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 116 章
池见英似有所感, 紧张唤道：“……秋免？”
“所以需要你逞能吗？本来都已经快要结束了。”
秋免伸出手掌，闭目搜查，池见英的分裂理论上比「东方」还要细碎, 但也因为他是肉.身入梦，异物的特质加速了寻找。
无数细沫如光尘般聚集，隐约拼合起池见英的大致身躯，秋免却只能进行到一半, 他有些恼火地停止了动作：“自己拼！我不知道你的样子！”
池见英的关注点却在另一处：“通道……梦境又外溢了……”
“都说了我有办法！”秋免打断他, 少见地语气冰冷, 阴阳怪气，“只知道救人，真是伟大的官方旅梦人。”
原来是为了那么多人才来到的梦境世界，亲人、朋友、前辈、甚至还有网友，匪夷所思，哪来的网友？
如果放在时间充裕的时候, 秋免直言快语, 一定会逼问个清楚，但现在，他嘟囔着忍下了酸味, 干脆利落地处理起了遗留的问题。
“你知道我的能力, 知道我的身份, 为什么不来问问我有没有办法解决？”秋免语带嘲弄，“你堵塞了梦境世界和现实世界的连接通道, 是很厉害, 可仍遗留在现实世界的融合梦境不会消失, 那让数亿人水深火热的S+级梦境依旧在运转，虽然没有了后补的资源, 它会逐渐被你们处理消弭，但我可以让它立刻滚蛋。”
“等等！”池见英瞳孔剧缩，丝毫没有惊喜的样子，“代价呢？如果你可以这么随心所欲地处理梦境，从前根本不需要像我们一样旅梦。”
池见英心知肚明，按秋免的性格，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不需要装模作样干一半的活，秋免身为梦境造物，对梦境的掌控能力是高出他们许多，但也没有达到随意拿捏梦境的地步，就像哪怕人类已经站在了食物链的顶端，也不会妄想自己可以颠覆整个地球。
除非他要付出更多代价，就像「东方」失去了现实世界肉.体的依托，将自己全身心奉献给了梦境，为此换来对梦境世界数百倍增长的掌控力，宛如上交了自己罪恶的灵魂。
“没什么代价，你还可以像往常一样来梦里见我。”秋免强调道，“并且不用碎成粉末，记得把自己的手捏好看一点。”
“而且就算我没有了五官，也不准忘记我的样子。”他又嘀咕了一句。
池见英已经理解了秋免要付出的代价：“现实里你会消失？！”
“融合梦境回拢至原点，就像磁带倒带、海浪退潮、沙漏翻转，许多存在过的痕迹都会消失殆尽。不过有些遗憾不会回转，因梦境而死去的人不会复生，魏朴奶奶那种被梦境吞噬掉的细胞也不会卷土重来，基本上不算太坏吧。”
秋免轻飘飘地说着，将自己的消失视为“不算太坏”的结局，让池见英颤抖起了手指，忍不住想去抓住秋免的肩膀。
可他向前碰去，原先飘浮在梦境空间中恣意散漫的「路人」却穿过了他的手臂，连身躯也变得若隐若现了起来。
池见英的声音愈发惊颤：“……秋免……”
“我的核心能力是‘隐匿’，以前不想被人发现，所以经常隐身路过，现在不想被现实世界发现，自然也可以将梦境世界隐藏起来。”
秋免云淡风轻地做着解释：“不过为了能够控制那么多梦境，我也要解除一点限制，现实躯体是一方面，梦境形象……可能也不会保留得很好，但也不至于消散那么严重，至少意识是有的，还比从前权限更大，所以你得经常出现，让我监控你在干嘛。”
“这比你的选择完美多了吧？你继续作为人类，我则继续作为梦境造物，同样在梦中再见，但现实世界的创伤可要小多了，笨。”
池见英知道事情不可能有他说的那么简单，此刻的解释不过是秋免安慰他的话语，留存下来的“意识”是怎样的“意识”？地球有这种“意识”吗？那还是和人类同一维度的“意识”吗？秋免是「梦」之本身寄托于人类身躯上长成的独一无二的奇迹，而当他放弃了身为人类的所有，难道不是回归到「梦」之本身吗？
“秋免！你想清楚？！我的牺牲不一定是永恒的！等解梦基地关于梦境世界的研究充分了，或者相应的解梦药物研发成熟了，依旧有逆转回归的可能性！到时候可能还要你来帮我！但是！但是……你是旷绝古今的奇迹，不朽唯一的「最初之梦」，意识、灵魂、自我的存在是不可再现的啊！！”
“我想清楚了，是你告诉我的，因为人情，也因为责任。”秋免拿前一刻听到的话语反驳他，“自「最初之梦」诞生之后的二十五年里，融合梦境造成的所有麻烦，我愿意一力承担，多的赔偿不起，但我能让它们回归原点，剩下唯一的私心，是希望你能记得我。”
「路人」的形象愈发透明，在池见英看不到的地方，现实世界的鼓翼楼中，属于秋免的身躯也变得影影绰绰、若有似无，仿佛即将化为泡影。
他虚虚揽住池见英的肩膀，微微扬首，在他唇边留下一个恍若无物的轻吻，柔如幻梦，细语低喃：“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只是一场梦，我希望那是属于我的梦，那样，你就不会忘记我了。”
……
……
……
秋免消失了。
连带着梦境世界。
池见英对着真正死寂的黑暗，出神了不知多久，在他的意识重新聚拢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中央区解梦基地的实验室中了。
同事们的惊喜与欢呼被抛在脑后，从梦中惊醒后的记忆正在迅速消减衰退，哪怕他还有另一梦境人格「九婴」强化印象，但这次的梦境内容却如同流失于指缝的砂砾，想握紧，却怎么也捉不住。
只记得绝不能忘记的那个名字——秋免。
……秋免……秋免！！
池见英攥紧了掌心，迅速站起身来。
在现实世界呆的越久，有关梦境世界的记忆就会越模糊，如果坐以待毙，只顾徒劳地抓住掌中砂砾，最后只会落得一无所有的结局。
池见英多思多疑、重焦重虑，但在这个时候，他没有一丝一毫地犹豫，只看了眼房间里几面传递信息的投影大屏，就直接推开领头的指挥者，对着话筒镇定开口，语音同步传递到五大解梦基地、六万余名解梦相关的人员耳边：
“我是「九婴」，已顺利从梦境世界中回归，也阻止了融合梦境的继续扩张，这次任务，在旅梦人中我居首功。”
“但此后，融合梦境的消弭、世界异象的退散，是独属于「路人」的伟大功劳，他在此次任务中被梦境世界同化，想要救他，唯有再次创造一个奇迹。”
“想要达成这个奇迹，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够，所有旅梦人加起来的力量也不够，那是要对抗一整个梦境世界——容纳所有人类思维的存在，所以，我需要借助这个国家所有人的力量。”
有人惊诧地想来劝解他，池见英双目血红，面目狰狞，他死死抓紧话筒，字句清晰地讲出了最终诉求：“我这些年帮助过很多人，希望你们这次能够回报我，用旅梦扩散这个认知！「路人」十多年间同样帮助过无数人，这次更是救了所有人，更希望你们尽全力帮帮他！！”
周围一片震撼失语，而又捉摸不定，有的人热血沸腾，当即表示马上行动，有的人冷静理智，迅速草拟报告，计算成败。
但没有人出言讥讽，认为这是一种失心疯症。
在等待上级批复到来之前，池见英已经从父亲姚书楷那里要来了凭英投影的最高权限，对方没有多问，在他开口之后，当即给予了最大信任，于是方才对旅梦人所说的要求，通过投影设备——包括公共投影和私人投影——瞬间传达给了所有民众，只是其中的「九婴」换成了池见英，「路人」换成了秋免。
与此同时，上级也以最快速度下达了指示：同意行动，全力以赴，务求成功，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而此时，距离池见英从梦境中醒来，才不过度过了十分钟。
下一刻，全国人民整装待发，又一次齐齐进入了梦境，只是这次梦境的规模远比上一次毁天灭地的S+级别还要庞大，那是真正占据梦境空间的球泡集群。
虽然仍有部分人群充耳不闻，独断专行，或者心事重重，难以入眠，但仅仅过去十分多钟，融合梦境的威能只在收敛，尚未完全褪去，旅梦人仍有部分能力引导他们进入梦乡。
得益于秋免的大众知名度，几乎所有人的梦境中，都回忆出了他的真实模样，特别是之前四分之一人的梦境中，已经有了秋免的形象雏形——大梦无尽意菩萨，而在彼此拥挤的梦境中，这个形象的传递速度再一次加快了。
甚至此时许多人才回想起来，原来他们早就在梦境中与秋免相遇过了，只是那时候他顶着一张无面人的脸庞，但他们心中仍有一种他就是秋免的感觉。
帮忙清理“虫族争霸”、“鬼魅志怪”，铲除“猥亵”、“霸凌”的心理阴影，抹消古怪的“蠕虫”疾病、无限增殖的恶性细胞，在天塌地陷、风浪来袭时救人于危难无形……
桩桩件件，太多太多。
他的细节越发清晰，他的形象越发真实，每一道发丝、每一处指纹都必须超过数亿人的愿景刻画，才可能闪烁出一丝奇迹达成的可能。
但在重重累积之下，这份奇迹还是真切降生了。
毕竟梦境之中一切皆有可能。
秋免缓缓睁开眼。
眼前依旧是无边无垠的巨型球泡，他才刚刚操控一个庞大球泡消散掉，以为完成了任务，意识还未来得及飘向梦境的四野八方，比之前更大的球泡却又迅速聚拢了起来，他飘忽的思绪十分心烦，明明身为「梦」，他不该有这种十分特别的情绪。
……但现在心烦却更重了？
突然间，秋免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低下头，四肢完好地飘浮在空中，代言的“云行天下”运动装好好地穿在身上，左右晃动，可以控制。
而前方，有一个高挑的身影正在向他靠近。
那人身量挺拔，容貌英俊，将普通的白衬衫黑长裤穿出了T台般的版型，衬衫袖管折叠至肘边，左手戴着长过腕骨的黑色露指手套。他微长的刘海斜斜侧分，显出一抹焦躁的凌乱，眼尾微微下垂，通红的眼底酝酿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又紧紧抿住了嘴巴，仿佛为了不让自己泄露出一丝哭腔，但这个动作也让他唇边的梨涡浅浅映现。
秋免睁大眼睛，第一次确切看清了池见英的模样。
池见英走上前，用力地、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他，仿佛要惩罚他在自己眼前消失时那样，力度几乎要将他嵌入心扉。
秋免在这道爱到深沉的怀抱中，听见池见英哑着声音，回应着他们分别时的那句话语：“我愿意，一生只做一场梦。”-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