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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会在你嘴里

    筋疲力尽的后果是一夜无梦。

    应倪睡得很沉, 整个人像陷进了被玻璃罩隔开的真空世界,任由陈桉怎么捏脸颊叫名字,声音也传导不进去。

    最后让她睁开眼睛的, 是陈桉抽离手臂的动作。

    怀里忽然变得空落落,应倪很是不满, 要眯不眯地喃了声:“干嘛啊。”

    陈桉闻声停了动作, 只剩下手指被人牢牢握住。他斜坐着,视线落在裹在被窝里露出的小半张脸上。

    大概是身体太温暖了, 脸颊被蒸腾得白里透红,色调像春夏交替时节刚采摘下来的水蜜桃。但意识并不新鲜, 眼皮似涂了一层厚重的胶水,使劲睁也只有一条缝。

    明显是没睡够。

    他起的不算早, 但也不太晚, 差几分钟到九点。工厂那边的事推了好几天, 今天必须去一趟公司,所以才叫醒应倪。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错误的。

    “睡吧。”

    陈桉用另外一只手将挡在她口鼻前影响呼吸的被角往下扯了扯,然后细致地掖进肩膀下, 在转移注意力的同时,右手手指一点一点抽开。

    应倪果然没有意识到怀中已经完全没有东西了, 完全闭上了眼睛。

    刚睡醒的嗓子含混柔软:“你呢。”

    “我去公司。”陈桉说。

    应倪蹙了下眉。

    陈桉又道:“你继续睡,睡醒了再走,司机会在楼下等你。”

    或许是他起身离开、床垫回弹的触感惊醒了正在安睡的人, 应倪忽地抬起头, 长发散落在枕头上, 糊了整张脸,言辞却表达得很清晰:“我不要。”

    透过凌乱的发丝, 清晰能看见她眼睛睁得很开,不再是一条缝。

    像一只被抛弃后用圆溜溜黑滴滴的眼珠一眨不眨盯着你的小狗。

    没睡醒的应倪似乎有点粘人,陈桉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捋在耳后,

    “那我送你回雅顿,你回去再接着睡。”

    应倪摇头,嗓音糯糯的:“也不要。”

    她强制开机的大脑仍处于混沌中,没有任何思考能力,反应机制只有一个准则,要睡觉,不要一个人。

    陈桉懂她的意思,但确实做不到,看了眼时间后给出一个折中办法:“再睡二十分钟我们一起走行吗?”

    应倪想了想,拧着眉心点了头,直直地倒下去。然而不到三秒,又诈尸般地坐起来,闭着眼睛问:“那你呢?”

    陈桉已经快走到浴室门口了,他停脚回头,“洗漱,下楼吃早饭,吃完上来叫你。”

    大脑运行了一段时间后,思维开始慢慢转动起来。这里是六号公馆,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

    “你和阿姨京京一起吃早饭?”

    陈桉:“我妈吃完要出去逛公园,京京今天休息,晚上的夜班。”

    应倪双手搭在被子上,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思考,半晌后才懒懒地“哦”了声。

    陈桉见她这状态,打算拿了洗漱用品去客房,别吵到她了。结果轻手轻脚地从浴室出来,应倪已经下床了,光脚踩在地毯上,背对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怎么办?”听见脚步声的应倪回头,一副烦躁苦瓜脸。

    陈桉走过来,“什么怎么办?”

    应倪掀开被子往床单上抬下巴,“你说呢。”

    床单是纯色的,浅卡其,因而洇出的一团格外明显。应倪弯腰凑近,想知道是因为湿润还是说确实留下了痕迹,用指腹在深浅颜色的交界处用蹭了蹭。

    确认床单是干燥的后,回头没好气:“都怪你。”

    陈桉站在一旁,视线从床单上收回,回忆了一番具体位置后说:“不是我的。”

    他的全射在了她身上,是有一小部分沿着腿侧流了下来,但都滴在地板上了,事后也清理过。

    “……”应倪愤愤:“那也是你弄出来的!”

    这话他都没法否认,“不用管,有阿姨拆洗。”

    什么叫不用管,一掀开被子就能看见,还不用说换床单。而且万一吴庆梅闲不住自己来换呢,岂不是大家都知道了。

    应倪气不打一处来,命令道:“你现在就把它换了。”

    陈桉楞了一下,好笑道:“换了然后呢?”

    “洗了啊。”

    “洗衣房在露台,你确定要我抱着床单经过客厅?”

    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应倪觑他一眼,拎着衣服往浴室走,“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

    最后陈桉手洗了那一小团,用吹风吹干。与此同时,应倪绕着卧室转了好几圈,确定散落在地上的情`趣用品都被捡完后,扯了十几张纸巾揉成团扔进垃圾桶掩盖用过的套子。

    陈桉见她将所有东西往背包里塞,换着衣服没说话,直到逗猫棒太长,拉不上拉链。

    “放衣柜吧。”他说。

    应倪问:“被发现了怎么办?”

    他走过去从她手里抽走,“只是个逗猫棒。”

    应倪跟在他身后,不由得冷笑:“只是?你家又没养猫。”

    陈桉打开抽屉,放进去后锁上,侧脸道:“你叫的时候很像。”

    应倪耳根一红,正欲拳脚相向,陈桉的手机响了,吴庆梅让他们快点出来吃饭,不然豆浆凉了,应倪这才放过他。

    今天的阳光很好,温暖而明媚,大块大块地从露台斜进来照在户外桌椅上,给周遭笼上了一层金纱。

    “我们早饭都习惯在外面吃,晒晒太阳对身体好。”吴庆梅说。

    应倪点点头,环顾一圈,“花是阿姨自己种的吗?”

    提到花,吴庆梅侃侃而谈起来,从光照说到温度、从土壤谈到水分,施肥和修剪也不落下。听了几分钟,应倪知道为什么京京和陈桉都说她话多了。

    同一个意思表达,吴庆梅能翻来覆去说上好几遍,跟金鱼的记忆似的。

    因为林蓉苑喜欢花的缘故,应倪耳濡目染,多多少少能接上几句话。不料想,吴庆梅越说越起劲,像是八百年没遇上过知音。

    口干舌燥的应倪端起豆浆抿了口。余光里,陈京京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筋膜枪放在大拇指上做预备动作,似乎在抢什么商品。

    而陈桉腿上放了个笔记本,叼着块红糖发糕,垂着视线打字,同样一副没空听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在真忙还是假忙。

    就在应倪快要顶不住的时候,陈京京嗖得站起来,捏紧拳头对着空气砸了两下,激动道:“噢耶!抢到了!”

    “抢到什么?”吴庆梅话锋一转,同样欣喜。

    陈京京嘚瑟地左右扭脖子,“一块钱二十只的牙刷。”

    “……”吴庆梅终于沉默了。

    应倪也终于能安静地吃早饭了,只是奶香小馒头刚塞进嘴里,坐下的京京忽然冒出一句:

    “你们昨晚睡得好吗?”

    应倪哽了一下,手同时顿住,左右瞄了眼吴庆梅和陈桉。吴庆梅在低头喝着豆浆,陈桉发糕嚼了一半,视线仍垂着。

    似乎都对这句话没什么感觉。

    不过想想,关心而已。客人来家里留宿,翌日一早的经典问候。

    应倪将哽住的气吞下去,“挺好的。”

    “没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吗?”陈京京蹙眉问。

    应倪猛呛一下,气管进了水,越咳嗽越大声,陈桉给她顺背,吴庆梅递纸巾,陈京京一脸关切地问怎么了。

    三人的注视下,想到陈桉形容的像猫儿一样的叫声,脸皮越来越薄,也越来越烫。

    吴庆梅哎哟一声:“脸都呛红了。”

    到底是呛的还是为别的,应倪心知肚明,脸随之更烧,和猴子屁股没两样。

    忍着火辣辣的喉管,瓮声瓮气地道:“我没事。”

    吴庆梅观察了一阵确定她没有再咳后,转头回应陈京京的话:“是听到点儿声音,也不大。”

    陈京京抱怨起来:“还不大啊,吵着我都没睡着。”

    从京京说话开始就低着头的应倪,斜瞪了陈桉一眼。

    陈桉没回视,而是阖上笔记本放到一旁,一本正经地问:“什么声音?”

    应倪:“……”

    这一刻,她想从楼上跳下去的心都有了。

    陈京京骂骂咧咧地道:“像在叫又像在哭,断断续续的,一会儿有一会儿又没有的。”

    吴庆梅问:“声音尖不尖?”

    陈京京重重点头,“像女人的声音。”

    应倪头已经快低到杯子里去了,她准备起身去上卫生间。

    “是野猫发情的声音,快三月份了,等再过一个月,叫得更凶。” 吴庆梅说。

    此话一出,应倪顿时松了半口气。剩下的半空是怀疑她们故意给她找台阶下。

    “对对对,就是猫叫。”陈京京道:“我说怎么有点耳熟呢,去年这个时候也是。”她打了个长长哈欠,“不行,吃完我要补个觉,昨晚从三点叫到了四点,压根没睡着。”

    应倪终于敢抬头了,昨晚被陈桉抱去浴室时,看了眼手机,刚好一点过。

    所以是真的猫叫,不是她叫。

    应倪把剩下的半口气松了,同时在桌子下狠狠踢了陈桉一脚。

    刚好踢到膝盖上,陈桉疼得没拿稳杯子,玻璃杯从手里滑脱落,底端和桌面碰撞,豆浆也洒了一些在外面。

    吴庆梅和陈京京闻声看过来。

    “怎么了?”

    “哥你帕金森啊?”

    “没什么。”陈桉忍着疼,面不改色地道:“没睡好有点困。”

    陈京京忙不迭问:“你也听见了对不对?”

    陈桉余光不经意扫了眼应倪,淡声道:“听见了,挺大声的。”

    应倪:“……”

    早饭时间过得相当慢,好不容易吃完,陈京京倒是径直回房睡觉了,吴庆梅锲而不舍地将他们送至门边,并从厨房里拿了一罐自制咸菜。

    应倪摆手说不用,吴庆梅热情地让她放背包里,边说边有亲自动手拉拉链的征兆。

    吓得应倪连忙双手接过,同时往后退,直到电梯门关上,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松懈下来。

    “没有下次了。”她生气地道。

    陈桉伸手欲拎走她挂在肩头的包,被应倪抬胳膊击退,他垂手问:“下次什么。”

    面前这人绝对是故意的,总爱用一副云淡风轻的口吻追问他心知肚明的事,让她亲口说出来。

    电梯里没人,应倪也无所谓会被监控偷听到,字眼直白大胆:“在你房间里做`爱。”

    “绝不可能。”

    陈桉笑了下:“我的卧室和另外两间隔了三堵墙,每堵墙的厚度在12至13厘米左右,隔音量在60分贝以上。”

    他视线落在应倪红得像早霞的脸上,“而你发出的声音最多不超过40分贝。”

    应倪听完做了比较法,恍然道:“所以不可能听见。”

    陈桉:“聪明。”

    “……”应倪翻了个白眼,“那你让我不要太大声,说隔音不好,吓唬我很好玩是不是?”

    六号公馆准确来说是两梯两户的户型,由于挑高深,楼层相对少,电梯没有停留,顺畅地下到负一楼。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陈桉才回答:“不好玩。”

    应倪和他并肩出去,吐槽道:“你真是有病。”

    “也没病。”陈桉驻足,侧过脸看她,实事求是地道:“你再接着叫,就不止两次的事了。”

    应倪瞬间红温,联想到他昨天结束时的行为,翁声骂了句:“变态。”

    陈桉很难得蹙了下眉,“你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吗?”

    “故意弄到我……”具体部位应倪选择省略,怒目圆睁:“你不变态谁变态!”

    “我要是的话。”陈桉停顿,视线描摹过她一翁一张的唇瓣, “会在你嘴里。”

    应倪:“……”

    第63章  心虚

    应倪一胳膊抵过去, 陈桉喜提肘击。之后的一周,应倪没给他好脸色看,也从不在客厅逗留。又过了几天, 等她渐渐忘却这事后重新窝在一楼沙发看剧时,陈桉出差了。

    偌大的房子又只剩下她一人, 应倪也没闲着, 早出晚归寻找合适的店面。

    气温在一日复一日的忙碌中回暖,惊蛰第二天, 应倪在浣花区红井路找到一个相当满意的店铺——位于闹市区的十字路口,拐角商铺, 东南通透,前方两百米有一个商圈, 背后座落着两个中高档住宅区。

    不仅位置佳曝光高, 目标消费群体也多。

    店铺打着低价转让的广告, 应倪心动地拨通刘先生的电话号码,那边说他不在店里,麻烦她等一会儿,马上过来。

    不到十分钟, 一对约莫五十岁的夫妻骑着个电瓶车出现在应倪视线里。

    男人国字脸,脖子粗, 标准老实人长相,老婆的气质和他相似,同样憨厚。

    他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 让应倪叫他刘哥就行, 随后领着她进店内细看。

    店铺仍处于营业中, 经营范围包括生鲜和百货,只是最里面的几个货架已经空了, 看情况也没有再补货的打算。

    彰显着老板想要闭店的决心。

    走到尽头时,刘哥转头介绍道:“建内面积九十八平,水电费全是民用,物业费一个月也就几百块……周围有医院商场学区房,医院要远点,商场过来连马路都不用过,学区房更别说了,大门就在隔壁。”

    应倪视察了两天,对周边环境了如指掌,的确是他口中得天独厚的旺铺。不过同时也纳闷,赚钱的店子会什么要转让,甚至还打着低价急转的招牌。

    正当她措辞如何不经意问出口时,刘哥无奈地叹了口气,“要不是我丈母娘生病急需用钱,怎么可能转。”

    近一百平的生鲜超市一个月少说盈利三四万,既然缺钱那就更应该继续营业保证收入,医药费顶天不过百万,有这个实力开生鲜超市就算向亲戚朋友借也能凑齐。

    更何况,余光里的老板娘,正哈哈大笑着和员工聊着天。

    一点儿也不像母亲身患重病的样子。

    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应倪瞬间打起退堂鼓,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转让费多少。

    刘哥横着比个枪的手势,“八十三万。”

    应倪一怔,难以置信。

    实在是价格确实过于低廉,寸土寸金的浣花区要道,商铺转让费均价在一平一万二以上,上不封顶。对面隔了条马路七十六平的商铺她问过,要价一百万,一分不少,位置还没这个好。

    见她有些犹豫,刘哥又道:“你要是能一次性付清,我也爽快点,把零头抹了。”

    应倪预估的转让费不超过一百二十万,八十万能租到的话,相当于节约了百分之三十三的成本,这一部分钱可以用于更精致的装修以及更全的铺货,或者拿来当推广费。

    脑子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左边那个说真划算赶紧定下,右边那个说清醒点小心有坑。思绪搅成一团,最终右脑战胜了左脑。

    “有些贵了,我再考虑考虑。”应倪抱歉地道:“麻烦你了刘哥。”

    “这还贵啊?”刘哥无奈地笑着摇脑袋,“那我也没办法了。”又建议道:“你可以看看石象街那边,一百多平的铺子二三十万就能拿下,那才便宜。”

    石象街位于浣花区与其他区的交界处,背靠城中村,居民购买力低下,和红井路完全没法比。从一开始就不在应倪的考虑范围中,她笑着点头应和,准备离开时,小腹忽然有些胀胀的。

    怀疑是月经提前,应倪礼貌借用厕所。

    按照刘哥给的指引,她绕过货架往员工通道的标识走去。卫生间只有两个蹲位,不分男女,条件简陋,好在门上的锁不是坏的。

    检查一番发现姨妈没有提前,猜测是去冰奶茶凉到了肚子。胀疼之余,应倪的心情更失落了。

    这段时间绕着浣花区的商业街转了一遍又一遍,没有哪家店比这家的位置更合她心意。

    打心底觉得再怎么找下去,找多少天,也不可能找到更好的了,除非将预算提到一百五十万以上。

    遗憾之中,应倪惆怅地叹了口气,扭头准备冲水,时门外响起一道由远及近的女声。

    粗旷的嗓音是老板娘无疑,语气很是恼火愤怒。

    “刚来一个年轻妹仔没看上,嫌贵,哪里贵了?!一点也不懂行情,打骨折转的好不好!”

    应倪收回按冲水键的手,听这口吻,老板娘果然没有看上去那样敦厚。

    不过她抱怨地也没错,嫌贵只是借口而已,是太便宜了怕被骗。

    老板娘很快进了隔壁间,门关得砰砰响,应倪没有上厕所,为了避免尴尬,准备不冲水就出去。正当她推开门时,老板娘又絮絮叨叨地骂起来,这回怒气更大了。

    只不过对象不是她。

    “要不是他死要面子不讲是出去鬼混被人拍了视频勒索借了高`利贷,我用得着把埋土里多年的老妈拉出来说身患绝症吗?”

    “亲戚?呵,亲戚更不会借了,早就被他得罪完了……是赚钱啊,我做生意这么多年没遇到过这么好的铺子,能有什么办法……算了算了,反正小金在禾泽上不了户口,也只能回老家带他读书……”

    老板娘虽然不是禾泽本地人,但口音并不重,应倪听得一清二楚。知道低价急转的真实原因后,心里那股失落劲转瞬被兴奋取代。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决定先回家斟酌一番后再来。

    人已经踏出隔间了,反手关门时又被老板娘的话绊住了脚步。

    “来看的人多得很,昨天有个男的看完立马要签合同,不过分期付我们没同意,估计是要转给上午说开烤肉店的女人了,才打了个电话过来,我还没来得及拨回去呢。”

    居然比想象中的更抢手,给应倪一种但凡有一秒犹豫,机会就会从指缝中溜走的错觉。

    她定在原地,考虑是现在就等老板娘出来商谈,还是说先出去装作没听见。越想越着急,快步出去找到刘哥。

    刘哥也在接电话,听通话内容,对面八九不离十同样是想要接手店铺的人。

    因而一挂断,应倪就开门见山地道:“我考虑了一下,还是觉得不错,先拟个合同出来看看,没问题的话我们马上签约,转让费一次性付清。”

    “合同早就写好了。”刘哥从收银台柜子里拿出一叠纸,抽出其中一份递给她,“最好尽快答复我,不然时间晚了就转给别人了。”

    话音落下,电话又响了。

    在他忙不迭和别人约时间看铺子的过程中,应倪找了三个在线付费律师,将合同拍照发了过去。

    得到的回复都是没有任何风险。

    于是应倪检查完店铺资质,确认万无一失后,立刻签了合同。

    店铺就这么雷厉风行地定下了。

    ……

    惊蛰一过,春雷易响。回程途中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应倪出门没有带伞的习惯,从地铁口到雅顿庄园有几百米的距离,好在雨下得不大,细细绵绵的。

    回到家,只有头发表面和肩头被淋湿。

    春季流感多发,应倪第一时间洗了热水澡。吹干头发下楼,又给自己冲了一杯感冒灵预防。

    等待冲剂变凉的时间里,她拿着合同一字不漏地从头扫到尾,在看到最末端签下的大名时,心脏如同一个热水壶,灌溉在其中的血液沸腾冒泡——是被兴奋烧灼的。

    很自然地想起小时候林蓉苑问她想干什么,想不想自己创业当老板。她不屑一顾地摇头,说当老板太累了,她才不要呢。

    时过境迁,她居然有一种自己现在才真正长大,可以肩负重担的错觉。

    雨打玻璃的声音渐小,感冒灵也冷却了下来,但神经依旧亢奋,应倪楼上楼下跑了好几趟,终归是压不住分享欲,点开了和陈桉的对话框。

    昨天刚清了内存,聊天记录一片空白。不过最近这段时间,两人一直没怎么聊天,像是吵架后兀自生气的夫妻。

    准确来说,是应倪单方面因为陈桉想要射在她嘴里而冷战。

    虽然陈桉不止一次解释,他只是出于客观理性的心态给出反驳她看法的有力佐证。

    句子太复杂,应倪听不懂,一味地认定陈桉在狡辩,就算他不会这么做,但心里肯定想过,还跳上椅子居高临下地俯视逼迫:“有本事你发誓,说没有,没想过,要是撒谎你出门被——”说到一半,她把话收了回去,停下想了半天才找出一个差不多毒的誓言:

    “明天天亮创源就破产!”

    一个大公司破产哪有这么快,见上蹿下跳的人像托马斯火车一样冒火喷气,陈桉没办法,手扶稳椅子避免她摔倒,另外一只手大拇指和小指往内扣,剩余三根纤长手指并拢朝天。

    神情比上央视新闻还端正。

    “我发誓,没有你的同意,不会弄进你嘴里。”

    应倪:“……

    她想听的是这个吗?内容简直南辕北辙,呵地冷笑一声,双眼眯起,像看穿他似地笃定:“看吧,不敢承认的孬种!你明明就是想。”

    其实陈桉挺冤枉的,他真不想,再淡也有味,不愿意弄脏她。但这会儿应倪趾高气扬炮火连天的,堵她嘴的想法就像一颗突然扎根的种子,随着嘀嘀咕咕吵得越凶,以一种疯长的速度,发芽抽条。

    在开花结果前,陈桉强势将她抱了下来,“想又怎么了,心理活动不算犯罪。”

    突然掉转的话锋把应倪堵得哑口无言。

    陈桉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语不惊人死不休。

    “不允许!”应倪咬牙切齿。

    陈桉把她扔沙发上,好笑道:“怎么?控制不了我的身体就妄图控制我的思想?”

    “……”

    他压下来,啄了两下她唇瓣。

    “说话啊,不是很能说吗,谁孬种,嗯?”

    应倪头一次觉得自己吵架不可能占上风,膝盖和肘部都被男人有先见之明的压住了,没有攻击的武器,只能撇过头去无视身上的人。

    但陈桉不给她这个机会,非钳着她的下巴掰过来,而后一言不发地注视,等到她清亮的瞳仁里彻底映出他来后,才低头吻下来。

    ……

    回忆停留在他走前的最后一个吻上,应倪情不自禁抬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唇瓣,上面似乎还残留有熟悉的温度和辗转舔咬后留下的微痛感。

    不得不说,和第一次接吻相比,陈桉的技术提升了不止一个水平。

    不过初次接吻也没有很差,除了大脑缺氧,人是舒服的。想起陈京京说的话——陈桉从没谈过女朋友。

    之前不信,婚后更觉得在鬼扯。

    她捞过茶几上的杯子,一口灌完,没有探知他情史的闲情雅致,也莫名没了分享创业之路的欲望。

    而这个时候,陈桉居然发消息过来了。

    内容是两张图片,皆是从高层俯瞰下来,樱花树铺满整条街道,淡粉与纯白交织,绘出一副梦幻温柔的水粉画。

    每年的三月份是日本樱花的最佳观赏季,应倪从前去过,和林蓉苑一起,从东京一路往下,途径大板、和歌山,追到高知时,是樱花开得最灿烂的几天。

    应倪想了想,同样回了一张照片,是在等待刘哥来时站在店门口随手拍的铺面图。

    虽然回复得牛头不对马嘴,但陈桉还是给面子的回了一句:【在买菜?】

    Mm:【没】

    Mm:【你觉得这店怎么样?】

    陈桉作为创源创始人,商业嗅觉绝对超乎常人,应倪攥着手机,满怀期待地等待他给予肯定。

    几秒后,消息弹出来。

    LG:【看着不是很新鲜】

    LG:【菜得早起买】

    应倪:“……”

    谁让他看菜了?!

    Mm:【我是说店!位置客流量之类的!】

    那边像是在忙,亦或是在思考,过了好半晌顶端才显示正在输入。

    LG:【[个人名片]秦助理】

    LG:【不了解,你加上,把店铺位置发过去,有专业背调团队】

    她已经签了合同付清了转让费,现在做背调无疑是马后炮。

    应倪回了个终止对话的——【。】

    陈桉似乎没有领会到句号的意思。

    LG:【已经定了?】

    Mm:【嗯】

    LG:【打算干什么?】

    Mm:【女装】

    LG:【好,加油】

    看着最后三个字,应倪唇线抿成无语的一条,夸她一句店铺位置选得好会死啊?一点情绪价值都不会提供。

    扯了扯嘴角,删除聊天框继续冷战-

    合同签下后,生鲜超市很快闭店离场。应倪一手着急装修,另一手忙着选货。终于在三月中旬的某天稍微喘了口气,在位于金融大厦的知名日料店定下包厢,邀请余皎皎的朋友,也是昔日的校友温珍慧叙旧。

    名义上是叙旧,实则是取经。

    温珍慧家里是做服装生意的,因理念不同,毕业后自立门户创建了个人品牌,也是从打货贴牌做起,一步一步开分店,请独立设计师,开工厂……近两年更是如日中天,陆续入驻了全国几十家大型商场。

    聊了近半个小时,备忘录记了整整十几页。应倪还想再细问,见温珍慧口干舌燥再次让侍应生添茶水时,及时收起手机,招呼先吃饭。

    作为中间联系人,余皎皎毋庸置疑非要加入,她的话痨属性从不分场合。

    在聊到学生时代的某个话题时,她突然冒出一句:“你知道我和珍慧的关系为什么突然变这么好吗?”

    应倪心说能有什么原因,你不是一向一会儿和这个亲如姐妹,一会儿又要和那个永世绝交,川剧变脸都没你快。

    碍于文静的温珍慧坐在对面,应倪笑得异常温柔,很给她面子:“为什么?”

    余皎皎:“我和她都喜欢余柏松,我们组成了情敌联盟!”专门对付你。

    应倪没什么反应,符合她的作风。

    而旁坐的温珍慧,听到这句吞了一半的甜虾都吐出来了,红着脸吞吞吐吐道:“你不要瞎说,我有未婚夫的。”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余皎皎立马捂嘴。应倪接过话题,问珍慧什么时候办婚礼,一定要记得邀请她。

    温珍慧连连点头答应,说时间还未定。

    话末,又感慨似地说了一句:“真没想过你会和陈桉结婚。”

    应倪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温珍慧不混校友圈,记忆可能还停留在她男朋友是年级风云人物周斯杨的时候。在她眼里,大概两人金童玉女,从高中到大学,理所当然地以为会修成正果。

    “我也没想过。”应倪淡笑了下。

    她的笑容其实并不苦涩,但也不是全然的幸福。

    温珍慧立马想起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关于两人毫无征兆结婚的传言。

    有说应倪抓住了陈桉把柄威胁的,也有说是陈桉强迫的只为了报复折磨,还有说一夜情把肚子搞大,领完证又流产了……传言五花八门。

    温珍慧高中时期和应倪一起办过时尚社团,和陈桉在同一个队伍当过志愿者,虽然和他们的交集都不深,但她喜欢从言行举止的细微处观察人,多多少少也算了解一些。

    应倪没有大家眼中那么娇蛮无理,陈桉也没有看去那样木讷内敛,人品都挺好的。

    因而不相信传言,甚至觉得荒谬。不过也听说了应倪父母的事,人活在世上,总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随遇而安会幸福很多,就和她决定联姻一样。

    于是笑着安慰:“高中同学,毕业后没联系,过了几年又结婚,良缘再续啊,你们很配,真的很配,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她微蹙眉,像是因为想不起来而非常懊恼,应倪和余皎皎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半晌,她忽地巴掌一拍,“天作之合!”

    “……”

    余皎皎动作一滞,不知道是被巴掌声吓到还是被四字词语给整荒谬了。她瞄了眼应倪,应倪笑容不改,“是蛮合的。”

    心底却在冷呵:一人图钱,一人图色,他们的婚姻没有感情,只有肉、欲,全在床上进行,还能怎么不合。

    温珍慧点着头肯定她的回应,两人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十分般配,一个美艳,一个硬朗,一点就炸的性格也最适合情绪比泰山还稳定的人。

    两人压根不在同一个频道,余皎皎也不敢戳破那扇互通的门,话题顺自其然地揭过了。

    之后断断续续地聊着天,大约是喝了清酒的缘故,性格内敛的温珍慧逐渐活络起来,话题也越来越大胆。又一口清酒抿下去后,她主动提起余柏松。

    “男人的花期真短啊,帅了一个学期就败了,幸好你没和他谈,不然看到他现在发福的样子,你绝对悔不当初……哎,当时真帅啊!”

    应倪已经回忆不起余柏松长什么样了,说明最好看时也就那样,“帅吗?一般般吧。”

    这话一出,余皎皎生?*气了。她最讨厌应倪不屑一顾地睥睨她们为之摇旗呐喊的人或事。搞得好像全世界都在如痴如醉,只有她一个人遗世独立地清醒似的,

    “一般?一般你为了余柏松把你老公关进器材室?人也没干啥啊,打篮球对抗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余柏松自己没站稳,你就着急出头,才不是一般呢,你明明被他勾得都丢了魂好吧!”

    应倪被她一通怼得头疼,无语道:“都说了没有。”

    温珍慧双眼瞪大好奇:“不是四班的几个男生干的吗?”

    话音落下,应倪看向温珍慧,温珍慧看向余皎皎。

    余皎皎说:“是啊,应倪指使的。”

    视线重新回到应倪脸上。

    应倪气笑了,“别一天到晚造我谣。”

    余皎皎无语地呵一声,“我造屁的谣,是你自己说要收拾他,四班喜欢你那男的站你旁边听见了,比赛完就带着几个人把他锁了。”

    应倪听完人傻了。

    没想到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她当初只是随口吐槽一句罢了,震惊之余,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有毛病吧,我又不是皇帝,说的又不是圣旨。”

    余皎皎掐着嗓子,学她高高在上回应表白的人时的话:“我喜欢的人必须甘愿为我上刀山下火海,为我生为我死,为我付出一切,懂吗?”

    应倪:“……”

    余皎皎冷嘲热讽:“都愿意为你死了,欺负个公益生算什么。”

    空气瞬间变得凝滞,温珍慧硬着头皮缓和气氛:“也不能全怪你,几个男生占主责,器材室锁一晚也不是什么大事。”说到这儿,她有些忍不住地加了句:“要是没感冒的话。”

    应倪又傻了一下:“他还感冒了?”

    余皎皎纳闷:“你怎么知道?”

    温珍慧回忆了一番,尽可能讲述她记住的细节。

    陈桉是第二天一早被罗瓒找到的,找到后送去了医务室,医生测了体温后立马打了120,罗瓒陪同前往,因为身上没钱给刚一起做完志愿活动的温珍慧打了求助电话,由此知道事情的始末,也义愤填膺地调了监控抓凶手。

    后续是学校负责了医药费,几个男生只是口头警告处分。

    “四十点三度?”应倪嘴巴微张,表情显得难以置信。

    温珍慧拍着胸脯,仿佛仍心有余悸:“罗瓒说的时候我也吓到了,我有一个表妹是高烧四十度走的,他还多了零点三。”

    “高一的春季篮球赛在五月份,气温不低,又不是在露天广场睡。”应倪眉头紧锁,“怎么会感冒呢?”

    温珍慧摇头,这她怎么可能知道,反正去医院探望的时候,陈桉上呼吸道已经感染了,并伴有轻微肺炎。

    躺在那儿脸色苍白,嘴唇紫红,奄奄一息的样子和球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判若两人。

    “刚剧烈运动过没换湿了的球衣,也可能是体质问题。”温珍慧猜测。

    后半句让应倪忽然想起三月初去医院看林蓉苑时,京京看着窗外树枝发出的嫩芽忽然感慨的一句,‘春天来了,他哥又要感冒了。’

    当时以为京京的意思是流感高发季,陈桉天天在外跑,容易感染,想着是个人在特殊时期都容易染上,便没把京京的担忧当回事。

    现在看来,陈桉不仅春天容易感冒,一但感冒还是吓死人的高烧。

    见应倪垂眼沉思,久久不说话,像是陷入了某种低落的情绪里。

    温珍慧用揶揄的方式安慰,“别想了,都过去这么多年,现在再心疼也没用。”

    余皎皎吃着蜜瓜沙冰,余光瞄了眼应倪的手机界面,不出所料,果然是在挑选装修图。

    温珍慧不知道内情,她可了解得一清二楚,应倪压根不喜欢陈桉,也不可能为之前的事感到愧疚或是别的什么。

    陈桉或许是真心喜欢,但她明显是为了钱勉为其难地凑合过。余皎皎吧唧着嘴抱不平:“想多了,她才不会呢。”

    应倪闻言抬头,虎口蹭了蹭鼻尖,想到刚发出去的注意保暖的生硬关心,莫名有些心虚。

    第64章  睡觉

    初春的天气变化莫测, 风一吹,隐隐有下雨的迹象。温珍慧的未婚夫担忧她感冒,驱车前来送外套, 饭局也就顺其自然结束了。

    余皎皎要去十公里外的电视塔赶二场,应倪独自站在街头打车回雅顿。

    晚间高峰期, 排队人数破百。等待司机接单的时间里, 应倪百无聊奈地挑选货架,时不时退出去看打车软件, 以及顺便瞟一眼微信聊天框。

    说是顺便,其实查阅后者的次数比前者更多。

    陈桉没有及时回复, 她盯着最后一条消息和输入框组成的极窄缝隙,也不知道怎么了, 心和那儿一样空落落的。

    大概是出于愧疚吧, 即使她不是直接始作俑者, 陈桉烧成肺炎的事归根结底是因她而起。

    应倪缓慢眨了下眼,视线从屏幕转移到水泥地面涣散。这种感觉太奇怪了,换作从前,就算愧疚也只会以一种臭屁的心态, 归咎于自己太有魅力。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从听到温珍慧说四十度三的那一刻起, 从日料店步行到十字叉口的这段时间里,后悔情绪越积越多,在看到从诊所出来的病人咳嗽到捂嘴干呕那一刻, 憋不住了, 双手拍上自己的脸, 喃喃自责:“为什么?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呢?”

    她不仅不知道为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应倪点了支烟, 躲在背风远离人群的巷子口眯眼抽着。

    同时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天冷了记得加衣服,千万不要感冒了】

    和直男语录中的“多喝热水”没太大区别,但确确实实是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发送成功后,直接按了侧键熄屏。

    这条消息和以往的都不同。

    只需要看见,不需要回复。

    ……

    网约车在长达一个半小时的拥堵后抵达雅顿庄园,由于外来车辆放行需要登记,应倪嫌麻烦,让司机停在最近的侧门,步行回去。

    玄关的灯和出门时一样,只开了最暗的一档,或许是屋外天色黑沉的缘故,照得周遭明亮清晰,以至于她还没来得及适应光线,就看见了藏在承墙柱后只露出一个小角的行李箱。

    应倪将包一扔,光着脚走过去。箱体全黑,拉杆上缠有一条日本某航司的托运标签,看清上面的名字后环顾一圈。

    回来了,可人呢?

    厨房和客厅都安安静静,应倪敲了书房的门也没人回应,她还试图喊了两声陈桉的名字,只有一个摆在屋中央的行李箱无声地望着她。

    陈桉是一个很爱收拾的人,就算有天大的事,也断不会把行李箱大喇喇地扔在客厅。应倪隐隐察觉不对劲儿,倒回去推开书房的门,因为窗户半开,长时间无人办公,桌面落了一层浅浅的灰。

    于是走回玄关,从包里摸出手机,她一边拨陈桉的电话一边往他的卧室走。电话有延迟,打了几秒才打通,铃声也骤然在卧室内响起。

    “明明在家为什么不——”抱怨的话在门推到一半时憋了回去。应倪维持一手撑门,一手攥手机的姿势良久。

    屋内没有开灯,漆黑一片,随着外面的光线倾泻进来,才隐约可见躺在床上的人型轮廓。

    场景重现般的,床头柜上放了杯已经凉透的水,旁边凌乱散落着几板药片,体温计横躺在中间。

    唯一不同的是躺在床上汗涔涔的人从她变成了陈桉。

    难怪不回消息,原来已经倒下了。

    应倪无奈地撇了撇唇角,走进卧室,反手轻阖上门。幸而听见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就挂了电话,没有吵醒陷入昏睡之中的人。

    正这样想着,不知是打开手机照明灯查看药名的光线闪到了他,还是说坐在床沿的动作过大,陈桉在昏昏沉沉中抬起头来。

    察觉到动静的应倪转身,“吵到你了?”

    铝箔片从手里滑落,砸在桌面发出轻微声响,显得室内尤为安静,陈桉在安静之中彻底睁开眼,嗓子沙哑,语气却一点也不含混:“出去。”

    “……”应倪一愣。

    她已经尽可能地将声音降到最小了,又不能开灯,铝箔包装的药再怎么轻拿轻放也不可能完全无声。

    冲她发什么脾气。

    应倪在黑暗中乜过去一眼。陈桉的眼皮似有千斤重,在冷漠地说出那两个字后就闭上了,碎发被捂住的汗水沾湿贴在额前,呼吸急促粗重,看着比她感冒时难受多了。

    气若游丝的样子,也渐渐和温珍慧的描述重叠起来。

    也像是穿越时光,代替她出现在少年的病床前。

    应倪抿了会儿唇,弯腰凑近点,想看看他的唇色是不是和葡萄的颜色一样,烧成了乌紫,是的话要即刻将他送去医院。

    “没听见吗?”感受到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陈桉哽了下像被刀割似的喉咙,慢慢地说。

    应倪当然听见了,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平平和和地道:“你生病了。”

    说完,又语气更柔软地加了句:“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

    陈桉笑了下,从胸前里闷出一声短促的气音。

    应倪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忍不住瞪眼。

    “你以为我在叫让你滚?”陈桉缓慢地睁开眼,睫毛因为升高的体温而沾染上了一层雾气,“会传染的。”

    应倪呆坐着眨了两下睫毛,反应过来误解了他后,掷地有声地道:“我已经感冒过了,我一年只会感冒一次。”

    陈桉又笑了。这次的笑和先前不同,明显有觉得荒谬的成分在。

    心虚的感觉又来了,应倪扭头躲避他的目光,看着床头柜上的体温计凶巴巴地问:“测体温没?多少度?吃药了吗?”

    陈桉只“嗯”了声,而后坐起来。伸长胳膊拉开床头柜最下一层的抽屉,取出两枚口罩。一枚单手给自己戴上,一枚递给她。

    “麻烦。”应倪无动于衷。

    陈桉拎着纺布往下扯了扯,确保完全遮住口鼻后才开口:“你要是也染上了就没人照顾我了。”

    无懈可击的理由,也让应倪的内心得到了莫名其妙的满足——他果然需要她的照顾。

    应倪手指蜷了蜷,很快接过。撕开包装往耳朵上挂的时候,垂着眸吐槽:“我感冒的时候也没见你怕啊。”

    “不一样。”陈桉说。

    应倪抬眼,将台灯打开,“怎么不一样。”

    光线亮了些,照得陈桉的瞳孔更为深邃,“哪里都不一样。”

    “……”应倪觉得他脑子肯定烧糊涂了,不然怎么会说些废话,话题回到正事上,“多少度?”

    “低烧。”陈桉说。

    应倪不太相信地拿起温度计,往他脸前怼,“再测一次。”

    陈桉接过,撩起衣摆,夹在腋下。乖巧顺从的动作不免让应倪想起陈桉让自己测体温时的艰难,不仅抱怨他烦不烦,还几次三番地大叫让人滚。

    如果角色对换,应倪会把温度计砸对面脸上的。

    但明显,陈桉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他的性格像风和日丽下望不到边际的海水,包容一切的同时,无声滋养万物。

    应倪就是万物之中的其中一物,不然也不会再确定是低烧后,主动给他倒热水,并询问想要吃什么。

    陈桉已经躺下去了,阖着眼皮低声说:“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确定?”应倪挑眉笑,“我给你煮火锅加麻加辣。”

    陈桉:“吃。”

    “……”

    自讨没趣的应倪径直去了厨房,做饭的阿姨因私人原因辞职了,加之最近一段时间很忙,应倪基本点外卖,偶尔自己做饭。

    好在昨天买了菜,冰箱里什么都齐全。用奶锅熬上粥后,应倪蒸了个排骨,炒了盘西红柿鸡蛋,两个都是快手菜,清淡又健康。

    做好后,全部用托盘端进了卧室里。

    陈桉没有在卧室吃饭的习惯,但应倪坚持要在里面,理由是端都端进来了,而且生病的时候躺着吃更舒服。

    陈桉拿她没辙,用两个枕头垫在腰后,尽量靠外侧不弄脏床单。

    视线里,应倪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低着头不停用勺子搅拌白粥使之降温,乖巧专心照顾他的样子让人产生一种画面是在梦中虚构出的错觉。

    “需要我喂你吗?”应倪忽然抬眼问。

    陈桉“嗯”了一声。

    应倪夹了一筷子最有信心的西红柿炒蛋,另外一只手掌在下面接着喂进他嘴里。陈桉咀嚼两下后就吞下去了,似没有细尝。

    她收回手,略微失落:“难吃?”

    陈桉摇头,他只是没有胃口,以及丧失了部分味觉。

    应倪的失落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陈桉下床后,快速且大口地将两盘菜吃得光溜溜的。她心满意足地将碗筷收至托盘里,朝去浴室漱口的陈桉喊:

    “热水我给你放了一壶在桌上,记得多喝,睡不着的话就看会儿电视,千万不要逞强起来工作,有事给我打电话,或者你别关卧室门……”应倪走到浴室门口,一边看他洗漱一边叮嘱,“我也把门敞开,你一叫我就能听见。”

    陈桉捧了一手的热水扬在脸上,闻言侧头看了眼,沉默不语地抽了张面巾纸擦拭脸颊上的水珠。

    “听见没?!”应倪走近。

    陈桉“嗯”一声,将面巾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那我上楼了哦。”应倪说。

    陈桉点头:“好。”

    浴室的壁灯瓦数很高,照得他脸颊没有一丝血气,唇瓣倒是不乌,但颜色也比寻常深很多。应倪思忖了几秒,试探性地问:“要不我再看着你会儿?”

    “有什么好看的。”陈桉走过来,弯腰一把抱起她,他身上很烫,呼吸更烫, “不如和我睡觉。”

    应倪一顿,无语又羞愤,“疯了吧,你在感冒!”

    陈桉将人扔床上,嗓子沙哑到吐字都是含混的,“感冒还不是能睡。”

    “……”应倪手撑在腰两侧,直起上半身,想骂人,但看着他苍白疲惫的面孔,一时之间不知从哪一句开始。

    也任由陈桉将她裹进被子里。

    房间昏昏沉沉的,只有右侧的台灯散发着微弱光芒。等待半晌,从后面搂住她的陈桉没有任何动静,应倪才恍然睡觉是字面意思。

    有一丝尴尬,也有几分被戏弄的气愤,应倪低头去掰环腰上十指相扣的手,“放开,我要回自己房间。”

    “十分钟。”陈桉下巴搁在她颈窝,一边说一边扣得更紧。

    应倪扭了扭,确定逃不出后,瞬间放松了身体。回头时脸颊擦过了他的下巴,“说好的十分钟,多一秒都不行。”

    陈桉闭着眼,“自己数。”

    应倪真的从一数到了六百,话音落下时,禁锢身体的胳膊同时挪开,比想象中的爽快多了,她以为他会耍赖呢。

    借着晦暗不清的光线,应倪扭头看去。陈桉从侧卧变成了平躺,眼皮微闭,呼吸均匀,除了眉心皱着不太舒服的样子,和睡着没有太大的差别。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如此脆弱的陈桉。

    “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应倪坐起来说,“万一得肺炎了呢?”

    陈桉:“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应倪视线从他脸上往下移,但又不知道哪个部位是肺,“你以前又不是没得过。”

    陈桉依旧闭着眼:“去医院才容易交叉感染。”

    应倪“哦”一声,仍然坐着,也没有再开口。

    安静了两秒。

    她伸手去掐陈桉的脸颊,没反应,又捏了捏他的鼻子。无论怎么蹂躏,躺着的人安安静静的,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可他并没有睡着。

    应倪挫败地收回手,“为什么被欺负了也不还手?”

    “这叫欺负?”陈桉笑了。

    应倪沉默地摇头。

    这当然不叫,把他锁进器材室才叫。

    至于为什么不反抗,她也大概知道原因。

    学生时代的陈桉家境贫寒,无权无势,在二代汇集的明德,除了低着头做人也只能低着头做人。一时用气的还手改变不了什么,甚至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所以只有忍耐着,不停地忍耐着。

    在一个最稚嫩、最傲气、最享受虚荣的年纪里,一无所有,承担生活和家庭的重任,面对同龄人的磋磨,与此同时,还要一心扑在学习上,坚定不移地往前走。

    草根翻身,鲤鱼跃龙门,别人或许称赞、艳羡、佩服,但此时此刻,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应倪只觉得一路上的荆棘一定刺得人满身鲜血。

    很疼很疼-

    陈桉的感冒比预料中的更重,拖拖拉拉三月底才彻底痊愈,当然其中也有他没好好休息的缘故。

    应倪火气十足,陈京京摊手:“我和我妈都习惯了,我哥对赚钱有一种特别的执念。”

    应倪一边给林蓉苑剪指甲,一边吐槽:“他胃口是有多大,赚的钱这辈子能花完吗?”

    “不知道,花不完。”陈京京顿了下,又说:“今年一点也不严重,去年还住了一周的院呢。”

    应倪将指甲钳往桌上一扔,准头不够,金属砸在瓷砖上,把正在换营养液的陈京京吓得手都抖了一下。

    不理解地问:“有这么生气吗?”

    她和吴庆梅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陈桉结婚后出差的天数大幅下降,是一种顾家的表现。换作从前,别说休假了,生病也是在办公室的休息室里躺。

    应倪被她问得一愣,弯腰捡起指甲钳,硬声道:“没气啊。”

    有什么好气的,身体是他自己的,难受的也不是她。

    陈京京视线在她脸上来回扫,最后停在头顶,“火山已经喷发一个小时了。”

    “……”应倪捞起包,语气平平:“我去盯一下装修,晚点再过来。”

    昨晚刚下过一场春雨,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落叶的清香。

    从医院出来的应倪深吸口气,又缓缓地吁出来。等到几个循环结束,情绪渐渐平息下来,她才发现自己刚才确实在生气。

    应倪将气愤归咎于这段时间很忙,医院店铺两头跑,时不时还要分出精力注意他人的健康状况,人就变得异常烦躁。

    偏偏陈桉还不让人省心,熬夜出差一个不落下,饭也常常吃得不规律。

    每回看到他累得不行地倒在书房的沙发椅上睡着,她就觉得这人既可怜又可恨。一边嘴里骂着他活该,一边找被子给他盖上。

    能不让人生气吗?

    应倪想通后,莫名松了口气。可迈步往前走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陈桉一直是这样的作风,工作狂的属性从未改过,她明明可以像从前一样不管不顾的,可现在听见他咳嗽一声,眼睛就全挂他身上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知道他被锁进器材室的事?还是去他家吃了炝锅鱼?或者说更早,来宝柳接她陪同探望应军钰的那天?

    不知道,毫无头绪。

    应倪甩甩脑袋,坐进了出租车。

    ……

    装修已经进行了大半,格局水电全部改完,地砖也在昨天完工。等墙壁粉完,就只剩软装进场了。

    为了追求质量,应倪专门请了一个第三方装修监理从早到晚待在店铺。因而只过去瞅了眼后,就改道去了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店。

    自从和温珍慧吃过一次饭后,两人渐渐熟络起来。

    “柔光砖铺出来的效果怎么都不会差。”温珍慧看了场地图后说,“最重要的是灯具选择,一定要高显色值的,至于亮度和款式要根据整体风格和你的镜子一起调。”

    应倪也是这么想的,点点头。两人聊了会儿今年流行元素后,应倪发现温珍慧愁容满面的,便转了话锋。

    “心情不好?”

    温珍慧笑着说没有,应倪也不好多问,过了几分钟,温珍慧忽然说:“也不是不好,是不知道怎么安慰我一个朋友。”

    应倪没有问这个朋友是谁,而是顺着问她怎么了。

    温珍慧放下咖啡,身体坐直,“她有一个男朋友,双面见过父母快要结婚的那种,前几天发现,她男朋友发小的妹妹不久前向她男朋友表过白。”

    最后一句跟绕口令似的,应倪在脑子里捋了两遍,“然后呢?”

    “没然后了呀。”温珍慧说。

    应倪问:“她男朋友答应了?”

    温珍慧摇头。

    应倪不解,“那她在伤心什么?”

    “也不是伤心吧。”温珍慧斟酌着用词,想尽力描述那位朋友的感受,“就是不太高兴,最近天天失眠,吃不下饭,出来和朋友逛街喝咖啡也提不起兴致,不知道怎么了。”

    “吃醋?”应倪琢磨了一下。

    温珍慧摇头:“我朋友和她男朋友之间没什么感情,有点类似于包办婚姻。”

    应倪抿了抿唇,努力忽略掉写完温珍慧一脸的‘我就是我朋友’几个大字,她很想给建议,确实又不理解。

    “如果换作是你,你会不高兴吗?”温珍慧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应倪连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摇头。

    一是她对陈桉没感情,二是就算有,也不可能因为别人单方面喜欢他而不开心。

    由于温珍慧心情不佳,咖啡喝完就离开了,应倪见时间还早,坐地铁回了康睦。

    陈桉联系的专家团队会在下周一从国外飞来禾泽给林蓉苑会诊,在这之前,要节约时间把各项基础检查做完。

    应倪看着新出来的检查报告,忧虑地叹了口气。

    转入高级病房配备医疗团队后,林蓉苑的生命指征不仅没有□□,进食后大小便失禁的情况愈发增多,对外界的反应也弱了不少。

    “说不定是春困呢。”陈京京安慰道:“看会儿电视吧,最近新出的这部谍战剧可好看了。”

    应倪放下报告单,视线落在挂在墙壁上的液晶显示屏转移注意力。

    陈京京的审美不错,电视剧确实好看,情节紧凑,高潮不断,重要的是主演全是原声台词现场收音,听着很有代入感。

    应倪问:“女主是谁?长得漂亮,演技也好。”

    “程灿。”陈京京说:“之前还没那么火的时候住我家对面,成一线后就搬走了。”

    应倪哟呵一声,有些八卦地问:“真人是不是更好看?”

    “她不是上镜脸,现实漂亮多了,标准大美女,我妈可喜欢她了,之前还想撮合她和我——”陈京京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把后面的字噎了回去。

    奈何应倪已经听见了,她眯起眼:“撮合她和你哥?”

    这种事越隐瞒越容易误会,不如大大方方地说开:“是在我妈不知道你之前发生的事,哎,看我哥不谈女朋友着急嘛,别说程灿了,是个女的都想拉进门做儿媳。”

    陈京京解释完,余光瞄见应倪的视线重新落回了屏幕上,眼睛一眨不眨,专心致志地看着剧。

    像是一件不足为奇的小插曲,过了便过了,浑不在意。

    陈京京悬着的心顿时落下。

    应倪本来对她哥就有火气,别不小心说这么一句,添油加醋把火烧更旺了,成了挑拨哥嫂关系的罪人。

    思及此,又装作不经意地观察了好几次。应倪跟着剧情时而扯嘴角笑,时而皱眉愤恨,的的确确没有异样。

    再想想,应倪对陈桉一直淡淡的,在意才不正常。

    电视剧演到关键时刻,画面突然停滞,进入广告时间。陈京京的手机在这时响起,说了几句后看向应倪:“我哥问你怎么不接电话?”

    应倪不是很想动的样子,缓慢捞起放在一旁的手机,“没开声音。”

    “他问你什么时候回去。”陈京京当起传话筒。

    应倪问:“怎么了吗。”

    “他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回。”

    “可他已经在楼下了。”

    应倪静默了两秒,捞起包:“行,我先走了。”

    陈京京挥手告别。

    应倪今天穿了一双八厘米的高跟鞋,走起来路来,不知是步伐急促还是踩得很用力的缘故,鞋跟发出噔噔的脆响。

    擦肩而过的护士听见,不由地回头看了好几眼,还以为是吃了火药。

    穿过静谧悠长的走廊,应倪停在电梯口,垂眼看手机等待。然而界面一直停留在锁屏,数字跳到18提示楼层到达时,她才抬起了头。

    与此同时,随着打开的电梯门,西装革履的男人映入眼帘。

    “正好。”陈桉和她对视,说着欲伸手接过挎在她手肘上的包。

    应倪没动,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用力拍开,而后转身往步梯通道的方向走。

    鞋跟踩得更用力了,像是要把谁踩死。

    陈桉滞了一瞬后,大步追上去,有些莫名地问:“怎么了?”

    应倪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不看他也不说话。

    她也想知道怎么了。

    人家温珍慧是因为别人向她未婚夫表白才不高兴。

    可她呢?按照陈京京的说法,陈桉对程灿无意,程灿对陈桉也无心,只是吴庆梅一厢情愿因为着急当红娘而已。

    她这算什么?

    思索间,陈桉一步跨上,挡在她跟前,拦住去路,“是阿姨出什么事了吗?”

    因为两人靠得很近,应倪的视线只到他下巴。

    她没有抬头掀眼皮的勇气,只是摇头,同时郁闷地呼出口气。

    “那你怎么了?”

    陈桉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问。

    应倪这会儿并不是很想说话。

    因为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很多事早已昭然若揭了。

    譬如她为什么会心疼,为什么会生气,为什么会装作无事人一样盯着程灿不过脑地看完一整集。

    她可能是在吃醋。

    可能是喜欢上陈桉了。

    第65章  报酬

    夜晚的康睦少有人来, 十八楼的走道在沉默中显得更为安静。偶有护士从他们身后走过,脚步声顿了又顿。电梯门同样,关了又开, 开了又关,永不停歇地运行着。

    但他们总不能一直干站在这儿, 她也不可能永远不说话。

    应倪抬眼道:“我妈的检查结果不是很理想。”

    这话不全是谎言, 撒了一小半。因为知道就算情绪压得再下去,一出声, 郁闷的感觉还是特别明显。

    在彻底厘清自己的感情前,她暂时不打算让对面的人知晓。

    陈桉揉了揉她脑袋, “我去看看。”

    应倪拒绝:“让她休息吧。”

    陈京京还在病房,广告时间应该已经结束了。陈桉一进去, 陈京京指着电视里的程灿一提, 她绝对会尴尬得立刻原地打洞钻进去。

    再者, 人家大明星又不是他们paly中的一环。

    一码归一码,等想清楚了再谈。

    好在陈桉没有强行去看林蓉苑,只是让她别担心,等周一专家会诊过再说。应倪除了点头就是抿唇。

    以为这事就此揭过了, 结果下到负二楼停车库,四周彻底没人后。

    陈桉忽然停脚, 偏过头问道:“除了检查报告,还有别的吗?”

    应倪神经一紧。

    他的瞳仁实在太深了,每次看过来时, 都让人觉得自己未着一缕, 什么都看得透透的。

    “有啊。”她拧眉, “说来就来,我同意了吗?本来还想多待一会儿的。”

    陈桉听完点点下巴, 把刚拿出来的车钥匙重新揣回兜里,从善如流地道:“那就上去再坐坐。”

    “……”应倪抢过钥匙解锁,车滴的一声,耍无赖似地催促:“走啦,回去了。”

    应倪不会开车,也没有驾照,车钥匙握在手里毫无用处。陈桉视线扫过后,无动于衷,淡着张脸问:“为什么生我气?”

    指向性非常明确了。

    打电话不接,一见面就臭脸,问是不是阿姨有事,坚定摇头,过了会儿又打脸说是。谁信?他是弱智么。

    应倪唇线抿得平直。

    陈桉又说:“我不是神,不是每一次都知道你在想什么,难过什么。”

    “我只能不停地问。”

    应倪心动一悸,被这话弄得莫名有些感动,她捏着车钥匙,指甲盖在外壳上抠了抠。语气在不知不觉中软了下来,“我姨妈来了激素紊乱看见男人就生气。”

    陈桉:“……”

    他算了一下日子,寡淡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是提前了两周还是推迟了一周。”

    这回换应倪哑口了。

    “说话。”

    应倪压根没来,在两者间选来选去,“推迟了一周。”

    “明天一早我陪你去医院。”陈桉从她手中抽走钥匙。

    果然撒一个谎,就要用无数的谎来圆,应倪松手,绕过车尾,拉开副驾驶的门,“明天不空。”

    陈桉很快跟着坐了进来,他没着急系安全带,而是看了她一眼。车库黑灯瞎火的,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莫名觉得有点凶。

    应倪从包里掏出手机,嗡声嗡气地道:“我后天去,自己去。”

    确实也该去一趟,要是明后天还不来,推迟快十天了,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后天上午陈桉要和国家能源局的大领导会面,和商业洽谈不同,无法推脱。他收回视线,挂挡启动车子,声音沉了两分,“你最好是。”

    应倪伸手打开电台,将声音调至最大,而后侧过身体靠在车窗上玩起消消乐来,不屑警告的意思。

    康睦地处郊区,离绕城很近,又过了晚高峰,车子一上高速后就畅通无阻起来。

    应倪永远玩不腻消消乐,因为不需要动太多的脑子,机械点屏幕的同时,还能分出心神来思考别的事。

    很多时候,很多困惑,就是在玩游戏的时候解开的。

    但今天连通七八关,脑子里的毛线球却越解越乱,干脆停下拇指,余光悄悄往驾驶座扫。

    时至今日,在财力权势以及性格能力的加成下,应倪依旧不觉得陈桉是她会钟意的类型。皮肤太黑,五官过于锋利,不说话时显得沉闷,开口时又有些严肃强势,虽然底色是温柔的。

    余皎皎曾经评价过,说她只喜欢小白脸,无论是吊儿郎当的还是阳光开朗的,只要是小白脸就行,前者以时飞宇为代表,后者周斯杨是典型。

    评价得很恰当,像陈桉这样的,姑且可以说是型男,应倪从小到大都不感兴趣。究其原因,可能是她享受做感情的上位者,而不是反过来被掌控。

    可现在看着陈桉,莫名觉得他偏古铜的肤色很男人,高挺的鼻梁很野性,凸出的喉结全是性感?*……总结来说,浑身向下都充满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吸引力。

    应倪微微蹙眉。

    难道是日久生情?

    但他们也没日过几次。

    “再瞪也不能在我脸上戳出个洞。”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应倪的思考。

    陈桉眸光投来,和她形成对视。

    应倪心说她哪有瞪眼了,看看他而已,难不成她面相很凶吗?说得跟她是泼妇似的。应倪这下是真的乜了他一眼,伸手拉开折叠的遮阳板,镜子四周的光随之亮起

    她认认真真地打量起自己的眉眼,双眼皮较宽,眼尾狭长上挑,瞳仁是晶莹的琥珀色,冷艳勾人,但蹙眉撇下唇角时,也确实看着凶巴巴。

    想了想,对着镜子捋顺长发,撩至一边搭在肩前,侧过身的同时,嘴角带笑,星眸半垂,眼波流转。

    温柔和风情兼具。

    “这样呢。”她问。

    前方二十米红灯,陈桉一回头,差点错把油门当刹车踩。

    车子猛地顿了一下,跟被吓到似的。应倪瞬间收回眼波,五官皱成一团。

    陈桉不太正常地咳嗽了声,“干嘛。”

    应倪挫败地靠回去,一字一顿:“瞪、你。”

    陈桉双手搭上方向盘,认真地让她别。

    不太顶得住-

    三月只剩下最后四天,四天时间里,店铺装修全部搞定,应倪一会儿跟着保洁开荒,一会儿面试店员,剩余时间在小仓库拆包裹拍板,吭哧吭哧忙得不分昼夜。

    只能将她和陈桉之间的事暂时存档,抛在脑后。

    开业时间定在四月十二号,是应倪花了188占塔罗牌选出的日子。由于第一批货选得太少不够陈列。这天晚上,她在家紧急恶补布料知识,为第二天下午飞去南水市线下组货做准备。

    陈桉一回家,就看见穿着睡裙扎着丸子头的女人盘腿坐在饭厅的椅子上,一手拿平板,一手转着电容笔。

    眼皮耷拉,眉心紧蹙,一副如临大敌、困难重重的模样。

    “吃饭没?”陈桉问。

    应倪点点头。

    陈桉走到厨房眺了一眼,干干净净的,又环顾茶几和饭桌,没有任何外卖遗留下来的袋子,“吃的什么。”

    应倪没有回答,抬头朝他勾了勾手,“过来。”

    陈桉走到她跟前,应倪扔了笔,抓上他的衣摆,拇指和食指揉搓细捻。陈桉被她的动作搞得一愣,很快听见她喃喃:“纯羊毛精纺,支数不少于两百,所以版型才会这么挺括,呢面光滑不失柔软。”

    陈桉呵笑一声,这是学魔怔了,曲指节敲了下她脑袋,“到底吃饭没?”

    应倪没搭理,手往里伸,摸上紧贴肌肤染上温度的衬衫,“长绒棉?不对,海岛棉?”她将抄进西裤腰下的衣摆扯出来,解开两颗扣子对着光线看。

    还是分辨不出,抠了抠脑袋,又站起来去扯领带。

    陈桉一把握住她手,“干什么。”

    应倪急不可耐,“看看标签。”

    陈桉沉默了一瞬,“要不我全部脱下来给你看?”

    语气透着淡淡的揶揄。

    这才让应倪反应过来已经把他扒得衣衫不整、袒胸敞怀了。

    “……”

    应倪说:“在搞实践,支持一下工作。”

    陈桉点点下巴,从善如流地问:“还需要怎么支持?”

    视线里,小山包似的腹肌在光线的照射下股股分明,应倪耳根顿时有点烧,捞起平板往外走,“不需要了。”

    陈桉右腿往前一插,挡住去路,嗓音清清沉沉的:“是不是应该给点报酬?”

    空气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升温了,或许是解扣子的时候,也可能是更早。暧昧充当粘稠剂,将气氛搅成了一汪春水。

    应倪的视线里,白色衬衣最上端被她扯开了两颗,下摆同样凌乱地敞着,锁骨凹下去的颜色和肌肉间的沟壑一样深,将男人的好身材暴露得一览无遗。

    只是领带挡住了大半春光,在视线里晃啊晃的,莫名有些烦人。

    她一把抓住,手指勾了两圈往自己身前扯,慢速掀起眼皮后,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很是单纯:“你想要什么报酬?”

    陈桉被扯得俯下身,同时喉咙束缚得一紧,呼吸喘了下。

    应倪非常满意,毕竟屈指可数的几次都是他占上风。迎着光线,她仰头咬上他的喉结,含在嘴里极其铯情地舔咬刮舐,同时松开领带,白净纤细的两条胳膊从后面绕过去,一手抚摸紧实的背肌,一手吊住他脖子。

    陈桉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察觉到他的变化后,应倪垫起脚贴了上去,位置精准,严丝合缝。在他幽黑瞳仁的注视下,不甘示弱地回视,并搂住腰缓慢而用力地往回摁。

    “够吗?”她问。

    第66章  在上面

    陈桉用行动代替回答, 托起她浑圆饱满的臀部往上。裙摆洒在小臂上,触感亲肤柔软,带着来自身体的温度和香气, 催促血液不顾一切地往下涌去。

    他定了定狰狞的神经,垂眸看去一眼, 问话的语气稀疏平常, 冷冷淡淡的,“什么材质?”

    应倪勾住他脖子, 仰着下巴凑上来,含耳垂的动作像渴望棒棒糖的小孩, 一边咬一边吮吸,忙得不亦乐乎。

    着急将人点燃, 根本没空回答。

    陈桉的难受程度不亚于遭受世界上最狠毒的酷刑。

    因为醒过来的猛兽就已不满足于匍匐, 试图挣脱束缚站立起来, 去侵占属于它的领地。

    想要侵入的劲儿大得吓了应倪一跳,不过更多的,是鼓舞了她的士气。

    应倪得意地松开唇瓣,用舌尖去勾勒陈桉耳郭的形状, 一笔一画极为细致,描摹透彻后, 又轻轻地朝耳朵里呼出口气作为点睛之笔。

    不知是不是故意,她还像延时镜头一样,缓慢、黏糊地吞咽。

    湿哒哒的水啧声裹着热气一起钻进耳道冲击鼓膜, 刺激人的神经。

    陈桉瞳仁骤然一沉, 牙齿都咬紧了。

    应倪见状勾起唇角笑, 捏捏他的后脖肉,跟才想起似的, 懒恹恹地回答:“纯棉的。”

    她像一只妖精,陈桉压根不敢在这会儿偏头去看,保不齐下一秒就在饭厅茶几,或是冰冷的地板上将人就地正法。

    “穿着舒服吗?”他大步往前,说话的同时,利落干脆地踢上卧室的门。

    砰的一声,惊天动地。

    将空间密闭,隔开,驱逐一切,让世界里只剩下最后的两个人,肆无忌惮无法无天地作乐。

    卧室没有开灯,应倪被放到了床上,说是放,用扔更恰当。她陷进柔软蓬松的羽绒被里,反手撑在腰后扬起脖颈,线条和天鹅一样高傲优美。

    一片黑暗中,她听见皮带落地的声音,像毫无征兆用拨片重刮了一下琴弦,头皮被震得发麻。

    她大致知道陈桉在哪个位置,穿过黑暗对上他的眼睛,嗓音依旧和白玉兰一样清冷,“不穿更舒服。”

    陈桉很低地笑了声。

    看似一板一眼的问和答,实则一点也不正经。

    眼睛逐渐适应了环境,高大挺拔的男人朝她走来。睡裙很快揉成一团踢到脚边,在门缝透出的一丝光中,应倪终于看清了他的眉眼。

    模糊的,深邃的。沾染上欲望的。

    让人无法抗拒。

    “这也是棉的?”陈桉来回抚摸辨认,认真程度远超于她。

    应倪:“丝绸。”

    “很滑。”陈桉说。

    应倪捧着他脸,亲了亲眼尾:“嗯,因为打湿了。”

    由于音色很低很黏,那声嗯不太能分清是回答还是其他溢出的情绪。

    陈桉又问:“什么时候打湿的?”

    应倪望进他压住火气只剩下一片漆黑的瞳仁里,慢慢地道:“鼎你——”又刻意顿了一下,等手捉到猛兽后才接着吐字:“之前。”

    这话像加了一车干得不能再干的上等木柴,将房间的火烧得烈焰焚天,空间扭曲。应倪被人为翻了个身,双手反剪在腰后,陈桉跪上来,探了一把后很是意外地问:“今天怎么回事,铺垫都不用了。”

    应倪扭过头来,似被他的话冒犯到了,眼睛瞪得溜圆。

    陈桉下床,拉抽屉的声音在安静漆黑的卧室响起。应倪直起身体坐回小腿上,长发凌乱散开,大多数搭在了肩前,半遮半掩。

    清纯又妩媚。

    “我来。”应倪伸手,指尖勾了勾。

    陈桉一顿。

    应倪没什么耐心地弯腰去够,遮住的长发随之垂下,落在陈桉的视线里,是昏暗中,白与黑的极致对比。

    申下又月长大了几分。

    在她的主动要求下,陈桉拎着盒子走到床边,应倪挪了过来。她的手指纤细如柳,又如温水般柔软滑嫩,就是磨磨蹭蹭的,陈桉极力忍住往掌心戳的冲动。

    “反了。”陈桉垂眼。

    应倪:“没反。”

    “真反了。”

    “我说没有就没有。”应倪捻着边缘往下刷了几下没刷动后,晦气地松开手,“是你买错型号了!”

    她扬起委屈巴巴的脸,他自上而下俯视的瞬间。

    想去的地方,由掌心变成了唇缝。

    不能再看了,陈桉捉起她手腕,接过东西。

    应倪不满地哼一声,看着陈桉不紧不慢的动作,像在欣赏一场禁欲风下全是狂野的艺术表演。

    他眼皮垂得很低,喉结滚得也蛮冷淡的,但周身散发的热气比火石还滚烫,像是一碰就要把人烧成灰。

    烧得一干二净,连渣都不剩。

    “这是最大号。”他的速度比应倪快多了,跪上床的同时将人推了下去。

    应倪的腰肢从来没这么软过,猝不及防地埋进枕头,脾气作怪,她忿忿不平地爬起来,陈桉按着不让,便从枕头里转过脸来,“我不要这样。”

    闻言,陈桉将胯收了回去,同时松手。

    从之前的几次来看,从后面她的反应是最大的。

    陈桉头一回见她生气时撒娇,还是在这种时候。要不是想着要尊重她意愿,早就一鼎而入了,耐着性子问:“你要怎样?”

    应倪狡黠一笑,翻身坐起来,双手往他肩头狠狠一推,力道已经是最大了,陈桉纹丝不动,应倪蹙了下眉,抬腿施加身体的重量。

    她双手撩起头发,发梢随着动作旖旎晃荡,魅惑十足,“我在上面。”

    ……

    应倪第一次掌握主动权,最大的感受是,好他爹的累。

    导致她完事陈桉才开始,就翻身下床走人了,去捞睡裙的动作显得冷漠无情。

    陈桉坐起来,额角清清爽爽,没有一点汗气。他一言不发地看了应倪好一会儿,直到她走到门口时才开口。

    声音沉哑得不像话,又带着几分难耐的燥意,“玩我?”

    应倪转过身来,抓了抓因大幅度上下晃动而摩擦打结的长发。视线落在床上腿间的阴影,或许是由于坐着,又没下去,显得巨大。

    孤零零的,傲气又可怜。

    她淡笑着“啊”了声。

    陈桉站起来,高大的身躯让应倪瞬间放了头发,警惕地搭上门把手,“我明天要去南水组货,太累了不行,你自己解决吧。”

    陈桉看她一眼,捞起床尾的衣服,面无表情去了浴室-

    吸完男人阳气,果然神清气爽起来,应倪没有立刻洗漱,而是回到饭厅将剩下的布料知识啃完。

    上一回这么认真还是高中分析护肤品和化妆品的成分,十一点半放下电容笔的瞬间,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客厅静悄悄的,露台外面的绿植里有蟋蟀在叫。静谧和嘈杂交织,应倪伸着懒腰环顾一圈,目光最终不受控制地落在书房的门上——陈桉进去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晚上的思维总是比白天活跃,宁静和黑暗也让人的情绪变得细腻起来。很自然地,她翻出存档开始着手处理。

    其实根本不用去纠结,她又不是没谈过恋爱,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何况身体的反应是最诚实的。

    她喜欢陈桉的抚摸,喜欢他进入自己的身体,尤其那双深邃的眼睛望过来的时候,只想溺进去。

    心甘情愿地溺进去。

    可他呢,陈桉喜欢她吗?她说的是抛开身体之外的喜欢。

    应倪不太确定,因为他的表现和以往的前男友们完全不同,不会时时刻刻粘着她,更不会说甜到发腻的情话,可弄她的时候又一下比一下狠,是完全拆骨入腹的占有。

    猜不透。

    也不想冲到他面前去问——陈桉你喜欢我吗。

    这样的问话太傻了,得到回答也不可能是否认。

    是不是她想要的含义暂且未知,毋庸置疑会把自己暴露得一览无遗。

    应倪呼出口气,难办起来,以前都是她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勾勾手男人就过来了,陈桉独树一帜,像在里面逆流似的。

    得要人主动过去捞。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滚出几声雷鸣,夜晚的宁静被悄然打碎。都说春雨润无声,雨点斜进露台,拍在金属栏杆上,嘈嘈切切的,如同击鼓。

    书房的门依旧紧闭,从底下透出的光也照旧亮着。春雨为世间万物注入动力,在想到一个试探陈桉的馊主意后。

    应倪收回视线,慢吞吞地朝书房走去。

    第67章  吃醋

    吃醋是动心最典型的表征之一, 如果陈桉会和她一样因为类似于程灿的第三人感到不开心。有多喜欢无法确定,但一定不是没有感情。

    不算特别短的距离,应倪走得也慢, 却眨眼间到了。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她停在书房门口, 抬手敲门时, 心脏和噼里啪啦砸下的雨点一起跳动,分不清是紧张多一些, 还是忐忑更甚。

    ——对待感情,她从来没这么小心翼翼过。

    唯一一次的告白是对周斯杨, 就算再喜欢,她也只会抱起胳膊漫不经心地打开天窗说亮话:要不要当自己男朋友。

    愿意最好, 不愿意拉倒。

    拒绝对她来说, 只是多费点时间和精力找下一个。

    其实想想, 学生时代有很多‘周斯杨’,只是她先遇见了,就定下来了。

    陈桉却少有。

    甚至越琢磨越觉得,世界上只会有一个陈桉。

    独一无二, 没人能取代。

    敲门的力道不够重,湮没在雨声里, 连她自己都不太听得清,陈桉却很快打开了门。视线相对的一瞬,心脏猛地撞击胸膛, 这时才忽地回过神发现, 自己原比想象中的陷得更深。

    人的感知总是有延迟。

    “怎么?”陈桉洗完澡换了家居服, 一如既往的黑灰色调,袖子折了一圈在腕处, 看着很是清爽精干。

    应倪往半敞的门缝里瞄去,视线却并没有落点,冷冷地道:“怕你在书房睡着了感冒,我又得照顾你。”

    “麻烦。”

    陈桉没说话,打开门转身往里走,应倪随之跟在身后。

    书房的陈列简直是家里的办公室,好在落地窗旁的几盆正在抽芽的绿植增添了生机,让房间显得不像公司那般冷肃。

    “工作结束了?”陈桉拉开办公椅。

    应倪走到桌子旁边的榻榻米坐下,嗯了声。

    声音明显有几分低落。

    “累了就早点去睡。”陈桉想到她明天还要飞南水。

    应倪摇摇头,脱了鞋躺上去,垂着眼皮玩消消乐,是不准备离开的样子。

    听到熟悉的游戏音效后,陈桉果然侧脸看了过来,“心情不好?”

    紧张的感觉再次袭来,应倪缓慢抬眼,短促而清淡地啊了声。

    他松开鼠标,整个身体转过来面朝她,虽然没开口,但认真的眼神明显是在问她怎么了。

    应倪握紧手机,食指在手机壳背后摩挲,看着雨珠在玻璃从上往下流淌而过的痕迹说,“忽然想起今天是周斯杨的生日。”

    这话落下,房间忽然变得很安静。

    给人一种雨已经停下的错觉。

    应倪为成功说出这句话而松口气,也因余光睨见男人的面不改色而忐忑不安。

    时间缓慢而艰难地走着。

    陈桉的指节曲起,在桌面轻敲了两下,“然后呢?”

    语气波澜不惊,仔细寻找也听不出任何一丝的情绪,应倪继续玩着游戏,余光悄无声息地扫过去。戳了两下屏幕后,才漫不经心地回答:“有点想他。”

    陈桉颔首。

    他收回视线,翻开摆在面前的文件。一副认认真真,毫不生气的模样。

    和想象中的反应简直南辕北辙。

    应倪悬空的手指变得僵冷起来。

    紧接着,又听见他说:“和他见一面吧,吃顿饭送个礼物。”

    应倪:“……”

    他像是在给自己出主意。

    应倪忍不住蹙眉:“现在吗?”

    陈桉没看她,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之中。

    “你明天要去南水,马上十二点,今晚不见就错过生日了。”

    应倪听见自己胸口火往上窜的声音,“你说得很对。”

    说完即刻低头找拖鞋。

    察觉到动静,陈桉才终于看过来:“很晚了,我送你过去。”

    应倪没有说话也没有流露任何情绪,径直从身后走过,开门上楼。

    雨势小了些,声音却愈发嘈杂。应倪跟没力气似地倒在床上,在黑暗中沉默地闭上双眼。

    完全不能去回想。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此刻的心情很难形容,她只能捞过小羊公仔,紧紧地抱在怀里。

    像是试图通过它,寻求一些聊胜于无的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雨终于停下。万籁俱静,只剩下屋檐积水的滴答声。

    想到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应倪爬了起来,坐在床边,搓了搓脸颊,扯出一个自我鼓励的笑容。

    就在她把情绪彻底消化下去,准备去浴室洗澡时,门被人推开了。

    过道的灯是全天亮着的,从暗处看向明处,视线特别清晰。

    陈桉还是那身干净垂坠的睡衣,碎发投下的眼影加深了眼窝,薄而不瘦的身影立在门口,表情淡淡。

    在发现房里有人后,他没有询问能不能进,而是直接走了进来。

    “没去?”

    应倪掉头往梳妆台走,“太晚了,明天再说。”

    陈桉站在床尾,和她隔了一定的距离,“明天你不是没空么。”

    翻箱倒柜的窸窣声响起,应倪怎么也找不到想要的东西,更没空搭理身后的人。

    “发个生日快乐吧。”陈桉说。

    应倪拉抽屉的手一顿,“已经发了。”

    “礼物呢?”陈桉又问。

    应倪将抽屉重重往里怼,决定不用发箍了,连头发一起洗,直起身体说:“都送到了。”

    陈桉点点下巴,“行。”

    行什么行,应倪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因为这几句莫名其妙的对话又重新蹿了上来。

    既然他无意,她也没心。冷冷地从他身旁走过,快步进了浴室。

    浴室是干湿分离的格局,应倪照旧站在镜子前给长发抹精油。很快,外面响起关门的声音,是陈桉离开了。

    这下更没什么耐心了,胡乱揉了两下头皮,应倪脱了睡裙踢到一旁,□□地往花洒区走去。

    水的温度有些烫,调小后,又觉得冷。捣鼓半天怎么也不满意,只好硬着头皮往下一站。

    水哗啦啦兜头砸下,沿着白皙发光的肌肤缓慢流淌。她闭着眼睛刚算出距离定下的离婚时间还有一年零九个月时,玻璃门忽地被人推开。

    应倪一惊,下意识侧身捂住胸口。

    细长绵密的水珠砸在纤薄的肩头,开出一朵又一朵晶莹剔透的水花。

    “我在洗澡!”她乜过去。

    室内一片氤氲,嗓子被蒙上了一层滚烫水汽,听着并不凶。

    说完,应倪面朝光滑的奶白色瓷砖墙,热水淋得人睁不开眼,耳朵也被水声密不透风地包裹。因而当她抬手抹去堆积在睫毛上的水渍,毫无征兆地触碰到坚硬扎实的胸膛时,才猛地反应过来。

    人没有被赶走,而是来到了她身后。

    被滚烫水汽朦胧的视线里,男人的胸口、肩头已经被打湿了,深一块浅一块地无序排列着。

    花洒的冲击力度太大,她无法抬头去看他的表情,视线最高截止在湿润滚动的喉结上。

    “礼物送的什么?”他问。

    应倪:“关你什么事。”

    “男人最懂男人。”陈桉说,“想知道好不好。”

    应倪无语又气愤。

    想到领证的前一天,陈桉送她回出租房,安慰她周斯杨没见血、过两天就好了的事。

    宽容大度得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

    “领带和剃须刀。”应倪说。

    听上去就很亲昵的礼物。

    站在身后的男人没说话,似乎是挑不出错处来。

    应倪关掉花洒,抹了把脸,扭过头去:“怎么样?不错吧?”

    陈桉缄默了一瞬:“不错。”

    应倪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走过,去捞挂在横杆上的浴巾,整个过程浴室安安静静的,只有心脏发酸发涩的声音。

    试探似乎就这样结束了,只是没想过画上一个句号后又被人重复描摹了一遍。

    应倪有点呼吸不上来,想赶快离开这里,低头将浴巾掸开往身上裹,然而刚拎至胸口,腰和胳膊一起被一道抗拒不了的力量往回扯。

    浴巾瞬间垂落堆叠成一团。

    应倪被人压在墙上,未散的水雾湿漉漉的沾了一脸,她感受到手在往下探索,“你干什么!”

    陈桉咬上她的唇瓣,含着嘴里很重地吮吸,下巴刚冒出的胡茬刮得应倪又痒又疼,舌尖强势撬进来的时候,捣得她神经颤抖,舒服之余又生气不耐地将脸使劲儿往里侧撇。

    陈桉从来没这么凶过,搂在腰上的手越掐越紧,另外一只手钳住她的下巴。高大结实的身躯覆在白嫩纤细却凹凸有致的身体上,在灯光的照射下,形成让人血液沸腾的视觉反差。

    应倪躲不过,松了牙关回咬过去,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这是她第二次把陈桉咬伤,比上次更用力,也更尖锐。陈桉像是没有痛感,薄唇越含越紧,鼻尖撞上她的鼻梁。

    在某一个时刻…

    应倪低声叫:“陈桉你放开我。”

    陈桉不但没放开,还带着她往后退了一截…

    “你他妈是在犯法!”应倪挣扎着。

    陈桉轻而易举地捉住她张牙舞爪的手,不咸不淡地问了句:“是吗。” …

    “滚啊。”应倪叫嚣着…

    陈桉滚不了,也不可能滚。

    一想到她今天超出反常的热情,对他的主动挑逗,全是为了转移感情上的注意力,就不可能停下。

    他失控了。

    应倪其实已经分不出多余的感受了,奈何身后的人实在太不对劲儿,像撕开了温柔的面纱,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正当她以为他是傍晚那会儿没得到满足,米青虫上脑之时,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生日几号?几号?礼物呢?我的礼物呢?”

    犹如拨开云雾,那股不对劲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应倪扭过头去找他,微颤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来,黏糊糊地叫了声他名字,又不太确定地问:

    “陈桉,你是在吃醋吗?”

    这话落下,男人动作一停,同时笑了下,“真聪明啊。”

    应倪彻底滞住了。

    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分不清到底是她笨还是他傻,幸好嘴比大脑反应更快,“我和周——”

    陈桉捂住了她的嘴,狠狠一戳。

    在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的时候,又极快地拎着肩膀将人翻面。

    两人间并没有断开连接,应倪被抱起架在有力结实的肘弯上。上下起伏的过程中,她抱起他汗水涔涔的脖子,一口咬上他的脸颊,凶巴巴地道:“你没戴!”

    “设进你身体好不好?”他问。

    “不好。”应倪搂紧了他,唇瓣贴着脸颊沿着脖颈往下,牙尖叼起分不清是经络还是动脉的脆弱之处,“你和其他人有过吗?”

    “只有你。”

    “为什么。”

    “只喜欢你,只想干你。”

    得到满意的回答,应倪身心愉悦,胆子愈发大起来,根本不需要陈桉施加相反的力,她会主动往下坠,断断续续短促婉转的啊音充斥浴室,逐渐往卧室溢出去。

    确定了对方的心意后,应倪觉得这事特别美妙,然而就在她骑坐上去,准备大显身手给陈桉点颜色瞧瞧的时候。

    在店铺里加班的员工一通电话打来,火急火燎地道:“倪姐你快过来一趟,门口被铁皮围住了,说是要修路!”

    应倪前两天刚刷到这种情况,人.流不通,除了倒闭就是倒闭。想到转让费和半年的房租,以及堆积在仓库的春装,应倪脑袋嗡地一下就炸开了。

    第68章  验孕棒

    接近凌晨的红井路褪去了白日里的喧嚣, 只剩昏黄的路灯整齐划一站在街头。但今天不同往日,围起的蓝色铁皮和停靠在尽头的大型挖掘机让这条街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在深夜匆匆赶来的人不止应倪一个。

    有裹紧睡衣的,有焦急打电话的, 更多的是一窝蜂围上去冲着工人大喊大叫——全是红井路的店主。

    面对店主的疾言厉色,工人一问三不知, 被问得不耐烦了, 便装聋作哑埋头施工,店主们无处可撒气, 情绪愈发激动。

    场面由此变得混乱不堪。

    下过雨后的道路一片泥泞,应倪沉默地站在远离人群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铁皮下, 借着手机电筒看贴在上面的施工公告。

    市政工程改造地下管线,工期预计五个月, 面对市民们的通知是刚发下来的, 一发下来就在没人注意的深夜动工了。

    显而易见是预料到店主抗议的场景。

    应倪记得刚搬去常乐那会儿, 刚好也碰上修路。楼下有一家小面馆味道不错,每到饭点座无虚席,修路后因为灰尘大不方便出入,门庭逐渐冷落。

    她是为数不多几个还去光顾的客人。

    难得的是, 面对惨淡的生意,面馆老板很是乐观, 说三个月就修好了。到时候路变漂亮整洁了,生意会比之前更好。

    结果那点破路修了整整一年,铁皮墙撤去的那天, 面馆的卷帘门也没有拉起来过。

    倒闭了。

    思及此, 应倪立刻给生鲜店老板打了个电话, 出乎意外的,但也在意料之中, 对方将她拉黑了。

    再回忆从看店到签合同的整个过程,越想越愈发觉得,老实憨厚的夫妻提前知道修路消息,给她演了一场大戏。

    红井街可比常乐的小巷大多了,五个月是最理想的工期,几乎不可能按时修好。

    应倪蓦地垂下手,手机屏幕仍开着,散发出渺茫的光,在沉沉的黑夜里不起任何作用。

    “我被骗了。”她低声喃喃。

    已经很小心,可还是被骗了。

    陈桉见她这副跟丢了魂似的模样,微叹口气,拉住胳膊,将人按在自己身前,正准备抬手揉脑袋安慰时,应倪一把推开了他。

    然后就跟看见仇人似的,凶神恶煞往人堆里猛扎。

    陈桉追过去。

    只见应倪大力揪过一个中年男人的衣袖。

    “你和刘超生合起伙来骗我是吧!”

    他是店铺的房东,签合同时在场,交谈间和刘超生很熟。

    鬼知道是不是吃了转让费的回扣。

    因为长得过于出挑,房东同样一眼认出了她。应倪的话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大家纷纷看过来,房东扶稳差点掉落的眼镜,受到莫大的诬陷似地气愤回吼。

    “谁骗你了,我只是同意他转给你而已!合同是你们俩自己签的,关我什么事!”他看了眼轰隆运作的挖掘机,像是知道她在冒火什么,晦气地道:“我要早知道修路我会大晚上衣服都没穿站在这里吹冷风?”

    应倪垭口无言。

    脑子再乱糟糟,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无论他知不知情,从法律角度,都不关他的事。

    甚至不关刘超生的事。

    因为从客观事实层面,谁也不知道会修路,就算能举证刘超生提前知道,也不属于可以撤销的合同类型。

    换句话说。

    不叫被骗,叫踩坑。

    只能自认倒霉。

    她像只斗败的公鸡,脑袋一下子耷拉下来了。

    “怎么办?店还开吗?”站在一旁的员工小灵满脸焦躁,一方面为店铺的前程感到担忧,另一方面忧心自己上岗即失业,这几天的工钱怎么算?

    应倪闻言强撑起脖子环顾一圈。两米高的铁皮将相邻的两条街围得密不透风,只在每条街中间开辟出一条临时通道。

    而她的店铺处于拐角,无论从那头起算,都是最远。

    硬着头皮开业将面临零客源的凄惨局面。

    而重新盘店装修,将直接亏损一百多万,并要再拿出一百多万来重新启动。

    脑袋嗡嗡地疼。

    疼得要炸开了。

    她深吸口气,空气不够凉,不能让大脑迅速冷却,好在将声音艰难柔了下来,“先回家吧,到时候通知你。”

    小灵觉得老板脾气真好,出这么大的事还能和颜悦色讲话,打心底希望继续开店。然而她只是个小小员工,没本事提建议,点点头便离开了。

    得到消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提前转让的店铺也不止应倪一家,争吵越来越激烈,戴红帽子的管理人员终于出面控制局面。

    应倪凑过去听了两句,官腔打得比放屁还不如,说是会给点补贴,但比起这条街的转让费和租金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她火冒三丈,不知该怪谁,好像谁都能怪,又谁也怪不了。

    憋屈地一脚踹上铁皮。

    铁皮薄薄的,弱不禁风,被她踹凹了一块,管理员被动静引得看过来,呵斥了一声,应倪跟没听见似的,或者说根本不怕,不解气地又踹了两脚,而后掉头往店铺走。

    走路的姿势又快又僵硬,目视前方,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

    “你打算怎么办?”陈桉尽力保持并排,胳膊微抬,时刻准备接住不看路的女人。

    应倪罔若未闻地往前走。

    店铺门口堆放着一些没用完的建材,装修已经全部完成,只剩下最后的招牌还拖着。

    因为一直没想好取什么名字。

    “行了,不知道就先回家。”陈桉说。

    应倪没吭声,蹲着把飞南水的机票退了,等到退票成功的消息弹出后,才抬起头来,“你去给我买包烟。”

    “烟能解决问题?”陈桉问。

    应倪昂起脸,眼里满是倔强冷傲的威胁:“你买不买。”

    陈桉很多时候都拿她没办法,看了眼远处,“什么烟?”

    应倪说:“粗的,随便什么都行。”

    应倪平时抽细烟,只有刚回国那会抽粗的,劲儿大,接连吸几口大脑就缺氧麻痹放空了,那?*种什么也想不了的感觉太爽。

    后来胃不怎么好,就不敢再抽。害怕生病了没人照顾她,更没人照顾林蓉苑。

    便利店在街的另外一头,不超过一百米的距离,不到两分钟,陈桉就回来了。

    他没有把一整盒烟抛给应倪,而是撕开递过去一支。盖下来的阴影完全笼罩住了应倪,有种说不出的强势。

    “一支,抽完就回去。”

    “你着急自己先回呗。”

    应倪冷淡地点燃烟徐徐吐出一口,顺着被风吹散的烟雾看去,黑夜加深了人的眸色,让陈桉显得比任何时候都平静沉稳,也和一个小时前在浴室压着怒火干她的男人判若俩人。

    他当然不着急,他是开大公司的人,一两百万的损失比不上回家睡觉做、爱重要。

    可对她来说,带来的打击仅次于得知父母出车祸。

    因为她是一个清高到永远都不想低头的人,五百万里的每一分都是当初忍着憋屈换来的。即使现在喜欢上了陈桉,也不代表能心安理得地继续开口索要。

    那样会让她觉得到头来还是得靠别人,一直靠别人,永远一无是处。

    抽烟的间隙,她又看了陈桉一眼,他的表情依旧冷静,只是在视线扫到她没穿袜子露出的脚脖子时微微蹙起。

    他们担心的不是同一件事。

    但应倪也能理解,毕竟人与人之间,很多时候是没法共情的。

    她收回目光,沉默地抖了抖烟灰,似被陈桉的冷静传染,一支烟燃烬后,她没想象中的暴躁,甚至抬眼说话时能带着点岁月静好的淡笑。

    “烟给我,你先一个人回去,我再坐一会儿就回来,保证没事。”

    陈桉看着她,没说话,代表不同意。

    “我不是在发脾气。”应倪解释。

    她需要再冷静一点,爸爸去世、妈妈做手术都是这样的,她需要一个人慢慢地想,想清楚,确保做出的决定无论是什么样的结局都不后悔。

    “你觉得我能把你一个人留下当乞丐?”陈桉说着将外套脱下披在她身上。

    应倪转头眯起眼,阴阳怪气,“老板行行好扔两颗硬币呗。”

    陈桉从喉咙里冷呵出一声,在台阶上一点也不像个总裁样地坐下。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应倪忽然问。

    其实签合同时她不贪图便宜,再多想想,或者加上陈桉推的助理微信做个背调,做到任何一点,都不至于半夜从床上连滚带爬地坐到泥土飞扬的街道叼着烟焦头烂额。

    在知名企业家眼中,自己是不是如同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跳梁小丑一样可笑。

    又想到陈桉金光闪闪的学历,两人在这些方面的差距简直宛如天地。

    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坐在这儿确实很蠢。”陈桉说。

    两人的长相气质过于惹眼,凄凄惨惨地像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样坐在台阶上,每路过一个人都要顿一下看过来眼。

    他在闪光灯下待久了,一旦脱离工作回归日常就想淹于人群当个普通人。

    不喜欢被围观,但喜欢陪着应倪,后者是最高优先级。

    应倪:“我是问你我这人智商有没有问题。”

    陈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幽幽地上下打量她,认真思考的神色让应倪莫名紧张,神色都绷着,直到掉下的烟灰烫到了指缝,眉尾才飞扬起来。

    “快说!”

    回忆起高中时期的应倪,抄作业把13抄成B,整日沉浸在悬浮的爱情小说里,人际关系一塌糊涂……再到后来,家里出事和周斯杨分手,为了面子不寻求任何昔日同学的帮助,咬碎了牙也要硬撑。

    更不会利用自己的长相优势谋取任何好处。

    在这个人心浮躁世俗的社会里,怎么看都透着股傻气。

    可也正因为这份傻乎乎,才没让别的男人捷足先登。

    “不算聪明。”陈桉客观评价:“但肯定不是弱智。”

    “……”

    气得应倪梆梆就是一拳,把修路的火都盖过了。

    陈桉揉着胸口:“劲儿怎么比男人还大。”

    “我学过散打。”应倪骄傲地道。

    陈桉哟一声,似觉得稀奇。

    “还得过冠军!”应倪又一拳过去印证。

    这回陈桉没有纵容,捉住她手,冷淡着张脸,“我是你出气包么。”

    “你才知道啊。”应倪不以为意地道:“高中不就是了吗。”

    陈桉笑而不语。

    一番打闹后,应倪压在胸口的沉郁莫名散了许多,看远处的天也不觉得压抑了。她打算再坐坐,可很快陈桉打了声喷嚏。

    似被冷风吹到了。

    应倪拍拍屁股站起来,“算了,回去吧,回去再想,说不一定一觉醒来就有办法了。”

    她才不会被轻易打倒,战斗才刚开始!

    陈桉握紧她手站起来,两人往出口的方向走,路过一家便利店时,应倪忽然想起什么停住了脚步,“我去买点东西,你在这里等我。”

    陈桉问她买什么,应倪没过脑说买卫生巾,小腹有点微胀,像是来前的预兆。

    话音落下,陈桉的脸直接黑了下来。因为在几个小时前他特意前问过应倪,应倪说来了,来完了。

    “所以去医院检查也是骗我的?”陈桉垂眼问。

    前几天太忙了,应倪打算从南水回来就去,已经约了妇科的号,但招架不住陈桉成天问,便不耐烦点头说去医院看过,医生说正常。

    这事应倪不占理,掏出手机点开挂号界面给他看,嗓子虚成了气儿音,“我明早就去。”

    “到底推迟了多少天?”陈桉问。

    应倪算了算,“半个月。”

    “以前有这种情况吗?”

    应倪摇头,“从来没有。”

    夜色浓重,飞蛾不知疲倦地往扑向灯泡,光线明明灭灭,或者是远处的声音太嘈杂,衬得两人之间尤为安静。

    陈桉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上次在六号公馆太晚,附近药店全部关门了,是在一家情趣用品店买的。”

    应倪看着他,没明白有什么问题。

    陈桉接着道:“说不定有伪劣产品,破了。”

    这话一出,应倪忽然反应过来,心脏咚得往胸膛上撞。

    她现在着急要买的不是卫生巾,而是验孕棒!

    第69章  我的东西别人不能染指

    便利店没有验孕棒, 最近的药店在红井街背后。出乎意料的发展,让没有任何心里准备的应倪瞬间紧张起来。

    也焦灼得像有一万只蚂蚁在胸口上攀爬。

    因而一确定药店的方向,拔腿就往前冲。

    “别跑!”

    陈桉眼疾手快拉住她, 拽腕的五指握得比平日紧太多。一向淡定冷静的神色在垂眼看向她因奔跑喘息而上下起伏的腹部时,同样染上了焦虑慌张的色彩。

    “小心摔跤。”他一手拽住她, 一手脱外套。

    深黑色防风夹克再次披在应倪身上, 两人的身高体型察觉很大,套在身上松松垮垮, 有点弱不禁风的味道。

    陈桉低着视线,细心地将拉链扣上, 不由分说地一拉到顶。而后又蹲下去,拎着她裤腿往下扯了两下, 为了尽力遮住暴露在冷空气的脚踝——其实应倪的裤腿并不短, 即使没穿袜子, 也只有在走动的时候才会露出不到一厘米宽的肌肤。

    “冷吗?”他站起来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神色,似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感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应倪啥也没做,别说跑了, 脚刚迈出去就被他牢牢按在原地了,一点也不冷, 也更不可能不舒服。但这番紧张小心翼翼到有些夸张的行为动作让她不太能说出话来。

    只怔怔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目光落在自己纤细平坦的腹部。

    像是已经毋庸置疑,有一个宝宝在里面孕育。

    应倪咬着唇瓣, 眉心似蹙未蹙。

    这种感觉很奇妙, 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 但可以确定对于怀孕这件事,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反感。

    甚至因为陈桉对她的紧张关心而感到有一丝微妙的愉悦。

    所以要怎么办?

    比店铺还棘手!

    在她愣神发呆的时间里, 陈桉已经了解清楚禾泽最好的妇产科,并直接联系该院的院长。电话一挂断,陈桉二话不说弯腰抱起她,踩着泥泞快步往出口走去。

    应倪:“……”

    店主们还未完全散去,扎堆攒动,路过时想不瞩目都不行。大晚上的在公共场合被人公主抱,应倪挺不好意思的。她让陈桉放她下来,陈桉说什么也不放。

    应倪无语到想翻白眼,“我是怀孕又不是断腿。”

    说完察觉不对,马上加了个修饰词:“是可能!可能怀孕!”

    怀里的人不安分地挣扎,陈桉停脚垂眸,视线直直落进她的瞳仁里,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严肃认真。

    “我得对你们负责。”

    应倪撇撇嘴,没吭声。

    车子临停在马路边,陈桉人高腿长,几步路就到了,他拉开副驾驶的门,将人抱进去后,又俯身给她系安全带。

    这一刻,应倪觉得自己远不止断腿,而是成了残废。

    车子开得非常稳,每一脚刹车和油门都是缓慢均匀的,加速减速让人感受不到一点惯性。应倪在一片平稳中看向陈桉,他脸部轮廓深邃,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的道路。

    身上散发的沉着气质和平时相差无几,但双手都抓住方向盘的行为暴露了一切。

    跟着领导访外都没这么紧绷。

    很快到达医院,阵仗把应倪吓了一大跳,护士医生主任排排站,据说院长正在来的路上。在冷白的顶光照射下,事情严肃重大到让她觉得自己得了什么可以载入教科书的疑难重症。

    不过细想也正常。

    陈桉的日常生活太过低调,让应倪常常忘记他是排在富豪榜最前排的人,名下的产业也是实现弯道超车的国之重器。

    但当一群人围着她抽小小的血时,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了一句。

    夸张,太特么夸张了。

    抽血需要空腹12小时,应倪刚好没吃晚饭,算算时间差不多。话脱出口的时候,又被陈桉冷沉沉地看过来一眼,幸而人多,没耳提命面地教训她又撒谎。

    血HCG的检查结果至少需要两个小时,漫长到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极度难捱的。

    他们待在一间单人病房里等结果,公立医院的病房都长一个样,环境一般,消毒水味浓烈。

    应倪坐在床上,靠着枕头,垂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抠着指甲盖。

    一开始只有等待的焦灼,渐渐地,在设想怀孕的一系列后果后,蓦地在安静中抬起眼,委屈又凶地抱怨:“现在好了,都怪你!”

    陈桉没否认,轻嗯一声,“怪我。”

    怪他大意没有识破应倪的谎言,如果真中了的话,这才半个月,要是因为同床让她受伤,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大概一辈子都对释放欲望有阴影。

    应倪不知道他在思忖什么,只知道自己可能会大肚子长妊娠纹带孩子,眼尾一点一点地往下耷拉,惆怅地快成八字眉了。

    这时陈桉忽然开口,从进医院起,他都没怎么说过话,老是眸光汇聚在一个点静滞,思绪像是沉在某个地方,说实话状态有点吓人。

    “大概不是,每一次我都有检查。”他看着她说。

    应倪:“检查什么?”

    陈桉:“套。”

    安静两秒。

    应倪想了想,找出其他原因:“我觉得是你弄到我那儿流进去的。”

    陈桉觉得荒谬:“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怀孕的又不是你!”应倪炸毛。

    陈桉摇头。

    即使大脑仍在沸腾,最基本的常识没有被烧坏。

    当时他们隔了一定的距离,他只是弄到了表面。应倪躺在床上,双腿是微闭的,就算往下淌,在重力的作用下也只会滴落在床单,或者顺着大腿往下。

    绝不可能进入里面。

    “就是!绝对是!”应倪越说越来气,直起腰杆,一字一句低吼:“我要打掉!”

    “我们之前说好的,我就要打掉!”

    这句话像兜头泼了盆冷水。

    男人绝不可能不期待爱情的结晶,那是生命中一个重要的里程碑,但为了应倪的身体和事业考虑,陈桉同样希望是个乌龙。

    可被她这么直白尖锐地抗拒,像含了一片苦柠,难以下咽,涩味在口腔内逐渐蔓延。

    理智也在大脑冷却后一贯而入。

    今晚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一一捋下来,应倪因为思念周斯杨在他身上找快感和要打掉孩子的事联系起来。在知道他吃醋后的放松愉悦大概也只是填补了被人需要的内心空缺。

    这份需要不是源于他本身,而是来自别的男人。

    所以当她跨坐在他身上时,是不是也把他当成了别人?

    陈桉不敢去细想,同时告诫自己不要钻牛角尖,能把应倪圈在身边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就算有只手遮天的能力,人的感情也不可能完全掌控,不然这么多年以来,他不会连自己的心都驯服不了。

    扑腾扑腾不顾一切地往这女人身上横冲直撞。

    人的欲望也总是越满足越大。

    换作以前,他只会淡然地一笑了之,而现在静默地看着她的时间里,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散着蔫巴巴的没劲儿。挫败感铺天盖地袭来,前所未有将他紧紧裹住,不留一丝缝隙。

    比当年听到周斯杨说要买钻戒结婚更煎熬。

    应倪不是不喜欢他,是可能永远忘不了周斯杨。

    或者说,对他的感情永远没有对别人的充沛。

    没关系。

    他认。

    “好。”陈桉答应道:“你别激动。”

    应倪一下子坐了回去,她以为他不会同意。虽然他什么也没表露,但从一路上高度紧张又小心翼翼的言行举止来说、看。

    他很看重宝宝。

    很想要她/他。

    真奇怪啊。

    应倪看看洁白的床单,又看看窗外无边的夜色。视线巡回了一个圈,最终还是不受控地落到坐在床头的低垂着眼睑的男人脸上。

    他薄唇微抿,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圆领卫衣,低头看着手机,神色跟从未掀起过波澜的深潭表面一样平静。

    也淡漠得让她心里一悸。

    也是在这时,她忽然恍然,炸开的毛不是因为他的同意而顺下,而是直接懒趴趴搭垂了下来。

    得到了想要的答复却不满意。

    她也好奇怪啊。

    “你不想要?”应倪问。

    陈桉视线没有挪开,“你不想要就不要。”

    “我是在问你。”应倪。

    陈桉半掀眼皮,静静地看着她,隔了会儿才开口。

    “不要。”

    沉寂了几秒,陈桉的注意力一直在屏幕上,一眼都没看过来。

    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应倪,直接爆炸了:“你说不想要就不要,那也是一条生命好不好!”

    浴室里口口声声说的喜欢,看来也就那样!

    “那就生下来。”陈桉起身走到她跟前。

    “生下来。”他说。

    应倪一愣,“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还想问你什么意思。”陈桉笑了,像是被她气笑的,“一会儿坚决要打掉,一会儿又不满意我说不要。”

    他往下垂视,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俯身一点一点地压下去,“记得周斯杨的生日不知道我的,当着老公的面给旧情人送礼物,做、爱的时候喊他名字,应倪你他*把我当什么了?”

    应倪被他黝沉的眸色吓得往后躺,最后倒在枕头上,委屈辩驳:“我哪有!”

    某须有的罪名,前两个是她故意试探,后一个明明是想解释被他捂嘴。

    陈桉的呼吸扑在她脸上,视线和视线近到几乎没有距离,仿佛下一秒就要阴鸷地咬下来,以泄心头之愤。

    “现在又来给我装失忆?”

    “我,我……”话堵在嗓子眼要下不上的,应倪撇过头,眼珠圆溜溜转了两圈,整个人拧巴得快要扭曲了,最后在陈桉钳起她下巴时受不了,回正脸往他视线里撞。

    窘迫、难堪、矫情、作……全在这一刻化成了直面心扉的坦坦荡荡。

    大不了再受一次伤。

    “昨天根本就不是他生日,鬼记得他生日几号,是京京说你妈撮合你和程灿,我故意乱说气你的!”

    陈桉滞了一下,钳住她的手指没松,表情有一瞬的茫然:“程灿是谁?”

    “……”应倪捞过手机往他脑袋上砸,但也不能说是砸,是拍,很小的幅度轻拍。

    凉丝丝地道:“住你家对面的女明星。”

    陈桉松了手,夺过她的作案凶器,往床尾一扔。

    应倪趁机坐起来,呵一声,“装什么装,你不是记忆力超群么,那么漂亮的女明星都记不得?唬谁呢。”

    陈桉大概知道知道她一系列操作是为了什么,神情依旧绷得冷漠,打算给她点记性瞧瞧,“你以为谁都是你。”

    让他每根头发丝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怎么了,虽然我不是大明星,但高中可是被星探追着挖入圈的,当年要是去了,我肯定也红透半边天。”应倪眼珠子往天花板顶,不服气:“男粉丝绝对一大堆。”

    陈桉对她是不是明星不感兴趣,扯了扯先前被她拽住弄得皱巴巴的衣襟,声音淡淡:“为什么要气我。”

    应倪噎了一下,她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但在看见陈桉垂下手看过来的迷茫表情时,在敲开他脑壳看看是不是全是只会赚钱的脑细胞,和自己一五一十说清楚之间。

    选择了后者。

    既然坦诚,那就要一路进行到底。

    “我不高兴。”应倪语气闷闷的却又理直气壮:“你也算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别人不能染指,看一眼都不行。”

    陈桉伸手捏她脸颊,他的手掌很宽,指节修长覆有薄薄一层岁月洗礼过后的茧,揉捏的触感是干燥清爽的。

    他不带情绪地问:“哦,我是东西?”

    “……”

    应倪觉得和陈桉说话总有一天会被噎死。

    她明明在很真诚地进行可以当作表白的解释,他却抓住无关紧要的字眼斤斤计较。

    “对,你就是东西。”应倪的大小姐脾气经年不改,管你对面是谁,高高在上起来说你是什么就得是什么。

    她搂住陈桉的脖子,咬在喉结下面用力吮吸,过了很久才啵地一口松开,很是满意地道:

    “盖章了,应倪专属。”

    陈桉愣怔了一瞬,低头看去,锁骨凹陷处被人用牙齿刻上的印记又深又红,睫毛眨了一下,幽深的瞳仁便蒙上了一层浅薄的雾气。

    忽然就这么得到了,他以为自己身处梦中。

    “知道吗!”应倪强势逼问,不要到处给她沾花惹草。

    他“嗯”一声。

    应倪心说你知道个屁,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心路历程有多曲折。

    不过这些事她不打算说,因为很无聊很莫名其妙,完全不符合她的作风。

    可又不得不承认,感情就是这样琢磨不透,让你变得不是你自己,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行为,滋生出一些不符合逻辑的心理。

    “那你呢?”应倪又问,“你想给我盖章吗?”

    她掀开被子,乖巧地跪坐在他眼皮子底下歪着脖子。

    像一只独自玩耍久了需要人抱抱求得关注,高高竖起尾巴蹭来蹭去的猫。

    陈桉用力地揉她头顶,心有余悸不受诱惑地哄:“等会儿再盖。”

    一提到等会儿几个字,应倪忽然反应过来,他们大半夜坐在病床上吵来吵去是为了什么,肚子里说不定还有条小生命在当听众。

    “那她/他——”她手指往下指了指,该怎么办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敲门声突然响起,护士在外面喊——

    “结果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