丰登抿起嘴巴:“鬼不会考虑这些,它们连做人的机会都没有过。”
让“活”都没“活”过的鬼去感同身受活人,这是不可能的。
本来大家把丰登当小吉祥物,没想到丰登却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除了李芒外,其她人都很惊讶。闵英智摸了摸丰登的小光头,解释道:“丰登从小被很厉害的玄门中人养大,天赋又好,所以很懂这些。你们别看她年纪小,厉害着呢。”
丰登很配合地昂起小下巴。
她告诉重案组:“杀死这些人的是殍鬼,如果你们不信,可以亲自去查。”
闵英智帮忙解释了殍鬼的来源与形成,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李芒当机立断道:“不管怎么说,先从丰登提供的线索查查看,如果是……咱们再商量该怎么办。”
除却留在办公室的鱼苗儿外,剩下六人两两分组,分别展开调查。
葛姐跟小张分在了一起,她们要去走访第六位死者的家里人。
第六位死者是九零年代生人,虽然是京市本地人,但家境并不富裕,他是独生男,母亲早年去世,因工作在北城租房住,家在京市郊外的村子里,家里只剩下一个老父亲。
老人今年都快七十了,整个人佝偻得厉害,不知是否是因为这个噩耗,葛姐跟小张到时,他正坐在院子里望天,家里冷锅冷灶,堂屋桌上的饭菜都长了毛。
面对这样一位老人,葛姐只能轻声问候,小张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跟葛姐说了声就出去了。
老人不愿意开口,葛姐怎么说都不行,结果小张却带来了个好消息,她俩四目相对,小张示意她出去说。
“我打听过了,这边村子里老人很多,好些都是跟他家一起过来的。”小张刚才说了很多话,她拧了瓶矿泉水灌了一半,抹了把嘴道,“九十年代那会计划生育,家家户户都只能生一个,而且多生还要罚款,很多人家都成了超生游击队,为了生男孩到处跑。”
葛姐经历过这些,当下就明白了,那个叫丰登的小光头说得恐怕是真的,虽然不能打包票第六名死者就是因此而死,但他家当初为了生他,肯定也跑过。
她问小张:“他们家打过女胎?”
小张摇摇头,露出厌恶的表情:“比这个更过分。很多人家是把女孩生下来去追男孩,他们家不是,他们家为生男孩跑去临省亲戚家的时候,家里那个女孩没带走。”
葛姐呼吸都停止了一瞬,然后小张补充道:“那女孩还不到两岁。”
为了生男孩到处躲到处藏,这种事别说当年,现在也很常见,但像第六名死者家里这样,为了生男孩把不能生活自理的小女孩扔在家里自生自灭的,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因着这事儿,村里老人都很有印象,小张稍微一打听就出来了,那跟她讲这件事的老太太,现在提起来还骂第六名死者家里不干人事呢。
两口子为了生男娃跑了,老两口居然也跟着去“走亲戚”,谁也没想着把小女娃带上。
葛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再看那痴痴呆呆不愿开口的老人,心里的同情直接消失。她叹了口气,说:“咱们回吧。”
七名受害者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但出事后家里人基本都赶来了京市,案子没破都不愿意走,一定要等到凶手被捉拿归案。
要怎么跟受害者的家人说,也许这凶手根本就抓不到呢,甚至于你们心爱的孩子之所以会死,还是你们造下的孽。
小张一边提醒葛姐系安全带一边问:“姐,你觉不觉得这事儿没完?”
葛姐就问她什么意思。
其实小张也说不好,她对玄学是一窍不通的,也就小时候姥姥给人算命测字什么的,她会跟在一旁看,但姥姥不许她学这些,说是有五弊三缺,不如当个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
“我就是觉得,恶鬼的怨气那么重,连无法左右出生,只是吃了性别红利的兄弟都要杀,那亲手把它们残害致死的其它人……能逃得了吗?”
第606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八)
“你也看到这些受害者的家人有多痛苦, 有多恨凶手了吧?有个受害者的母亲不还因此自杀未遂吗?”小张踩下油门,幽幽道,“我设身处地想了下, 如果我是恶鬼, 我会先杀他们最珍视的人, 等他们的痛苦到达顶点,再将他们一起杀了。”
葛姐:……
小张:“只是假如, 假如!代入恶鬼的话,有这种想法很正常吧?毕竟冤有头债有主,不过我更担心的是, 假如咱们警察插手太多, 会不会也被当成敌人啊。”
葛姐:……
小张:“可惜我姥姥去得早,诶葛姐,你不本地人吗?知不知道哪个寺庙比较灵啊, 要不咱哪天去请个平安符,或者局里那两个和尚,他们能——算了, 他们光是去个现场就直接残了一个,我估摸着对上恶鬼也是白搭。”
葛姐:……
小张怀揣着对未来的忐忑, 与对自己小命的紧张打开了导航,第一千零一次感叹要是姥姥还在就好了。
她总感觉这个世界是神秘的,很多人都说世界在变得越来越糟糕, 但小张却觉得世界只是渐渐褪去了愚昧的面纱, 将隐藏在虚假繁荣下的真实一面血淋淋地展示了出来。
回到局里一碰头, 小丰登说得一点不差, 七名死者都曾有姐妹无法出生,或是在出生后遭到扼杀, 面对这种情况,李芒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如果是活人犯罪,警察还能去抓,但这摆明了是恶鬼所为,她们该采取什么措施?
“有一点我特别在意。”小钟花式转着手里的圆珠笔:“要说这样打女胎,重男轻女的事件,早千百年前就已经存在了,那像这样恶鬼杀人的案件,究竟是一直都有,还是近年来才兴起的呢?如果是后者,这是否意味着某种我们很难去估量和控制的变化?”
她们对于玄学这方面太不了解,所以无法精准判断现况。
小陆问李芒:“头儿,能不能让大师给我们科普一下啊,不然真两眼抓瞎不知该怎么下手。”
李芒想了想说:“等我去问问陈局。”
她的申请很快就得到了回复,除却受伤的随游道士和照顾他的随览道士,通劫通难两位大师愿意来重案组讲讲幽冥的事。
不过眼下有关幽冥恶鬼的消息只有极少一小部分人知晓,所以除了涉案的警察外,其它部门不能参与。
“人生在世,难免有所遗憾、不甘、怨恨。这一类的情绪,都可以归类为执念。有些人死后,随着时间,这点执念就像喷洒在空气中的花露水,渐渐就淡了,但有些人的执念,却不会随着情绪拥有者的死亡而消失。”
通劫想了想,比喻道:“这么地说,一个很强的执念,就像一块磁铁,它被放置在某处,便会自动洗吸引周围的其它执念,当这些执念累积到一个度,就是玄门俗称的‘幽冥’。”
“所以说像墓地、医院之类的地方,幽冥产生的频率就比较高,因为亡灵生前总有许多无法放下的东西。”
通难接过他的话头:“普通幽冥像糟糕一点的空气,会让人感觉不舒服,但只要不长期与其接触,它们就不会对人体造成什么危害。然而幽冥是可以成长的,它们会不停地吸收和扩容,就像执念成为幽冥那样,幽冥成熟之后,诞生的就是恶鬼。”
小钟问出了那个一直困扰她的问题:“那么大师,恶鬼是现代才有,还是以前就有?”
通难答道:“古往今来一直都有,我等玄门中人,便以镇压恶鬼,守卫苍生为己任。”
小陆:“既然这样,为什么现在又准备和国家合作了呢?”
通难与通劫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近些年来,恶鬼诞生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凶猛,已不知有多少玄学人士为之而死,如今是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玄门已是青黄不接,无法再担此重任了。”
李芒沉吟着问道:“如果凶手不是活人,我们警察应该怎么做?”
她其实更想问,警察要学画符收鬼跳大神之类的吗?
通难道:“等特别调查部门成立,我们可以互助办案,玄门也需要政府的帮助。”
小张:“那我们手头这个碎尸案呢?”
通劫:“我已通知寺中长辈,他们很快便会赶来。”
葛姐犹豫着问:“赶来之后,对于恶鬼……你们一般会怎么处置?超度它们,还是……?”
通难答道:“只有未曾沾染人命的恶鬼才有资格被超度,似这等嗜杀之鬼,必须将其剿灭,否则放任下去,必定酿成大祸。”
鱼苗儿忍不住说道:“可根据我们调查,若无恶人,便无恶鬼,一味只剿杀恶鬼就有用了吗?只要还有人打女胎,只要还有人家重男轻女,像今天这样的恶鬼就会源源不断的出现。”
通劫闻言,一张白净面善的脸上竟显出严厉之色:“施主万不可这般想!鬼是不会共情人类的存在,它们残暴嗜杀,视人类为仇敌,面对想方设法要你命的仇敌,怎能去怜悯?施主站到鬼的立场上思考,鬼却不会反过来怜惜人类。”
“师兄说得对。”通难颔首:“已经成熟的恶鬼最擅长花言巧语蛊惑人心,无论它们说什么都不能信。便是它们生前遭遇过劫难,可人间又非法外之地,哪里轮得到它们无视人间法律出手寻仇?更何况鬼是万般幽冥集合之物,被它们残害致死的人,说不定与它们生前毫无瓜葛。”
重案组的众人纷纷沉默,通难再次叮嘱道:“不要同情鬼,不要信任鬼,更不要妄图去理解和拯救鬼,它们与人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生物!”
他说得很严重,对鬼并不了解的警察们连连点头,小张问:“大师,鬼这么厉害,那我们普通人该怎么自保啊?万一遇到了怎么办?”
通劫道:“诸位施主是警察,身上正气十足,一般情况来说,鬼魅不敢近身,不过去寺庙请个平安符戴着也是不错的。”
葛姐顺口问了句他们寺庙的平安符需要多少香火钱,通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比了个五。
小张:“五十?”
通劫不好意思地摇头。
小钟:“五百?”
通劫还是不好意思地摇头。
小陆:“……不会是五千吧?”
通劫依旧不好意思地摇头。
鲨鱼:“你别告诉我是五万。”
这回通劫没有摇头了。
重案组瞬间作鸟兽散,要说刚才她们还想请张平安符以防万一的话,现下是想都不再想。五万!干点啥不好,去买张符!
重案组的大家家境都比较一般,也就小钟家还算有钱,不过她们市局最有钱的肯定是法医主任闵英智,那是随随便便都能给局里捐楼捐资金的真正豪门。
闵英智是肯定不会花五万来买通劫通难他们寺的平安符的,她问了丰登,小光头也会画,肥水不流外人田,这钱与其让别人赚,为什么不让她们家小光头赚呢?
所以下班后,闵英智就带小光头去了京市的白事一条街,找了家看起来最气派的店进去。其实黄纸这类东西去佛事商店也能买,但小光头自成一家,与僧道不同路。
闵英智博学多才,可什么样的黄纸能画符,这她可是真真儿的一窍不通。
见丰登买了最普通的那一等,闵英智道:“不用给老大省钱,她的钱多得根本花不完。”
丰登认真道:“都是一样的。”
她们孟婆一脉画符从来不讲究这些,再好的黄纸若没有经过洗练,也撑不住自然之理,所以买普通黄纸回去洗练再画即可。
闵英智听不懂,但感觉很深奥的样子。
之后她们又去买了朱砂,见丰登只要这两样,闵英智忍不住问:“这就够了吗?要不要给你买点别的?公鸡血黑狗血之类的?”
丰登摇摇头,她的小脸皱成一团,解释道:“我们跟其它家……不一样,样样都不一样。”
她说得很模糊,可能是因为年纪太小组织不好语言,可闵英智神奇地听懂了:“就跟中餐和西餐一样,虽然都能吃,但做法体系完全不同,是吗?”
丰登点点头又摇摇头:“比他们厉害……得多。”
这个闵英智信,丰登才三岁,今天局里来的外援看着虽然也年轻,但少说也有二十四五六。
回到家后,闵英杰得知丰登要画符也跑来围观,除了老大还没下班外,两姐妹一左一右跟护法似的,都等着小光头带她们见见世面。
闵英杰问:“不用摆张桌子铺条黄布吗?焚香沐浴请神上身呢?”
丰登像模像样地走到椅子旁边,手脚并用爬上去,本来她是想坐的,可这张椅子平时是老大在用,老大身高一米八七,丰登坐上去连个头皮都露不出来,所以她爬上去后甩掉两只小布鞋,穿着袜子站在上面。
小大师外表看起来严肃得很,道袍布鞋搭配小光头,却穿着一双印了圆滚滚Q版小青蛙的袜子。
毛笔用的是老大笔山上的中狼毫,握在丰登手里像模像样,她面前的黄纸是闵英智帮忙裁的,墨是闵英杰给磨的,派头十足。
丰登抬起手,她年纪虽小,握起毛笔手腕却极稳,下笔更是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不知是否是错觉,丰登提笔在黄纸上落字的一瞬间,闵英智跟闵英杰都感觉书房内的空气变得更加清新怡人,令人精神一震。
重案组一共有七个人,但丰登总共画了十张护身符,闵英杰接过自己那张时,表情都是错愕的。
说实话她对小光头态度不算好,一直不冷不热不搭理,没想到护身符还有她的份儿。
丰登将护身符叠成了小青蛙,闵英智收起来时问:“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丰登:“护身符水火不侵,也不惧秽物,只有人为可毁。”
闵英杰问:“那要是掉马桶里,捞上来也还能用?”
丰登的小脸登时皱起来。
闵英智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闵英杰才不试呢,她又不傻。
她好奇地问丰登:“你们到底是个什么门派,为什么画符这么轻松?我以前跟组当过一部灵异片的助理导演,剧组请了专业的道士来指导,他们画符可讲究了,成功率还不高。”
闵英智代替丰登回答道:“你没听丰登说嘛,她们跟僧道完全是不同体系,就跟文理科一样,这有什么好问的,你又学不会。”
这话闵英杰就不乐意听了:“你怎么知道我学不会?万一我有天赋呢?”
丰登在夹缝中小小声道:“你没有。”
闵英杰:……
怕闵英杰不相信,丰登急忙道:“我没有说谎,你真没有。”
闵英杰:……
闵英智忍俊不禁,戳了戳丰登肉嘟嘟的脸蛋子:“再说你三姐的玻璃心都要碎了。”
丰登想了想,怕闵英杰真的心碎,连忙回答她之前的问题:“我们孟婆一脉,遵循的是自然之理。医卜星相术,皆依自然之理而生,既无祖师亦无信仰,自然之理无处不在,所以不需要……不需要……”
她想不出那个合适的词,闵英智适时提醒:“前摇。”
“对,所以不需要前摇。”丰登点头:“不一样的。”
闵英杰问:“那你们门派怎么就你一人?这么厉害的门派,不应该有很多传人吗?”
丰登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师母说,等我遇到了能够传承的人,我会一眼认出她的。而且能够感悟自然之理,使用自然之理的人千万里难挑其一,如果感悟不到,即便入我孟婆一脉,也与常人无异。”
闵英智附和地点头道:“别人相面算命,都要有生辰八字,但丰登完全不需要这些,她看一眼照片就行。”
丰登对待家人毫无隐瞒:“我能看见,用眼睛就能看见。”
对于丰登来说,她看某个人一眼,便能瞧见对方的过去现在与未来,不仅她可以,师母也行,这是孟婆一脉的天赋。她们拥有比常人强大的能力,所以也要担当起重要的责任,每逢乱世,便入世定乾坤安天下。
不过自数百年前起,这项门规便无需再遵守了。
丰登听师母讲过,很久很久以前,师门也曾有过男子,然而随着世事变幻,除却初代门徒外,再无男子能够感悟自然之理,于是便由女子一代一代传承下来。
随着幽冥丛生,恶鬼起势,自然之理已彻底将第二性排除在外。
闵英杰问闵英智:“你们那个案子有头绪了吗?”
闵英智摊手:“不知道,反正外援进医院了。”
闵英杰啧了一声,“我打算休息个两三年,你说我干点什么好?”
闵英智:“你一个休了假就满世界跑的人,问我一个几乎没有休息的人这种问题,你是人?你有心?”
闵英杰得意地笑笑:“你说我问老大要点钱怎么样。”
闵英智一听就知道老三肯定是已经有主意了,随口道:“要呗,你哪次要她没给?”
要说老大从章则庸那人渣手里拿到公司的时候,公司也就普普通通,到了老大手上后才迅速发展,从某某公司变成如今的闵氏集团。闵英智跟闵英杰比大姐小四岁,了了开始上班的时候,她俩还读初中呢。
闵英智还好,一路品学兼优保送上大学,花不到什么钱,但老大给她们学校捐了好几栋楼。
老三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吞金兽了,念书时还好,自己组工作室当导演后,那要的投资都是以千万为单位,不知从老大手里抠了多少钱。
所幸老三干这行是真有能耐,老大也没赔就是了。
丰登看看自己的儿童手表:“……老大还没有回来。”
她被闵家三姐妹影响了,基本不叫姐姐,都是老大老二老三的叫。
闵英杰摆摆手:“不用担心,指定加班呢,纯纯的工作狂。”
丰登就要从椅子上跳下去,她今天回家就进了书房画符,还没去看自己的小鹅。
她那五只小鹅被曹姨照顾得可好了,每天生活在干净透亮的观赏池里,顿顿吃得营养丰富,还有非常舒适宽敞的窝。
闵家在这之前没养过任何小动物,花园里连个虫都瞧不见,骤然多出五只鹅,感觉还满新奇。
这五只小鹅格外通人性,连想吃铁锅炖大鹅的闵英杰都不忍心让人把它们炖了,太小太瘦,等再长肥一点。
丰登在花园草坪上一现身,小鹅们就摇摇摆摆走过来,闵英杰吹了声口哨,不知从哪儿摸出一颗颜色鲜艳的小球往远处一丢,小光头立马带着小鹅往前冲锋抢球去了。
等她把小球送回闵英杰手上,闵英杰就再次往远处丢,小孩小鹅们便追着球哒哒跑。
闵英智实在看不下去,无语道:“想玩这个干嘛不养狗。”
闵英杰:“我才不养。”
她看着丰登在草地上跑来跑去,有时还没站稳啪叽一下摔个狗啃泥,小孩儿也皮实,哭都不哭一声一骨碌翻身起来继续跟小鹅追着跑,无忧无虑的,天真又可爱。
“也就玩的时候像小孩儿,平时跟小大人似的,说话都老气横秋的。”闵英智笑笑。
隔天她把丰登画的护身符给了李芒,李芒转头给她打了七万块钱。
“别跟我说不要,我可是问了,通劫大师他们寺庙里的护身符五万一张呢。”李芒说,“这就当是我买的,别跟其她人说。”
闵英智翻了个白眼:“你看我们家像是缺你这点钱的样子吗?”
“你家有钱是你的事儿,反正我们不能白拿。”李芒很固执。“小张还说什么三弊五缺还是五弊三缺的,去寺庙许愿都得给点香火钱呢,那我宁可给丰登。”
闵英智想了想,把这钱收下了,转头给郭特助打电话,以丰登的名义把这七万块钱全捐了出去。
闵氏集团名下有个公益基金会,每年会拿出净利润的一部分投入其中,主要是助学,这钱捐给其它组织闵英智不怎么放心,但捐给自家是没话说的。
回家她给了丰登七张红票票,从来没拿过这么多钱的小孩儿脸蛋激动到红通通:“……给我的吗?都给我吗?”
闵英智点头,两手撑在膝上弯腰同丰登说话:“是啊,是你画的护身符的奖励。”
曹姨给丰登买了个黄色的小老虎存钱罐,丰登欢快地跑过去,把红票票塞了进去。
然后她抱着存钱罐舍不得松手,连吃饭洗澡都一定要带着。
因为丰登还小,虽然她极力表明可以自己洗,但谁放心让三岁小孩一个人待在浴室?所以丰登洗澡的时候,孙阿姨总是在外头守着,闵英智有时也会给小朋友洗洗背搓搓澡,谁让丰登手短腿短,根本摸不着自己的后背。
小朋友摸起来软绵绵的,很脆弱也很鲜活,闵英智手法可厉害了,全是在死人身上锻炼出来的,有时尸体跟衣服黏连在一起,她得花好几个小时才能将其分开,力求做到人衣分离。
丰登平时一本正经,玩得时候也难免露出点小孩儿样,小孩都爱玩水,她也不例外。
整个浴缸里被她弄得到处是泡泡,闵英智给她套了个幼儿脖圈,随便她在浴室里兴风作浪,自个也换了方便的短袖短裤,差不多水温降下来就再帮忙加热,反正任由丰登玩。
小光脑袋摸起来还是滑溜溜的,之前丰登的体检报告也出来了,很健康很正常,毛囊也自然,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长不出头发。
丰登足足玩了快俩小时,闵英智觉得再玩下去人都跑涨了,这才把她捞起来。
丰登开心地在床上翻跟头,躺着自己抓脚丫子玩,闵英智原本想等到她睡了再走,谁知电话突然响起,来活了又。
“你要去工作了吗?”
抱着小脚丫的小朋友眨巴着眼睛问。
闵英智揉揉小光头的脸蛋:“是呀,让老三给你讲睡前故事好不好?”
丰登思考片刻,勉为其难道:“……那好吧。”
突然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闵英杰:?
第607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九)
“……死者尸斑显著, 存在出血点,血液不凝,无鸡脂样凝血块, 喉粘膜、眼结膜、面部皆有点状出血, 基本可以排除致命性暴力损伤的可能。”
闵英智直起腰, 她腰肌劳损得厉害,最近几个月特别严重。
这具尸体是刚送来的, 死者是位青壮年男性,妻子出差回来发现他死在家中,死者的父亲坚定认为儿媳是凶手, 因为在这之前听说过不少关于儿媳生活作风不良的传闻。
“初步判断为内分泌系统疾病所导致的猝死。”
听说是猝死, 在一旁等待的男警察皱眉问:“但他今年才三十岁。”
闵英智脱下手套挤了点洗手液,淡淡道:“青壮年猝死综合征绝大多数出现在男性身上,女男比例是1:13.3, 死者身上不见明显致死性病变,也没有家族病史。”
男警察点点头:“我知道了,检测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闵英智:“出来了我让人给你送去。”
对方应了一声却没立刻就走, 闵英智眼皮一抬:“还有事?”
“一会儿夜宵?”
“你们刑侦队聚餐,我去干什么。”
等人走了, 闵英智揉揉眉心,她今晚也不打算回家了,不够来回折腾的。
因为也懒得回住处, 她干脆在法医室的折叠床上睡到了天亮, 然后死者的检测报告出来, 充分证明了死因是由低血糖症引起的猝死, 与其妻子毫无干系。
不过这个结果警察能接受,死者的父亲却不能接受。
他非说警察收了儿媳的钱, 死活不肯离开,递过去给他看的尸检报告刷刷两下就被撕得粉碎,反倒是死者的妻子一直坐在边上默默流泪。
“你看她!”
死者的父亲指着女人的鼻子大声嚷嚷,“谁家男人死了会穿成这样还化妆?现在知道哭了,装什么!肯定是她跟外头的奸夫合伙起来杀的人!”
女人并不是自己来的,她身边还有另一个年龄相仿的同伴,听见死者父亲无理取闹的指控后,同伴冷笑一声说道:“穿成什么样了?你出去出差不穿正装?警察都说了他是猝死的,你有闲工夫在这指责别人,怎么不见你平时去关心一下你的好大儿呢?”
死者生前工作普通,工资远不如妻子,因此常年在家靠妻子养活,这次死者父亲来闹,其实也是看上了死者名下那套房子,因为他早年再婚,正愁要结婚的长男没地方住呢。
要是死者妻子是凶手,那身为父亲的他便可以继承这套房子了。
说父爱哪有那么多父爱,全是利益,真要有父爱,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对死者不闻不问,得知了死者的死讯才上门撒泼胡搅蛮缠。
女人出差回来发现丈夫猝死在家中,她先是打了急救电话之后才报警,根本来不及换衣服。即便处于悲痛之中,她看起来仍然很体面,反倒比不上死者父亲声嘶力竭的表演。
像这样的案子,闵英智不知见过多少个,现在她的心已经波澜不惊了。
死者父亲还在大吵大闹,警察又不能直接堵住他的嘴把人拖走,正在大厅闹得不可开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如撞钟一般传来:“年过半百,勿造口孽。”
包括死者父亲在内,众人齐齐扭头,却见市局大厅入口处,有一位身材高大的老僧。老僧背光而立,清晨的阳光折射在他的僧衣上,愈发显得有悲天悯人之相。
此时老僧正双手合十,口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死者父亲这样的滚刀肉,愣是在他面前讷讷半天,不敢再继续撒泼,让警察给劝出去了。
闵英智很快收到了李芒发来的消息,听说通劫通难两位大师的师父到了,还听说这是位在业内德高望重的高僧,不知度化了多少恶鬼,手段相对比较温和,除非恶鬼恶贯满盈,否则不会令其魂飞魄散。
这位法号渡苦的高僧到达后半个小时,随游随览两位道士的师父行藏也来了。
跟慈眉善目说话温声细语的渡苦大师比,行藏道长显然是个暴脾气,尤其这次他跟渡苦都派了年轻徒儿来出任务,结果渡苦的两个徒儿屁事没有,他的徒儿却折进去一只手,虽然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去了医院,但那是被恶鬼怨气所伤的手,医院能有什么用?
李芒都能感受到行藏道长身上那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陈局还试图在一僧一道中调和,但行藏道长心高气傲,根本不愿意搭理渡苦,李芒在边上默默闭嘴,现场四个人属她最小。
“我今儿倒要看看,究竟是个怎样的鬼物,竟能伤我爱徒!”
得知徒儿受伤后,行藏道长连夜坐飞机赶来,一身风尘仆仆就要去案发现场一探究竟。
不过他面对渡苦大师态度很差,但对陈局跟李芒还算有礼貌,毕竟大家不是一个派系,如今又处于谈合作的关键阶段,要是他捅了娄子,玄门联盟恐怕不会放过他。
关于碎尸案死者的共同点,陈局已经知道了,然而哪怕是鱼苗儿这样的顶级黑客,都无法判断下一个受害者会是谁——大数据时代兴起之前,像第六位死者那样家里有过女孩夭折,或是打女胎的人家数不胜数,再厉害的黑客也查不全。
所以只能寄希望于这两位看着就很不一般的玄学大师,也正好让国家看看玄门的实力,看他们是否有谈合作的资格。
渡苦跟行藏选在中午十二点整进入案发现场,因为十二点是阴阳交替之时,如果恶鬼在现场留下了气息,那么在这个时间段会显示得最为浓烈,这样两位大师就能通遗留的气息追踪到恶鬼。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赶在下一名死者死亡前找到对方。
李芒一听,立马表示自己会全力配合。
这次她们去的还是第七名死者的家,不知道是不是李芒的错觉,死者家里那种让人很不舒服的气息变淡了很多。
渡苦跟行藏一人转着佛珠一人甩着拂尘在房子里走来走去,行藏冷笑道:“这里遗留的气息就那么多,你最好别跟我抢。”
渡苦说了声阿弥陀佛,还真就不抢了。
行藏便从怀中取出一张画好的黄符,以食指中指拈符立于指尖,口中念念有词,而后气沉丹田,双目紧闭,等他蓦然睁开,黄符无火自燃,房间的地面、墙壁以及天花板缓缓生出一些淡得几乎看不清的黑气,逐渐汇聚到行藏的指尖。
等黄符烧尽,黑气便被行藏用一个小巧的钵状法器罩入其中,时不时能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就像黑气是活得一样在里头横冲直撞,行藏用手拿差点儿没站稳。
“走!”
行藏道长气势汹汹,誓要找这恶鬼寻仇。
李芒别的不干,今儿她的主要工作是开车,跟她搭队的是沙泓朔,小鲨鱼到现在对玄学破案还有点怀疑,心里觉得这一僧一道都神神叨叨的,但表面上不让人看出来。
黑气不停地朝着某个方向去,行藏让李芒沿着小区出去的这条路一直向北开。
向北的话是一片城中村,地势很好,别看又破又旧,不到十平米没有窗户的房子月租能到八千,不知多少人住在这儿。
车子开不进去,只能停在巷口,李芒让鲨鱼留在车上,她跟着两位大师下去。
鲨鱼有点不情愿,可头儿做的决定没人能置喙。
行藏很烦和外行一起行动,因为外行总是叽叽歪歪的质疑,再不然就是问东问西,烦人得很。不过这个警察倒是很识相,开车技术好,认路也有一套,让他比预料中更快的找了过来。
李芒也知道行藏不好惹,她专找能沟通的渡苦:“大师,我们现在是去恶鬼的巢穴,还是去可能出现的第八位受害者的家?”
渡苦两条腿迈得飞快,其实她们仨在小巷里穿梭来穿梭去的可显眼了,好多上了年纪的人都在看,但架不住三人脚程都快。
“这个还不能确定。”渡苦道,“行藏道长在寻的是恶鬼气息浓烈之处,也不一定就是巢穴,很可能是它刚刚待过的地方。”
也就是说,很可能第八位受害者真的出现了。
“这边!”
行藏说了一声,突然拐了个弯,进了一条特别窄的小路。
横亘在眼前的是一堵足有两米多高的墙,而且周围什么垫脚的都没有,李芒左右扫了一圈,往后助跑两步,一个跳跃便攀上了墙头,利落地翻了上去,再伸手来拉这一僧一道。
渡苦忍不住道:“施主好身手。”
李芒:“抓逃犯抓的。”
她们重案组那个个都是一把好手,哪怕年纪最大的葛姐都能连跑八千米不喘粗气。
翻过墙头跳下来后,是一片逼仄的出租房,房门狭窄,还有个小青年拎着垃圾下楼梯。
瞧见李芒,虽然是个生面孔但也不奇怪,这儿的租客时不时就换一波,像她这样住了两年的是少数。可后头的和尚跟道士就扎眼了,出家人也来租这种蜗牛房?
小钵里冲撞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说明她们距离恶鬼越来越近,行藏说:“上楼!”
这栋楼已很有些年头,以前是老纺织厂的家属楼,外表陈旧不堪,墙壁上满是爬山虎,遮住了绿植下斑驳的蛛网裂痕。
楼道很窄,仅容一人通过,三人跑得都很快,徒留扔垃圾的小青年原地挠头。
好冷。
这是李芒的第一感觉。
现在是秋天,白天温度还是蛮高的,尤其是中午,只有到晚上才需要穿外套,昼夜温差极大,但这会儿也就下午一点左右,秋老虎的太阳晒得要命,楼外的树上还有聒噪的蝉鸣,怎么一到三楼,就冷成这样?
这种冷意,特别像李芒一脚踏进解剖室时迎面吹来的冷气,阴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栗。
像这种老小区,用的还是双重门,里面是木门,外面一层镂空雕花的铁门,因为年代久远已经上锈了。
行藏完全没有敲门的意思,他上去就踹,但屋里毫无反应,反倒是对面午睡的人家被这声音吵醒,气呼呼地出来质问:“大中午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渡苦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李芒连忙出示自己的证件:“对门这家住了几个人你们知道吗?”
一看是警察,出来骂人的大娘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偷偷瞥行藏跟渡苦,李芒权当没看见。
其实她也觉得自己一个警察,跟和尚道士一起行动挺奇怪的。
“对门这小伙子呀,嗨!”
说起这个大娘可不困了,而且有很多抱怨想唠唠:“多大个人了,白天待在家里睡大觉,到了晚上就又蹦又跳的,吵得人睡不着!还没法跟他讲道理,真不知道他家大人怎么教的!”
李芒:“那昨天晚上你们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大娘回想了一下:“昨晚……昨晚我睡得怪好的,应该没咋闹腾。”
说完她倒抽一口凉气:“警察同志,发生啥事了?是不是这坏小子干啥犯法的事了?”
李芒自然不可能跟她说真相,只道:“就是找他了解了解情况,大娘您先回家吧,要是有需求,我还来找你。”
“成,成。”大娘连连点头,满脸的好奇藏都藏不住。
李芒敢打赌,大娘家门就算关上了,指定也从猫眼里往外看呢。
行藏踹了两下门就惹起了对门邻居注意,渡苦上前,不知从哪掏了支香出来,插到了锁孔中。说来也是神奇,这香点燃后,门咔嚓一声就开了!
趁着行藏推门的功夫,李芒快速问:“大师,这个我们警察能学吗?”
渡苦大师:“施主有慧根,若是皈依我佛……”
李芒已经没心思听他再说什么了,因为门一开,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极为浓烈的血腥气,仿佛整个人置身于血海之中,但刚才在门口分明什么也没闻到,就好像门是一道封印,将声音与气味彻底隔绝。
回想起来,之前七名死者的邻居也是这样说的,似乎在凶手行凶期间,既没有声音,也没有气味,只有一切结束之后才能被活人发现。
她担心对门大娘还在看,赶紧进门,反手给鲨鱼打电话,让鲨鱼通知痕检。
哪怕是恶鬼所为,该走的流程也不能缺少,说不定能发现什么规律,为以后的办案打好底。
“孽障!竟还敢伤人!”
门一关上,行藏道长瞬间暴起!他抽出拂尘朝前方某处抽去,渡苦大师也抻开了手中佛珠,李芒被眼前这一幕惊到了,房间里有个人正呈大字型列在空中——没有被捆绑也没有被吊起,完全是凭空漂浮的。
而他身上涌动着一层黑气,黑气像活着一般在人体表面不停流动,啃啮着、撕咬着,血腥味正是由此而来。
李芒想她知道为什么死者会成了肉泥,只不过黑气没有牙齿,所以法医检验不出来。
这咬的可比榨汁机厉害多了。
行藏一拂尘抽下去,吊在空中那人身上的黑气就缺了一小部分,但很快再度聚集起来,哪怕没有身体和五官,李芒也能看出黑气像活人一样,一边死死缠着,一边扭头打量这三个不速之客。
饶是李芒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会儿也不禁心惊胆战。
行藏一拂尘不中,很快再次抽来,吊在半空的人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明显还没死透,而黑气比起先应付攻击它的玄门中人,第一时间的选择竟然是从活人身体中穿过!
只见黑气没入男人身体,又自他面部孔窍中流出,血肉像被榨好的汁,哗啦啦洒了一地,溅得到处都是,沙发上端挂了一副长方形的油画,这会儿已被鲜血和肉沫彻底铺满了。
然后男人剩下的骨头也没能幸免,被黑气绞碎。
随后黑气便如毒蛇一般向行藏扑去,明明是无法触碰的模样,但一接触到人体它似乎就活了,如同蛇紧紧绞扭猎物,李芒几乎听见行藏道长身上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是渡苦大师救了行藏道长一命,他甩出的佛珠打在黑气身上,黑气消散了一小部分,行藏道长因此幸存。
他落地后咳了口血,估计是内脏被挤压到了,随即怒喝:“今日我便要打得你灰飞烟灭!”
按照陈局的说法,按照随游随览通劫通难的说法,行藏道长与渡苦大师都是玄门中的佼佼者,法力高强,神通广大,是幽冥恶鬼的克星。有他们俩出马,这只杀了好多人的恶鬼必然是无从逃脱的。
……可李芒看来看去,总感觉他们俩联起手,依旧不是这恶鬼的对手。
诚然这二位是比之前四位年轻的大师强,毕竟年轻的只是被恶鬼遗留的气息侵蚀就废了一只手,而两位年长的却能与恶鬼本体打得有来有回,可是……李芒不通玄术,也不敢贸然加入战场,眼见渡苦被甩开,整个人从地板上摔到背部撞着墙面才停下,她也没法置之不理,连忙上前将人扶起来:“大师,你没事吧?”
渡苦哇一声吐了一大口血,要不是李芒扶着他,他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紧接着便是行藏发出惨叫,李芒抬眼看去,只见他的身体在空中被拦腰折断,呈现出一个非常标准的、活人绝对摆不出来的直角。
李芒当即放开渡苦,冲向门口,但这刚才还无比脆弱的门此时却怎样也打不开,更没有人听得见她的呼救声,至于手机,同样失去了信号。
是了,所有死者的死亡过程都没有任何人察觉,那么她们闯入了这里,外界自然也是听不到看不到的。
行藏被从空中扔了下来,李芒不知道他还活着没有,只看见他的身体偶尔抽搐那么一下。
眼见黑气又要向靠墙起不了身的渡苦袭去,李芒握在枪柄上的手猛地一顿。
她摸出塞在枪套里,被叠成小青蛙状的平安符,此时平安符正亮着红色的光,灼热地几乎将李芒的手融化。
她来不及多想,抓住平安符朝黑气丢去,黑气肉眼可见地被平安符吸去了一部分,整体变小了很多,然而它太凶,平安符很快便化作了灰烬,然后黑气猛然一转攻势,从渡苦面前眨眼到了李芒这里。
太近了,真太近了,李芒屏住呼吸,她说不清眼睛里所看到的这团黑气究竟是什么,幽暗、深邃,靠近它的这一刻,李芒眼前闪过无数个死亡画面,这令她血色尽失,上下牙齿不知是骇的还是冷的,直打颤。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干脆闭上眼静等死亡来临。
可黑气并没有像对待死者或是对两个大师那样,将李芒碎尸万段或是拧成麻花,它在贴近李芒好一会儿后,竟然什么都没有做。
李芒试探着一点点睁开双眼,黑气竟在慢慢后退,随即消散开来,不见了踪影。
这是……放过她了?
李芒浑身脱力,好在她很快反应过来地上还有两个伤员,赶紧过去查看他们的情况。渡苦还好一点,行藏只剩下半口气,他虽用法器护住了心脉,却无法阻止恶鬼拗断身体。
“头儿!”
鲨鱼闯了进来,她通知完痕检后,放心不下李芒,就让鱼苗儿帮忙定位了李芒的手机信号,一路摸了过来。
见李芒满身狼狈但手脚完好,鲨鱼松了口气,然后才注意到行藏跟渡苦。
李芒:“暂时不能随便移动他,免得造成二次伤害。”
好在痕检的人在一个小时后抵达现场,用担架把行藏跟渡苦抬了出去,一切尘埃落定后,李芒回到车里,才有余力去想别的。
她现在没法开车,鲨鱼跟她换了位。
恶鬼为什么不杀她呢,又为什么连行藏与渡苦也放过了呢?难道是那张平安符太强大,重伤了恶鬼,让其无法继续行凶?
按理说,李芒看到那极为残忍的一幕,应当立即想起玄门中人的话,提防恶鬼、警惕恶鬼,因为它们是只知杀戮的存在,可李芒总是想起黑气与自己贴近时,脑海中如走马灯般闪过的死亡画面。
模糊的、清楚的,懵懂的、深刻的,害怕的、怨恨的,流泪的、诅咒的……
恶鬼是幽冥的集合体,而幽冥是执念的产物。
第608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十)
李芒之后好几天状态都不大对, 不过她不会将私人情绪带入到工作中,而且她掩饰得很好,除了她自己外, 整个重案组都没人察觉。
行藏道长捡了条命回来, 但他腰部以下完全瘫痪, 对于旁人来说可能活着就走了大运,可行藏道长难以接受自己从盛名在外的玄学大师变成了残废, 几次三番想要自我了结,都被人拦了下来。
渡苦大师同样受伤严重,他跟行藏算是如今玄门的重要人士了, 无论声望还是能力都位于前列, 能将他们俩重伤至此的恶鬼绝非善茬。
此外就是,正处于跟政府合作的紧要关头,两大高手齐齐被恶鬼斩于马下, 如此出师不利,难免会让政府不信任他们玄门。而玄门想跟政府合作,的确是有维护天下苍生的宏愿在里头, 但想借此光大门楣也不假。
碎尸案再次进入瓶颈期,恶鬼在这之后没有继续频繁作案, 重案组短暂地得到了歇口气的时间,闵英智就没这好运了。
她又不是专跟重案组的法医,别的队伍来了尸体她照样得加班, 要不怎么说一年到头忙得脚不沾地呢。
恶鬼杀人的案子毕竟是极少数, 闵英智好不容易空闲下来, 当天晚上就被李芒叫出去喝酒。
闵英智懒得出门, 就让李芒到她家来,并且拿老三的收藏诱惑她。
“我们家老三不喝酒但喜欢收藏酒, 家里酒窖都快被她装满了,你快来,随便你挑,把其她人一起叫来。”
李芒可耻地心动了,就这样,重案组一行七人,浩浩荡荡朝着闵家别墅来了,碎尸案之前她们就足足两个多月没放假,如今碎尸案暂停,陈局仁慈地给重案组放了七天,这可是前所未有的!
李芒估摸着,陈局是想让她们缓缓,谁让从科学办案到玄学办案,中间连个过渡期都没有。
整个重案组都是头一回来闵家别墅,之前倒是都去过闵英智在市局附近那套大平层,当时觉得大平层就豪华地令人咋舌了,今天见了闵家别墅,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豪宅。
闵英智让人在花园里搭了天幕跟遮阳棚,厨师为她们准备好了烧烤和火锅的食材,这些是等会大家自给自足的,此外点心一类是现成的,酒水饮料更是管够。
这会儿正是傍下午,不冷不热最是舒服,日夜颠倒的闵家老三刚刚起床,随意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就加入到了野餐队伍中,小光头也被闵英智带来凑热闹。
“你家大姐不在?”
葛姐问。
毕竟是主人家,不好意思不打招呼。
闵英智摆摆手:“她呀,恨不得住在公司,而且她就算回来也不会跟我们一起玩的。诶葛姐,你来选你想唱的歌呗,一会儿给她们这群没见识的长长眼,让她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天籁之音。”
闵英杰正拿了块小蛋糕往嘴里塞,听老二这么说差点吐出来:“你可千万别!”
她们家老二哪哪儿都好,学生时代从来没考过第二名,会弹吉他会打拳击还当过赛车手,堪称十项全能,只要她不开口唱歌。
小光头这会儿已经被围在中心,不停地被投喂,五只小鹅也摇摇摆摆在周围走来走去,时不时还想伸头来啄一啄野营桌上的果盘。
重案组的成员中,只有李芒听过闵英智开嗓,不夸张地说,当时她险些以为自己看见了去世的太姥姥,那一嗓子下去,简直让人灵魂出窍。
不过其她人没见识过,李芒觉得独痛痛不如众痛痛,所以坚决站在闵英智这边支持她:“大家都不是专业的,老闵想唱就让她唱嘛。”
“对啊对啊。”小陆点头如捣蒜,“我还没听过闵主任唱歌呢。”
其她人一同附和,在这万众瞩目的期待之中,闵英智拿起话筒,自信地一展歌喉——
成功叼住一颗草莓的小鹅猛然一僵,草莓从扁嘴里滚了下去,正烤着串儿的鱼苗儿手一抖,直接洒了好几倍的辣椒面儿,刚拿了瓶冰镇的啤酒喝了一口没来得及咽的鲨鱼噗呲一声喷出一道彩虹,而小张眼疾手快捂住了丰登的耳朵。
罪过罪过,祖国未来的花朵可不能受此魔音穿耳,会夭折的。
闵英杰:“我就说吧。”
曹姨带着几个人来送刚烧好的小龙虾,听到这声儿好险没绊倒,闵英智浑然不觉,或者说痛苦的又不是她,无所谓啦。
她的声音并不难听,但唱歌时从来卡不进节拍,没有一个字能在调上,而且声音巨大,因为闵英智认为唱K就该放飞自我大声嘶吼,唱完了所有的负面情绪也都能宣泄个干净,不比抽烟喝酒健康?顶多是废点嗓子。
听着那起承转合蜿蜒八百里的神奇调子,小钟默默地转过身,假装自己已经聋了。
好不容易闵英智唱完一首,葛姐不由分说地抢走了话筒,闵英智还意犹未尽呢:“我再点两首。”
“得了吧你!”众人一拥而上,将她摁着坐下,再不许她起身。
八个大人一个小孩热热闹闹地折腾起来,丰登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张嘴嗷嗷待哺,就会有大人给她喂各种各样的好吃的,曹姨她们也不会过来打扰,自从丰登回来,花园里还多了好些小朋友的玩乐设施,李芒试了试丰登的滑梯,又去坐丰登的秋千。
丰登是个不护食的小孩,李芒跟她开玩笑说让她帮忙推秋千,她居然真哒哒的跑去了,李芒两脚踩着地,开玩笑的嘛,小孩儿推不动她就用脚助力。
然后……
“啊!!!!”
聚成一团吃吃喝喝唱唱的人们扭头朝这边看,就见李芒一副欲要乘风归去的飘飘欲仙撞——没见过飞得这么高的秋千!已经跟大地形成九十度角了!
得亏李芒是经验丰富的老警察,反应机敏力气也大,不然她现在指定已经飞出去了。
等她回落,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丰登又把她推了出去。
张嘴大叫容易灌风,李芒先是惊恐,然后竟然从这种惊恐中寻到了一点刺激,心跳剧烈加快的同时,有什么堵塞在胸口的东西随之淡去,一时间别的都忘了。
等李芒双脚落地,她生平头一次知道腿软是种什么感觉,以前坐跳楼机她都能面不改色的。
“还没过年,不至于行此大礼吧?”
闵英智一把搀住李芒的胳膊,免得李队重案组老大的形象毁于一旦:“怪我,忘记跟你说了,我们家丰登是个大力士呢。”
“来来来,丰登来掰手腕!”重案组力气最大最能打的鲨鱼立马来了兴趣,邀请小光头掰头。
丰登跑了过去,她的手软软小小,鲨鱼捏了一下,都怕自己把小孩儿的嫩骨头给捏伤,所以第一局她没敢使出全力,然后她就输了。
鲨鱼:?
就算没用全力,那也不代表她一点力都没使啊。
“再来!”
这回鲨鱼认真了,跟她交握的这只小手看起来无比稚嫩,但倒计时一结束,小手立马充满力量,鲨鱼只坚持了个七八秒,就被丰登摁倒了。
“真的假的?”小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下个换我!”
就这样,重案组七人加上闵家两姐妹轮流上,愣是一个没掰过,后来丰登甚至让她们双手并用,仍然轻松击倒。
“我服了。”鱼苗儿难掩震惊:“你们家的人是不是都开挂了?”
常年不怎么出外勤,总是坐在电脑前敲键盘的她输得最惨,一开始大家还跟丰登比,后来就混着来了,鲨鱼是当之无愧的第二,而鱼苗儿……只能说总得有个垫底的。
不过鱼苗儿自认为有别人没有的优点,比如她很会烤肉,火候拿捏得完美,除了第一把因为闵英智开嗓导致辣椒面撒多了外,剩下每一把串儿都有人抢。
她还烤了一只足有成人手臂那么长的大龙虾,烤得差不多时洒上一层芝士,最嫩最好的一块肉先给小朋友,丰登双眼亮晶晶地围着鱼苗儿,这样就能每次都第一时间吃上了。
玩够了闹够了,李芒开了瓶啤酒坐到一边,闵英智走到她身边坐下,递给她一瓶红酒。
李芒:……
她看了眼浑然不觉的闵英杰,清嗓子道:“这样不好吧,你妹她知道吗?”
闵英智说:“酒不就是拿来喝的,反正都是花的老大的钱,别在意。”
她们家老大除了钱,已经贫穷得一无所有了。
李芒失笑,仰脖灌了半瓶,她酒量很好,这点啤酒根本跟喝凉白开差不多。
闵英智问:“发生什么事了?”
李芒沉默几秒钟,说道:“之前你给我的护身符,已经化成灰了。”
关于行藏跟渡苦的事,闵英智也有所耳闻,但她是法医,不沾手破案的事,所以即便知道也不会主动去了解,“等会我再给你一张。”
李芒摇摇头:“暂时还是不需要了。”
闵英智皱了下眉:“到底怎么了?”
“我……”李芒慢慢晃着酒瓶,“我要是告诉你,用完护身符后,我开始看见一些死亡画面……你信吗?”
闵英智:“我都相信这世界上有鬼了,还有什么是我不敢信的?”
她仔细观察着李芒的表情,问道:“你这是被鬼缠上了?还是经历了灵异事件后突然开了阴阳眼,获得了什么超能力?”
电影不都这样演嘛。
李芒揉揉太阳穴:“就是一些模糊的死亡画面,连凶手的面孔都看不清,也不知道死者究竟是谁。到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真的有什么寓意,我也不清楚。”
闵英智觉得这个简单,她本来想把丰登喊过来问问,但丰登正笑得很开心,在跟小张还有小钟玩游戏,闵英智就暂时打消了这念头,心想等会儿再说也不是不行,丰登高兴最重要。
小孩子嘛,成天苦大仇深的当大人有什么意思,还是要快快乐乐的长大才行。
这会儿暮色已至,征求所有人的意见后,鱼苗儿选了部老少皆宜的动画大电影来投屏,丰登鼓着腮帮子一边嚼嚼嚼一边瞪着眼睛看电影,直到一辆黑色豪车驶入,闵英杰惊讶道:“老大回来了。”
作为集团掌权人,了了总是很忙,经常当空中飞人,她对和妹妹们联络感情没有兴趣,专心致志创造自己的商业帝国,进军各行各业,自然也很少跟闵英智闵英杰凑一桌吃饭。
重案组的众人对了了不了解,但吃过人家好多好东西,连忙起身问候,了了冲她们点了下头,拒绝了共同野餐的邀请,进屋去了。
不过她临走前,多看了李芒一眼。
狂欢一直持续到九点多,因为大家都喝了酒,闵英智不让她们走,反正家里房间多,一人一间也睡得下。
李芒喝得最多,她草草冲了个澡,连头发都没吹,趴在床上就睡了,半夜突然觉得很冷,伸手摸了半天没摸着被子,也没能找着空调遥控器,迷迷糊糊中睁开眼,蓦然被床边的“人”吓得差点灵魂出窍!
睡前她喝了醒酒汤,这会儿那点残存的醉意跟浓烈的睡意通通消失不见了,但等到灯一亮,房间里又什么都没有,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自己的幻觉。
按理说半夜睡得正香被吓醒,是个人都得后怕,可不知道为什么,李芒不仅没有害怕,还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靠着床头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昏昏欲睡,也没能再见到那个“人”。
“李芒,李芒。”
朦胧中似乎有人在推她,李芒强撑着睁开沉重的眼皮,但眼前白花花一片,只有一点若有似无的人影,她看不清对方的脸,“你…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如果你还没有下定决心,就不要轻易决定站在哪一边。”
什么意思?
李芒的思绪有点混乱,对方却好像时间紧迫一样,语速极快地叮嘱道:“玄门是个延续了数千年的骗局,他们并不公正,更不是正义,你……我得走了,记住用你的心去看,看清楚!”
李芒猛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出了一身的汗,连身下的床单都浸湿了。
她呆滞了好一会,慢吞吞地左看右看,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有。
刚才是在做梦吗?又是谁在跟她说话?那人说得是真的吗?目的呢?
李芒之后试图继续入睡,但再也睡不着了,她精神意外地亢奋,大脑也处于极度的活跃之中,梦里那个声音所说的话来来回回在脑海中回荡,李芒怕自己忘了,连忙把打进手机的备忘录里,然后盯着备忘录上的字看了许久。
鬼会骗人伤人甚至吃人,这恐怕是所有正常人的共识,即便有为数不少的影视与文学作品中描述了形象正面的鬼,但真在现实生活中遇到,绝大多数人还是会敬而远之。
鬼作恶,被剿灭或被超度,去投胎转世,这是志怪故事中最常见的结局。
鬼是负面的、邪恶的、阴暗的,而她是警察,象征着司法与正义,与鬼是天然的两个对立面。她要从鬼的手中保护普通人,履行自己的职责,尽到自己的责任,要对得起同事的信赖、领导的器重、自己的良心,更不能辜负这身警服。
诸如行藏与渡苦这一类的玄门中人,他们以锄强扶弱,灭杀恶鬼为己任,只要确认了他们的立场,李芒就应该毫不犹豫地站在玄门这一边。
如今玄门意欲与政府合作,政府显然也是意动的。显然合作才是双赢,才能更好的维护社会稳定。
可是……
李芒并不了解恶鬼,她对于幽冥恶鬼的存在,也仅从丰登与其它玄门中人的口中得知,而丰登与其它人的态度有着很明显的不同。
殍鬼杀人是为复仇,被它杀死的人,是剥夺了它“生”的权利才得以降生于世,李芒当然知道这个世界直到现在也不算平等,仍然有无数女孩生存在重男轻女的家庭中,有无数女胎尚未出生便已被人为杀死。
短时间内,李芒很难做到摒弃多年所受到的教育,去认可恶鬼杀人这件事,但她也做不到像玄门中人那样居高临下地指控恶鬼凶残,草菅人命——难道恶鬼生来就是恶鬼吗?
李芒自己作为被母亲怀胎十月生下,并成长在一个开明温馨家庭中的独生子,在考进公安大学之前,尚且难以想象世上竟有生命只因是“女”便不得降生,那么占尽便宜的男人又怎么可能会感同身受呢?
在大师们眼里,无论恶鬼曾经遭遇过怎样的苦难都必须铲除,他们态度坚定,令李芒如鲠在喉。
李芒当了这么多年警察,有过不知多少回被犯人恶心得要命,却又不得不看着对方减刑或脱罪的情况,甚至于一些道德上的问题,法律的惩罚轻之又轻,每每到这个时候,李芒只能相信法律会随着时间更加完善,而她身为警察能做的,就是为受害者寻找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
她是这个社会的一颗小小螺丝,不起眼,也不重要,但仍要坚强运转。
「玄学是个延续了数千年的骗局,他们并不公正,更不是正义。」
李芒看着备忘录里被自己打下来的这行字,眉头紧锁。
她认为自己此时的迷茫与软弱,都来自于对幽冥恶鬼以及玄门的未知。因为她并不了解,一切都是道听途说,大师们说幽冥是执念就是执念,说恶鬼必须斩杀就要斩杀,李芒只能被动地接收他们传递来的信息。
孰是孰非,李芒想自己去弄明白。
想到这里,她忽地生出一种茅塞顿开之感,看了眼时间,也才凌晨四点半,早已消失的睡意再度来袭,李芒去浴室冲了个澡,这回她把头发吹干了才睡下。
第二天,李芒就向丰登提出了一个请求。
按照陈局的意思,以后重案组可能还要跟玄门联手,接触特殊案件的可能性很高,但偏听则暗,所以她想跟丰登了解有关幽冥以及玄门的事,避免在日后的办案中酿成错误。
不仅是她,重案组的其她人也要一并加入。
闵英杰唏嘘道:“你们警察都是这样,连放假了都不忘办案吗?”
闵英智则看向丰登:“你愿意吗?如果不愿意的话,可以不用勉强。”
她肯定是希望丰登答应的,但丰登要是不想,闵英智也不会因为李芒是自己的死党就去强求。在她们家,无论辈分,彼此尊重才是最重要的。
丰登点点头:“愿意的。”
她看着李芒,认真道:“我觉得,你可以拜我为师。”
李芒:?
丰登这话,听了最不爽的是闵英杰,她拍了下桌子,假装一脸凶恶:“你什么意思,之前我说想学,你非说我没天赋,怎么李队就有天赋?”
丰登理所当然:“是的呀。”
闵英智思考片刻问道:“可你之前不是说,你们一脉收徒很少,不能随意收吗?难道说李队就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徒儿?”
丰登摇头:“不是哦。”
她分明是小孩子的模样,却是老气横秋的口吻,教育着这群死板的大人:“做事要懂得变通的嘛,我们孟婆一脉收徒少,固然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遇不到有缘之人,也不能就此任由传承消失呀!”
“我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师母知道的话,肯定也会赞同我的。”
小朋友讲话一板一眼,似乎是为了流畅,所以语速慢慢吞吞,但任谁听了见了,都会认为这个孩子有着世界上最纯净最自然的灵魂。
“所以你要拜我为师吗?”
最后话题又绕回了拜师上,丰登还蛮期待的咧。
李芒也是不拘小节的人:“我当然是愿意的,但我觉得,你还是该先看看我的能力,再决定要不要收我为徒。”
她对玄学可没什么信心哪,以前从没了解过。
存在感接近于无的小张都开始摩拳擦掌了,如果说别人是没了解过,或兴趣不大,那她就是既有所了解,也很感兴趣,这个徒儿的名额,她争定了!
第609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十一)
丰登之前说过, 她们一脉与常见的玄学门派不一样。不仅仅是法诀术式的不一样,更是理念的不一样。
修行她们这一脉,最重要的就是要感悟到自然之理。
“什么是自然之理呢?”李芒问。
丰登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李芒仔细思考后答道:“去除掉人为, 剩下的就是自然。”
小钟有自己的看法:“太阳东升西落, 海水潮涨潮退, 人有生老病死,这是自然。”
鲨鱼则说:“有生存有灭亡, 不同物种间彼此尊重包容,进行优胜劣汰,物竞天择。”
大家说得都很有道理, 丰登正襟危坐在小板凳上, 她可能是觉得自己身高太矮,这么坐有点没气场,因此手脚并用趴到了桌子上, 这样视线就可以和坐在沙发上的成年人们持平了。
找好舒服的姿势,丰登将两只肉乎乎的小手平放在膝头,如果不去看她过于稚嫩的脸蛋还有小身板儿, 还真有点世外高人的潇洒神秘。
“得因果于自然,还因果于自然, 是为自然之理。”
这话大家就听不大懂了,丰登想了想,要了一张普普通通的纸巾, 短短粗粗的小手指三下五除二将纸巾折成了一朵白色的花苞。
她将花苞捧在掌心, 对众人说:“自然之理无处不在, 永远不会消亡, 你们可以仔细去感受,然后让这朵花开放。”
如果那真是个花骨朵也就算了, 可这是纸巾折出来的呀,怎么样才能让它绽放?
大家有满肚子的疑问,闵英智率先闭眼,其她人纷纷跟上,但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没能感悟到什么自然之理。
“这是不是就跟修仙一样,不是每个人都有灵根?”小陆不解地问。
丰登没有说话,她举起双手,纸巾折成的花骨朵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在她掌心绽放,看起来仿若一朵新鲜的白玫瑰。
这一幕是在众目睽睽下发生的,周围全是反诈骗意识拉满的警察,三岁的小孩无论如何也使不出骗局。
“这是怎么做到的?”葛姐惊了:“这纸巾,不对,这花,看起来居然跟真的一样了!”
丰登眨巴着眼睛说道:“自然之理……需要有本性的人才能感悟到,但有本性只是感悟的前提,并不意味着一定能够成功。”
闵英智问:“本性是指什么呢?”
丰登的视线从围绕着自己的人们面庞上一一扫过,嘴巴瘪了瘪,“你们有……但不多。”
本性意味着自由不受拘束,强大而不软弱,跌倒仍旧屹立,以及时时刻刻的警惕与清醒。
这本是生来便有的特质,然而随着人的长大,会慢慢被消磨。
鱼苗儿好奇地问:“本性还分多跟少吗?那我们之间谁最多?”
丰登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将展开的白玫瑰捏了回去,它又变成了纸巾叠成的普通花苞,恰好了了从楼上下来,手里拎着一个轻便的行李箱,看起来是要去出差。
丰登便从桌子上跳下去,大人们见她两条小短腿往下蹦,纷纷伸手虚虚护着,好在丰登只是踉跄了下,很快便站稳了,然后向了了跑去,两只爪爪捧着花苞举起。
了了微微侧首看了一眼,出乎意料的很给丰登面子,伸指一点,花苞便如同方才那样怒放成了新鲜的白玫瑰。
丰登眼睛亮晶晶的,她现在属于广撒网阶段:“你要不要拜我为师呀?”
了了脚步一顿,低头与小光头对视,语气很是冷淡:“等你能长出头发再说吧。”
一颗傻呆呆的光头卤蛋都敢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收她为徒了。
光头小卤蛋大受打击,抬手摸到自己滑溜溜的脑壳,握拳道:“会长出来的,会长得又黑又浓密!”
了了越过她,将行李箱交到正好进门的郭特助手中。
丰登怏怏不乐地走回来,再度艰难爬上桌坐好,从丰登跑过去找了了搭话就开始若有所思的闵英智忽然间就悟了:“我说为什么老大跟个充电宝似的百邪不侵呢,她是不是传说中的那种纯阳之体,妖魔鬼怪的克星?”
丰登摇摇头:“她天赋很高的,你们比不上。我们孟婆一脉不讲究什么纯阴纯阳之体,自然之理便是一切。”
她皱着淡淡细细的两条眉毛,试图找个办法能让自己的语言变得更简洁清晰,至少要让眼前的这群人能够听懂。
想了半天,丰登噔噔噔往楼上跑,然后抱来了她的铜钱剑,解开红绳扣,闵英智还以为她要放幽冥出来,但丰登却将铜钱全部取出,她没有捏手诀,铜钱剑里的幽冥便始终处于沉睡状态。
之后丰登将红绳缠到了自己的左手上。
不是那种杂乱无章的缠法,而是自指缝间穿过,确保每一根手指都被红绳圈住,就是吧,她的小手指太肉太短了,稍微缠了两圈就差不多了,还剩下好长一截在外面。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看傻了众人,随即丰登语气变得无比正式,简直像教室后门的班主任。
她讲道:“世间玄门中人,若要使出不属于常人所应有的能力,就要选取某样物品为媒介,来向其信仰借力。比如算命要龟甲,捉鬼要法器,降妖除魔须得开坛做法,聆听天地更是要祖师上身。但我孟婆一脉无需如此,盖因我等生于此世,便是顺应自然之理。”
正如丰登先前所说,自然之理无处不在,充斥于世界之中,因此孟婆一脉无需借用媒介,便可调动自然之理。
“女人……生来便有感悟自然之理的能力。”
没等人开口,丰登又继续道:“千百年前,这个世界便有幽冥存在,我们门中也曾有过男性门徒,但随着世事变迁,男性无法感悟自然之理,渐渐地便只剩下女性门徒。且我孟婆一脉自成一派,不与玄门往来。”
李芒问:“这是为什么呢?”
丰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师母没有告诉我,人就消失了。”
她毕竟年纪还小,能说出这么多条理清晰的话已很是不易,而且比起孟婆一脉与玄门之间的渊源,丰登真正想要说的还在后头。
“近些年来,恶鬼当道,但恶鬼亦是顺应自然之理而生,与我孟婆一脉本是同源,因此我不会对她们出手,还会阻止伤害恶鬼的人。”
这话一说出来,大家都极为惊讶,尤其是重案组的成员。
李芒忽然问道:“有男恶鬼吗?”
丰登看着她,摇头:“男人无法成鬼。”
李芒又问:“重男轻女的女人,能成鬼吗?”
丰登再次摇头:“不能。”
李芒张着嘴,迟疑地问:“……恶鬼是否对这世间有恨,是否只会对亏欠自己的人复仇?又是否会滥杀无辜?”
丰登点点头。
闵英杰在边上听了半天,举爪问道:“你确定吗?都叫恶鬼了,你确定她们还有理智吗?如果失控的话,这个世界会变得一团糟吧?”
丰登看着她说:“这是现实,不是电影。”
自打闵英杰相信世界上有鬼后,她不信邪,硬是找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恐怖鬼片来看,丰登也跟着看了几部。
电影里总喜欢将鬼描述成穷凶极恶的存在,而女鬼的数量远超男鬼。绝大多数的影片中,鬼都是会疯狂杀戮的生物,没有理智,无法沟通,而电影的主角往往是很厉害的法师或神父,他们一般由男演员扮演,经历一番打斗后将反派恶鬼打个魂飞魄散。
但丰登还是要说,现实世界与电影是不一样的。
闵英杰摸着下巴沉吟道:“既然都有鬼了,那我们逢年过节给咱妈烧的纸钱,咱妈是不是都收到了?”
丰登听了这话,小眉毛皱得更紧,她手上的红绳自动松开,原本坐得很板正的小光头一下失了力气,软绵绵地向前扑去,这要是摔下去了,肯定磕出个好歹。
闵英杰离她最近,眼疾手快把人一把拽住,但丰登变成一根软软的没有力气的面条,闵英杰只好一直搂着她,才能不让她摔倒。
这对超级讨厌小孩的闵英杰来说,可真是一项酷刑。
“丰登,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闵英智连忙问,大家也都关心地看过来,丰登嘟了嘟嘴:“我没系……”
只说了三个字,她的小脸就也跟着皱成了包子,紧闭嘴巴不愿意再开口。
这让闵英智忽然想起一些自己忽略的小细节,比如回家的这些天,大多数时候丰登都是个小大人似的孩子,聪明机灵又有条理,但偶尔,只是偶尔,她会嘴瓢,吐字不清,或是做一些很幼稚的小表情小动作,人也会变得有点点呆。
不过每到这种时候,小光头都会清清嗓子或是动动手脚,然后就会恢复正常了。
说实话,三岁小孩能像丰登这样,不仅可以生活自理,甚至思维逻辑不输给大人,是非常非常罕见的。虽然闵英智没养过小孩,但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
“丰登,奶油蛋糕吃不吃呀?”闵英智冷不丁地问:“果汁跟牛奶你想喝哪个?”
丰登眼睛一亮:“7!”
话一说出口,她就露出很懊恼的表情,但又克制不住地表现出了渴望,明明一副极度想要压抑忍耐的样子,眼珠子却滴溜溜地转来转去。
闵英智将她的红绳收起来,交到她手上,她的怀疑是正确的。
三岁小孩子,再怎么天才也不大可能像成年人一样,丰登是使用了某种法术,而刚才她为了和大家讲话,红绳缠绕在指尖,短时间内消耗了大量体力,所以嘴巴又瓢了。
不过小朋友是很有自尊心的,闵英智不打算说出来让她下不来台,只当作没听见:“那你玩儿去吧,等会做好了叫你。”
丰登用两只爪爪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发出一些不符合身份的动静,但她现在胖腿无力,只能由闵英杰将她运送到游戏室,再请孙阿姨守着,免得她玩着玩着把什么玩具给吞嘴里了,小孩子不都会这么干吗。
没有了小朋友在场,闵英智说话就不怎么客气了,她直截了当地问李芒:“老李,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觉得殍鬼杀人的手段太残暴了?”
接连八个被碎尸万段的死者,这在李芒的职业生涯中都是很少见的。
她先是嗯了一声,然后摇起了头:“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也不跟你兜圈子,英智,无论是从我个人的角度,还是法律的角度,违法犯纪的人都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而不是由个人来决定他们的死活。”
“但我之前跟你说过,我用了平安符后,总是看到很多死亡画面,它们大多是没头没尾的,有些甚至没有声音,也看不清人脸,你知道我觉得它们像什么吗?”
闵英智问:“像什么?”
李芒:“像懵懂的婴儿刚刚睁开眼睛,就接触到的残酷世界。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被母亲生下并爱护着长大,我没法去责怪恶鬼偏激,因为恶鬼根本没有机会像我一样去接受教育。”
她们俩的对话有点没头没尾,但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大家稍微思索一下,也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葛姐喃喃地说:“可是……死者们的出生,也不是他们能够选择的。”
小张则说:“谁让他们是杀人犯的孩子呢。”
葛姐朝小张看过来,小张摊手:“抛开警察身份,只以一个正常人的角度来说,贪污犯的孩子人贩子的孩子毒枭的孩子,这些人的出生也都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葛姐你能心平气和的接受这些人,跟他们做朋友吗?就算你能,那假如你的母亲是个被贪污犯剥削过的普通工人,假如你的孩子被人贩子拐走,假如你的亲人是缉毒警呢?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网上打小三的视频一搜一大堆,小三的孩子同样不是自己愿意出生的,但这妨碍大家喊打喊杀了吗?当小三本身还不犯法呢,难道杀人犯的孩子不比他们更可恨吗?怎么到了打女胎,掐死女婴溺死女婴,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弄死小婴儿的时候,你就习以为常了啊?”
葛姐下意识想要辩解,嘴一张却无话可说。
“从职业身份来讲,我不赞同恶鬼复仇,也愿意相信法律会逐渐完善,未来会越来越好。”说完,小张顿了下,“从私人身份来讲,我只想说干得漂亮。”
她笑笑,对众人道:“别担心,我不会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里来的,头儿,你们大家兴许不理解我为什么这么说,但我是跟我姥姥长大的,我爸那头一看我妈生的是个女孩调头就走,把刚生产完的我妈跟我扔在医院里不管不问,是我姥姥把我还有我妈带回去的。”
小张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那会不是计划生育吗?我妈出了月子,我爸来接她,她就跟着回去了,然后两人跑老家躲着拼男孩,一直到我上初中才把我接回去。”
她跟母父的感情很淡很淡,姥姥去世后就再没回去过,平时也不怎么联系。
从小到大所受到的冷眼,加诸于己身的轻视,她能长成今天这样全靠自己,但她竟然已经是幸运的了,因为她顺利地降生,又磕磕绊绊的长大。
这世界上存在因为是男孩就被打掉的胎儿吗?存在因为是男孩,所以刚出生就被银针穿透头颅,被封进泥里,被铁锨拍成肉泥,被扔进尿桶的婴儿吗?存在因为是男孩,就要辍学打工供姐姐妹妹读书,未满十八就被卖出去换一笔彩礼的少年吗?存在因为是男孩,就无法被降分录取,受尽歧视的成年人吗?
是的,小张也知道,这世上苦难很多,而且不分性别。也有男孩生来便不被期待不被爱,但是和女孩比呢?小张连自己都同情不过来,哪里还有闲心思去心疼男人。
小张很少提家里人,大家只知道她是跟着姥姥长大的,却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过去。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我还不需要可怜吧。”小张说,“我被接回家后,我妈我妈对我还挺好呢,给我吃给我穿还给我交学费,甚至我弟有时候惹我生气,她们不问原因就骂我弟呢。”
她妈还给她攒了十万的嫁妆钱,小张该花的花该要的要,但考上大学后便几乎没了音信,几年前回家,她妈催婚不成还急哭了,她爸在一旁也说她不懂事,问她到底对家里人有什么不满,好几年不回来。
小张感觉很奇怪,小时候长到十几岁都没住一起,怎么成年了反倒要她回去了。
她是真心实意想不通才问的,但她妈跟她爸都懵了,她们不记得了,甚至反问她,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能把这么多年来她们对她的好全忘了吗?
小张说是的,你们就当我是个记仇不记恩的白眼狼吧。
“可惜我弟不成器,没考上大学,也找不到什么正经工作,这还没结婚呢,以后我妈我爸的福气还在后头,我就不跟着瞎掺和了。”
闵英杰伸手拍小张肩膀,英雌惜英雌:“我懂你,真的。”
章则庸还不如小张爸呢,那更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听了小张说这么多,众人陷入一阵沉默中,比较乐天的鱼苗儿说:“咱们现在争论这些有什么用呢,反正不管是不是恶鬼复仇,都不是重案组能解决的事儿,我反正觉得小张说得对,当然,我也不会将私人情绪带入到工作里来的。”
鱼苗儿整天泡在网上,接触到的信息远比同组的其她人多,她跟葛姐道:“葛姐,你觉得自己是公平正义,不偏不倚的,实际上这已经是一种偏心了。”
葛姐多年老警察,哪里听得了这个,正要反驳,鱼苗儿说:“因为大前提就是现在女男并不平等,在不平等的时候,谈什么公平?”
葛姐说不过这些小年轻,也是头一回遭受到如此强烈的思想冲击,一时间坐在一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气氛一度变得十分僵硬,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这时曹姨的声音传了过来:“咦,了了你怎么回来了,是有什么东西忘记了吗?”
众人朝门口看去,发现闵家老大居然真的回来了。
她走的时候带着行李箱,还穿着风衣,但这会儿行李箱已经消失不见,而风衣被她一只手拎着,随意地搭在肩头。
闵英智起身问道:“姐,怎么了?有文件忘了拿?”
那给家里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闵英杰也站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能让她们家工作狂在出差路上突然折返?该不会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吧?这可就违反小光头所说的自然之理了。
想到这儿,虽然理智上知道太阳不会从西边升起,但老大行为如此反常,闵英杰还是忍不住想贩个剑,她故意做出夸张的举动,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处,整个上半身伸出去往外看,如此生动形象的肢体语言,换个傻子来都能看懂她在暗示什么。
闵英智默默地看了老三一眼,觉得她还是好日子过多了,可能这次休假休得太舒服,已经忘了她们家老大是个多么凶残的人了。
殊不知了了没开口,反倒是了了身旁飘着的小雪人,看着妹妹出洋相,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早已接受了自己被这个世界所遗忘的事实,但闵英华对母亲和妹妹们的感情,即便变成了小雪人也没有丝毫改变。
她叹完了气,悄悄看向了了,昨天晚上她趁着了了没注意飘进了李芒的房间,试图给对方一点提示。
本世界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而闵英华因为某些原因,无法直接告诉李芒答案,也不知李芒有没有想明白,就算没有,只要不忘记,早晚也会弄清楚。
了了看着客厅里这些人,脸色冷淡,大家却都莫名紧张起来。
直到了了抬起手,打了个响指,周围明亮的空间忽地一暗,再定睛去看,仿佛置身于一片冰凉的大海之中。
——这是什么地方?
第610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十二)
没等众人询问, 了了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周围的一切都像被橡皮涂抹到淡去的铅笔画,显得模糊又遥远。
“……就这样把她们丢进去, 真的可以吗?”
小雪人局促地捏着双手, 难掩担心:“万一她们出不来怎么办?”
了了:“那不是正好。”
闵英华立马急了:“不行——”
她们俩在外面说的话, 没有任何人听得见,像曹姨孙姨等人, 已经像无事发生那样去工作了,在她们眼中,重案组的七个人加上闵英智闵英杰就只是困了。之前她们在说话时, 曹姨等人就被告知不必过来打扰, 现在偶尔从旁边经过,她们也不会觉得这一幕看起来很奇怪。
了了:“为什么不行?”
闵英华咬紧了牙:“总之,就是不行, 她们是活生生的人,又都很年轻,生命这样珍贵, 不应该随意剥夺。”
两人对话时,其她人已经魂限黑色的海洋当中。
是的, 当她们定睛去看时,发现周身的这片海洋居然是黑色的。
这是一种不常见的黑,不像是在清水里滴入墨汁, 而是这海水本身就是黑色的, 一点一滴的黑色水珠汇聚成了汪洋大海, 放眼望不见前方, 回首看不到来路,世间万物于此消融破碎。
“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刚才——”李芒率先发问,然后她就看见跟自己面对面的闵英智皱起眉。
黑色的海洋隔绝了声音,李芒只能打手势向闵英智询问。
奈何闵英智也不知晓是怎么回事。
李芒便往她身边走去,刚走这么一步,还没什么感觉,其她人见状,也纷纷往中间凑齐,说来也怪,她们明明置身于海水中,却能呼吸能走动,而且四周瞧不见任何海洋生物。
这反倒不怎么奇怪了,毕竟这样黑色的海前所未有。
没有天没有地没有生命,只有这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
但即便凑到了一起,声音还是发不出去,无奈之下,众人只能用手语交流,决定试探着往前去走,尽量不要掉队。
葛姐是最先出现异状的,她忽然用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接着捂住口鼻,出现了很典型的缺氧症状,好像就这么一瞬间,她便无法在黑海中呼吸了。
“葛姐——”众人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查看。
也就是这么短短的两三分钟时间,继葛姐后,其她人也陆续发生了缺氧症状,每个人的程度不大一样,除却缺氧外,她们还失去了行走能力,无法再继续往前,但鱼苗儿、小张、李芒、闵英智还有闵英杰,她们五个的状态要好很多。
呼吸虽然也存在一点不畅,但双腿仍能行走,只不过速度减慢了大半。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她们显然也会和其她同伴一样,彻底丧失呼吸和行走的能力。
为什么?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连闵英智此时也不能理解老大的所作所为,她一声不吭就将大家扔进这种地方,在这之前,闵英智甚至完全没有听说过这片黑海的存在!
“走不动了?”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令众人四处张望,李芒试图出声,但她的声音仍旧会被黑色的海水吞没,直到闵英杰戳了戳她的肩膀,又往正上方指,李芒一抬头,瞳孔骤缩!
那是一条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大海洋生物,背宽,翼长,身处黑海中就像一团流动的墨,李芒第一时间想到了一种仅存在于神话中的生物,鲲。
但说话的并不是鲲,它只是搅起海浪,开口的是坐在它一只翼边上,翘着二郎腿,单手拄在膝上托着下巴的“人”。
应当是人,至少看起来是人形,只不过看不清她的面容,因为这面容也被沉浸在海水之中。
李芒:“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到,可鲲翼上的女人却轻笑着回答:“这里是孽海。”
大鲲继续缓缓向前,女人自鲲翼上跳下,她自高处的海水落下,身体向四周延绵出淡而长的丝珞,待她靠近,李芒才发现她特别高,只是刚才在鲲翼上看不出来。
目测光是身高,至少就有五米左右,完全不是人类会有的形态。
“要怎么样才能从这里出去?”李芒最关心这个,葛姐她们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女人弯下腰,身体轻盈地在孽海中自由来回起伏,看得出来,她完全不受孽海的影响。
她似笑非笑地说:“孽海处处是生门,想出去有何难?只管往前走,将身上的孽留下便是了。”
说完,她又带着恶意道:“前提是你们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将身上的孽留下,是什么意思?
这时闵英智忽然做出了大幅度的动作,李芒转头去看,发现不知何时,闵英杰居然原地消失了!
闵英智伸手去抓没有抓住,眼睁睁看着妹妹消失在自己面前。
没等她用愤怒的目光去看女人,女人便道:“瞧,这不就有人出去了?”
从被扔进这片孽海到现在,闵英杰的确是那个受影响最轻的人,但她的身体素质却不是众人最佳,如果女人没有说谎,那也就是说,闵英杰身上的“孽”最少。
所谓的“孽”,究竟是指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李芒就知道了。
黑色的海水彻底将她吞没,最先失去的是声音,五感会随之减少,伴随着无法呼吸,李芒的双眼逐渐被海水侵蚀,它们像是有生命的蛛网,逐渐蔓延过全身,连眼白都被海水吞没,只剩下黑色。
“可怜的孩子。”
李芒抚摸着一个小男孩的头,他生在一个不堪的家庭,父亲是个赌徒,输了牌便家暴,母亲软弱无能,而小男孩却很勇敢,他会打电话报警,即便母亲总是在警察上门后不承认丈夫殴打自己。
李芒对此无能为力,只能请辖区派出所的同事多多照顾这个小男孩,尽量能让他有吃有穿,可以顺利去念书,这样以后长大了也能脱离这个糟糕的原生家庭,获得新生。
男孩如李芒所愿的那样长大了,品行端正,考了个不错的大学,在学校里,因为是男生,再加上成绩优异,班导让他当了班长,他做得很好,早早地就为将来步入社会埋下了好基础。
大学毕业后,他与同系的几个女同学一起参与了某家大公司的招聘,女同学被询问未来是否有结婚计划以及打不打算生孩子,男孩没有,即便他的笔试成绩要略低一些,但凭借着男性的身份,他还是被优先录取了。
再然后他与一位女同事恋爱并结婚,由于男孩已经升职,妻子又刚刚怀孕,在确定经济基础足以支撑一家人生活的前提下,妻子辞职安心在家待产,已经成为人事部主管的男孩,在面临新一季招聘时,像当年自己被录取那样,优先选择了同性。
妻子生下一个男孩,随他姓,孩子太小离不开人,于是妻子顺理成章的留在家中做家庭主妇,等到孩子终于能去幼儿园,妻子已经与社会脱节,无法再回到职场。
男孩尊重妻子,爱护孩子,完全脱离了原生家庭的影响,是个无论在谁看来都当之无愧的好男人。
这是李芒的“孽”。
“我一定会查出真相的!”
李芒对着一具被从湖里捞出来的白骨,在心里默默地许诺。
她费尽千辛万苦,带着同事们日夜不休,在痕检和法医的帮助下,终于成功确认了死者的身份,找到了死者的家人。
死者是个年纪在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家在农村,李芒在追查真凶的过程中,发现凶手的女儿神色有恙,于是抓住了这个机会,找到了突破口。
女孩的母亲早年失踪,据村里人说是跟卡车司机跑了,所以导致死者常年酗酒,对女儿不管不问,又因为是女儿,死者的母父也不喜欢这个孙女。
但李芒查到每个月都会有一个陌生户头给女孩打钱,钱并不多,有时是一两千,有时是七八百。
李芒顺藤摸瓜,找到了女孩“失踪”的母亲,她已经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小城市定居,靠做一些清洁工作谋生,对于丈夫的死,女人表现得很慌张,随后承认了自己的杀夫行为。
死者的伤口、行凶的凶器以及抛尸场所,女人都回答得滴水不漏,按理说应该就此结案了,可李芒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没等她继续追寻真相,女人已在看守所用藏在身上的刀片自杀身亡。
来给女人收尸的是正在读高中的女孩。
她表现得很平静,不知道为什么李芒无法直视那双眼睛。
在孽海中,李芒看见了她所追寻的真相。
女人是死者花钱买来的媳妇,但死者常年酗酒身体素质极差,导致女人生下女儿后迟迟没有再怀孕,而死者为了不让女人逃走,常年将她锁在屋子里不许外出,家里要是没有人,他就让自己的妈爹来守。
女孩读初二那年,将自己攒了好久好久,加在一起也不过几百块,顶多够买张很远的车票的钱悄悄塞给了妈妈,并砸烂了锁,将偷来的妈妈的身份证还给她,但恰好死者归家撞见了这一幕,他醉醺醺地过来打人,女孩便抄起椅子砸向了他的后脑勺。
吓傻了的女人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跑到客厅桌上抓起了水果刀,在男人摇摇晃晃爬起来要打女儿时捅了下去。
她到底被压迫了很多年,已经被打怕了,所以不敢下狠手,但她的女儿推开她,拔出刀,改而捅穿了死者的胸口。
女孩之后甚至冷静地从死者身上摸走了全部的钱,母女俩连夜将死者悄悄运出去,之后如果不是埋尸的地方被开发盖安置房,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毕竟男人常常出去鬼混,十天半个月不回家是常事,他又不跟老两口住一块。
女人慌忙买了张最远的车票,一直到谁都不认识自己的小县城渐渐安顿下来,她想多攒点钱,以后好让女儿去读大学。当李芒找上门并询问这桩案子时,女人非常害怕,但与李芒猜测的不同,她不是怕自己被查出来是凶手,而是怕自己不是凶手。
明明她什么都没说,警察却好像能看到所有真相,于是她选择自我了断,用如此不聪明的方法来保护女儿。
李芒后来也察觉到了什么,她没有再继续追查下去,但这仍然是她的孽。
她当警察这么多年,没有破不了的案子,没有抓捕不回来的凶手,保护生者,为死者寻求真相,一向是李芒的职责。
这满身的金色因果便是从此而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被认为正确的事。
但身处孽海之中,金色的因果线也会被浸染成黑色。
重案组的七人在面对案件时,态度都是一样的,无论受害者或凶手是什么性别,她们都一视同仁,毫无私心。
她们的公正,恰恰是不公正。
而最先离开的闵英杰,她从小就很讨厌章则庸这个父亲,后来更是因为章则庸对男人十分厌恶,自己成立的工作室绝不会录用男人,剧组也不招男性工作人员,连拍戏都没什么男性角色,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也通通是戏份不多的背景板。
闵英杰拍的两部商业片都很成功,票房分红令她赚得盆满钵满,除却留下自己花销的份外,余下的全被闵英杰交给了郭特助,转入闵氏集团名下的公益基金会用于助学女童。
所以孽海困不住她,对闵英杰来说,这里的确处处是生门。
“当男人可真好啊,不用来月经也不用生育。”
“男的力气真大,在力量上与女人天生就有悬殊。”
“好崇拜他,他是我的偶像,我要向他学习。”
“感觉有点喜欢他。”
“男孩思维逻辑好强,怪不得学理科。”
“男生力气大,所以多招男生也是为了女生好,能保护女生,脏活累活还都能让他们先干。”
“现在女士优先的地方多了去了,早就男女平等了。”
“我没见过重男轻女的事,我是独生女,我闺蜜有弟弟,她爸妈也更疼她啊。”
“能不能不要一棒子打死所有人,我还是相信爱情的。”
……
起初,孽海并不存在。
不知是从何时起,也许是千百年前的某一天,忽然有这样一句话传来,落入这片虚无的空间,便凝结成了一颗小小的、不那么澄澈的水滴。
后来……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这样说,这样想,这样深信不疑,越来越多的女婴无法出生,越来越多的女孩难以长大,越来越多的女人失去本性,于是原本只有一滴水珠的这里,逐渐形成一片汪洋,成为了漆黑一片的孽海。
李芒梦迪睁开双眼,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好久好久,仍旧惊魂未定。
她呆滞地看着前方,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竟出了孽海,又回到了闵家别墅。
“你醒了?”
闵英杰连忙问,她快急坏了,不知怎么回事,她是稀里糊涂被拉进去,又稀里糊涂醒了来,睁眼后发现除了自己所有人都还在睡,而且怎么叫都叫不醒。
闵英智在李芒之前醒来,她正在打电话,时不时往这边看来一眼,发现李芒清醒后还伸手跟她打招呼。
紧接着重案其她人一个接一个睁开双眼,最后醒的是葛姐,她出了一身的汗,脸色很苍白,但身体并没有受到损伤。
大家在孽海里,清清楚楚看见了自己的“孽”。
有的人轻一些,有的人重一些,但共同点是没有人受到伤害,即便当时那么危险。
“那个黑色的人。”
闵英智挂了电话,眉头紧锁,“老大不肯说她是谁。”
这就是最让人恼火的地方了,老大把她们往孽海里一扔,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反正在她们生死未卜的情况下,老大居然继续去出差了!
她扔别人也就算了,为什么连亲爱的妹妹们也扔了?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的姐妹情深,难道都是错付吗?
对于在孽海中,大家都看见了什么,没有人说,但对视时,了然的目光已然说明了一切。
李芒低声道:“在不平等的时候表示中立,已然是一种错误的倾斜。”
“工作还是要继续的。”闵英智坚定地说。
她迎向同事们的目光:“你们是很优秀、很有理想的警察,不能就此将自己已经拥有的拱手让人。李芒,你干了这么多年,破案率是局里翘楚,不想再往上升一升?陈局那么看好你,你要辜负她吗?还有你们,你们要把自己最得心应手的这一块,交到别人手中吗?”
“我不要!”鱼苗儿大声道,“我想升职!”
鲨鱼:“没错!我可是鲨鱼,不是随便能吃的小虾米。”
小钟甩了甩胳膊扭了扭脖子:“糟糕了,突然感觉能量满满,特别想回去工作怎么办?”
小张微微低头,一根食指抵着自己眉心,一副智者思考的模样:“那种地方,我可不想再去第二回了,就为了这,也得努力往上爬。”
闵英杰感觉在这一片如火如荼的雌心壮志中,还想继续休假的自己显得特别不合群。
她吞吞吐吐道:“那个……要不……我也……去工作室看看?”
她的计划是放个一两年假,先在家里休息几个月,剩下的时间再去剪片子,但大家都这么有干劲儿,她哪里好意思继续躺。
“咦,丰登呢?”
小陆看了一圈,没发现小光头。
路过的孙阿姨回答道:“大小姐让我把丰登送回房间睡觉了,小孩子觉多。”
闵英杰都会被拉进孽海,但丰登不会,其她人都躺着,丰登也因为之前用了红绳,小小的身体有点支撑不住,了了便让孙阿姨送她回房。
小光头一开始还不肯,结果被孙阿姨一抱,没晃悠两下就睡得跟小猪一样。
不过,众人对出现在她们面前,还告知她们所处之处为孽海的“人”很在意。
“应该是人吧?”小钟试探着道。
“看起来是挺像的,有手有脚有脑袋,好像还有头发。”小张努力回想中。
葛姐反驳:“那不是头发吧,是触手之类的,我看着挺活络的。”
“是头发吧?”小陆不是很确定,“反正在海里会飘。”
鱼苗儿则在挠头,对她来说一切不懂的词语都能在网上找到答案,而“孽海”也好,“生活在孽海中的人”也好,这两个词条一搜,出来的都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
李芒幽幽道:“那么高,还有坐骑,只能说外形像人,但绝对不是人类吧。”
闵英智从法医角度肯定发言:“至少不是活人。”
不是活人,那就是死人咯?再不然是什么鬼怪?
可惜闵家老大不在,闵英智打过去的电话人家也不肯说,所以那个“人”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还真不好说,姑且当她是有智慧的存在吧,以后说不定还会再遇上。
丰登现在睡着,重案组又还处于假期中,李芒想了想,问道:“要不咱们去探病吧,你们觉得怎么样?”
大家先是一脸茫然,探病,谁生病了吗?探什么病?
闵英智反应得最快:“你是说那个道士?”
就是被玄门派来抓鬼,结果被鬼的气息弄废了一只手的倒霉蛋。
小张不是很愿意:“去干吗呀,去探病不得买果篮吗?有这钱我点个小龙虾吃好不好呢。”
李芒拍了下她的头:“这不是正好放假?丰登说了,她跟玄门的体系不一样,咱们现在对丰登的门派已经有所了解,是不是也该去看看玄门怎么个事儿?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她这么一说,大家一致认为很有道理,于是全票通过,连闵英杰都忍不住跟来凑热闹。
“我现在对玄学挺感兴趣的,说不定下一部就拍这个类型的电影,就地取点材不过分吧?”
因为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所以最后整个重案组加法医,再加知名导演,浩浩荡荡开了两辆车,往医院去了。
想必随游道士看见这样阵容强大的探病团,一定会感动到涕泪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