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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从巡抚衙门回来后,纪霈之对南州及其周边州县商铺的账目进行了抽查。

    未发现异常。

    薛焕以为,这是纪霈之经营有道,御下有方,但元宝等老人都知道,这是纪霈之用雷霆手段管束出来的。

    掌柜们可以要求加薪,有难事也可以借款,但贪墨者严惩不贷,自打五年前剁了两个人(一个掌柜和一个账房)的手,类似的事情就再也没有发生过。

    毕竟,纪霈之给的月俸一般是其他商铺的一倍、两倍,乃至数倍,端看个人能力如何。

    忙了三天,南州的商界终于有了动静。

    六月二十七,朱大人把粮商、盐商、布商等大商贾召集到南州西城的莳花院,商议应对纪霈之突然而来的筹粮举措。

    荷园,水榭。

    朱大人坐正位,和二十几个大商贾围坐在一个大冰雕四周。

    熏风微拂,冷气四散,屋子里的温度与外面相比,可谓冰火两重天。

    可即便如此,大部分客人依然汗如雨下,丝绸帕子不顶用,棉布帕子湿了一层又一层。

    一个穿着朱红色纱衣的中年男子说道:“只要有灾就来南州要,捐一回不够,还要捐

    第2回。朱大人,不是我姓钱的不支持您,而是耗不起啦,再捐就真的倾家荡产了啊!”

    “是啊是啊,朱大人。”

    “朱大人想想办法吧。”

    “您是咱的父母官,可不能不管咱们啊!”

    ……

    朱文骥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抬手压了压,“本官不是不管你们,而是没法管,那位可是端王。不瞒你们说,他来南州其实是为了邵大人的儿子和弟弟,结果刚找着人,就被同袍义社的人杀了,端王倒也不怒,就是往邵明诚敞开的脖子里塞了两个文玩核桃。”

    他简单两句话,画面感就有了,水榭里静了静。

    朱大人很满意这个效果,又道:“诸位还有没有余力,你们清楚我也清楚,想必端王和瑞王也清楚,否则他不会张嘴。”

    众人表情微妙。

    隔了片刻,还是朱红衣服的钱员外率先开口,“朱大人,如今京里到底是什么情况,齐王和瑞王哪个可能性更大一些!”

    朱大人尴尬地笑了笑,“我要是知道,早逼着你们捐款捐粮,进京去烧热灶了,还用得着跟你们愁眉苦脸,应付这位冷门王爷!”

    “那倒是。”

    “唉,大人呐,我是真的没有余力了,要是有余力咱们不会眼看着,毕竟大炎完了,咱们也好不了。”

    “这话在理。”

    “所以第一次捐的时候,我有多大力出多大力,实在人就是吃亏。”

    “是啊是啊!”

    ……

    话题又转回来了,总结四个字:没有,不捐。

    巡抚是南州一带的土皇帝,朱大人按说很有话语权,可他平日没少收这些富商的各种孝敬,拿人家的手短,此时此刻,他便使不出雷霆手段,逼迫他们就范。

    想到纪霈之的手段,他便心浮气躁,无法安坐。

    “我早上没给你吃饭吗,就不能用点力气”他先是申斥打扇的长随一句,随即胖脸上又浮起一丝笑意,“好吧,本官已然充分了解诸位的苦楚,理由很充分,很充分嘛,哈哈,那本官就张罗张罗,让诸位亲自与端王哭哭穷,想来端王心怀宽广,能够体谅大家的难处,免了这么一遭。”

    水榭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说道:“朱大人,这就不必了吧。咱们之间的事情好说,到上面就不好说了,你说呢!”

    这话说得含蓄,但懂的都懂,翻译过来就是,你要多少咱们就给你多少,直接捅上去就没意思了。

    朱文骥的笑意彻底沉了下去,“如果本官能做主,就不会找大家来商议对策。”

    这也是实话,众人面面相觑。

    “对策,是对付本王的对策吗。”一道声音在水榭外响了起来,淡淡的,冷冷的,可听在朱文骥的耳朵里,如同炸雷一般。

    他一下子跳起来,撞翻了身前的小几,上面的盘子纷纷落地,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

    淡青色的飘拂的窗纱上有了一道颀长的身影,旋即,门开了,一席白衣的纪霈之进了水榭。

    他在门口停下脚步,背着光,一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左手的手指动得很快,一对文玩核桃转得无声无息。

    这让所有人都想起了邵明诚的死,他们规规矩矩地站起来,惊恐地看着那张因为逆光而模糊不清的脸。

    朱文骥快步过去,拱手道:“王爷误会了,下官绝无此意,下官说的对策是针对此次筹粮的计策,对对,就是想让大家伙儿筹粮,与朝廷一起过此难关。”

    纪霈之道:“你们也是这个意思吗!”

    “是啊王爷,上次捐了一回,已然尽了全力,此番再捐就要想些法子了。”

    “王爷英明,定能体察民情。”

    “对对,草民恳请王爷体察民情。”

    ……

    纪霈之道:“所以,本王若不依着你们,就是不体察民情,对吗!”

    众人一滞,不敢再说,齐齐看向朱文骥。

    朱文骥拱手道:“王爷,他们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纪霈之缓缓走了进来,目光在众人脸上游移,“请朱大人解释解释,那是什么意思!”

    朱文骥的呼吸声变粗了,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却不敢擦,“他们是生意人,习惯了讨价还价,此番只是想求王爷通融一二。”

    这是人之常情,朱大人到底是巡抚,尽管已经紧张得要死了,但理智在,脑子在,急智还在。

    纪霈之点点头,“朱大人,这句实话暂时保住了你的朱砂帽。”他也是生意人,最懂生意人的心理,朱大人的话说服了他。

    朱大人长长地松了口气——当然是实话,他就是有三个脑袋,也不敢跟纪霈之叫板。

    他赶紧说道:“来人啊,把这里收拾了,再上两套新的来。”

    “不必了。”纪霈之停下脚步,“我来只想说三句话,第一,本王查过诸位的家底,知道你们能拿出多少;第二,本王会奏明朝廷,来年会按照诸位纳捐的数额商定减免的税负,期限为八年;如果诸位不捐……”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门口的吕游。

    吕游心领神会,拔剑,劈门,只听“咔嚓”一声,上好的酸枝木门一分为二。

    所有人都哆嗦了一下。

    纪霈之道:“便如此门吧,本王决不食言。”

    屋子里鸦雀无声,众商贾打着眼神官司,无一人敢应承,更无一人敢拒绝。

    朱文骥想起了纪霈之与大弘议和的经过,抽筋似的给穿朱红色纱衣的钱员外使眼色。

    那男子大概还沉溺在又要割一大块肉的痛苦心情中,根本没看见他的跟明示一样的暗示。

    纪霈之的脸色越来越差,朱大人快要哭了。

    “草民愿捐一万石。”有人一开口就是大手笔。

    其他人愤怒地看了过去,见是莳花院的东家,又纷纷垂下了脑袋——莳花院有江湖势力,一般无人敢惹。

    这时,钱员外总算接到了朱大人的示意,迟疑着说道:“草民也愿捐,就二、三千石吧。”

    纪霈之逼问:“到底是二,还是三!”

    “三三,王爷,三千石。”钱员外一脸肉痛,“王爷,真的减免赋税吗!”

    纪霈之道:“为朝廷做出重大贡献的人,理应得到回馈,本王说到做到。”

    钱员外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既然如此,草民也捐。”

    “两千石。”

    “三千。”

    “我信王爷,捐四千。”

    ……

    朱文骥狐疑地看着纪霈之,他以为,纪霈之以狠闻名,议和之所以顺利,是因为大弘人足够了解他,非是他擅长政事。

    但此番筹粮,却让他看到了另外一面,难道……他也有夺嫡之心

    “我就说嘛,在商言商,有付出必然要有所得,如此才能得到大家的支持。”薛焕进了门,“恭喜王爷,总算不虚此行。”

    朱文骥看向薛焕——薛焕易了容,儒生打扮,和师爷一般无二。

    他明白了,纪霈之有备而来,一应举措肯定与上面商议过了,绝不是其一人的主意。

    纪霈之道:“感谢诸位,本王承诺的事情一定做到,也请诸位在十天内筹好粮食,届时本王亲自押送回京。”

    莳花院的东家道:“王爷放心,草民定当尽力而为。”

    其他人原本还想谈谈条件,但有人应下了,他们便不好推辞,只能捏着鼻子答应下来。

    ……

    上了马车,薛焕笑道:“表弟一方面施压,一方面让利,还让莳花院带头屈服,可谓恩威并施,事半功倍,佩服佩服。”

    纪霈之道:“大家都是生意人,算一算账就知道了,其实不亏。”

    “确实。”薛焕道,“一方面让朝廷和京城的老百姓领情,另一方面又让莳花院减免了赋税,我怎么看表弟都稳赚不赔。”

    纪霈之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当然,我毕竟是生意人。”

    “不过……”薛焕道,“如果表弟亲自押送,一定会引来……哦,难不成表弟要的就是这个!”

    纪霈之道:“一石三鸟,不好么!”

    薛焕道:“好是好,但同袍义社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在暗,这些商人在明,只怕会闹出人命来。”

    纪霈之摇了摇头,“朱大人掌握了同袍义社的四个人,想必会牵出很长一串来,只要他看好南州城,万鹤翔就远水解不了近渴,即便想报复我,也会苦于没有人手。”

    “言之有理。”薛焕道,“那么,回京的路上,我们就要加倍防范了,古森还是有点脑子的。”

    纪霈之道:“这个人可堪大用,如果能招安是最好的,如果不能,便只能除掉他了。”

    第92章

    纪霈之从南州莳花院出来时,唐乐筠正在招待刚刚进门的唐乐音。

    她说道:“唐大姑娘好,今天还是买药吗!”

    唐乐音道:“筠姐姐……”

    唐乐筠打断她的话,“我习惯客人称呼我唐掌柜。”

    “唐掌柜好。”唐乐音无奈地笑笑,不再说废话,“我今天来,主要是为了祖母的病。”

    唐乐筠微微一笑,“你别忘了,我只读过两本医书,帮不上你的忙。”

    唐乐音郑重地福了福,“唐掌柜,当时是我轻浮了,我给你道歉。”

    唐乐筠道:“不,你一点都不轻浮,你考虑得十分周到,为了你们唐家没有后患,直接断了我们姐弟的后路。”

    唐乐音红了脸。

    小丫鬟立冬忍耐不住,跳出来说道:“唐掌柜,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家姑娘已经认过两回错了,你还想怎地!”

    田婶子接上了话茬:“怎么,你家姑娘认错了,我们掌柜就一定要接受吗!”

    立冬被她问住了,一时无言。

    立春站出来,还要再辩,被唐乐音拦住了,“唐掌柜,当时确实是我小人之心,也确实断了你和小白的退路,我无话可说,但……”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住了。

    唐乐筠明白,她与唐家老太太感情极好,所以一定打听过蔡老将军的病情,得知其痊愈,这才动了让自己给老太太诊治的想法。

    自己不同意,她也许就要挟恩图报了,可一旦那样,她们之间必然会出现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唐家不再掺和其中,瑞王就会更加防范自己。

    得不偿失。

    唐乐筠想了想,正琢磨怎样把事情圆回来,就见唐乐音膝盖一弯,往地上跪了下去。

    她赶紧给柜台外的唐悦白使了个眼色。

    唐悦白便一个健步蹿上去,拦住了唐乐音。

    唐乐筠道:“医者仁心,我父亲临终前告诫过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家虽断了我们姐弟的后路,但到底让我栖息了四年,为老太太瞧病是我分内之事。不过,唐大姑娘可曾想过,医患之间需要信任,你都不信任我,老太太又如何能相信我能治好她的病!”

    唐乐音实话实说:“唐掌柜,祖母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来之前我与她禀告过,即便是你,她也愿意一试。只是……其他人可能会有非议,届时还望唐掌柜能原谅一二。”

    唐乐筠道:“为什么要我原谅他们,而不是你为了避免误会,让他们退避三舍!”

    唐乐音答不上来,“这……”

    唐乐筠替她答道:“说到底,你还是怕担责任,对不对!”

    唐乐音苦笑:“筠姐姐还是那么聪慧,那么犀利。”

    “罢了。”唐乐筠道,“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去,明天上午我有病人,后天如何!”

    唐乐音敛衽行礼:“多谢唐掌柜宽宏大量。”

    唐乐筠从不宽容,她只是没有办法而已。

    ……

    三天后,唐乐音亲自来请,唐乐筠关上铺子,给田家人放半天假,带着唐悦白上了唐家的马车。

    唐家在北城,买了两个不规则的三进院,打通后,也算颇具规模。

    夏天了,天气炎热,唐家老太太搬到了小花园附近。

    这里比主院疏阔,凉爽一些。

    原身刚来时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如今再来,很有些重拾旧梦的意味——处处熟悉,又处处陌生。

    唐乐音见她左顾右盼,一副新奇模样,便解释了一句:祖母想搬到这里来,二婶就重新修缮了一下,虽然只是重刷油漆,换掉了旧窗扇,也比咱们住的时候规整多了。”

    以前那个不是她。

    唐乐筠不想聊以前,轻飘飘地带过了话题,“大伯母和两位婶子一向可好!”

    “好着呢,好着呢,感谢娘娘垂问。”二婶迎了出来,身侧跟着唐乐意的继母和三婶。

    这三人的目光一起黏在唐乐筠脸上,就像三把铁铲,拼命地想在她脸上挖点什么出来。

    唐乐筠福了福。

    唐悦白作揖道:“唐悦白见过长辈们。”

    “好,白哥也好。”二婶满脸堆笑:“娘娘,白哥儿,里面请,母亲已经问过好几次了。”

    屋子里面有疼得抽气的声音,大约每隔七八息就抽一下,频次很高。

    唐乐筠也不客气,大步流星地走在了最前面。

    唐悦白不敢逾越,默默跟在唐乐音后边的一个身位。

    二婶与唐乐音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迷惑和不安。

    唐乐音的继母大太太忽然说道:“悦明他们呢!”

    唐乐音道:“他们还在跟师傅习武,一会儿就过来了。”

    这就算是给唐悦白一个交代了。

    唐家的男孩子各个眼高于顶,唐乐筠本也不愿唐悦白和他们玩,只要唐家把面子做足,她也不介意尽尽心力,让唐老太太好的快一点点。

    进了卧房,一股带着老人气的热浪扑面而来。

    唐乐筠蹙着眉头看向床榻上的老人,只见她靠在一只大迎枕上,原本丰满的脸颊瘦成了一条,法令纹和眼纹极深,仿佛命不久矣。

    床榻前的绣墩摆好了,唐乐筠懒得废话,径直坐过去,拿起了唐老太太的手。

    唐老太太忽地一下睁开眼,见是唐乐筠吓了一跳,随后便反应过来了,挣扎着要坐起来,“原来是娘娘到了,老身许久没睡一个好觉,精神不济,睡着了。”

    她满脸的歉意,与面对原主时的倨傲截然不同。

    唐乐筠面无表情:“老太太躺好,我先诊脉。”

    唐老太太不敢违逆,缓缓躺了下去。

    唐乐筠右手叩住寸关尺,细细诊了起来……

    这三天,她查了所有与头疼有关的病例,还在来的路上询问过唐老太太病发前后的所有情况。

    对她的病情有了初步判断,如今摸到脉搏,把握从六成提到了八成。

    放下手腕,她又看了看舌苔,“问题不大,按摩便可解目前之困。”

    “好大的口气!”一个男子的声音从门外响了起来,“不知这位女医师从何人啊!”

    帘子掀开了,一个老大夫在慕容秀秀和唐悦明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唐乐音脸色大变,“悦明,你这是干什么!”

    唐悦明道:“我当然是为了你和祖母,请个老大夫为祖母把把关,不然出了差池姐姐肯定要后悔的。”

    慕容秀秀也道:“唐掌柜,真金不怕火炼,你同夏老大夫辩一辩症怎么样。”

    唐乐筠的余光瞟向唐乐音,后者明显有了动摇。

    她站了起来,笑道:“我是药铺掌柜,不是大夫,老太太便由这位夏老大夫好好诊治吧。买药再来找我,告辞!”

    说完,不待众人反应,她与唐悦白扬长而去。

    她可以断定,夏老大夫一定会把神经痛当成肝阳上亢的高血压,他医不好唐老太太的病。

    既然暂时死不了,那就不用着急,老太太多煎熬几天也好。

    她无所谓。

    ……

    三婶子送出去了。

    唐乐音极其愤怒,有对唐乐筠的,她怒她一点情面都不讲;有对慕容秀秀的,怒她不识时务,一定要插手她与唐乐筠的事;更多的,是对唐悦明,怒他人云亦云、自作主张,拿老太太的病痛作伐。

    但长辈们都在,轮不到她发火。

    她深吸一口气,问二太太:“二婶,您看呢。”

    二婶管家,处事自然是圆滑的。

    她笑着说道:“既然唐掌柜不喜欢辩证,且随她去,反正都是自家人,夏大夫经验丰富,便请为我家老夫人诊治一番吧。”

    她隐藏了唐乐筠的身份,显然是不想干扰夏大夫的心绪。

    夏大夫拱手道:“老朽一定全力以赴。”

    诊脉,查验舌苔,问病由。

    夏老大夫果然得出了肝阳上亢的结论,并开了一张方子。

    唐乐音和二太太都傻了眼——这样的方子,他们至少收到四张了,如果有用,老太太的病早好了。

    二太太付了银子,强颜欢笑,让唐悦明把人送了出去。

    慕容秀秀不明就里,得意地说道:“这才是真正大夫呢,那位竹子姑娘会什么!”

    二太太苦笑:“秀秀,这样的真正的大夫二舅母已经送走好几个了。”

    “杨氏,你马上把娘娘请回来!”唐老太太气急败坏。

    杨氏就是二太太。

    “祖母,请她做什么,她连个诰命都没有,咱不怕她。”唐悦明送走夏大夫,又回来了。

    慕容秀秀也道:“就是啊,外祖母,夏大夫在江湖上非常有名,秀秀特地为你老请来的。”

    唐老太太痛苦地捂住了脑袋……

    二太太理解她的心情,“母亲,我和大嫂天天给您按摩,并不见效,这么多老大夫都认为是肝阳上亢,可见错不了,不若您再吃上几剂药,说不定就好了呢。”

    她的话不无道理。

    唐乐音也冷静下来了,附和道:“祖母,孙女这就帮您按按。”

    “嘶……”唐老太太疼得一抽一抽的,忙不迭地点头,“按按,快按按吧。”

    慕容秀秀道:“外祖母,还是我来吧。”

    她抢在唐乐音前面,在床头坐下来,搓搓手心,在几个大穴上依次按了起来……

    “嘶……疼,疼疼,罢了吧,罢了……”唐老太太坚决地推开了慕容秀秀的手。

    她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一疼就不让按了。

    唐乐音劝道:“祖母,我们都熟知穴位,和娘娘一样,您稍微忍忍,说不定就好了呢。”

    慕容秀秀又按了起来,“就是的,祖母,我认穴很准的,没道理她能按好,我按不好。”

    唐老太太被她们说服了,双手抓紧床单,忍了下来……

    半盏茶的功夫后,她龇牙咧嘴地推开她的手,人也坐了起来,“去请娘娘,回来,马上立刻。”

    唐悦明道:“祖母,为什么,她也说按摩,但按摩治不好您啊!”

    唐老太太道:“你们不懂医,她懂,而且,她救活了汝阳郡主,她说能治好我。杨氏,你马上请她回来。”

    杨氏很为难:“母亲,她已经走了,只怕没那么容易回来。”

    其实,原身在唐家时,她对原身一直是面子情,要不是唐乐音得了唐锐安的首肯,她不会同意请唐乐筠。

    唐老太太凌厉地看着她。

    她无奈道:“母亲,您忘了筠姑娘是怎样的人了当时是您亲自和她谈的条件,送走了她,如今她飞上枝头,又岂能不计较当初的事!”

    慕容秀秀道:“是啊外祖母,您可千万不要信她的鬼话。”

    唐乐音不认为唐乐筠说的是鬼话,她若存心报复,就根本不会走这一趟——毕竟,她唐乐筠这样一走,她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对有间药铺没有任何好处。

    但事情已然闹到了这个地步,再去求,只怕唐乐筠会拿乔。

    而且,瑞王让她向唐乐筠示好,为的是拉拢端王……

    即便没有瑞王的暗示,她也要找个机会接近接近唐乐筠,她对她实在是太好奇了。

    ……

    唐乐筠坐车回家了。

    田婶子开的门,“筠筠,怎么样,瞧好了吗” ”

    唐乐筠道:“没瞧。”

    “啊”田婶子插好门,跟上她的脚步,“为什么啊!”

    唐悦白愤愤:“因为不够疼,真要疼死了,才会想起我姐的好来。”

    他很少说这样狠厉的话,可见是真的气坏了。

    田婶子见他只是抱怨,却不说为什么,只当他们不方便说,遂不再问了,只道:“谁疼谁知道,咱们不气,总有他们求着的一天。”

    “婶子说的是。”唐乐筠转了话题,“中午吃什么,我去买菜。”

    田婶子道:“粮食又涨价了,菜价也更高了,我转了一圈,都忒贵,就买了些蔬菜回来,用肉油炒一炒吧。”

    唐乐筠道:“包菜馅包子好了,多放点粉条。”

    田婶子道:“白面不多了,就够一顿的。”

    唐乐筠道:“没关系,我让白管家帮忙买一点。”

    “那行,我把面和上。”田婶子美滋滋地答应了,“筠筠,我去市场回来时遇到一个熟人,你猜是谁!”

    唐乐筠盘算了一下,“黄里长吗!”

    田婶子一拍手,“就是他!你怎么猜这么准!”

    唐乐筠进了厨房,在小凳子上坐下来,摸了摸跟着进来的小黄的狗头,“婶子认识的人八成都是生云镇的,生云镇能进城的就那么几个,黄里长的可能性最大。”

    田婶子道:“年轻人脑子就是快。”

    唐乐筠问:“他看见你了吗!”

    田婶子摇头:“他当时在跟一个江湖人说话,没看见我。”

    又是江湖人。

    黄里长和邵昌文的管家有旧,马大夫是他的人,跟着叛军跑了。

    那么,是不是可以推断,黄里长的身份也有问题呢

    这件事应该查一查,并和白管家交代一下。

    第93章

    几天后,黄里长的事白管家有了回复。

    他说,如果田婶子没有看错人,那么黄里长很可能有另一重身份,所以在进出城门时没留下任何痕迹。

    在汤县,也未找到他们一家的踪影。

    这样一来,黄里长与同袍义社相关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他突然出现在五柳街,无疑是一个危险信号。

    白管家立刻紧张起来,将人手调配到有间药铺附近,并嘱托赤焰镖局多加留意五柳街的江湖人。

    然而又几天过去,依然无事发生。

    七月初一,唐乐筠吃完早饭,亲自打开了药铺大门。

    她刚要给田婶子等人分配任务,就见唐家马车从北而来,停到店门口,唐乐音一个健步下了车,几大步冲进铺子,梨花带雨地说道:“唐掌柜,请你务必救救我祖母,条件随你开。”

    田婶子奇道:“明明是你求人救命,怎么搞得像我们筠筠拿捏你似的呢!”

    唐乐音顿时红了脸,“这位婶子说的是,是我太着急,说错话了,还请唐掌柜原谅我的鲁莽。”

    她郑重而端庄地行了个礼。

    美人泫然欲泣,楚楚可怜。

    田婶子面露不忍,看向唐乐筠,欲言又止。

    唐乐筠不相信眼泪,于她来说,“条件随你开”这样的态度更合心意。

    她说道:“上次也是你来请我,结果你弟弟和你表姐都不同意,相信你家长辈对我也没什么信任,如今令祖母病情加重,治愈的把握又小了几分,我还是不自取其辱的好,你说呢!”

    “……”唐乐音哑口无言,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娘娘,我祖母还是头疼,成宿睡不着觉,导致身体越来越弱,旁的症状是绝对没有的。但唐掌柜说得对,易地而处,我也有唐掌柜的顾虑,不如这样,我回去与长辈商议一下,以免再发生上次的误会。”

    唐悦白进了门:“上次并不是误会。”

    唐乐音福了福,“我替舍弟的无状向二位道歉。”

    唐乐筠微微一笑,“他不是无状,他只是讨厌我罢了。不可否认,以前,我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所以,我原谅他了,希望没有下一次。不过,有下一次也没什么,大家不再来往便是,你说呢!”

    唐乐音道:“那是自然,不消唐掌柜说,我亦无颜再来有间药铺。”

    ……

    唐乐筠送走了唐乐音。

    唐悦白问:“姐姐,你在她家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这般轻易地原谅了他们!”

    田婶子也很好奇,原本已经往工作台去了,闻言又停了下来。

    唐乐筠看着街面上路过的一两个行人,“当初,我为了自己的将来,多算计了几分,被人家看出来了。”

    唐悦白尴尬地挠了挠头,“原来姐姐也会犯错误吗!”

    田婶子“嗐”了一声,“你姐去她家时才十二岁,就像你蔚蔚哥,什么都不懂呢,知道为了自己算计几分就很不错了,总比你蔚蔚哥傻乎乎被别人算计强。”

    这就是亲朋好友,立场天然在自家人这边。

    唐乐筠发自内心地笑了,“谢谢婶子理解。”

    田婶子道:“谢啥,婶子说的都是真心话。你要是没有点心眼,走不到今天这一步。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有什么改什么……”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唐悦白脆快地说道,“婶子说的对,谁都会犯错误,那我也给唐悦明一个机会好了。”

    唐乐筠摸摸他的脑袋,“他那个人欺软怕硬,你还是少来往比较好。”

    唐悦明还是个好大喜功、鲁莽任性之人,他在唐乐音的前世是早早死了的。

    这一世,为了救他,唐乐音花了不少力气,才保住了他那条小命。

    唐悦白道:“好,我听姐姐的。”

    ……

    邓翠翠和田婶子带着三个孩子一起做快胃舒肝丸。

    田老爷子父子和田老太太无需安排,三人一个拾掇菜地,一个拾掇厨房,田家荣则按照唐乐筠的要求做简易衣挂去了。

    唐乐筠进了东耳房。

    这里被她重新收拾过,靠东墙的位置加了一个有门上锁的简易柜子,窗边放了一张条案,上面摆着长青苔的山形根雕和一只插着河边黄色野花的白瓷瓶。

    唐乐筠打开柜子,最上面一层放着四只白色药瓶,每只上面都贴着她自己起的名字,从北向南依次是“恨别鸟惊心”,“润物细无声”,“感时花溅泪”,“杨柳春风”。

    前面两个是剧毒。

    第一个无解,服用后即刻死亡,缺点是味道重,下毒时需要动点脑筋。

    第二个就是她给蓝皇后下的那一款,接触即可中毒,经由皮肤渗入,进而发生腐烂,腐烂面会渐渐扩大,一点点侵蚀完好的皮肤,直到死亡。

    这个毒的好处是,下毒时无声无息,中毒后惊天动地。据白管家说,除了御医外,凡是医术不错的大夫,蓝家都找过了,目前没找到特效药。

    此药缺点有两个,一是从中毒到死亡,经历的时间太长,太残忍;二是对症下药可减弱毒物对人体的破坏,有研制出解药的可能性。

    目前,从白管家给的信息来看,众御医办法不多,解毒药物对蓝皇后虽然有用,但也只是延长她的痛苦而已。

    生不如死!

    唐乐筠对此无动于衷,毕竟蓝皇后对她也不曾手软。

    不过,这笔账终究要算到纪霈之头上。

    而且在外人看来,他们夫妻一体,纪霈之行踪不定,她应该是蓝皇后报复的首要对象。

    她目前已然是带毒之身,蓝皇后自顾不暇,暂时不会对她补刀。

    只要熬到蓝皇后身死,蓝家失势,她的处境就会宽松一些——如果她下毒一事不暴露的话。

    但在此之前,她需要多做一些‘感时花溅泪’,这是另类**,群殴时用得上。

    至于‘杨柳春风’,那是她改良的某种助兴药物,并非毒药。

    现在,唐乐筠正做着的是软筋散——原药王谷的毒/药,中毒后运功加快代谢,药效可维持一个时辰,不运功,则可维持半天。

    药是好药,只是药效持续时间太短,她试着在原方里加了几味药,都不太行,便决定换一个思路:不加重毒性,而是用药活血,并增强心肌收缩力,从而促进药物吸收和循环。

    人参、何首乌、沙参、生地,一一试过去……

    木系异能探查的结果是,药效均有所增加,但效果不显著。

    五份成品药,只剩下一份,再来就要慎重了。

    唐乐筠在典籍库中重新确认女贞子、黄芪、姜黄,以及三七等药材的药理,最后决定用三七……

    “咚咚!”木门被敲响两声,“姐,唐家来人了,我能进去吗!”

    唐乐筠收起异能,把手从药粉上挪开,用湿手巾擦掉沾在手上的粉末,再丢进一旁的洗手盆里,“进来。”

    “不开窗好热。”唐悦白照例抱怨一句,“姐,你又在搞什么!”

    唐乐筠把草纸上的药粉包起来,放到柜子上面,“高级软筋散,我叫它东风无力,这个名字怎么样!”

    唐悦白的大眼睛亮了,“好用吗!”

    唐乐筠道:“好用,回头姐姐多做几包,你带两包防身。”

    “好嘞。”唐悦白应了,用袖子擦一把额头上的细汗,又有些紧张地说道,“姐,唐家那位将军亲自来了。”

    他似乎有些惶恐。

    唐乐筠道:“来也是应该的,端王在南州筹到了粮,挣了不少声望,朝局更加扑朔迷离。他作为唐家的掌权人,此时不出面只会让端王记恨于他。”

    唐悦白松了口气,“那他之前为什么不来!”

    唐乐筠把桌面上的药放到橱柜里锁好,“也许,他还自视为你我的长辈,脸面上下不去,亦或是刚刚收到消息。”

    ……

    姐弟俩去了小客厅。

    一进门,唐锐安便站了起来,拱手道:“娘娘,好久不见。”

    他表情严肃,身上还穿着官袍,靴子上能看到明显的土色,大抵是从衙门直接而来。

    唐乐筠穿着男装,遂拱手还礼:“世伯好。世伯此来是为了老太太的病体,对吗!”

    她懒得废话,直奔主题,“如果是,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

    唐锐安大概没想到她会如此痛快,脸上不免浮现出一丝错愕。

    唐乐筠以为,唐家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保,在道理上是行得通的。

    她拿乔一把,正三品大员、兼长辈便亲自上门,杀人不过头点地,见好就收才是正经。

    “正是。”唐锐安再次拱手,“多谢娘娘体谅,请!”

    ……

    唐家,老太太的卧室。

    唐乐筠进去时,唐乐音的继母和二太太都在,唐乐音旁边站着一脸不情愿的唐悦明。

    姐弟俩将一进门,唐乐音便拉了唐悦明一把。

    唐悦明只好长揖一礼:“娘娘安好,上次是小子无状,还请娘娘原谅则个。”

    唐乐筠略一颔首:“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唐悦明的嘴角明显有了向下的趋势,他拱拱手,低着头退到了一旁。

    唐乐筠不以为意,对其他几位贵妇人说道:“老太太的病要紧,我先看病。”

    唐锐安道:“这边请。”

    他话音刚落,就听院子里有人问道:“竹子姑娘来了吗!”

    唐乐音变了脸色,抱歉地看了唐乐筠一眼,飞快地走了出去。

    很快,外面传来了唐乐音强忍怒气,请慕容秀秀去她房间里稍坐的对话。

    唐锐安又做了个请的手势,“娘娘请。”

    有唐家长辈的态度在,唐乐筠不好同慕容秀秀较真,打又打不得,骂又显得没素质,不如用医技说话。

    她走到病榻前,看向唐老太太。

    唐老太太有气无力地朝她点了点头。

    她的双眼明显眍了下去,面色蜡黄,与将死之人区别不大。

    唐乐筠摸了摸脉,确实更弱一些了,但远不到死的程度。

    她认为,老太太的病不算大病,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为人太过娇气,一心卧床养病,窗户不开了,散步不散了,吃饭吃不下去,睡眠就更不成了。

    久而久之,好人也会因此大病一场。

    看完舌苔,又问了问最近的饮食和睡眠情况,与她料想的一模一样。

    唐锐安道:“娘娘,怎么样!”

    “只要解决掉根本问题,其他的迎刃而解。”唐乐筠起身,把药箱从唐悦白手里接过来,“原本只需按摩一番,便可以缓解大半病情,现在必须针灸,唐大人意下如何!”

    “针灸啊!”唐锐安迟疑了,如果是按摩,他马上就能同意,但头痛一定针头,万一有个好歹……

    “针灸,我要针灸!”唐老太太从未经受过这么长时间的折磨,生不如死,根本不担心唐乐筠的针灸技法,她瞪大眼睛命令唐锐安,“我的病我自己做主,死了我也要扎针。”

    唐锐安眼睛一闭:“就拜托娘娘了。”

    唐乐筠受了这一礼,“唐大人太客气了,我还要感谢老太太的信任呢。”

    唐悦明握紧拳头,咬牙对唐悦白说道:“白哥儿,你还没逛过我家园子吧,走,我带你逛逛去。”

    唐悦白的眼力早已今非昔比,唐悦明的小动作都在他的眼里。

    他知道这一去,唐悦明肯定要弄出点幺蛾子,稳妥起见不该去。

    但唐悦明找他比武的可能性很大,他很乐意见识见识同龄人的功夫。

    唐乐筠听到唐悦明的话了,她朝唐悦白点点头,“去吧,注意安全。”

    唐悦白脸上便有了一些些雀跃,“好的姐姐,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族兄弟两个出去了。

    婢女将老太太掉了个个,脚朝里,头朝外。

    唐乐筠在床边的绣墩儿上坐下来,打开药箱,取出针袋,用白纱布蘸高度白酒,先清理要用的银针,一一摆在雪白的帕子上,再依次清洁老太太风池、囟会、强间等穴位。

    唐锐安见过人针灸,但从未见过这么讲究的针灸,不安的心瞬间放下了一大半。

    第94章

    唐老太太刚针灸过,太阳穴上的红点隐约还在。

    但唐锐安依然同意唐乐筠提出的针灸治疗方案,可见是病急乱投医了。

    唐乐筠麻利地处理完所有穴位,拿起针瞄准太阳穴……

    这是人体非常重要的穴位。

    唐锐安紧张地上前一步,张张嘴,又闭上了,踱了两步,又对唐老太太说道:“母亲,要针太阳穴,您老千万别动。”

    唐乐筠轻笑一声,将针刺进去,指尖轻捻,度入一丝木系异能。

    考虑到唐家和瑞王的特殊关系,她着意保留了实力,以免引起他们强烈的好奇心。

    几根针银扎进去,唐老太太小声哼唧了几声。

    唐锐安立刻问道:“母亲,您感觉怎么样,可有不适!”

    唐老太太没说话,抬起手腕摆了摆,示意自己很好,不要打扰。

    唐锐安吁了口气,回头看向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媳妇和弟媳,正要吩咐点什么,就见一个妈妈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禀报道:“大老爷,明哥和白哥去练武场了,说要比试一场。”

    “这孩子。”唐锐安眉头微蹙,对那妈妈说道,“你去找大姑娘,让她看着些,点到为止,不可伤人。”

    那妈妈答应一声,转身跑了。

    唐锐安又去看专心针灸的唐乐筠,她的手很稳,认穴很准,似乎对自家弟弟的安危无动于衷……亦或是,对唐悦白的身手非常自信。

    他对唐悦白的天赋有所了解,但他更了解自家孩子,唐悦明的武艺是他和府里的高手亲自教导的,比同龄人只强不弱。

    而唐悦白已然被唐门除名,不能再用唐门武功,即便用唐门武功,他接触的武学也只有入门阶段,这场比斗的结果可想而知。

    所以,他很好奇,唐悦白敢答应比武,自信从何而来,年幼无知吗

    唐锐安分了心,人还在原地,但目光已不在唐乐筠的手上了。

    唐乐筠能猜到他的想法,相当不以为然,在她看来,唐悦明没有任何赢的可能,她只希望唐悦白不要锋芒太露。

    ……

    唐家小花园,练武场。

    唐乐音和慕容秀秀赶到了——因为不放心,唐乐音特地着人盯着唐悦明,是以,唐锐安差使的婆子还未到她的丝竹院,她便已经得到了消息。

    她严肃地说道:“悦明,悦白,比武可以,但要知道轻重,明白吗!”

    唐悦明轻蔑地俯视着身量比他矮半头的唐悦白:“长姐放心,木剑伤不了人,他顶多挨几下打。”

    慕容秀秀劝道:“是啊表妹,玩闹而已,当不得真。”

    唐乐音无奈道:“二表姐,木剑一样伤人,娘娘还在为祖母瞧病呢,若是让明哥儿伤了白哥儿,我没办法向娘娘和父亲交代。”

    慕容秀秀不屑道:“她能瞧什么病,坑蒙拐骗的祝由术罢了。再说了,唐悦白在唐门四年,又有习武天赋,即便不能用唐门武功,武艺也差不到哪里去,你紧张什么。”

    她含蓄地点明了两点,一是不要怕唐乐筠,唐乐筠治肯定不好老太太的病,她自己就没脸了;二是提醒唐悦白,他不是唐门中人,不能用唐门武功。

    唐乐音懒得理她,对唐悦白说道:“白哥儿不必拘泥,想用什么武功就用什么武功,这里没人说你。”

    “长姐!”唐悦明嚷嚷了一声,他铆足了劲想要打唐悦白一个落花流水,如果允许唐悦白使用唐门武功,效果势必要差一些。

    唐乐音道:“怎么,没有自信那不如趁早收手。”

    唐悦明被她激到了,跳脚道:“长姐瞧不起谁,我打败他易如反掌。”

    立春将两把木剑拿过来,递到唐乐音手里。

    唐乐音给了唐悦白一把,柔声道:“白哥儿不用怕他,他就是叫的欢,你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也不要蛮干,不要受伤,明白吗!”

    唐悦白眨了眨大眼睛,“明白。”

    他非常明白,这些人并不看好他,都认为他必败无疑。

    若他们姐弟还在唐门,若现在还处于太平时期,他必定想尽一切办法在最短时间内战败唐悦明。

    但此时局势不明,他们姐弟虽在端王的羽翼之下,但端王自身难保,他们姐弟的未来便也风雨飘摇。

    如果想稳稳当当的过日子,就不能锋芒太露,就像姐姐,即便是高手,也要假托别人的身份。

    他应该向姐姐学习。

    唐悦白拿定主意,走进练武场,做了个请的手势,“唐公子,请吧。”

    唐悦明见他神色淡淡,丝毫不见慌乱,心里更气,一个健步冲上去,木剑一指,便是唐门剑法中的杀招,‘真假难辨’。

    只见他身形微晃,手中木剑随着身体的移动接连挽起数个剑花,分别攻向唐悦白的咽喉、心脏、腹部……

    唐悦白不慌不忙,横剑格挡,脚下迅速后退,一一化解了所有攻击。

    虽不主动,但游刃有余。

    唐乐音小声道:“难怪他的师父一直在惋惜,果然是个人才。”

    慕容秀秀道:“表妹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依我看,他不过是仗着身材矮小,行动更加迅捷罢了,若是换个大高个,此时已然输了。”

    唐乐音摇头,“不能这么说,一个人一个打法,唐悦白不是高个,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输。”

    慕容秀秀道:“那又怎么样,无非是强撑一时半刻,到最后还不是输!”

    唐悦白不觉得自己会输。

    以前他只跟自家姐姐和田家兄弟对战,总怕自己是井底之蛙,不知别人的厉害。

    如今唐悦明一伸手,他便知道了自家剑招的厉害。

    不谦虚地说,如果他想赢,三招以内便可以结束战斗。

    但是没必要,拉着唐悦明陪他练练也好,至少能见识见识唐门独门秘笈。

    ……

    二人你来我往过了二十招后,唐悦明始终占不到上风,不由心浮气躁,剑招中的破绽像汗水一样越来越多了。

    唐悦白则气定神闲,见招拆招,越来越自信了。

    慕容秀秀瞎指挥,一会儿说唐悦明反应慢了,一会儿又说他用的招式不对,整个小花园都是她大呼小叫的声音。

    唐悦白不胜其扰,觉得自己让得差不多了,不如让她闭嘴。

    他的决心刚下,就见唐悦明彻底急了,使出一招“千丝万缕”——木剑劈出了残影,包含十二种微妙变化,将唐悦白笼罩其中,只要一剑劈中,他即便不受伤,头部或肩部也会受到重击。

    这一招还算不错,破绽比之前的少,可见唐悦明在下过大功夫。

    可还是远远不够。

    唐悦白天生反射弧短,在唐乐筠的训练下,眼力也远超旁人。

    在慕容秀秀和唐家下人的一片叫好声中,他一个弓步上前,木剑向上一磕,四两拨千斤,只听“砰”的一声,唐悦明的木剑便飞了起来……

    唐悦明不但没赢,还被下了武器!

    “我弄死你!”他气急败坏,左手一推,蕴含着内力的掌心就朝唐悦白胸前拍了过去……

    唐乐音一声惊呼:“白哥儿小心!”

    与此同时,唐悦白身体后倾,木剑回撤,剑身不假思索地拍在了唐悦明的手上——他也用了内力。

    唐悦明的手腕被木剑命中,“嗷”地大叫一声,旋即抱着左手跳了起来。

    唐乐音及时赶到了,她站在二人中间,厉声喝问唐悦明:“不是说好了点到为止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唐悦明把左手手腕放到她面前,“长姐,我才是你弟弟,明明是我受伤,你怎么还向着他!”

    “因为错的是你!”他手腕上有了一寸多长的白痕,很快就会变得又红又肿,唐乐音心疼极了,遂缓和了语气,“好了,你也先回院子去,涂涂药膏,我待会儿再跟你算账。”

    唐悦明抬手指向唐悦白的鼻尖,“你不过是侥幸而已,等着,我迟早会打败你。”

    唐悦白挑眉:“只要是光明正大,我随时奉陪。”

    唐悦明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像你姐那样,记人小账,暗箭伤人,坑蒙拐骗,抬高药价。”

    唐悦白无动于衷:“家姐的错家姐认了,不然我们也不会来;如果不是家姐的错,她想认,我这个做弟弟的也不会让她认,你休想血口喷人。”

    唐悦明还要再说,但唐乐音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他和唐悦白一样,不敢挑衅自家的姐姐的权威,赶紧夹着尾巴逃走了。

    唐乐音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白哥儿,我们也回吧。”

    唐悦白点点头。

    二人并肩而行。

    慕容秀秀跟了上来,“唐悦白,你剑法不错,跟谁学的!”

    唐悦白道:“自家武功,不成体系,随便练练而已。”这是唐乐筠给他的统一说辞。

    慕容秀秀和唐乐音都不信,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慕容秀秀道:“你与我比试一场,如何!”

    唐悦白摇头,“不比。”

    慕容秀秀祭出激将法,“怎么,你害怕了!”

    “呵~”唐悦白冷笑一声,“你想比我就必须答应,不答应就是我怕了,这就是你们慕容家的家教!”

    慕容秀秀红了脸,怒道:“我想比是看得起你,别不识好歹。”

    唐悦白道:“谢谢了,我不用你看得起。”

    慕容秀秀按住腰间长剑,“你……”

    唐乐音及时开口:“二表姐,白哥儿是我家的客人,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慕容秀秀自知不占理,悻悻道:“不比就不比,且看你姐医术如何,她要是治不好外祖母,休怪我不客气。”

    ……

    三人回到唐老夫人的小院时,唐乐筠正在起针。

    她一只只捻出,一只只擦拭干净,再放回针袋里。

    唐锐安问唐老太太:“母亲,您感觉怎么样!”

    唐老太太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闭上眼睛体会了好一会儿,“清爽许多,抽痛间隔的时间变长了,不像以前那么疼了。”

    尽管唐锐安对这个答案有心理准备,可还是觉得意外极了,“母亲,那儿子和娘娘打个商量,咱们多针几回!”

    唐老太太翻了个身,亲自说道:“娘娘妙手,老身感激不尽,还请娘娘可怜老身年迈,屈尊多来两趟。”

    唐乐筠收好银针站了起来,“老太太请放心,我是医者,当然要医好您的病。”

    唐锐安拱手:“娘娘宽仁,下官感激不尽。”

    “唐大人客气。”唐乐筠还礼,“明日此时我会再来,告辞。”

    唐锐安挽留道:“娘娘不妨吃顿便饭再走。”

    唐乐筠示意唐悦白提上药箱,“不了,铺子开着门,万一有病人他们应付不来。”

    唐乐音福了福,“我送娘娘。”

    唐锐安道:“你陪你祖母,为父亲自送娘娘出去。”

    ……

    唐乐筠姐弟走了,慕容秀秀坐到唐老太太身边,“外祖母,您当真好多了!”

    “是啊,要不是你这傻丫头捣乱,我早好了。说假话对我有什么好处,你这孩子傻了不成”唐老太太瞪她一眼,又对唐乐音说道,“不许你们再针对端王妃,她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医者不可得罪,知道吗!”

    即便唐乐筠减少了异能输入,她也感觉到银针入穴后的微妙感,比所有医者都强。

    老太太第一次对慕容秀秀说重话,她小脸一白,嘴硬道:“祝由术真这么厉害吗,把外祖母都迷惑住了。”

    唐乐音道:“二表姐慎言。”

    慕容秀秀是矫情,但智商不差,她垂下头,愤愤地摆弄着手里的梅花针针筒,“不说就不说,她又没得罪我,没的你们做好人,我自己做坏人。”

    “二表姐能这样想就对了。”唐乐音也在绣墩儿上坐了下来,“祖母,她针灸时和其他大夫有什么不同呢!”

    唐老太太没有回答她,但呼吸声重了,显然是睡着了。

    慕容秀秀和唐乐音惊愕地面面相觑。

    “居然睡着了!”慕容秀秀凑到老太太面前,再次确认了一遍,“难以置信,同样是针灸,为什么差别如此之大!”

    唐乐音问守在一旁的妈妈,“娘娘针灸时说过奇怪的话,做过奇怪的事吗!”

    那妈妈道:“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几乎和其他大夫一样。”

    唐乐音喃喃道:“唐悦白有习武天赋,她有医者天赋,老天爷还真是眷顾他们呢。”

    慕容秀秀道:“什么天赋说不定她早就从她爹那里学到了全部,只是她那时想攀高枝,嫁豪门,便隐瞒了部分实情,只说自己读过两本医书。表妹,她把咱们都骗了。”

    不得不说,她这个分析入情入理。

    唐乐音无法反驳,她心道,如果早知道唐乐筠是这样的人,当初就不该放他们姐弟离开,好在还来得及,总算能挽回一二。

    即便不能恢复如初,也总不至于针锋相对。

    慕容秀秀“啧”了一声,“她入府时才十二岁啊,可见心机深不可测。表妹,你还是少和她来往,咱们姐妹不是对手。”

    唐乐音道:“为什么要做对手,做朋友不好吗”

    “朋友”慕容秀秀摇头,“不做对手,也不能做朋友。且不说她,光是端王便一身麻烦,何必呢!”

    唐乐音叹息一声,不置可否。

    第95章

    送走唐乐筠姐弟,唐锐安回到了唐老太太的起居室。

    唐锐安接过唐乐音端过来的凉茶,问道:“你祖母睡着了!”

    唐乐音道:“是的,您刚出去,她老人家就睡着了。”

    “唉……”唐锐安叹一口气,大手在小几上轻轻一拍,“到底看走眼了呀。”

    唐乐音在他旁边的太师椅上落了座,为自己辩解了一句,“谁能想到呢,她的转变简直匪夷所思。”

    二太太杨氏安慰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还来得及。”

    唐锐安放下茶杯,“对她们姐弟,我当初应该再多一点耐心的。”

    继母王氏说道:“老爷不必自责,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若非母亲赶她走,只怕她也不会有这番变化。”

    她的话很有道理,几乎所有人都点了头。

    “她开着铺子,不能常常请来家里,音音多买两回药,多走动走动。”唐锐安歇了旁的心思,“至于其他的,你不要介入太多,明白吗!”

    别人可能不懂,但唐乐音心里明明白白,他说的不要介入太多,是在警告她,不要管瑞王和端王的闲事。

    她先是感到些许失望,旋即又想,顾时庶出,为了前途可以冒进一些,但唐家还牵着唐门,每走一步都必须,比起上辈子,父亲没有选择永宁帝,进退有度,已然是很好的结果了。

    唐乐音说服了自己,正要回复一句,就听唐锐安问道:“明哥赢了吗!”

    “没赢。”慕容秀秀抢着回答了,“大舅,唐悦白赢了,他还把明哥儿的手打伤了。”

    长辈们齐齐变了脸色。

    唐乐音蹙起眉头,“父亲,明哥儿被白哥儿挑飞了木剑,明哥恼羞成怒,要给白哥前胸儿一掌,白哥及时防御,便打在了明哥儿的手上。”

    唐锐安瞥了慕容秀秀一眼,“不像话。”

    他一语双关。

    慕容秀秀红了脸,顿时觉得自己又做了蠢事,双脚不安地在青砖地上搓了搓。

    唐乐音道:“父亲,白哥儿用的剑法不成套路,但他反应奇快,确实有天赋。”

    “太可惜了啊!”唐锐安起了身,“不提他们了。我去看看明哥儿,他这些日子过于懈怠,该好好教训教训了。”

    ……

    姐弟二人乘唐家的马车回家,路上没敢交谈。

    一回铺子,唐悦白就绘声绘色地将比武经过说了一通。

    总结起来四个字:不堪一击!

    唐悦白道:“姐,我要是用上内力,他在我手上走不了三招。”

    “内力”田江蔚好奇地插了一句,“小白还练了内力!”

    田家三娃没有拜师,似乎也没有拜师的意愿,唐家姐弟便没怎么提起内力这回事。

    唐悦白尴尬地看向唐乐筠。

    唐乐筠对田婶子说道:“婶子,学内力需要拜师。”

    响鼓不用重锤,她只说这一句,田家的大人们就懂了。

    救命的本事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学到的,任何门派都是如此。

    田婶子和田家荣对视一眼。

    起初,他们也想过让仨孩子拜师,但一方面顾虑唐乐筠的背景复杂,另一方面又觉得唐乐筠年龄太小,玩闹还行,拜师就太儿戏了。

    现在田江蔚忽然喊了出来,再加上唐乐筠刚补的一句,他们就被动了,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复。

    田老太太道:“蹿上房的功夫,就需要内力吧。”

    唐悦白点头:“是的田奶奶,二位哥哥剑法尚可,就是上房慢了点儿。”

    何止慢一点儿啊,等她的孙儿们上了墙,唐家姐弟已经跑远了。

    田老太太看看孙儿们渴望的眼神,直接拍了板,“筠筠收不收你收,我们就拜。”

    虽然唐家姐弟背景复杂,但他们现在和唐家姐弟已经脱不开关系了,既然淌了浑水,不如就一淌到底。

    三个孩子的心性不错。

    唐乐筠想收,不然就不会那样说话。

    她问田江蔚三人,“你们谁想学。”

    兄妹三人一起跪下了:“我想学!”

    田江蔚“咣咣咣”地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

    大家伙儿都被他逗笑了,一起“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田江蔚不明所以,挠头问道:“笑啥我磕的不对!”

    唐悦白把他扶了起来,“蔚蔚哥,正式拜师是有仪式的,不急着磕头。”

    “我大儿子心眼儿就是实诚。”田婶子替蔚蔚解了个围,又道,“娘晚上做一桌拜师宴,好好替你们操办操办。”

    田家荣开了口:“好是好,就是乱了辈分。”

    田江蔚兄弟紧张地看向了田老太太。

    田老太太道:“各叫各的,有什么好乱的,就这么定下了。”

    田家荣点点头,再无二话。

    ……

    下午,唐乐筠去了趟菜市场。

    京城中面黄肌瘦的人越来越多了,小偷也一样。

    若非唐乐筠警觉,不但钱袋不保,便是篮子里的菜也要遭殃。

    她花二两银买了一小块肥加瘦的猪肉,两根肥肠,三根大骨头,以及时令蔬菜若干。

    出菜场的时候,一个戴着破旧斗笠的人撞了她的篮子一下。

    唐乐筠把篮子倒了个手,抓住那人的手肘,“把我的肉还回来。”

    那人被抓疼了,嘴里“哎呦”一声,手里的肉也掉到了地上,“大兄弟,我一家都在挨饿,你买了这么多,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唐乐筠无动于衷,将那人推出去,捡起肉,冷笑道:“我可怜你,谁可怜我!”

    那人连连作揖:“原来是个小妹子,求求你,我家老娘一个月没吃到肉了,她老人家活不了几天了,帮帮忙吧。”

    唐乐筠不为所动,与他擦肩而过。

    ……

    赵宗光注视着唐乐筠的背影,摇头自语:“此女如此绝情,也不知那小子这样做值得不值得。”

    他转过身,与唐乐筠背道而驰,穿过菜市场大门,钻进西边的胡同,推开了某一扇木门。

    “爹,买肉了吗”一个头发枯黄的小女孩扑了过来,“奶奶想吃肉,囡囡也想吃。”

    赵宗光把女儿抱了起来,抱歉地说道:“囡囡乖,市场上的肉卖没了,爹再想想办法。”

    囡囡伸出细弱的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哭道:“爹爹撒谎,爹爹明明是没钱了,爹爹,我们会不会饿死囡囡不想饿死。”

    赵宗光脸上一热,鼻头一酸,“囡囡不哭,爹爹绝不会让你和奶奶饿死的。”

    他把女儿送到母亲的房间,对赵老太太说道:“娘,你看着她,我再出去转转。”

    赵老太太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殷殷地嘱咐道:“儿啊,切不可再做犯险之事。”

    赵宗光不敢应承,快步出了院子,对着空荡荡的胡同叹息道:“不犯险就活不下去,这狗日的世道,不想做贼也很难呐。”

    说着,他摸了摸腰带,“拢共就这么几枚……咦!”

    他的手指在腰带里一勾,从里面跳出一块重约三两的小银锭。

    草,不得了,居然没发现!

    这是碰着祖师爷了呀!

    绝对是她,没有别人!

    她看到纸条了。

    好快的反应,难怪小周瑜向着她。

    她开药铺,又是端王的王妃,出手还挺大方,不如想个办法投靠一下……

    ……

    唐乐筠回到家,关上大门,从篮子里取出一张油迹斑斑的纸条,打开,只见巴掌大的草纸片上写着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

    唐掌柜,鬼节将至,迫切需要香火钱,望支援一二。

    阅后烧之。

    ——周钰、姚恒敬上。

    这是……勒索信

    又或者,他们觉得,她与他们关系极好,可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姐。”唐悦白出了二门,“你在看什么!”

    唐乐筠把纸条递给他,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唐悦白的神色紧张了起来,他看过字条,疑惑地问道:“姐,他们这是在向咱们要钱吗还要香火钱,未免太不吉利了吧。”

    确实不吉利。

    周钰为什么挑这个日子,以这个由头呢

    是威胁,还是警告

    “咄咄!”大门被轻敲了两声。

    来人脚步轻,是练家子,但不是白管家的脚步声。

    唐乐筠让唐悦白后退一步,留出腾挪的空间,“谁啊!”

    赵宗光道:“是我,我们刚见过。”

    唐乐筠意外极了,但因为谜团未解,便毫不犹豫地开了门。

    她问:“还有何事!”

    赵宗光道:“在下赵宗光,诨名‘泥鳅’。”

    唐乐筠听过这个名号,此人被唐乐音施舍过,后来,他为报答其恩情,日行千里,为顾时及时送去了重要情报。

    她问:“泥鳅,就是滑不留手,所以,你是个……呃……”

    赵宗光身形一晃,绕过唐乐筠进了门,“娘娘不必客气,在下的确是小偷。”

    “你来干什么”唐乐筠关上大门,“我记得我付过报酬了。”

    赵宗光长揖一礼:“娘娘出手大方,小人想在娘娘手下讨口饭吃。”

    唐乐筠:“……”剧情变了,唐乐音与他失之交臂了。

    赵宗光见她不说话,又道:“娘娘,在下金盆洗手多年,今天重操旧业,只为引起娘娘注意,送出那张字条,别无他意。”

    这话是骗人的。

    如果她当时没发现,那块肉他就拿走了。

    不过,在末世时,为了一口吃的杀人也是有的,更何况他只是偷

    唐乐筠不介意此事,她只是纠结此人可不可用,还会不会与唐乐音发生交集。

    赵宗光是江湖人,懂江湖规矩,明白她的顾虑,“在下虽金盆洗手多年,但仍可为娘娘重出江湖,请娘娘吩咐。”

    唐乐筠道:“既然如此,那就请你把顺天府府尹的官印拿来一观,如何!”

    “在下遵命!”赵宗光转身就走,顺带着还帮他们关上了门。

    唐悦白目瞪口呆:“姐,你来真的!”

    唐乐筠插上门,“当然。”

    唐悦白道:“万一出了事,岂不是害了他!”

    唐乐筠道:“如果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他又凭什么让我养着他!”

    唐悦白:“……”

    第96章

    傍晚,白管家给唐乐筠送来一篓苹果,一篓橘子,一只鸭子,还有唐乐筠需要的小瓷瓶、药材若干。

    整整一大车,唐悦白和田家两兄弟倒腾好几趟才搬完。

    唐乐筠请白管家在药铺落了座,邓翠翠挺着鼓鼓溜溜的孕肚给他们上了茶。

    白管家问:“唐家老太太的病怎样了!”

    唐乐筠道:“问题不大,再走两趟就差不多了。”

    一次可以解决的事,分三次办,既能显示她的能耐,又不会太过分。

    白管家又道:“娘娘有事尽管吩咐,小人能解决的绝不会推辞。”

    他知道,唐乐筠不喜欢拉家常,如果没事,不会在他要走的情况下请他进来叙话。

    “有事。”唐乐筠道,“我有两件事想麻烦白管家。第一件,我想知道最近同袍义社对京城有行动吗!”

    白管家摇头,“这方面的消息虽不归小人管,但小人也知道,他们早已南下了,目标是南方的富庶州县,以及王爷搞来的赈灾粮。京城没有消息,当然,也可能是对方的行动过于隐蔽,我们没有掌握到。”

    按道理,唐乐筠不该泄露周钰发来的消息,但此事可能涉及端王,更关乎田家和邓翠翠八口人的性命,她必须与白管家沟通一下。

    她说道:“义社内有人送来消息,说今天要找我化缘香火钱。白天没来,大抵是晚上,白管家怎么看有没有可能与王爷的事相关!”

    “香火钱。他们很可能要劫持娘娘,以此要挟王爷,拿到那批赈灾粮。不过……”

    白管家若有所思,“周钰为什么要背叛同袍义社,他很信任娘娘吗!”

    他这话是有心机的,毕竟周钰未婚,长得也不错。

    唐乐筠没听出那层潜藏的意思,“信任谈不上。在生云镇时他说过,加入同袍义社的初衷是济困扶危、共建乐土、永享太平,现在万鹤翔表现出光复幽蓝古国的野心,他作为大炎人,应该是难以接受的。”

    白管家安了心,“确实,加入同袍义社的大炎江湖人,大部分对此感到不满。既然这样,娘娘应该谨慎从事,稳妥起见,不如马上离开这里。”

    唐乐筠靠在椅背上,“暂时不能走,我今天要收徒,还想请白管家做个见证呢。”

    “怪不得闻到了肉香,”白管家吸了吸鼻子,“娘娘教他们兄弟这么久,彼此是该有个名分了。但这里不安全,娘娘听小人的,以办拜师宴为名,换个地方,小人也好安排人手。”

    唐乐筠眼睛一亮,“好主意,这样还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

    炖上的猪肉用油和盐腌上了,一家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一起往八珍院去了。

    书上说,这一处也是纪霈之的产业。

    称为“院”的一般是院落,八珍院亦是如此。

    这是由几个小院子凑成的大院落,内里有假山,有池水,有亭台楼阁,原汁原味的江南园林风格。

    白管家把唐乐筠安排在潇湘馆,地方不算大,胜在僻静。

    田老太太道:“筠筠呐,在这儿吃饭要花不少银子吧。”

    “肯定便宜不了。”田老爷子替唐乐筠答道,他嘬了口茶水,“茶不如家里的好,风景不错。”

    白管家恰好进了门,闻言看了眼唐乐筠,心道,你喝的茶都是娘娘特制的,这里的再好也比不上不是。

    唐乐筠问:“白管家,安排好了吗!”

    她这是一语双关。

    白管家明白:“香案备好了,马上走菜,娘娘可以开始了。”

    “香案”唐乐筠不知道为什么要备香案,但既然不懂就要听安排,以免贻笑大方,遂起了身,“那就开始吧。”

    一干人跟着白管家去了院子里。

    八珍院的下人在火烛上燃了三根香,递给唐乐筠。

    给谁烧香

    唐乐筠有些莫名,看向白管家。

    白管家不知她在犹豫什么,但还是解释了一句,“娘娘可以拜祖师爷了。”

    原来如此。

    可没有所谓的祖师爷呀!

    唐乐筠灵机一动,“我不知道我师父的门派,不如就拜天拜地,以示敬畏吧。”

    田家人便想起了救他们的高手,瞬间了然,高手都是不留名的啊!

    于是,田家三兄妹先拜天,后拜地,然后再拜唐乐筠。

    唐乐筠端坐在太师椅上,正色道:“入得我门,就要遵守我门的规矩,你们能做到吗!”

    田江芮道:“能!请师父指示门规。”

    门规。

    唐乐筠临来的时候想了两条,“第一,要听师父的话;第二,要做正确的事,如果不正确,参看第一条。”

    她觉得这样就可以涵盖所有事了。

    “噗……”一个小厮笑喷了。

    白管家瞪他一眼,他便在自己脸上轻扇一下,垂下了头。

    小厮一笑,唐乐筠也觉得自己过于儿戏了,补了一条:“第三,本门武艺,不经允许不得私自外传,违者废去武功,赶出师门。”

    “是!”田家兄妹异口同声!

    田婶子有点懵,不安地看向田家荣,后者板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悦白把兄妹三人扶了起来,笑道:“蔚蔚哥,从今以后,我就是大师兄了哟。”

    “大师兄就大师兄。”田江蔚抱拳行礼,“大师兄请受二师弟一拜。”

    田江芮和田小霜也一起来了。

    唐悦白也受了这一礼,嘴上却道:“名份上是这样,咱们平时该怎么叫还怎么叫。”

    田江蔚笑嘻嘻地搂住他的肩,“你小子够意思。”

    唐乐筠把两把长剑拿了过来,“小霜太小,她的入门礼先存我这儿,这两把剑是磨剑山庄做的,蔚蔚和芮芮一人一把。”

    “磨剑山庄的剑”田江蔚惊讶极了,“师父送我们了!”

    唐乐筠道:“对。”

    “谢谢师父!”田江蔚接过去,一蹦三尺高,“爷奶,爹娘,我有兵器啦!”

    田江芮长揖一礼,“谢谢师父!”他也非常高兴,眼里甚至还有了泪意。

    田婶子从未见过两个儿子这么高兴,不由说了一句:“不是已经有剑了吗,还是这剑有什么特别!”

    田江蔚拿着剑比划上了。

    田江芮解释道:“娘,这剑以前值五百两银子一把,现在涨价了。”

    “我的乖乖哟!”田老太太叹息一声,“够咱家盘好多间铺子了。”

    田家荣脸上有了一丝欣慰,这样也好,即便江湖艰险,也比他们在生云镇朝不保夕的好。

    田婶子真的担心了,小声对田老太太说道:“娘,总听人说江湖险恶,孩子们会不会……”

    田老太太反问她:“不在江湖,这世道就不险恶了,咱家那些东西是怎么没的呢生云镇死的那些人,可不都是江湖人杀的。”

    田婶子哑口无言,喃喃道:“确实是这个理儿,可我这心里就是七上八下的。”

    唐乐筠把娘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道,如果我妈还在,也会有这样的担心吧。

    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笑着说道:“菜上齐了,大家入座吧。”

    “恭喜娘娘自成一派。”白管家拱手,“小人失陪一下,去去就来。”

    唐乐筠看到院门口那位匆忙而来的管事了,“白管家请自便。”

    白管家快步出去,同那管事进了前面的账房。

    管事把一只细小的竹筒递给他,“这是东家指名给你的。”

    白管家心里一动,赶紧去掉火漆,打开顶盖,取出一卷小纸,只见里面用暗语写着:同袍义社鬼节动手,务必护唐掌柜周全。

    事情准了。

    白管家的心思反而定了,他对那管事说道:“吩咐下去,注意在附近出没的所有陌生人,对照画像,看看有没有黄有福。”

    那管事心领神会,答应一声出去了。

    白管家对侍立一旁的年轻女子说道:“我们也走吧。”

    二人去了潇湘馆,却没有去正堂,而是进了西厢。

    女子去屏风后换上一套月白色直缀,出来后坐到梳妆台前,将长发拆下来,绾成男子发髻,再插戴上一只银质发冠。

    “老白,你觉得怎样”她揽镜自照,“不比娘娘差吧。”

    白管家很会说话,“当然,不然也不会找你来。梳妆台上有香粉,你稍微擦一点。”

    这是他能找到的,身形和唐乐筠最接近、武艺最高的暗卫了,名叫任雅风,尽管五官差点意思,但毕竟是黑天,打扮打扮问题不大。

    任雅风依言拿起了香粉盒子,“娘娘确实白,老白你不觉得,她的白不太正常吗!”

    白管家道:“怎么不正常,皮肤细腻,白里透红,正常得很。”

    任雅风摇头,“我自认见过不少美人,但从未见过比娘娘皮肤更好的女子。”

    这倒是真的!

    白管家不那么真心地说道:“她弟弟也不错,大概是娘胎里带来的。”

    任雅风扑好粉,起身朝白管家走了过来。

    白管家皱眉:“娘娘不是这样走路的。”

    任雅风道:“我观察过,就是这样走,像男子,步伐很大。”

    白管家勾了勾手,“你再走几步。”

    任雅风又走几步,“老白觉得哪里不对!”

    白管家道:“右手,右手不要摆那么大的幅度。”

    任雅风试着减小右手摆动的幅度,“太别扭了吧,为什么要这样走!”

    如果不是临时找替身,白管家从未注意过唐乐筠走路姿势,一时也想不太明白。

    他说道:“我也很好奇,但你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要弄错了。”

    白管家嘱咐完任雅风,独自回到了正堂。

    田家老爷子把他让到自己和唐乐筠中间,又是劝吃又是劝喝,好一通热闹。

    白管家喝了三轮酒,总算有机会和唐乐筠单独说话了,“消息准了,人也准备好了。”

    唐乐筠问:“像吗!”

    白管家道:“身形和发式一致,走路也在尽量模仿。”

    唐乐筠不解,“我走路很奇特吗!”

    白管家趁机问她:“有点,娘娘右手的摆动幅度很小,为什么!”

    第97章

    右臂摆动幅度小

    唐乐筠愣了一下,几息后才反应过来,那是几乎所有末世异能者的标准行走姿势——时刻准备进入战斗状态,因为只要拿武器的动作慢于丧尸,便等同于死亡。

    这种走路姿势别扭,且不好看,对于多数人来说活着比好看重要,毕竟死相都很丑陋。

    她说道:“如果我在腰间配上短剑,是不是就顺理成章了!”

    “哦……”白管家恍然大悟,赞道,“娘娘的警惕心真强。”

    唐乐筠尴尬地笑了笑,若在末世,这是优点,放到现在就有点神经质了,毕竟这里既没有丧尸,也没有枪械,且原身也只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哪来的警惕心呢

    但唐悦白和田家兄弟信以为真了。

    唐悦白问:“姐姐这样是为了拔剑更快!”

    田江蔚行动派,起身跑到一旁,把两种走姿都做了一遍,一脸兴奋地说道:“真的诶,只要动作够快,用师父的姿势可以多杀一个人。”

    “这是什么话!”田婶子不爱听,嗔道,“你这孩子!”

    白管家不以为意:“有时候,多杀一个相当于自保一次。”

    这句话非常残酷,正堂里静了静。

    田老太太摸摸脖子上留下的长疤,感慨道:“白管家说的对,孩子们命不好,遇上乱世了,没办法的事啊。”

    田婶子注意到她的动作,顿时哑口无言。

    唐乐筠便也罢了。

    武侠世界讲究武功门派,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优缺点。

    她独创一派,‘快’是特点,徒弟若能做到拔剑比旁人快,赢在起跑线,未尝不可。

    八珍院的菜品丰富,色香味俱全。

    吃到半饱后,大家夹菜的速度慢了下来,边吃边聊,直到夜幕彻底降临,才打扫完最后一点美味,离开了潇湘馆。

    等所有人走出院子,唐乐筠谎称要去茅房,慢走一步,进了西厢。

    任雅风上了前,拱手道:“属下任雅风,二十五岁,见过娘娘。”

    唐乐筠还礼:“任女侠客气,叫我唐掌柜就行。”

    “唐掌柜叫我小风就行。”任雅风从善如流,“白管家把易容的东西准备好了,娘娘需要属下帮忙吗!”

    唐乐筠道:“我自己来,你可以走了。”

    任雅风告了辞,转身出了门。

    唐乐筠在梳妆镜前坐下,先用螺黛把手涂黑,再均匀地抹到脸和脖子上,眉毛画粗,眼线加深眼部轮廓,粘上长胡须。

    再将眼尾涂糯米浆糊,用异能加以处理,做出浅浅的鱼尾纹……

    唐乐筠看着镜子里苍老的自己,笑道:“就是亲妈来了,也认不出我吧。”

    她起身后退,再往前走两步,右手不自然的样子果然很明显。

    想一朝改掉用了十几年的习惯很难,但并非不能,只要把短剑拿在手里即可。

    ……

    初一,朔日,没有月光。

    除了饭馆、酒楼门前的大红灯笼,到处都是黑黢黢的。

    京城的夜晚依旧宵禁,行人和马车都在赶时间,行色匆匆。

    唐乐筠和她的马车相隔不到不到二十丈,尽管马蹄哒哒、木轮辚辚,但她依然听得清两辆马车里说话的声音。

    田婶子道:“我总觉得像做梦一样,好多事都不那么真切。”

    田家荣道:“不拜师还不觉得怎样,拜了师,顾虑倒多了。”

    田老太太道:“有顾虑是正常的,想多了就叫自寻烦恼了。学武艺也是长本事,别的不说,就是继续开木器行,也没人敢欺负咱。至于听筠筠的话、帮筠筠做事,师徒如父子,那是应该的,在咱木器行当学徒还得任咱打骂呢。”

    “娘说的是。”田婶子的声音里似乎有了笑意,“使唤徒弟时不手软,轮到自家孩子就怕了。”

    “娘,你不用担心。”田江蔚开了口,“生死有命,如果没有我师父,咱家不定咋样了呢。”

    田家荣抱歉地说道:“是啊,爹没本事,让你们担惊受怕了。”

    ……

    田家人情商不错,心胸宽阔,遇到事情会往好处想,路就走宽了。

    唐乐筠很欣慰,把注意力收回来,放到了另一辆车上。

    任雅风在说话,“……没门没派,那将来你们怎么介绍自己!”

    唐悦白道:“风姐姐,只说自己的名字不行吗!”

    任雅风道:“那样很容易让旁人认为你是唐门的。”

    这倒是!

    当皇上有点难,但自创一个门派很容易的吧。

    唐乐筠豪气陡生,务实剑法,不如就叫务实派……不行,毫无创意。

    忘忧谷,叫忘忧派

    拾人牙慧,好没意思,还是要从自身特点入手。

    她的特点是快,快是因为精神异能做出的本能反应。

    妈妈说过,异能是万物自化的结果,不如就叫自化门——一切事物都按照本身的规律而自然变化。

    “锵!”

    左前方屋顶上发出了一声低低的金属嗡鸣。

    唐乐筠停止胡思乱想,身形往屋檐下靠了靠,脚上加快了速度。

    “噔噔噔……”

    脚步声大作,二十几条人影从屋顶、胡同蹿出来,朝唐悦白的马车围了过去。

    白管家惊呼:“有刺客!保护娘娘!”

    前后左右的行人骤然变成暗卫,迅速向唐悦白的马车收缩。

    “呼哨~”有人吹响了口哨。

    “驾驾!”两辆马车从南北两个方向驶来,车里的蒙面人下饺子似的跳了下来。

    都是同袍义社的人!

    相比之下,他们准备仓促,人手显然不够。

    有人喊道:“速战速决,抓活的!”

    说时迟那时快,两边人马对冲,叮叮当当地战到了一起。

    抓活的,手下就会留情。

    唐乐筠反倒不急了,脚下一转,藏到了老柳树后面。

    她很想看看,在敌众我寡话的情况下,唐悦白要如何应对,田家兄弟又会怎么做。

    唐悦白没让她失望,和任雅风一起下车,长剑已然在手。

    田家兄弟分别乘坐的两辆马车各自晃了几晃,大黄和大黑不安地踱着步子。

    他们应该是受到了长辈的阻挠。

    唐乐筠决定,如果两个孩子不下车,一回家她就解除师徒关系……

    “咣当……”车门被大力推开,田江蔚率先跳了下来。

    旋即,田江芮也下车了。

    很好!

    唐乐筠微微一笑,这才走了过去。

    对方以多欺少,暗箭伤人。

    唐乐筠便用不着讲武德,她从怀里掏出一只白色小瓷瓶,催动木系异能凝在手心,含而不发。

    两个蒙面人见她大喇喇地走过来,不闪不避,知道有异,挥舞长剑夹击而来。

    然而,人还未到跟前,便忽然倒了下去。

    其中一人大骇:“这人有古怪!”

    为了提醒同伴,他在很努力地喊,但发出来的声音微不足道。

    唐乐筠笑眯眯地从他头顶跨了过去,凝于掌心的力量再发,震出药粉,异能与其中的木系物质结合,将其变成三股细线,透过面巾纹理,钻进了正在赶过来的三个人鼻子里。

    又倒下三个。

    接连倒下的同伙,吓到了附近酣战的同袍义社中人。

    “这老儿有古怪!”

    “毒药,是不是毒药!”

    “咱带着面巾呢!”

    “扎紧面巾,一起上!”

    ……

    唐乐筠异能受限,同时毒三个可以,六个就不成了。

    考虑到其他人的安危,她决定速战速决,遂收起药瓶,先看了眼唐悦白和田家兄弟,前者游刃有余,后者联手,虽然力量上不占优势,但兄弟俩心有灵犀,防御和进攻都有模有样。

    “杀了他!”一个蒙面人挥刀砍了过来。

    唐乐筠拔剑、矮身躲闪……

    与此同时,另一人从左翼攻过来,堵住了她的去路。

    再看后面两个,一个使鞭,一个用枪,正在准备收网。

    局势看起来紧迫,但在唐乐筠眼里都是破绽,她轻松避开第一个,赶在第二个出招前,脚下微晃,短剑前刺,一招撂倒了对方。

    后面的人甚至没看清唐乐筠的动作,自家人便又死了一个。

    “草,点子忒硬!”使鞭的人大骇,赶紧退了一步。

    用枪的怒道:“你软了,就谁他娘都硬,上啊,不上老子……”

    他这话没能说完,就见一柄乌黑的短剑刺进了他的咽喉里。

    唐乐筠撤剑,右脚一垫,人便跃到一丈开外,避开喷溅的血,顺便解决了另一个蒙面人。

    使鞭的眼睁睁地见她游走在自己人中间,不过五息,便倒下了七八个。

    “高手,大高手,撤,赶紧撤!”使鞭的江湖人一边示警,一边发足狂奔,逃进了黑漆漆的胡同里。

    “大高手”三个字很有威慑力,三四十人向四面逃散,瞬间没有了踪影。

    白管家抹了把脸,问道:“大家有受伤的吗!”

    八珍院的管事迅速清点了人手,“有轻伤,不要紧。”

    唐悦白也在关照田家兄弟,“蔚蔚哥,芮芮,你们怎么样!”

    田江蔚有些兴奋,“没事,我俩没事,娘,我俩都没事!”

    唐悦白也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这件事他们姐弟瞒了田家,一旦出什么纰漏,他良心上下不去。

    田江蔚道:“我师父呢她没事吧。”

    “我没事。”唐乐筠打开车窗,露出半张脸,“既然都没事,就上车回家吧,白管家负责善后。”

    白管家劝道:“娘娘,五柳街还是别回了吧。”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迟早都要面对的。”唐乐筠指了指中毒的五个人,“好好审审他们,争取找到黄里长。”

    “是,娘娘。”白管家拱了拱手,“我让小风住进去,娘娘有事吩咐她。”

    “多谢。”唐乐筠关上窗户,“出发。”

    马车走了起来。

    唐乐筠靠在迎枕上,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

    任雅风敬畏地看着她,“属下以为,娘娘可以一统江湖了!”

    唐乐筠摇头,在小说里,以“一统江湖”为目标的江湖人都是神经病,还不如一统大炎来得实在呢。

    第98章

    回到五柳街,任雅风直接随着白管家的马车走了。

    在田家人心里,唐乐筠是唐乐筠,大高手还是神秘的大高手。

    下车后,唐乐筠抱歉地说道:“对不住,让大家受惊了。”

    邓翠翠道:“还行,我没怎么害怕,毕竟是冲着你们姐弟去的。”

    她说了句大实话。

    田婶子也缓过来了,“没事没事,这种事经历多了就没那么怕了。”

    邓翠翠是外人,她的三个孩子都是唐乐筠徒弟,怎么看都是‘内’人,她做不到事不关己,只能尽量说服自己乐观。

    “那就好。蔚蔚和芮芮先帮忙收拾,然后去正堂等我。”唐乐筠穿过门洞,往药铺去了,“我去抓副安神汤,熬一熬,大家喝了好睡觉。”

    田婶子扬声问道:“筠筠,小霜呢,要不要去!”

    唐乐筠的声音遥遥传来,“她还太小,教的东西理解不了,先打好基础,过了七岁再教。”

    田婶子有些迟疑,“习武不是越早……”

    田老太太拉了她一把,“走吧,烧点热水,大家伙儿都洗洗。”

    婆媳二人一起走了。

    邓翠翠摸摸肚子,牵着小霜跟了上去。

    田家爷四个去收拾车和马了……

    二更更鼓敲响的时候,前后院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唐乐筠穿着黑色练功服进了正堂。

    “姐姐!”

    “师父!”

    师兄弟三人一起行礼,田江蔚嗓门极大,可见情绪极度亢奋。

    “嗯~”唐乐筠清清嗓子,以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因为有了徒弟,就跩的二五八万似的,但也不能因为彼此年龄相近,就让他们没有了分寸感。

    她淡淡道:“都坐吧。”

    唐悦白在空地上摆了四张蒲团,三人答应一声,一起坐了下去。

    唐乐筠盘膝坐在三人面前,“以往让你们熟记的经络要派上用场了,都背熟了吗!”

    田家兄弟异口同声,“背熟了。”

    “好。”唐乐筠很欣慰,“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具体掌握经络和穴位在人体的具体位置了,知识点繁杂,很难在短时间内熟练掌握,必须不断温习。明确一下,这一节关系着内力的形成,以及在体力的循环往复,只要出一丁点差错,就会导致你们无法入门,亦或走火入魔。我这样说,应该能够引起你们的重视了吧。”

    田江芮面色不变,郑重点头。

    田江蔚看了他一眼,收起唇边的笑意,“师父放心,我一定努力。”

    唐乐筠道:“那我们从手太阴肺经着手,小弟可以不听,但要帮他们认认穴。”

    唐悦白正经经过师,态度端正,拱手道:“是,姐姐。”

    ……

    二更过半,田家兄弟总算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们刚刚认了一堆穴,脑子成了浆糊,一进屋就脱鞋上床了。

    “唉……”田江蔚叹息一声,“还以为今晚就学呢,居然还来了只拦路虎!”

    田江芮眼望屋顶,双手枕脑后,“哥,手太阴肺经的循行路线是怎样的总共多少个穴位!”

    “还是你小子聪明,对,赶紧背一遍,不然明早一准忘了。”田江蔚坐了起来,“这条经脉有十一个穴位,少商……”

    门外。

    借着窗纸透出来的微光,田婶子感慨地看了一眼田家荣。

    后者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几年,为了让两个孩子读书,夫妻可谓使出了浑身解数,但蔚蔚始终不上心,上课不听讲,下课不复习,什么时候这般用功过

    田家荣道:“大概这就是缘分吧。”

    田婶子点点头,敲两下门,推门而入,“儿啊,都学了什么,好学吗!”

    兄弟俩赶紧下地。

    田江蔚道:“不好学,我和芮芮正复习呢,以免耽误了进度。”

    “那……”田婶子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你们学的东西是唐门的吗!”

    田江蔚不知怎么回答,便看向了田江芮。

    田江芮道:“目前来看,师父教授的只是基础知识。另外,你们不用太担心,我师父年纪虽小,但心里很有成算的。”

    田婶子斟酌着:“娘只是……只是……”

    田江芮把话接了过去,“娘只是想我们学的更好。”

    “……对,对。”有些话可能是实话,但说出来不好听,田婶子只能咽回去,“也是,今天第一次跟人打,你俩就没落下风,可见剑法是不错的。”

    田江芮对唐乐筠的维护让她忽然意识到,唐乐筠在两个孩子心里的地位可能和她这个亲娘差不多了,如果不谨慎措辞,一定会造成两个孩子的困扰。

    田婶子有些失落,但也无可奈何,只能面对现实。

    她起了身,“快三更了,早点睡吧,娘帮你们熄灯。”

    ……

    田家夫妻离开两个儿子的房间时,唐乐筠刚好从东次间出来。

    她站在屋檐下,听了听西厢房和东次间传出来的均匀的呼吸声,小声说道:“需要我请吗!”

    “娘娘好耳力。”一个黑影从房顶倒吊下来,空翻落地,“在下赵宗光。”

    唐乐筠朝东耳房走了过去,“跟我来吧。”

    赵宗光随她进了门。

    唐乐筠吹燃火折子,点了蜡烛,拉来两把椅子,在其中一把上坐下了。

    赵宗光把肩上的小包袱解下来,递给了她:“除了官印,在下还弄来几张盖了章的空白户贴和空白路引,聊表心意。”

    对于某些人而言,这两样东西几乎等同于第二次生命。

    这个见面礼还算贵重。

    但也只是对于普通人而言,如果唐乐筠想要,相信白管家可以做得更好。

    唐乐筠没见过官印,拿在手里认真地欣赏了一番——这是一方银印,二寸多见方,厚一寸,上面有大篆和小篆两种文字,字体端庄雄浑,排版精美。

    “这一个就值不少银子。”她把官印扔了回去,“你可以拿去换钱。”

    赵宗光接住了:“在下不敢,等下就还回去了。”

    唐乐筠问:“为什么!”

    赵宗光道:“一是没人敢收,二是捅马蜂窝的滋味并不好受,三嘛,在下若想靠偷钱度日,不至于沦落至此。”

    唐乐筠点点头,这位的确是个有原则的小偷,可见,只要她用他,他就没有了为唐乐音做事的理由。

    她有决定了,遂道:“请坐,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赵宗光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娘娘尽管问,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乐筠道:“今晚,我们被同袍义社的人围攻,周钰在其中吗!”

    赵宗光道:“他们不敢暴露,应该在,但这只是在下猜测。”

    他们不会被自己打死了吧。

    唐乐筠心里一沉,旋即又想,如果是周钰,没理由拼命。

    不是他。

    她迅速说服自己,又抛出第二个问题:“你读过书!”

    赵宗光道:“在下的父亲是一名秀才,在下八岁时他老人家被歹徒所杀。”

    所以,他就弃文从武了,后来被环境所迫,走上了一条比较小众的江湖路。

    在他的提醒下,唐乐筠想起书中的一些细节,自动补全了他的履历。

    她问道:“你家在哪儿!”

    赵宗光道:“菜市场后面第一条胡同,第三家,我家在那儿住了四十多年,左邻右舍都认识我。”

    “很近,非常好。”唐乐筠道,“第三个问题,我可能需要你盯梢、听壁脚,调查一些人和事情,你愿意接受吗!”

    赵宗光道:“只要不盗窃,不杀人,呃……如果价钱合适,任何事在下都愿意试试。”

    “很好。”唐乐筠从袖子里抽出三张十两的小额银票,“我给你一个月三十两,危险任务价钱另算,你意下如何!”

    赵宗光双眼冒光,长揖一礼:“再好不过了,感谢娘娘救命之恩。”

    唐乐筠受了他的礼,“从明天开始,你每天都去齐王府和瑞王府的附近逛逛,晚上亥初过来,把听到的有价值的消息讲给我听。”

    赵宗光问:“娘娘想知道什么消息!”

    唐乐筠道:“比如,两家人的出门规律,平时喜欢去哪儿,吃什么,穿什么,谈论什么,大概几点睡等等,你能了解到的一切。”

    “明白。”赵宗光欲言又止,“娘娘还有别的吩咐吗!”

    唐乐筠道:“个人安全第一,任务第二,我不会去天牢捞你,更不会承认你是我的人,明白吗!”

    “明白。”赵宗光拱了拱手,“在下告退。”

    唐乐筠送他出门,就见他左脚发力,整个人高高跃起,单手在房檐上一拍,便上了房顶。

    他绕过了白管家的人,无声无息地进了院子,可见实力不俗。

    唐乐筠手下多了一名干将,心情愉快地会见周公去了。

    ……

    黄里长消失了。

    白管家既没在八珍院附近抓到他,也没在抓住的义社的江湖人嘴中听到他的名字。

    在被抓和身死的人中,同样没找到周钰和姚恒。

    唐乐筠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担心——她和黄里长是结了仇的,他是颗暗雷,如果现在不起爆,总有她吃亏的时候。

    赵宗光送来的户贴给了她灵感。

    她想,黄里长是生云镇管理者,结合邵昌文的力量,弄来一两张货真价实的户贴应该不成问题。

    第二天,给唐老太太针灸回来,唐乐筠向田家人提出了一个问题——黄里长若想办一份假户贴,应该怎样做。

    田老爷子告诉她,黄里长和汤县负责此事的小吏一直关系不错,过去的十几年来,生云镇的户贴的登记和变更等都经了他的手。

    那么,黄里长改名换姓隐居到京城,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了。

    白管家却没找到他,为什么

    唐乐筠得出一个结论,要么是白管家的人做事不仔细,要么当年帮他办理假户贴的小吏不在汤县县衙。

    晚上,赵宗光来的时候,她让赵宗光把齐王和瑞王两府的事放一放,走一趟汤县,彻查黄里长在那里的人际关系。

    第99章

    七月三日,巳时初。

    唐乐筠起了针,一一擦拭干净,放回针袋里。

    唐老太太感慨道:“好了,真的好了,老身现在神清气爽,一点都不疼了。”

    唐乐筠起了身,“天气不那么热了,老太太最好多在院子里溜达溜达。”

    “好,好好。”唐老太太挣扎着坐了起来,“老身一定谨遵医嘱。”

    唐乐音就站在另一边,赶紧上前劝阻:“祖母刚好,还是躺着吧。”

    唐老太太看向唐乐筠,说道:“老身躺了这许多天,实在乏了。”

    她居然也会征求她的意见了。

    唐乐筠道:“注意防风,可以开开窗,也该出去晒晒太阳。”

    “对嘛,对嘛。”唐老太太得到允许了,她乐呵呵地推开唐乐音的手,“给祖母拿鞋子,祖母起来走走,亲自送娘娘出去。”

    唐乐音便也罢了,殷殷道:“唐掌柜,不如留在家里吃顿便饭吧。”

    唐乐筠看着唐悦白把针袋装进药箱,“不了,药铺时常有客人来,不敢在外面耽搁太久,就不叨扰了。”

    “既然如此。”杨氏从管事婆子手里接过一只小托盘,“妾身便不留了,这是诊金,还望娘娘笑纳。”

    她亲自把托盘端到了唐乐筠面前。

    婆子揭开上面的红布,露出五只十两重的银锭。

    “足够了!”唐乐筠拿两只交给了唐悦白,拱拱手,“告辞。”

    ……

    把唐乐筠送出二门,唐老太太感慨道:“真没想到,短短数月,她竟然出息成这个样子了,简直是换了个人。”

    二太太杨氏道:“确实,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唐乐音心里一跳,“祖母,二婶,你们说……到底有没有转世投胎这种事情!”

    “你是觉得她被附身了”唐老太太比她直接,“老身以为,这种可能性不大。”

    杨氏扶着她往回走,问道:“母亲为什么觉得可能性不大!”

    唐乐音的继母杨氏接上了话茬:“母亲说的对,有些人的好战和傲慢是浸润在骨血里的,在我看来,唐乐筠还是那个唐乐筠,她之所以不再像以前那般算计,只是因为她嫁给了端王,且有了足以立足的手段。”

    唐乐音问:“她既然有这般手段,为何以前不拿出来!”

    王氏微微一笑,“她可能也想拿出来,不然不会标榜自己读过医书。对此,大家当初的想法是什么呢我想,咱们之中不会有人赞成她当大夫吧。”

    她不掌家,就是因为不太擅长人际关系,说出来的话又臭又硬。

    唐乐音:“……”

    王氏说服不了她,但她的观点无法否认。

    唐家即便是唐门分支,半个江湖人,也不会允许女孩子开药铺,当大夫。

    唐老太太一锤定音,“端王一回来,她就是端王妃,以往如何自家说说就可以了,在外要谨言慎行,以免惹火上身。”

    杨氏看看左右,小声道:“这位娘娘的医术也算不错了吧,不知道能不能解了那位的毒。”

    唐乐筠通过唐老太太证明了自己的医术,是以,唐乐音也在想这个问题,她心道,端王还是有些本事的,若非在战场毒发……

    不,不能这么想。

    端王性格偏激,不适合做皇帝。

    而且,从当前形势来看,瑞王已经占尽先机,假以时日,必能战胜齐王。

    她再次说服了自己,先把老太太送回院子,又带着立冬和立春往丝竹院去了。

    刚到院门口,一个婆子从后面匆匆赶了过来,说道:“大姑娘,城南的老百姓又闹事啦,西城不少商户被烧被抢,老爷让申管家关紧院门,护院们也加紧巡逻了呢。”

    立冬道:“怎么又闹上了。”

    立春“嗐”了一声,“听说饿死不少人了,要不是叛军被打败好几回,估计他们都敢抢……”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她捂住嘴巴,看向了唐乐音。

    唐乐音在想自己的事情,并没有注意她说什么了,吩咐那婆子:“这事千万不能告诉老太太,让申管家把各处的机关开启,连/弩备上,闯入者杀无赦!”

    她的话杀气腾腾,立冬和立春白了脸。

    ……

    马车走了一半路程时,唐乐筠从行人的交谈中知道了西城正在发生的事情。

    考虑到马车目标太大,唐乐筠和唐悦白把车夫打发了,走小路回了有间药铺。

    五柳街依然是最平静的——每到这种时候,唐乐筠都会佩服一下纪霈之的前瞻性。

    田婶子和田家荣看店,二人正在卖金疮药,姐弟俩一进门,那江湖人便买完药出去了。

    姐弟二话不说,立刻关上大门,仅留小门供人进出。

    田婶子骇道:“又有闹事的了!”

    唐乐筠道:“西城闹起来了,以防万一。”

    邓翠翠也道:“大白天就抢,可见老百姓饿急眼了。”

    “唉……”田婶子叹气,“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哦!”

    邓翠翠愁眉不展,“京城都这样了,也不知道家里……唉……”

    即便闹崩了、决裂了,她也依然会偶尔地想起他们,惦念一下。

    田婶子也想起了田家村,对田家荣说道:“族里不知咋样了呢。”

    田家荣冷哼一声,“族里有地,总不至于饿死。”

    田婶子摇摇头,继续做药。

    唐乐筠把赚来的银子上了账,让唐悦白负责铺子的安全,自己去东耳房继续研究毒药。

    她现在对药理很着迷,根据药性对毒方和药方进行加减和配伍,每次都有不一样的结果,非常有趣。

    她相信,百花门的毒就是这样配出来的。

    那么,只要把百花门常用的药做足够多的排列组合,就一定能配出纪霈之所中的那一种——方法虽然笨,有效就行。

    另外,她还想做一种更好的保命药,双管齐下,纪霈之和她的小命才有更大的保障。

    两种药,一个要命,一个救命,显然后者更重要。

    所以,眼下的重点在于后者,为此,唐乐筠专门研究了速效救心丸、安宫牛黄丸,以及丹参滴丸三种救命药丸,并且对自己的设计已然有了具体规划。

    她把三种中药丸的主药(炮制好的药)一一陈列在桌面上,再拿出这个世界独有的珍稀草药——绝青子,寒魄,红炎,以及大泽墨兰根等十二种。

    绝青是沙漠里的一种木本植物,产自大弘,据说三十年结子一次,大补。

    绝青子是绝青的籽,半厘米大小,外皮有毒,去除时需要谨慎。

    唐乐筠拿起小刀,正要剥皮,就听前面传来了呼呼喝喝的声音:

    “救命啊,救命。”

    “你家唐掌柜呢!”

    “赶紧去叫,快去叫啊!”

    “儿子,你挺住,唐掌柜医术高超,一定可以救你。”

    ……

    听声音有些熟悉,但唐乐筠最近接触的病人和病人家属太多,一时分辨不出是谁。

    她把几种珍稀药材放回柜子里,锁好,正要出门,就见田江芮冲了进来,“师父是外伤,蔡家的公子,人已经没有呼吸了。”

    原来是镇北侯夫人的亲侄子!

    唐乐筠问:“伤在哪里!”

    田江芮道:“头部,像被棍子打的,很大一个坑。”

    唐乐筠:“……”

    第100章

    唐乐筠一进药铺,蔡氏的大哥便一个健步扑了过来,“娘娘,唐掌柜,快救救我儿!”

    她身形一晃,绕过他,到了病床边——这是一个十六七岁少年,满脸是血,一头乌发野草一样的散在雪白的枕头上,双眼紧闭,人事不省。

    唐乐筠探一下鼻息,又摸了摸脉搏,随即打开了伤者的气道,对唐悦白说道:“你来做心肺复苏。”

    唐悦白学过,毫不迟疑地上了床,跨跪在病人身上,双手搭在一起,“一二三四”地按了起来。

    唐乐筠看向蔡家大老爷:“他数到十五,你就用上下唇包住孩子的嘴,用力往里吹两次气。”

    “包住嘴”蔡家大老爷疑惑地重复了一句,身体微微一晃,到底没动。

    唐乐筠不自觉地用上了精神力,“马上吹,包住他的嘴吹两次,快点!”

    她目光凌厉,语气严肃,隐隐还透着杀气。

    蔡家大老爷不知是吓的还是被精神力支配了,哆嗦一下,两大步过去,对着嘴就吹了两口。

    “……三十!”

    “再吹!”

    “……十五!”

    “吹!”

    唐乐筠一边指挥他,一边安排田家荣找安宫牛黄丸,田婶子炖人参,邓翠翠也没闲着,她把纱布、高度白酒等清创的用品拿了过来。

    五轮过去了,唐悦白的气息越来越粗了。

    蔡家二老爷道:“还是没动静,兄长,还是找御医吧。”

    蔡家大老爷瞪他一眼,刚要说话,就听唐乐筠道:“别分神,吹!”

    蔡家大老爷忙不迭凑上去呼呼吹了两大口。

    田家蔚忽然说道:“师父,他有呼吸了,有呼吸了,头发丝动了,肯定动了!”

    唐悦白停了下来。

    唐乐筠摸上脉搏:“心跳确实恢复了,你想办法把这碗汤给他灌下去。”

    汤是煎好的人参汤,里面化了一颗安宫牛黄丸。

    “太好了。”蔡家大老爷接过汤碗,递到大丫鬟手里,松了口气,“我儿活过来了。”

    唐乐筠拨开伤处的头发,果然是棍伤,颅骨严重骨折。

    她说道:“现在说活过来为时过早,颅内有淤血,脑干、脑神经等都可能有损伤,接下来……就要看他的运气了。”

    蔡大老爷闻言腿软了一下,“娘娘,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即便在现代,通过手术可以得到进一步治疗,但死亡、植物人或严重后遗症的概率依然很大,更何况这个时代

    唐乐筠道:“从目前看来,只有两种治疗手段,一是针灸活血,二是汤药化瘀。当然,我年纪轻,经验浅,你们可以多找几位老大夫会诊一下,也许办法会多一些。”

    蔡大老爷擦干眼泪和汗水,“不用不用,就按照娘娘的方法来。”

    唐乐筠不再多说,开了张方子,让唐悦白和田家兄弟去抓,自己拿来针灸袋,一边消毒一边针灸,很快就把伤者的脑袋扎成了刺猬。

    通过异能可以得知,他的伤势确实很重,颅内淤血极多,但值得庆幸的是,伤势对脑干和脑神经的影响不算很大。

    两刻钟后,她起了针,“他目前不宜移动,今天就别走了,你们留几个人照顾他。”

    蔡大老爷见她的面色没有了之前的沉重,心里莫名踏实许多,“行,我留下,不知娘娘是否方便。”

    唐乐筠颔首:“我没问题,但你们要宿在药铺里,条件简陋了些。”

    蔡大老爷道:“不要紧不要紧,谢谢娘娘,在下感激不尽。”

    “没事,我失陪一下。”唐乐筠略一点头,起身往后院去看药去了。

    她走了,蔡家两兄弟也去了门外。

    蔡二老爷道:“兄长,孩子好不容易活了,后续治疗要是跟不上,只怕后果难以预料。我觉得唐掌柜说的对,应该让长姐帮帮忙,请几个御医会诊一下。”

    蔡大老爷摇头:“找长姐帮忙也是找唐掌柜,再说了,姐夫还在打仗,长姐寝食难安,何必给她添堵。”

    蔡二老爷正想反驳,就见又有两辆马车飞驰而来,在门口停下后,几个随扈从后车卸下门板,把第一辆马车里的中年胖子接了下来。

    那胖子的肩膀血流如瀑,右臂不自然地弯曲着,显然是严重骨折。

    一干人呼呼喝喝地抬着人进了药铺。

    “京城还会更乱,这个环境养不好病。”蔡二老爷继续劝道,“兄长,不若求求陆家,两个孩子一起受的伤,且都伤在头部,他家肯定会找御医,届时顺带着看看大侄儿。大家一条街住着,不算麻烦。”

    蔡家大老爷道:“不了。娘娘的针灸很有一手,药也比旁人的好,一事不烦二主。”蔡家大老爷转了身,“你先回去,把这边的情况告诉家里,省得父亲着急。”

    ……

    药铺里乱起来了,好几个人同时说话。

    “唐掌柜救命啊!”

    “金疮药,多来几瓶,这血止不住了。”

    “赶紧的,要死人了啊!”

    ……

    “大家不要吵,屏风里面还躺着其他病人,理解一下。”唐乐筠查看了伤者的伤口,“骨折好说,但你这么大的伤口,再好的金疮药被血一冲也没用了,所以,把伤口用丝线缝合起来你接受吗!”

    “缝,缝合”那男子瞪大了眼睛,“就像缝衣服一样!”

    唐乐筠点头,“伤口又长又深,一旦愈合不好就会出现疮疡。如果你同意,我便开始准备,如果不同意,我就用石灰和金疮药双管齐下,包扎好后再给你的骨头复位。”

    男子犹豫片刻,两眼一闭,果断道:“缝吧,把它缝上。”

    ……

    蔡大老爷眼见着唐乐筠有条不紊地把任务吩咐下去了。

    熬麻沸散,烧热水,蒸煮器具……不到半个时辰全部准备就绪,他的人也被请到一进院,在阴凉处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

    他负责看护自家儿子,便没有出去,站在屏风边上围观了整个过程。

    缝合和缝衣服有点像,但要慢得多,大约三寸长的口子,唐掌柜从里到外来回缝了好几道,她动作麻利,似乎早已缝过千次万次一般。

    缝合过的伤口平整,出血量明显变少,敷上金疮药,再用纱布包扎好,手在骨折胳处“咔嚓咔嚓”地掰了三四下,手臂便恢复了往常的状态。

    这一刻,他很庆幸自己没听二弟的建议,选择留了下来。

    这位王妃确实有真本事!

    ……

    唐乐筠刚给中年伤者正完骨,就接连来了三辆车,情况和前面两个伤者差不多,不是刀伤就是棍伤,都是城南老百姓打劫造成的。

    对于朝廷来说,这是一起公共事件,应该负起责任。

    但唐乐筠问了好几个人,他们都说朝廷只管镇压,不管老百姓死活,无论打劫的还是被打劫的都死了不少。

    唐乐筠觉得,唐乐音和慕容霖等人联手开了粥铺,给瑞王长了脸,她不若借此机会搞个免费救助或义诊,给端王端正一下形象,顺便提高一下有间药铺的民间地位,一举两得。

    药铺充当了临时医馆,断断续续一直有伤者,到下午申时,大家才闲了下来。

    田老太太把饭菜热了,给唐乐筠等人端了上来。

    田婶子道:“看来闹得很凶,居然这么多人重伤。”

    有间药铺离西城只是比较近,但不在西城,伤者能坐车前来,可见西城的大夫处理不过来了。

    田老爷子道:“不知那些老百姓咋样了,都是穷苦人,要是就这么被官兵杀了,也够冤的了。”

    田婶子道:“还真是,要是咱家还在外面,说不定……”

    大概是后怕,她没能说下去。

    唐悦白蹙着眉头:“姐,官兵真的会杀那些老百姓吗!”

    唐乐筠安慰他:“如果咱们不忍心,官兵大多也不会忍心,毕竟他们也是老百姓,即便有伤亡,也不会很多。”

    田老太太一拍手,“筠筠说的对,是这个理。”

    田江蔚道:“师父,我都听说了,朝廷镇压了,死不少人呢。”

    唐乐筠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唐悦白又问:“那他们为什么要撒谎!”

    唐乐筠想起了消失的同袍义社中人,思忖着说道:“如果这些话是同袍义社放出来的,又或者,这次大乱本就是同袍义社煽动的,整件事情是不是就好理解了!”

    一干人齐齐点头。

    田老爷子夸赞道:“还是筠筠的脑袋瓜转的快,合情合理。”

    唐悦白道:“如果姐姐说的是真的,那同袍义社就越来越可怕了。”

    唐乐筠欣慰地点点头,这小子成长了,不再人云亦云了。

    ……

    吃完饭,唐乐筠去药铺看了看蔡家少爷的情况——人还昏迷着,但基本稳定下来了。

    蔡大老爷担忧地问道:“唐掌柜,我儿什么时候能醒!”

    唐乐筠道:“不好说。目前看来,如能在两天内清醒,就一切好说,否则……您不妨多和他说说话,让他的大脑活跃一些,求生欲望强烈一些,也许有好处。”

    蔡家大老爷垂头丧气地坐回交椅上,瞧着伤者的脸,欲言又止。

    这个时候的父亲,大概都和儿子没什么话吧。

    唐乐筠又道:“如果您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不妨让他的母亲,奶娘、或者贴身小厮来。”

    说完,她往门外走了过去,关于义诊之事,还需要多想一想,以免过犹不及。

    在门外的柳荫下踱了两个来回,后面忽然传来赵宗光的声音,“唐掌柜!”

    唐乐筠脚下一顿,“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赵宗光走到她身边,“唐掌柜所料不错,确实有他的消息了,但还是没找到人。”

    唐乐筠问:“你都查到什么了”

    赵宗光道:“他保留了十年前生云镇一户绝户了的马姓人家的户籍,我在汤县县衙找到了他们一家进京的路引。”

    京城很大,找一家人如同大海捞针。

    除非黄里长对她有执念。

    唐乐筠心想,义诊是个机会,也许能把他引出来。

    她心里有了主意,便换了个话题,“有小周瑜的消息了吗!”

    赵宗光道:“暂时还没有,等我回家问问,再来向娘娘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