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缭恢复意识时,脑袋猛然痛了一瞬。
随着他睁开眼,身子的不适感渐渐消散,与此同时,眼前的装潢也熟悉起来。
再一看,他又忽然感觉到陌生。
这是他的房间。
他在现代时的房间。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亮着光,大概是他睡前囫囵吞枣看完的那本小说。
其余地方被收拾得整洁,连床单都被铺平,似是从来没有人在这里居住过。
一如往常。
苻缭这才发觉自己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背靠着房门,巡视他房间内的一切。
他感觉自己变得迟钝,犹豫一会儿后想上前拿过手机,想将这本他没认真看过的小说再重新看一遍,可刚迈出一步时,他又迟疑了。
他转过身,推开门。
房门的质量很好,只要小心握着把柄,一点儿声响都不会有。
于是二楼角落的一间房偷偷打开了,苻缭得以见到大厅里华丽富贵的装饰,象征着这家主人的地位与拥有的财富。
有些人在忙碌,苻缭看见他的生父后母,还有陌生的兄弟姐妹。
也和以前一样,并没有任何不同。
自己一个半道被接回家的私生子,本来就与他们没有共同话题。
苻缭本以为他们会对自己恶言相向,抑或是不给好脸色,而实际上他们冷冷淡淡,不闻不问,仿佛家里从来就没有多出自己这么一号人。
他轻轻搭在栏杆上的手收紧了,仍然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大厅里低头的人也从不抬头。
苻缭发觉自己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于是他无声地回了房。
径自走向亮着光的手机,苻缭伸出手,就要拿起。
手却硬生生止住了。
无论怎么努力,都碰不到那点光源,就像他们之间隔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苻缭瞳孔骤缩。
……回不去了?
他心下一空,额上顿时生出冷汗。
伸出去的手已经有些麻木、酸痛,像是用力打出去的拳被硬生生截住。
苻缭想挣脱开,他不自觉紧闭上眼,用力地将手一抽——
季怜渎的漂亮脸庞映入眼帘。
“阿缭,你醒了?”他趴在床榻边,小声问道。
苻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场梦。
他不过是梦到了他每天都在过的日子。
在房间看书,整理,出房间门,远远地看一眼其他人,再回房。
为何方才的自己这么想逃离?
苻缭可以肯定现在一定不是在梦里,因为他浑身都不舒服。
他莫名有些庆幸。
余光里,季怜渎的身形占据大半,教苻缭想起昏迷前的最后一点儿记忆。
“奚吝俭……他们人呢?”
一开口嗓子便撕裂般地疼,苻缭摸了摸脖颈,试图缓解这种痛苦。
“方才你昏了过去,他们便不欢而散了。”季怜渎面带忧虑,秀眉微微拧起,“阿缭,我好害怕。”
苻缭一怔。
“璟王似乎还没发现我跑出来了……我真的不想被他锁起来了,阿缭。”季怜渎舔了圈嘴唇,有些紧张,“阿缭,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你一定得帮帮我。”
苻缭艰难地动了身子,从床上坐起。
“小季,你怎么会在这时跑出来?”他咳嗽两声,感觉下一刻喉咙就要被撕裂开,“我如何帮你?”
季怜渎嘴角勾起一丝轻笑。
眼底却闪过犹疑。
这个人不是苻缭,为何又要像苻缭一样,如此紧张着自己。
就像真把自己当做心上人了一样。
何况那个苻缭对自己并不上心。
季怜渎盯着面前人的瞳孔看,怎么都看不出浑浊的杂质,干净得让人畏惧。
难道是自己太多疑?再如何玄幻,也不会有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毫无征兆地替掉了原来那人。
兴许真是高热一场,将人脑子烧坏了。
而且,奚吝俭比他更谨慎。既然发觉了他的异常,怎可能还没什么动作?
走神片刻,犹疑倏然散去。季怜渎轻轻甩了甩脑袋,似是要把刚才想的无稽之谈清出脑海。
那又如何。
刚才已经和奚吝俭撕破脸,只要让面前这个人拖住奚吝俭,他便再能趁势逃跑,找到那阉狗,再寻一个藏身之所。
这人愿意当个救世主,那自己也遂了他的意便是。
无论他是谁,他们这样享着荣华富贵,不知民间疾苦的人,都该……
身子忽然一暖。
苻缭给他披了件外裳:“坐上来说吧,趴着脚会受凉的。”
他说着,眉头又拧起来,低声清了清嗓。
季怜渎片刻没说话。
“……璟王与徐官人还没走,因着你爹实实在在给璟王划伤了,如今还在院子里。”他没动,只是示意了一下屋外。
季怜渎缓缓吐出一口气:“璟王不走,我也没办法跑掉,阿缭,你能不能想办法让璟王快些离开?”
不行。
好不容易才到了这个位置,怎能因为这个打乱原有的计划?
“还有,阿缭你知道的,我擅长歌舞。”
季怜渎猛地抓住苻缭的手,似是因为太过紧张,本想柔情似水的轻触成为要挟般的警告。
苻缭腕上明显痛了起来,隐隐看见苍白的皮肤泛起了红。
季怜渎目光扫过,连忙松了力道。
“而且,还有半月便是千秋节了,我想在官家面前献上一曲。”季怜渎放轻了声音,央求的表情任谁看了都会不自觉答应,“就算是看看宫殿也好,我想去见见。”
苻缭明了。
是奚吝俭一直答应他,却没给他做成的笙管令。
奚吝俭一直知道季怜渎的目的,而且当了笙管令后,更有机会接触到皇上,也方便与要挟他的宦官碰头。
实际上,季怜渎在被奚吝俭软禁前,就已经被宦官要挟了。
他们挑动新旧党对立,自己隐身了给皇上吹耳旁风,而季怜渎便是宦官党在奚吝俭身边埋下的一颗雷。
由于看得太含糊,苻缭不知奚吝俭有没有察觉,但于情于理,他都不会放任季怜渎变得自由,超出他的掌控。
苻缭轻声叹了口气。
“我会想办法让你逃出去。”
苻缭话音未落,便看见季怜渎的眼眸亮了一下,随后又恢复如初,等着他慢慢把话说完才露出劫后余生般的笑容。
“太好了,阿缭,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
季怜渎又靠近了点,感受到苻缭明显紧张起来。
……难道真是喜欢自己?
苻缭搓了搓手臂,难受地干咳几声:“可第二个……我没有官职,连官家都见不到,如何帮你?”
“你可以的!”季怜渎突然激动起来,像是早就想好要如何运作,“阿缭可知道宫内有个职位叫笙管令?是专门管宫内乐器,给官家助兴的。”
苻缭点点头。
果然如此。
“但……”
苻缭刚要开口,便听见门外的响动。
季怜渎脸色一变,连忙躲回角落,把自己藏在阴影中。
苻缭又看见了熟悉的三人,他们之间的氛围却不再是自己印象中的那样了。
“殿下,徐官人。”
苻缭的嗓子几乎说不出话来。
奚吝俭只听了一声便皱起眉,将桌上的茶杯甩过去。
恰好落在苻缭的手上,没洒出一点儿。
“世子还是润润嗓子先,别眼睛没废成,喉咙先废了。”他似笑非笑。
苻缭端起茶杯,小口啜饮,闻到了茶香味之外的,那股熟悉的气味。
他小心地看了眼奚吝俭,嘴角忍不住勾起,而后又压下。
是自己又误会了么?
苻鹏赋满脸怒容,气势却已然不如先前嚣张:“璟王,你说什么眼睛,你就是冲着要废了我家阿缭的——”
奚吝俭侧目,给了他一个眼神,苻鹏赋便像是石化了一般,举起的手也放下了。
徐径谊额上冷汗不断,抽搐的嘴角象征着在苻缭昏迷的时间里,形势已经峰回路转。
“既然世子身子不适,也无须麻烦世子多说了。”奚吝俭话里藏笑,“方才侯爷在院外已经承认,是太顾念世子,才冲撞了孤。”
“是这样吧,徐官人?”奚吝俭转向徐径谊。
徐径谊咬着牙,上下唇碰在一起又分开,好半天才挤出一个“是”。
苻缭看他盯着苻鹏赋的模样,一脸的愤怒。
想来是驱虎吞狼之计失败了。
奚吝俭不疾不徐:“念在侯爷也是挂念世子,孤可以免了冲撞之罪。”
苻鹏赋一喜,笑意刚挂在脸上,就听见下一刻的冰冷话语。
“不过,若是就这么放过,孤的威严何在?”
奚吝俭扬了扬下巴,朝着苻鹏赋道:“侯爷,你说,孤该如何处置你?”
苻缭忽然灵光一闪。
“殿下。”
喝了点茶水后,不适感减轻了些。
他的声音清亮少许,吸引了在场之人的视线。
“父亲既是为我而冲撞殿下,不如就让我代父受罚。”
奚吝俭离开的越早,越不容易发现季怜渎。
只要奚吝俭答应下来,自己还有了与他相处的时间,更能了解他,对症下药。
“我愿随殿下回璟王府,指导羽林军。”他极清浅地笑了一下,“若是不见成效,我愿领罪,随殿下处置。”
“好。”
奚吝俭双眸注视他,应声极快。
仿佛就是在等着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