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葵看着半抱半靠在自己身上，面色越发不好看的五条悟：噫。
猫真的是一种难哄的动物。
【重要角色-五条悟的心情值下降了。】
“不想再做这种梦了啊，葵。”
他的声音里的情绪被剥离了干净，什么都没有的如此陈述着。
葵感受得到，五条悟的体温在清晨里如同失温般一阵阵发凉。
那双骨节分明，握起来总会很暖和，常常会被她打开的手，拢住她的肩膀和后背。
不能放开，不愿放开，是生怕她会悄无声息死去的惶恐。
她难以想象五条悟会露出这种表情，做出这种反应。
葵想，那个噩梦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她记得论坛里没有内测玩家提及到这个剧情点……还是说，这又是专属于她的特殊主线剧情？
葵的心里产生了疑问。
她思考片刻，在心里敲了敲0620，“这是什么剧情？我的任务呢？按理来说重要角色都出场了，任务版块怎么还没有更新？”
「……」
葵没得到回应，心生纳闷，“0620？”
「……」
反复催促好几次后，葵终于想起来——她对系统的一键禁言忘记解除了。
葵：O.O
她沉默片刻，若无其事地将0620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毫不客气地又戳了好几下，再问了一遍。
「这不是任务……玩家。」
面对这个问题，大脑里传来了一阵阵嘈杂的电流声，如同信号不好的老电视。
不管拍几下，催促几下，依旧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连带着里面发出来的声音也模糊不清。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那不是梦，那是……」
0620的话没能说完，就像是信号被掐掉了一般戛然而止。
听到一半的葵：“？”
那是什么？你倒是说完啊？！
怎么话都没说完就跑路了啊！
吊人胃口天打雷劈的道理懂不懂啊！！！
发现对方像是死机了一样没有一丝动静后，葵面无表情地又把系统拉进了黑名单。
给我去小黑屋呆到死吧你。（冷酷）
葵的目光很快又被一个远远就赶过来的绿名吸引——
【您的眷属-夏油杰正在靠近。】
葵默默地把五条悟扒拉到了一边，又被对方锲而不舍地缠住，只觉得自己是碰到了一只走到哪跟到哪的猫。
夏油杰的到来并没费多少时间，只是堪堪比五条悟慢了一步。
“小葵。”
少年过分喑哑的声音似乎证明了他的睡眠不佳。
年轻的咒术师一头黑发没来得及束起，就那么随便地披散在肩背上，部分发丝勾进了脖颈和衬衫的前襟，带来了一种极强的色彩冲击。朦胧又晦涩的，深紫色的瞳孔里找不到重心，视线游移不定——
直到看到葵，才像是找到了目标。
夏油杰先是喊了她的名字，声音紧绷而干涩，像是下一秒就会断掉，又带了几分得到确定后的安心。
他刚要张口继续说点什么，就被正主抢了台词。
葵先发制人：“你也做了噩梦？”
夏油杰被这句话打了个猝不及防，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
面对葵灼灼的目光，他只能发出一个不确定的声音：“是的……？”
夏油杰看到红发少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时间更加迷惑。
她是怎么知道的？
葵才不管他心里冒出来的问号，只一本正经地推进话题：“也是梦见我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但你无力阻止？”
这一次，夏油杰愣神的时间更久了一点。
像是还在梦里一样恍惚。
然后他缓缓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小葵？”
不等夏油杰的心里出现更多的不妙猜想——“因为悟也梦到了一样的场景。”
他就看到红发的少女把五条悟扯了过来，对他认真建议，“我觉得你们可以进行一点病友交流。”
五条悟：“……”
夏油杰：“……”
再严肃的气氛也被这句病友交流给带崩了。
但两个人做了同样的梦的概率能有多少？
这巧合更像是在为这个梦的真实性不断增加砝码。
梦里的葵……那么脆弱的死去，比一只蝴蝶死亡的重量更轻。
他们绝对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这个不约而同的认知导致三个人去上课时，气氛很是微妙——
夏油杰和五条悟把葵夹在中间，远远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草莓果酱夹心三明治。
但很快，某个人就不甘寂寞地伸手越线，一下子就将葵揽向了自己的范围里。
夏油杰：“……放开她，悟。”
这家伙……根本就是仗着葵今天莫名的宽容和好脾气在得寸进尺！
五条悟一面把葵抱得更紧，一面笑嘻嘻地将下巴压在少女的肩膀上，用手指扯住嘴角对他做鬼脸：“不——要——”像是嬉皮笑脸的小孩。
夏油杰额角青筋暴跳！
葵沉思一秒，大大方方地张开手臂，“没关系！抱，都可以抱！！！”
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她现在是好脾气PLUS版。
她利索地一伸手就将两位特级咒术师揽住了，猛地一个借力，整个人像是在玩荡秋千一样，脱离地面飞了起来，两条腿灵活地一晃一晃。
葵于东京咒术高专发表重要宣言：“你们都是我的翅膀！”
五条悟：“哈？？？”
夏油杰：“……”
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到了葵的身上，露出了头痛的表情。
“不行，小葵，别讲这么让人误会的话——而且重点是不要随便让异性抱你啊！”
“不对。”
夏油杰改了口，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强调了另一个事，“不要随便讲抱这个词啊。”
葵：“？”
为什么不能说？
她的逆反心理犯了！！！
她面无表情地向夏油杰伸手，掌心向上，格外纤薄，指尖苍白得近乎透明，在阳光下闪烁着贝母珍珠一样的光泽。
她以一种命令的口吻开口：“抱我。”
葵动用了【眷属】版块的权能，看到了黑发的少年陡然一僵。
他的狐狸眼愕然地睁大，暗紫的瞳孔因为这句话变得不知所措。
随后——夏油杰不受控制地，伸手抱住了她。
以一种从所未有，也从来不敢想的亲密，严严实实地将她嵌入了自己的怀里。
细窄的肩膀，瘦弱的胸口，苍白的手臂，鱼一般柔软的腰腹……
他在一刻，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她真的只有一片毫无活人气的冰冷。
就算触碰到了属于少年人温热又结实的躯体，也没有要回温的趋势——那是一种自内到外的寒气。
眼睛在高频率地眨动，呼吸不自觉地重了重。
“小葵……？”
他根本没有想过，会用这种方式，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抱住她。
葵幽幽地看着夏油杰，心心念念着刚才的问题，“再说一句不许试试？”
威胁。
夏油杰：“……”
在意的居然是这个吗？
“啊。到得真早啊，三位。”
熟悉的打招呼声响起，半途插入，家入硝子随性地走了进来。
或许是趁着夜蛾正道不在学校，她难得光明正大地叼着烟。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更加疲惫了。
绀色的制服裙，随意地落在耳边的短发，雪白的脸和短尖的下巴。
烟雾缭绕里，她的眼神让人看不清。
【重要角色-家入硝子的心情值下降了。】
葵：硝子QAQ——！
从一见面开始就很照顾她的少女，心情也变差了。
她刚想问家入硝子是不是也梦到了那个梦，就被长相秀丽的JK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的动作噤了声。
葵异常乖巧地看她，像是一根根刺都变得柔顺的刺猬。
家入硝子的目光越过五条悟和夏油杰，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身上：“真热闹啊。葵抱了他们，就不打算抱抱我吗？”
棕色短发，如同虎皮猫一般慵懒的少女向她半开玩笑道。
夏油杰尚未回过神，就感觉到自己怀里的重量陡然一空。
他怔了怔，下意识地将目光追了出去——
“硝子～～～！”
葵一边拖长声音呼喊着，一边进行了一个猫猫飞扑的大动作。
“啊呀，乖乖。”
夏油杰：“……”
五条悟：“……”
总感觉自己输了。
***
高专的训练场是一片空旷的平地，太阳又从地平线上挣出来了一点，将更加炙热的温度直射在了每个人的面庞上——葵一个人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这节是体术训练课，但主课老师请假了。
夏油杰一拳朝五条悟砸了过去，被躲开也毫不在意。
他只借拉近的距离冷声开口，“你这种小孩子争宠的把戏到底要玩多久？”
夏油杰的心情不好，说出来的话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五条悟瞪大眼睛，似乎对自己被打上小孩子的标签很不满。
他不甘示弱道：“杰才是反思一下刚刚的行为举止比较好吧？为了避免那个结果……我只是在做正确的事。”
“正确的事？”
夏油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眼里慢慢带上了怒意。
“悟，擅自把她划分进你的领地，把我排除在外，这就是你说的正确的事？”
五条悟偏了偏头，观察着他的情绪，似乎得出了结论。
他前倾身体，用一种让人很想揍他的，拖长的声音道，“啊哦——”
“你吃醋了啊，杰。”
“其实你明白你生气的缘由根本不是我吧，我了解你的哦。”
夏油杰的表情如同坚固的城墙，毫无变化，也不见动摇。
他只是再一次将拳头重重地挥向了自己的好友。
用足了力道。
像是某种难以说出口的发泄。
又一个周五，葵关于宇都宫市的任务申请终于通过了。
总监部派出去的“窗”成员的确监测到了咒灵的波动。
咒术总监部同意了她的任务申请。
***
总监部的顶层办公室，不透一丝的风，沉闷得让人如同被扼住了喉咙。
黑色的帷幕和屏风将房间隔断成了好几个部分，脑门上生着黑色缝合线的男人，坐在办公椅上。
像是一团即将腐烂的，死气沉沉的烂肉。
直到他慢慢抬起头来，那双喷射着毒焰的眼睛才说明……此乃活物。
羂索无法等下去了。
他得赶紧想个办法把川崎市的那枚棋子送回去——这多出来的变数让人心生憎恶。
他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羂索理直气壮地怂了。
既然川崎市主人没有要和总监部合作，也没有和御三家接触的意思，那就当她想坐壁旁观，看一场好戏。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溢出了一丝冷笑。
一般来说，这种自以为很聪明的蠢货，最后都会死得很惨。
就看这位横空出世的川崎市主人能得意到几时了。
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情报落后了好几个版本的羂索这样想。
虽然被破坏了十年后的布局，但幸好他还有几盘棋没下完……等等？！
他看着辅助监督传真过来的任务报告，面上的冷笑裂开了。
哪个蠢货把这个任务同意给她了！！！！！！
真的是脑子被她吃了不成？！
这也是他提前布好的一局棋。
羂索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觉得自己要碎了。
这家伙为什么总是喜欢到处乱跑啊！！！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宇都宫市附近。
■■村。
顺着藏宝图的指示一直往山上行驶，直到双脚都切实地踩在地面上，站在任务地点的门口，葵的第一感受就是——可恶，好破的地方！
背靠着工业城市，怎么画风还像是上个世纪
这破游戏的建模还是这么真实，真实得让她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看惯了现代大都市，葵居然有点不习惯这种……各种意义上都更符合游戏风格的地方。
昏暗的，污浊的。
不管是台阶上密密麻麻的青苔，还是滴着水的屋舍，又或者一双双在门缝里向外窥视的，如同死鱼一般死气沉沉的眼睛……看起来像是某种恐怖片现场。
两位特级咒术师和一位没有评级的插班生在这里杵着，看起来相当格格不入。
“没发现有咒力残秽啊……喂。”
五条悟头也不回地向身后招了招手，“你真的确定这个鬼地方是我们的任务地点？”
他喊的是辅助监督。
大田三郎是个年轻刻板，一丝不苟的男人。
面对五条悟一点礼貌都没有的态度，他像是习惯了一般，眼睛都不眨地回答，“是的，五条同学。窗的监测是不会出错的。”
五条悟嗤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把玩了一下手里的墨镜，“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大田三郎明智地保持沉默，不让这位大少爷挑出自己更多的毛病。
五条悟：“行了，走吧。”
“帐……”
“帐的话交给我们就好。”
夏油杰温和一笑，却是不容置疑。
他们在和辅助监督交涉，至于葵……
葵看着那一只只充满排斥情绪的眼睛，莫名有点手痒。
想扣。
虽然知道这很手贱，但就那么挤在门缝里……她看着真的很想扣。
她思考了一下，有点遗憾地不能确定是敌是友，干脆敲了敲被她一封邮件送去就紧急修好了的0620。
只是葵不管怎么问它那天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它都不肯说了，理由是那个关键词容易触发系统BUG。
葵问：“这里的NPC头顶的红名呢？”
0620答……没答上来。
「……」
你为什么直接默认是红名了啊！
我都看到你眼里想要大开杀戒的跃跃欲试了！！！
但比起前些天察觉到了什么，变得有点自闭的玩家——
它看到这样的葵，心里居然不愿意承认地松了一口气。
这样也挺好的……
0620算是明白，为什么华胥要坚持让她先体验游戏的乐趣了。
她在这个世界里迸发出来了惊人的兴趣和活力，让人看了便觉得欢喜。
……如果能少给它几封举报信就更好了。
0620很是沉痛地叹了口气。
每次它都要处理自己的举报信啊。
没等到回复的葵：“？”系统又坏了？
她不耐地又敲了好几下游戏面板，系统才像是一个智障的打字机般吐出了回复。
「只有等到玩家踏入任务地点的范围内，才会触发NPC的阵营机制，判断是否可以攻击。」
葵嘀咕：“我不就在这里了吗？”
她刚说完，就看到自己的视野里突然多了点东西。黄色的醒目标识线，交错纵横，直到边界处才消失不见——
而自己刚好站在线外一步的距离。
葵：“。”
好吧。
她冷静地抬脚跨过了这一条标识线，再次抬头一看。
哇。
满村的红名诶！（爽朗）
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个不是红得刺目的阵营名【村民NPC】。
排除异己的情况很严重嘛。
但玩家不关心。
葵更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向后退了一步，红名消失。
葵：“哇哦～”
向前进一步，红名出现。
葵：“哇哦！”
后退，前进，后退，前进……
密密麻麻的红名在自己的视线里一闪一闪，像是某种奇特的蹦迪。
直到她被一只手无奈地按住。
“小葵。”夏油杰低声说，“别玩了。”
葵幽幽地看着他。
什么玩不玩？玩家只是在合理地探查情况！
她用眼神表达自己被阻止的不满，并且大有继续的架势——
夏油杰只能伸出手，隐晦地指了指前面。
“视线。”
葵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夏油杰补充的话也在这一刻刚刚好地接上。
“他们在看着我们。”
一双一双的眼睛，比之前更加谨慎，恐惧，充满忌惮地注视。
又或者该换一个词语，死死地盯梢。
生怕他们偷走村子里的秘密。
光是对上这些遮遮掩掩的视线，在场的人就会感到有点恶心。
是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想要把胃袋都从腹腔里翻出来掏空的反胃感。
如果只是这样还好，但是……
【您目睹到这一副充满了精神污染的画面。】
【您的SAN值下降了。】
葵看着自己本就岌岌可危，一直没怎么管的SAN值，就这么一路不停地掉到了临界值——
再多掉一点就会陷入临时疯狂状态。
“？”
……她生气了。
葵冷着脸，站到了五条悟和夏油杰面前。
葵当着还没走的辅助监督的面，从背包里摸出了一架不知道在哪里顺来的气球枪。
特别注明，是被锻造炉改造后的全新版本。
葵挑剔地看了一眼这把气球枪的数值。
【这是一把你从小孩那里抢过来的气球枪。必须要说的是，它的上一任主人至今拖着鼻涕对你耿耿于怀，并且发誓一定要告诉警察抓住你这个强盗。】
被明里暗里指责的葵眉头都没有动一下，继续向下看了下去。
【重量：1.75KG（你自己往里面加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心里没数吗？）】
【伤害＋30（你加入了蛇的毒腺和蝙蝠的獠牙，伤害大幅度上升了。）】
【子弹填充速度＋10（鸟类的尸体……或者，你距离P社入门只有一步之遥。）】
【防御＋4（塑料水瓶也能增加坚固度）】
【潮湿＋15（它滑腻得你有点握不住。请问你往里面加触手的用意是？）】
【耐久度＋100（咒灵肉也许可以成为永动机的原材料也说不定。）】
【效果：用改造后的气球枪攻击目标，就像近距离瞄准气球一样，它的弹道轨迹无比精准。（开了自瞄挂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这副画面在其他人眼里可一点都不有趣。
原本童趣的，画着小孩涂鸦的枪身，如同涂了一层黑漆漆的泥，如同活物一般蠕动着。
像是不断延伸，扭曲的出手，向四周贪婪地汲取着某种营养物质。
看起来，令人生畏。
如果葵先前任务时常常使用的大天使套装让他们感受到的是一种带着金属的冷酷，威严和圣洁——
那现在这把古怪的气球枪看*起来更像是黑暗风格的遗物。
画面一秒就变得不对劲了啊！！！
刚要离开的辅助监督面露犹疑。
他张了张口，刚想问葵要拿这把枪要做什么时，就眼睁睁看着对方双手握紧枪，对准了最近的一扇门后的老头！
在葵的视角里，这座房屋的上方有一行明晃晃的标志——【村长的家】。
那句老话叫什么来着？
——擒贼先擒王！！！
完全把这里当作敌方阵营老家的葵，金色的眼瞳里闪烁的是兴奋的光。
战利品，藏宝图，扫荡！芜湖！
夏油杰：“……？”
五条悟：“哦豁。”
大田三郎：“住手！葵同学！！！！”
他的尖叫几乎要划破这个小破山村的上空。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但他无法阻止。
夏油杰无法阻止。
至于五条悟……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阻止。
但不管是谁，都被无形的结界一视同仁地隔绝起来，禁止他们对自己的触碰和打扰——
他们就这么被迫成为了观众。
进入《丧尸模拟器》后，葵还没有用过枪。
比起枪，她更加常用的是各种冷兵器，比如刀，比如剑，比如斧头，比如钩锁……
哪个玩家可以拒绝自己将刀剑玩得如臂使指，花里胡哨呢？
一听就！超帅的！！！
但热武器能这么普及和流行，自有它的魅力。
那就是——“射程之内皆是真理”。
葵跃跃欲试。
葵像模像样地抬起枪。
她眯起了一只眼睛，愉快地勾起嘴角，简单瞄准，没怎么犹豫就用指腹扣下扳机——
“砰”！！！
本以为葵不会动手的夏油杰，暗紫的瞳孔在那一刻紧缩。
眷属刻在骨子里的，对玩家的狂热，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要去抢夺一切她想要的东西，要去顺从她一切的要求和行动”——这就是眷属的行为准则。
他其实应该认同并尽力去协助玩家的。
他也在那天晚上就在心里暗暗做好了准备。
但夏油杰从成为咒术师开始，又或者更早一点，在知道自己拥有出众的天赋时开始，他的原则就是保护普通人，绝不对普通人动手。
这也是他在一开始，主动向当时在他眼里弱小无助的少女伸出手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夏油杰相信葵。
他从来不觉得葵是一个只为了自己的高兴就会随便去杀害别人取乐的性格。
即使是平日里那些让人倍感头痛的行为，也不过是她年纪还小的调皮和恶趣味。
在知道她就是川崎市的主人后，夏油杰依旧这么认为。
她一次都没有伤害过普通人，只有咒灵会惨遭她的毒手，虽然嘴上没说，但她一次次用行动拯救了普通人……
总是有各种稀奇古怪行为的少女，似乎和他并肩一起走在他认同的正道，一起践行着他的正论。
于是，夏油杰想。她只是还小。
——尽管事实是她是高专二年级生中年纪最大，本该最成熟的那一位。
所以他也以为，这次葵举起枪只是一种因为不高兴被他人窥视，吓唬村民的玩闹。
夏油杰感觉到自己的耳朵里还迟钝地残留着一阵枪响后的嗡鸣。
是的，她不高兴。
可村民会排斥外来者，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不是吗？
他怔怔地想。
他都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次了。
一开始会有点郁闷和难受，但后面用“他们只是不知道真相。这样能更好地保护他们，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就好。我没有强求他们的感谢和理解，我明白我自己要做什么就足够了”这种话自我开解后，夏油杰忽视了这一切。
没听到枪响前，他甚至有点好笑地想：等会就给生闷气的葵买她最近喜欢吃的奶油瓜子好了。
但是……
但是。
收缩的，变成小小的一点的紫色瞳孔里，倒映着少女的身影和行为。”砰”。她开枪了。
是误会吧……或者是错觉？
夏油杰想，葵怎么会真的对普通人动手？
礼花炸响一般的声音，就像是平日里他们能在热闹的集市中能听到的气球枪的声音。
但是他们眼睁睁地看到——是那个人眼球爆开，大脑炸开的场景。
而葵笑着看着这一幕，毫不在意。
崩坏的。割裂的。难以相信的。
这真的是……葵吗？
夏油杰突然又想起了那天友人对他说的，嬉闹一般的话。说完后谁都没有放在心上。
[杰。不要去长久注视深渊哦。看太久，小心它会吃了你的。]
是这样吗？
他忽然感觉到呼吸上的一阵艰难。
是他太过自大，以为自己看透了真正的葵吗？
……自以为是。
***
那颗气球枪里射出去的子弹，不是五颜六色，没什么杀伤力的小弹珠。全身覆盖着滑腻的黑色物质，像一只小型的雨燕，拖着长长的尾巴，带着硝烟的气息，弹道轨迹就像效果描述一样格外精准。
轻捷，快速，无声地贯穿了村长NPC的眼球，大脑。”噗嗤”。
像是一颗被砸中后变得稀烂的西红柿。
葵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血肉马赛克糊了一脸——但根据她的观察，他的脑浆都差不多被打出来了。
她满脸愉快地看着那个老登的血条在自己开了一枪后清空，令人倍感不悦的红名闪了闪后就原地消失了。
葵：“芜湖！”哎，这才是游戏嘛！
对味了对味了。
这个副本她算是来对了！！！
葵刚要兴冲冲地拉开那扇小木门，捡走NPC爆出来的掉落物时——
【眷属-夏油杰的心情值下降了。】
习惯了他心情值每天都在坐跳楼机的葵脚步停都没停。
【眷属-夏油杰的好感值下降了。】
“……咦。”脚步停住。
【眷属-夏油杰的忠诚值下降了。】
葵慢慢地转了头。
【眷属-夏油杰的心理产生了强烈波动，请注意。】
二人对视。
“怎么了，杰？”
问句自然而然地出了口时，葵也看到了黑发少年此刻的模样。
不敢置信，迷惘，空白。
可是他的痛苦，太能吸引人，在一刻变得格外夺目。
比起愤怒，在他脸上更多是呈现出一种茫然的情态——似乎还不敢相信发生在自己面前的这一切。
感到疑惑的葵第一时间是去看夏油杰头顶的状态栏。”……？”
什么都没有，什么debuff也找不到。
她连原因都不知道，自然也就无从下手。
夏油杰轻轻开了口。“葵。”没再加亲昵的缀称。
“你在干什么？”
你……杀了他？
葵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一边纳闷夏油杰头上空空如也的状态条，一边老实回答他的问题，“砍红名NPC啊。”
“……”
“怎么了？”又问了一遍。
“……”
出于一种说不清的直觉，葵走向了他几步，伸出手道，“走吧，杰。任务目标和我想要的藏宝图地点都在更里面的位置——我来清除这里的红名怪。”
她甚至嘀咕了一下，“嘶，这不会被判定成超游吧？应该没事吧？”
“悟？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白发的神子神色莫名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旁像是陷入了某种痴怔情绪的挚友，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背负了很重的责任。
五条悟假装满不在乎一般开口，“啊，因为……”
夏油杰没再给他缓冲这股气氛的时间，他直直地看向了葵。
少女的表情甚至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没有他期待中的不安，惶恐和后悔。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
辅助监督却没理会越来越古怪的气氛，和陷入异常沉默的夏油杰。
大田三郎警惕地向后退了好几步，让两位特级咒术师半掩护在自己的身前，才敢对这个突然发疯的高专生开口。
他死死拧着眉头，语气严肃：“葵……小姐。不管你当面杀害普通人的原因是什么，是否有什么苦衷，我都不能包庇和姑息。请你和我回总监部走一趟。”
虽然对这种事没有经验，但这不影响他有条不紊地安排接下来的事项，“旧场村任务暂时交给五条同学一人处理。夏油同学负责押送葵小姐和我一起回到高专，关进地牢，等候总监部的初步判决！”
“……”
大田三郎有点疑惑地看着夏油杰，语气变得更加严厉，“夏油君！！！”
干涩的声音像是从他的喉管里摩擦着，艰难地挤出来。
“可是……小葵是……”
“够了。这事没有回转的余地！”
大田三郎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斩钉截铁道，“你在犹豫什么？你不明白吗？夏油君！从杀害普通人这一刻开始，她就不是你的同学了！面对敌人不需要留情！将她带回去交给总监部，交给天元大人处理，其他的，不必再提！”
“……”
夏油杰面色僵硬，身形也僵硬。
他像是不会动了一样站在那里，呼吸越来越重，身量却似乎被抽空了全部的血液和肺腑一般，越来越轻。
带回去，交给总监部会发生什么？
会上报给天元大人吗？
会被拆穿她的真实身份吗？
再怎么强面对那种庞然大物是不是也……
夏油杰突然意识到，比起去在意被葵杀死的普通人，他强烈的痛苦下，却挣扎地生出了一点阴暗得令他感到陌生的幼苗。
离开吧。被通缉也好，被追杀也好，借着这个机会带着她一起逃走。
这不就是他希望的吗？
【眷属-夏油杰的心理产生了强烈波动，数值紊乱，系统暂时无法结算！】
【眷属-夏油杰的心理产生了强烈波动……】
【系统结算成功。】
惊人的debuff在那一刻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流出来，在夏油杰的头顶以快到恐怖的速度积累着——
【心理失衡】【正论歪曲】【大脑混乱】【自我遗失】【精神重度污染】【中度崩坏】【临时疯狂】……
夏油杰如同放弃了什么。
太吵了。
他用那种晦暗的神情回头看了还在喋喋不休的大田三郎一眼。
随后放出的咒灵砍断了辅助监督的脖子。
脑袋滚了下来。
表情还定格在惊愕和恐惧上。
“喂？！杰！！！”
夏油杰置之不理。他回过头对她露出了一个竭力想做到温柔，却难看得不像话的笑容。
瞳孔在颤动，手指也在细微颤动。
“……我相信你。葵。”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者是那个夜晚……被同化病毒侵蚀的那一秒开始。
除了相信你之外我还能有其他选择吗？
……只有痛苦。
系统没有感情的提示响起。
【温馨提示，任务进度中断。】
【您的任务失败了。】
【任务关键：夏油杰提前崩坏！（血红扭曲的感叹号）】
【你获得了新的成就”秽之花”。】
【你在他心中，污秽，炫目，又让他感到可耻和痛苦的美丽。那就这么无知无觉地堕入污秽中吧。】
葵：“……”
葵：“什么玩意？”
她满头问号地看到了游戏面板上跳满了刺目的红色，巨大的电子弹窗就那么模糊不清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像是信号不好一样，闪烁，消失，出现。
有一种上世纪游戏厅的怪诞感。
哇。这可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葵看向眼前一片腥红的混乱景象，又看了看身后惊慌嘈杂了一阵，扛着锄头斧头围过来的村民，皱了皱眉。
五条悟在这时反应了过来，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正轨。
苍蓝的瞳孔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似乎知道她要做什么，对她伸出手，低声喊道，“葵。”
但对他的出声挽留，是红色长发的少女一个平静的目光。
葵歪了歪头，有点不解地看着夏油杰。
但她走向他。
最后在一个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停住。
这是一个低头就能用唇触碰到她的额头的距离。
她抬起手，轻轻擦掉了夏油杰脸侧溅上去的血，“好了。杰。”
黑发的少年以一种初生婴儿般的目光，低头看她，急促到快要将胸口冲破的呼吸终于慢慢平稳下去。
他看到红发少女漠然而浑不在意的眼神，以及那矛盾般的，格外温柔的指尖碰触。
似乎是习惯了这种安抚。
“没事的，别害怕，我向你保证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你的世界，你的坚持不会崩坏……这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夏油杰怔怔地看她，唇舌像是被封印了一般发不出声音。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只要玩家想要改变，再困难也只是她动动手指的事情罢了。
葵暂停了游戏。
葵选择了读档。
她在心里微笑着想，谁都别想让她的任务失败。
夏油杰也不行。
谁！也！别！想！！！
0620：「……」
我还以为你开窍了！原来你在乎的只有这个吗？！
时间倒转，事件重来。
时间倒退回了她开枪的前一秒，什么都没发生。
葵先是小小地庆幸了一下自己没有因为一直以来顺风顺水的玩家生活而忘记存档这一重要事项，随后第一时间看向了夏油杰。
夏油杰：“？”
黑发的少年对她复杂的目光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对她报以了一个温和好脾气的笑容。
精神状态非常正常。
完全看不出来刚才零帧起手当场发疯的样子。
葵又一脸复杂地把脑袋转了回去。
你小子长得浓眉大眼的，没想到你SAN值这么低啊。
虽然你黑化也很有意思，但看在朋友的名义上，我还是不刺激你了。
这一次，面对门口后的窥视，葵没有动枪。
但玩家的最高礼仪必须贯彻到底。
于是葵一脸凝重地……对上周目被她一枪爆头的老登恶狠狠比了个中指。
村长NPC：“？”
她是在对自己比中指吗？
是的吧？！虽然缩回去很快但绝对是比了中指对吧？！
这就是政府派过来的大人物！？
简直一点礼貌都没有！！！
大田三郎面色古怪地看了葵一眼，似乎在评估把任务完全交给他们到底靠不靠谱。
最后他迫于五条悟的淫威，转头离开了，一步三回头。
葵：碍事的家伙终于走了。
但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她可是救了他的命诶！
算了，不重要的人。
葵若无其事地看向自己碍事的同伴，假装很有民主精神地提出了不让拒绝的建议。
“我们进屋调查一下吧？”
“？”
等等。进屋调查？
强闯民宅是不合规定的吧？
…………
“啊！！谁啊！！！”
【你获得了钱袋*1，里面装有7500円。（是这家男主人的私房钱。你看到女主人眼中熊熊怒火了吗？是的，他会被打得很惨。）】
“哦豁～”
葵丢下烂摊子离开了。
五条悟笑嘻嘻地火上浇油一通，吹着口哨离开了。
夏油杰很有礼貌地拱完火，微笑离开了。
“好痛好痛……我的腰断了！等等？你是谁？放下我的酒！”
【你获得了啤酒*1（箱）。（来路不明的啤酒，似乎来自这个村子最里面的那户人家。总归是不义之财，不如送给玩家好了。你是这么想的，对吧？）】
葵目不斜视地扛起那一箱啤酒，走前狠狠地肘击了村民B。
五条悟和夏油杰像是恶霸身后的两个小弟一样，大摇大摆地肘击完毕，离开。
“哪家的小孩！？谁让你进我家门的？！啊！！我的袜子！！老婆你听我解释！！！”
【你获得了女士丝袜*1。（你好像发现了这家男主人不得了的癖好。或者可以威逼利诱，让他吐出更多的信息？我相信道德日渐低下的你会这么做的。）】
葵进行了威逼利诱。
葵成功了！
葵得到了更多关于咒灵的信息！
【村民C：“你说村子里接二连三出现的意外？哈，它好像是枷场夫妇死掉后出现的，真是好人没好报。我猜啊一定是那两个怪物带来的灾难……父母生下这种孩子也是倒霉。你问为什么这么说？她们居然可以做出那么不合常理的事情，还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这还不能证明什么吗？她们一定是上天派来惩罚我们的灾星！】
【眷属-夏油杰的心情下降了。】
葵看了面色隐隐透出怒意的夏油杰，面不改色地打晕了村民C。
夏油杰一愣，低声快速开口，“别对普通人动手，小葵。”
【眷属-夏油杰的心情上升了。】
葵战术后仰：“噫。”
口是心非。
…………
不管事情开头和经过如何，总而言之——
玩家像是强盗一般大摇大摆地走进每个村民的家中，并且毫不犹豫地对他们进行抢劫。
跟随着葵抢完……调查完了倒数第二家，夏油杰总算反应过来，自己脑子一热干了什么。
“……”他的眼神慢慢变得快空白。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
我不是咒术师吗？
我不是来祓除咒灵的吗？？？！
为什么我在这里做着强盗都自愧不如的事情！！！
直到最后，他们没找到那只不知道在哪里的咒灵，却在村子最里面，最荒废，破旧得摇摇欲坠的屋子里——
看到了一个被打开的笼子。
还有笼子面前站着的一个人。
那人站在满身伤痕地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满脸震惊和害怕的少女面前，眼神却很是恍惚。
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他有一头略长的黑色长发，一半披散一半扎起，内里穿着黑色的直缀，外面披着件五条袈裟，下颔线条因为清瘦显得冷厉又危险，只是侧影就给了他们一种格外熟悉的感觉。
五条悟和夏油杰还有点不敢相信那个猜想时，葵就比他们更先肯定了对方的身份。
谁让【夏油杰？】这几个字就那么明晃晃地出现在对方的脑袋上！
这种昵称里带问号的情况……迄今为止她只遇到过两次。
一次是伏黑惠，还有一次就是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会是一样的情况吗？又或者他们来自一样的时间线？
肩膀和背脊更加宽阔，气质更加成熟的男人，也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眯起了眼睛看向他们。
先是面无表情。
然后慢慢弯起了那双紫色的狐狸眼，“嗨。”
“悟。”
“另一个我。”
“……还有，小葵。”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夏油杰：“……”
这个世界好玄幻。
他看到那一副年幼的咒术师被普通人关起来虐待的情景，本来有些脑子空白。
压抑在心口，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怒使夏油杰心跳加速，更多阴暗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奔腾涌出，误以为站在笼子面前的是即将伤害少女的施暴者时——
就在对方转过脸时，大脑宕机了。
谁？
这是……自己？！！
任何人看到一张和自己有九分相似，只能区分出气质不同的脸，都是会受到极大的冲击力的。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对方的脸要更苍白一点，看起来和葵有点相似。
简而言之——夏油杰懵了。
葵听不到的空间里，系统的声音在响起，全部进入了黑发袈裟男人的大脑里。
「【夏油杰】已进入本世界。」
「一线生机计划欢迎您的加入，为了拯救她的命运，不再重蹈覆辙……请您务必不要回头。」
务必……不要回头吗。
【夏油杰】的目光，慢慢地定在了被两个少年警惕地伸手拢在身后，却远远要比他们镇定得多的红发少女身上。
他眯起了那双眼睛，笑着将没说完的话接了下去，“好久不见。”
“能再次见到葵……还以为是梦里才会发生的事呢。”
葵觉得对方很奇怪。
明明是带着笑意说出来的，表情却似乎很悲伤。
葵被【夏油杰】这种目光看着——她的心里忍不住地感到一阵别扭和不舒服。
像是有什么细小的虫子，攀爬，啃噬，无比贪婪地将她的心脏慢慢蛀空。
葵出了声，问的却是一个格外奇怪的问题：“你在看谁？”
“葵？”五条悟皱起眉头，轻轻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被她像是装了感应器般注视。
怎么回事。
他苍蓝的瞳孔不由自主地转向了这里唯一的外人。
是他的原因吗？
五条悟的视角中，那个长得像夏油杰凭空冒出来的哥哥的黑发袈裟男人也露出了一个有点讶异的表情。
他吃惊于葵的敏锐，想要开口时，就被少女更多更多的话给淹没——那些叙旧的话被迫吞了回去。
“你看的是我，但也看的不是我。”
葵向前走了一步，将自己的同伴抛在身后，不管不顾地继续问了下去，“你在看谁？”
她的眼神里如同在燃烧着熠熠的火光。
【夏油杰】的出现是一根尖锐的刺。
那层用来遮住一切动荡，维护着表面平静的膜终于被戳破——
她无法再继续自欺欺人。
但是，生气。
葵想，生气，很生气！非常生气！！！
她在最开始时还会因为感到无力而变得恹恹，现在那种感情阈值过了限度后，就能感受到心里是一股股急待发泄的怒火。
红发少女站在昏暗的屋舍里，那双金色的眼睛明亮得从未熄灭，只是语气一次比一次急促。
“你看的是你认识的那个我……那个我遭遇了什么，要让你来到这一条时间线？你和伏黑惠的目的是一致的。你就是他要让我小心的【夏油杰】。你的目的是什么？毁灭我？还是让我跟你去你们那里做些什么？”
葵的语速越来越快。
她用最后一句话结尾。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夏油杰】久久地凝视她，流动的时间似乎在这一刻暂停。
他没有否认，反而是干脆利落地承认了，”是。”
葵：“……”
【夏油杰】游刃有余：“我不但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还能告诉你更多你不知道的，被蒙在鼓里的东西。”
葵：“啧。”
她面无表情地伸手一拽夏油杰，开口就是幽幽的劝告，“杰，你可千万不能变成这种谜语人啊，看着就欠揍，绝对会被打的。”
被当面内涵的【夏油杰】：“……”
夏油杰露出了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夏油杰】显然不会在这上面吃了个瘪就恼羞成怒。他顿了顿，就沉静地将话题继续了下去，“你想知道吗，葵？”
语气慢条斯理，却格外笃定。
这次插嘴的是五条悟。
“别信他，葵！”
五条悟扬高声音说话，“他的身份不明，随便来个人说自己是杰就是杰了？开什么玩笑呢，到底是不是还有待商榷……”
【夏油杰”】：“你的心里其实早有答案了吧，悟？”
五条悟：“……”
他的确从这个人身上感到了一种惊人的熟悉，但不能承认。
他的直觉在告诉他，一旦承认就会造成他绝对不想要的，无法挽回的后果。
“成年的你已经擅自占据了葵的太多空间了……尚未成熟的小鬼就别开口了。”
穿着袈裟的男人语气有点不耐，一副将他和自己的友人区分得很开的模样。
“不要打扰我们。”
他抬手，无比熟悉的咒力出现在他们的眼前——陌生的咒灵蠕动着出现，无限膨胀着自己的身躯，直到组成一堵隔开他们的墙，特殊的咒符竖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帐。
相当成熟，趋于完美的帐。
流动着黑色的咒力，没有一丝可以突破的薄弱处，可以看出来制作者的用心。
但在这种情况，这种完美只会让人恼火。
“啧！”五条悟用力地锤了一下帐，又不得不顾忌帐里面的人。
“就不该让这家伙开口的。”
夏油杰冷声道，“如果他没说这些话，葵只会毫不犹豫地炸掉这里……”
但现在不管是他还是五条悟都意识到，葵被对方的话里抛出来的诱饵给勾住了。
这种无法插手的感觉……真是不妙。
****
“怎么不说话呢，葵？不是你想要问我问题吗？”
他甚至淡淡地笑着，拢住袖子站在她面前，低着头。
【夏油杰】以为会看到葵揪住袖子急切的问她的一幕，却看到面前满身健康和活力的少女，抬起头，开口就是一句毫不客气的话。
“你们这群人，遮遮掩掩又不说清楚，到底想干什么啊。”
“……”
葵语气听着凶狠又残暴，“就应该把你们全部抓起来给玩家打黑工紧紧皮老实一下。”
伏黑惠是这样，夏油是这样，华胥也是这样！
葵逆反了。
葵觉得自己触底反弹了！
她超级不爽地按住他的手臂，力气大得将他的骨头都捏得咔咔作响。
红色的刘海下，覆盖了一片整齐的阴影，那双金色的眼睛耀眼到让人不敢直视。
是不同于盘星教教主遇到的那个少女的灰暗，苍白，重得令人喘不过气的压力。
鲜艳的，肆意的，红。
【夏油杰】怔怔的，一时间忘记了要回话，于是只能听着葵继续叭叭叭开口，声音里溢着怒意。
“不会觉得很有趣吧？很烦诶？！”
这是游戏吗？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为什么会重来一遍？
真相像是蝴蝶，即将撕开问题的茧壳，振动翅膀。
这些问题也许是必要的，是不可逃避的。
可是这些问题，就是让她不高兴，让她恼火的根源啊！
葵用力得像是要把【夏油杰】的手臂捏断。他能感受到，她看似细瘦的手指，如同千锤百炼的钢铁一样重重地嵌进他的臂中，带来一阵重物压迫到神经的痛意。
强大到恐怖的力道。
明明很疼，他却不自觉走了神。
属于他世界里的那个葵，也有这么强悍的握力，但她对同伴从来都温柔得如同对随便碰一下就会碎掉的玻璃，小心翼翼地维护，而不会将这种力量用在他们身上。
啊。准确而言，他不是同伴。
【夏油杰】是在那个世界里，她迫于无奈下转化的信徒。
她唯一的信徒。
眸光垂下，微微一暗。
所以……他会将她的希望和胜利亲手延续下去。
不论代价。
葵还在说话，字字句句都斩钉截铁。
“我讨厌这样！要说就说明白啊！”
“看我伤心，看我困惑，看我像是团团转的蚂蚁一样很好玩吗？！一点都不好玩！”
这些话比起在对他说——
倒更像是在透过他的眼睛在和他身后的人说话。
【夏油杰】：“……”
他睁大了那双细长的眼睛，呼吸顿住。
“还真是……不一样。”
明明被一顿输出压制，【夏油杰】却没有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他像是对一个不高兴的孩子，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葵的脑袋……没拍到。
被速度很快地躲开了。
【夏油杰】的手拍了个空，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葵听到眼前疑似不同时间线的同期在轻声说：“他们不同意我和你通话，也不同意我作为计划的启动人。问他们原因，居然会觉得我会对你抱有怨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啊。”
“……倒不如说，能重新看到这张脸……”
“是我最觉得，我没有后悔继续活着的时候。”
夏油杰对上那双疑惑不解的眼睛，眼神慢慢柔和下来，连带着叹出来的气都是轻柔的。
“你想看看之前的你是怎么选择的吗？”
世界在上升。
而她在下沉。
——那是【夏油杰】永生难忘的画面。
后悔吗？有一点。但他会继续这么做。
因为这才是将他重新带回这个世界，又重新为他的心里点起了一盏火的少女所希望的。
……
她的眼前是一片艳丽的霞红和晕开的深黄，如同两色的颜料泼翻在天际，沉默地流动，晕开。
白天与夜晚摩擦出来的一场火花，人们称之为黄昏。
葵看到了另一条时间线的自己。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站在半空中是什么样的体验？
轻飘飘得感受不到任何重量——那是一种似乎连自己的肉。体都抛却的感觉，非常新奇。
但葵的注意力不在这里。
她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
“她”背负着拯救一个世界的重量，独自一人来到这里，身后是千疮百孔毫无生机的世界。
葵隐隐从“她”身躯未能完全遮住的缝隙中，窥见了那个世界的虚影，熟悉又陌生。
黄土，山坡，荒野，城市的废墟里，只有丧尸，只有她的“同类”在游荡。
“……”
“她”对着白发的男人认真地请*求同行，被他牵着手结识了更多更多的同伴，建立了情感的羁绊，主动去保护和照顾“她”的同伴。但“她”沉默得像是一抹黯淡的月亮，不见丝毫鲜活，也没有强烈的求生意志。
“……”
本能的饥饿，和人性的克制，一次次的角逐，一次次的忍耐，“她”痛苦地蜷缩起身体，抱住膝盖，将越来越强烈的，烧得胃一阵阵疼痛的食欲嚼碎再吞进肚子里。
直到最后的新宿战，面对千年前的诅咒之王，“她”如同一颗熊熊燃烧的恒星，爆发出了最强大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异能力——「自欺欺人的愚者」。
两面宿傩，败。
“……”
战斗结束，参加完庆功宴，“她”和同行者们一一告别，迫不及待地回归到自己的世界，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她”怎么都唤不醒体内的世界之核。
三分钟后，她的世界终于到了极限，轰然崩塌。
最后一丝希望消散。
“……”
重重的，颤抖的喘息。
“她”崩溃地自行解体。
“她”从空中坠落下去。
葵看着“她”，就像是看着站在十字路分岔口，却走向了不同道路的自己。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作为旁观者，从这一幕幕快速闪过的画面里，葵清晰地意识到“她”的救世只是为了赎罪——相应的，“她”的眼中没有自己，“她”厌恶自己。
强烈的自厌情绪，不够强烈的求生欲，这就是“她”的败因。
所有的记忆结束了时，葵觉得自己的眼睛干涩得厉害。
她问出口，“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东西？”
【夏油杰】轻轻颔首，又纠正，“这是你想要的真相。”
他以为自己会面对葵疾风暴雨一般的质问，却看到她相当平静地点了点头，“行。”
紧接着又是一句，“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
他轻轻叹了口气，“葵，这要问问你自己——你的愿望是什么，你想要做什么才对。”
倒计时在和他发出最后的警告，他没有时间了。
“葵。期待我们的第二次见面。”
穿着袈裟的黑色半长发的男人，含笑看向面色不清的少女，是无比笃定的语气。
“不管你是否接受……我们会在另一个世界重逢。”
他看着站在原地低着头一动不动的葵，平静地对她颔首示意，毫不在乎她没有回应，就拢着袖子，转身离开。
那是一副很奇妙的画面——黑发的男人每背对着她转一下角度，他的身体就变得透明了一分，如同被擦除的画面。
直到最后，彻底消散在了空气里。
他的任务完成了，倒计时自然也就结束了。
随着【夏油杰】的离开，帐和咒灵也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
像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只有奔过来的五条悟和夏油杰在说明……这不是错觉。
“葵？”
“小葵！”
“……”
葵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是一片可怕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她没有回应他们的呼唤。
0620只敢看着，不敢吭声。
要是她和之前一样气势汹汹地质问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那它还能偷偷松一口气，再继续愉快地装死。
但现在，她什么都没问，甚至一点表情都没有，做出一副在发呆的样子……这就很可怕了啊！！！
你说话啊！你倒是说话啊！！！
系统偷偷地咽了一口唾沫，刚要弱弱地提示一二，就看到葵抬手点开了游戏面板，翻到设置页面，按了退出的选项。
0620：……完了。
【请问玩家是否确定登出游戏？】
“真相之眼正在看着你。”
红色长发的少女注视着半透明的面板上的那句话，像是要把每一个字都嚼碎，在胃里颠倒几下，才能吃透。
……神神叨叨。真烦。
葵点了确定。
【玩家正在登出游戏……】
【玩家已登出游戏。制作组期待玩家的再度降临！】
葵毫不犹豫选择了下线。
她从一片黑暗里睁开眼，推开全息舱的舱门，遍布全身的酸痛和腹部传来的一阵阵饥饿感都在说明……这次她在游戏里呆的时间太久了。
葵伸手揉了揉肚子，从全息舱里走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像每个现代人一样拿起自己的手机。
葵一边摁开照明灯的开关，一边试着联系了华胥。
社交软件上，他的头像是灰色的，上线时间显示是两天前——
刚好是她上次进入《丧尸模拟器》的时间。
……这是巧合吗？
葵低垂着睫毛，翻看了一下，很快就发现华胥给她留了言。
【我工作上出现了一点麻烦，老板催得很急，没法摸鱼了qwq……论坛的管理权限也交给你了，记得帮我删下违规的帖子。这两天就不上线啦！要到19号才能上线，继续享受游戏的乐趣吧小葵Ov☆～】
【最后！记得登录游戏哦！！！！！！】
看着这个卖萌星星眼的葵：“……”
想骂，但骂不到人。
为什么刚好在她想问一些问题时找不到人啊，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习惯了好友的不靠谱，她随便啃了两个苹果，趿拉着拖鞋走到卧室，整个人呈”大”字状扑向床，再翻了个身。
背后枕着一只自嘲熊玩偶，穿着睡衣的少女尽量放松地躺在床上，放空大脑。
另一个自己的一幕幕记忆还残留在她的大脑里，久久挥之不去。每一幕都真实得可怕，让人喘不过气。像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熟悉得令她的脑子一阵阵抽痛。
她的脑子好乱。
闭上眼睛。
……睡一觉吧。
*****
一觉睡醒，葵习惯要坐起来去上实战课，却在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熟悉的卧室时愣了半晌。
这里不是游戏。
没有熟悉的早安，没有嬉皮笑脸的问候，也没有笑眯眯递过来的早餐。
葵看到了《丧尸模拟器》的舱外显示屏。
她没有暂停时间，所以上面里显示了游戏里的日期——6月21日。
这个日期是她的生日。
葵：“……”
她慢慢地低下了脸，呈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安静。
生日啊。
默念着这个词语，她的脑子里出现的是一幅幅更加熟悉的画面。
黑发的少年用那双温和的眼睛看着她，说出口的话比目光更温和。
“夏至日吗？是和葵的名字很相配的生日呢。”
——被夸奖。
白发的少年笑眯眯地勾住她的肩膀，语气得意极了。
“你的生日从你说出口开始，我就一直有好好记住哦？”
——被记住。
黑发的女孩，腼腆的男孩，和绿色眼睛的男人。他们望着她。
“您生日的那一天，我们会来的。”
——被在意。
葵突然觉得自己的头没有那么疼了。
噩梦一般的记忆在离她远去。
葵进入了全息舱。
葵登录了游戏。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loading……loading……欢迎玩家登录游戏！】
当葵再度睁开眼睛时，听到这句系统提示时，竟然感到了意外的安心。
周围是熟悉的高专宿舍。
越来越多的摆件，伴手礼和乱七八糟的光碟，游戏机，是她的同学们送的，或者随手丢在这里的。
五条悟相当自来熟，在没任务时喜欢窝在她的宿舍里——葵觉得最大的原因还是她不怎么回宿舍，让自己的宿舍看起来像是客房一样中规中矩。
所以五条大少爷进她的房间是真的一点负担都没有。
他会在她回来时态度自然地和她一起打游戏，打完就将最新版的游戏光碟和设备丢在她这里——直到被葵踹了屁股，才不情不愿地帮忙收拾起来，随手堆放在她的床头柜里。
收拾了，但收拾得很敷衍。
夏油杰比他有分寸多了，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总是带着一副充满抱歉的温和笑容进入她的房间，细细询问她的任务详情，再顺手将任务结束时买好的伴手礼放在她的床上——能吃的早就被葵当场吃掉补充体力值，不能吃的也被放在了自己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柜子里当摆件。
顺便再摁住夏油杰的手，暴怒地不让他用亲切的语气给自己割一刀口子喂她吃奇怪的东西。
家入硝子是最温和的那一位了。
柜子上的摆件也有很大一部分是硝子送的。
在葵来之前，她其实一直都在刻意地和自己的两位同期保持距离，因为没有人比医生更明白生死离别来得有多么猝不及防。这是对她，也对夏油和五条最好的相处方式。
直到葵到来后，这种若有若无的隔阂被稍稍打破了一点。
女生宿舍离得近，她们更是门对门，平时交流相当方便。家入硝子每次都会在宿管查违禁物品时将烟酒偷偷地藏到她的宿舍，因为葵的行事风格奇怪，宿管不会去检查。
等到宿管离开，她才会将烟酒提回自己的宿舍，并和玩家道谢，再和玩家分享零食。
偶尔她会敲门询问葵，要不要和歌姬冥冥她们一起出去逛街，丝毫不在意这可能会带来的麻烦。
葵：总而言之感谢硝子。（双手合十）
她的手机跳动着信息，从被窝里摸出来，滑亮屏幕一看，是禅院直哉发来的。
【生日快乐，葵。家里那群老不死的看我不顺眼，在找我麻烦，死老头子也不帮我，忙得很，暂时没法过去陪你……只能委屈你和东京高专那群人一起过了。嘁，希望他们别搞砸。但放心好了，禅院家家主的位置非我莫属。】
【还有一点。礼物你明天就能收到了，我寄的特快。】
葵：嚯。
她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原来是禅院直哉被她遗忘了。
他没有放弃任务！他居然还在默默地战斗！
这个男人一直坚定不移地行走在成为禅院家家主的这条道路上！！！
玩家震惊.JPG
她又翻了翻手机，没看到其他短信。
葵顿了顿，再翻了翻，还是没有。
……她一点都不失望。
没错，她一点都不！失！望！
葵这么想着，刚要提起精神，把这一天当作和以前没有区别的一天一样度过时——刚点开游戏面板查看日常任务，五条悟就推开了门，直戳戳地走了进来，毫不扭捏。
“葵～”
明明说过自己会记住她生日的白发少年，现在却像是忘记了这一茬般，和她语气轻快地抱怨，“你这几天一直不在高专，谁都没能联系上你……丢下我们去哪里了？”
“还有那天也是！看都没看我和杰一眼就直接走掉了，理都不理我，超级无情的诶！”
说着说着，五条悟的语气越发控诉，对她喵喵叫个没完，“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把烂摊子丢给我们处理一声不吭走人也太过分了吧？！”
“但是，我有好好安置那两个小孩哦。”
他颇为自得地抱手，翘起嘴角，那双眼睛闪闪发光，“她们年纪还小，脱离了那种环境，接受良好的教育和照顾，很快就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放心，虽然有咒术师的天赋，但我询问了她们的意见，没有把她们丢给总监部收养哦？”
“孩子总该有自由长大的权力嘛。”
五条悟说得轻松，却是只字没提他在这其中顶住的压力和遇到的困难，甚至笑嘻嘻地问她，“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可靠？”
葵沉默片刻：“可靠这两个字真的可以形容你吗，悟？”
五条悟震惊指责：“哇！说话好过分！”
他没有提起葵和【夏油杰】的那场隔绝了其他人的谈话，也没有像以前一样好奇又执着地追问她谈话的内容，更没有去问她后续的去向。
像是察觉到复杂的情况后，一下子慎重了起来。
五条悟收起了随意的言行和大大咧咧的态度，展现出了难得的谨慎。
然后他问出了一进门就一直想问的问题。
“说起来——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葵。”
问完这句话，五条悟就紧紧盯着她，在等她的答案，似乎打定主意就算她有自己的安排也要将她当场带走。
葵给出了答案——“没有哦。”
*****
被夏油杰和五条悟一人伸一只手捂住眼睛，家入硝子在身后推着带着走进了包厢时——
葵被遮住的视野里亮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
【眷属-伏黑甚尔的心情值上升了。】
【眷属-祈本里香的心情值上升了。】
【眷属-乙骨忧太的心情值上升了。】
【重要角色-灰原雄……】
…………
她的视野里，东京咒术高专全体成员基本上都到齐了。
就连平日里不怎么爱凑热闹，满脸严肃的夜蛾正道老师也到场了。
包厢现场闹哄哄的，他们在一开始还没有察觉到这场生日派对主人公的到来，正在各自协调，配合着调整气球和彩带的位置，包厢正中间，巨大的四层蛋糕引人注目。
葵：“……”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好难过。
心里好难过可是又好幸福。
葵难以忍耐眼里的酸涩。
她总是恍惚地觉得她似乎很久没过生日了。
对生日的印象，甚至是陌生的，不可触碰的，连这一刻都要小心翼翼到害怕这是一场一碰就碎的玻璃做的幻梦。
葵有些不明白原因——明明去年爸爸妈妈还陪自己过了生日，亲人和朋友都在自己身旁，祝福自己又长大一岁。
但她又好像明白原因。只是不敢去面对那个答案。
葵不想承认，她在看到华胥离线状态时，心里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这样就能晚一点去询问，晚一点去对峙，晚一点去得到答案。”生日快乐！！！葵！”
礼炮拉响，五颜六色的礼花在包厢中炸响，飘飘扬扬的，像是下了一场斑斓的雪。
五条悟的第一句话很快就带动包厢其他人的目光看向她，像是连锁反应。
“生日快乐葵！”
“生日快乐啊，大小姐。今天就不找你要酬金了。”
“生日快乐。葵学姐！恭喜你成年哦哦哦哦哦！”
“……总之，生日快乐。希望你做什么都能顺利。”
“葵大人生日快乐——最喜欢最喜欢葵大人了！”
“葵大人，生日快乐……我会更加努力的。”
“生日快乐，小葵。希望你的每一天，都是开心的一天。”
“生日快乐，学妹。不要留下遗憾地度过生日嘛。”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是一颗柠檬，被用力地拧出酸涩的汁水，顺着心脏的表面流下，在心脏的末尾悬空，又一滴滴地渗入她的五脏六腑。
葵的整具身体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好多人都陪在她的身边，很多句很多句生日快乐，很多很多张满是祝福的笑脸，他们搂住她的肩膀，亲密地抱住她，每个人都在给她送上成年这一天真诚的祝愿——
他们在庆祝她的顺利成年，长大成人。
葵发现自己看不清他们的脸时，才后知后觉自己真的掉了眼泪。
好多句的祝福在后面汇成了一句。”生日快乐，恭喜成年——葵！”
葵在游戏里过了18岁的生日。
她从未感觉如此真实。
…………
“为什么要和她单方面切断联系？你给我们的工作带来了困扰，打乱了我们的安排和进程。”
“什么时候安排所谓的剧情都可以，唯独这一天不可以。”
华胥冷漠地开口。
他不像是平日里的那个总喜欢跟葵撒娇打滚毫无形象的小孩子，反倒是像一个事事衡量，细细考虑，和对方坐在平等的位置上交流的精英。
“我不允许你破坏她的愿望。”
“这很过分吗？她只是想过完一个生日。让她把生日过完。”
电话另一头似乎也对这句话无言以对，沉默数秒，最后选择了妥协：“……算了，随便你吧。”
“其实就算你现在要改变主意也来不及了。”
那边的声音冷静到冷漠，“她的求生意志，和她体内的世界核心在一起变得强烈……就像是在一起生根发芽。”
“私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你最好祈祷她不会反悔。”
华胥听到这句话笑了，“她不会。”
他以无比笃定的语气道，“她不会反悔的。”哪怕千千万万次。
电话挂断，游戏制作人出神地看着面前屏幕里的另一端的画面。
热闹得令人心生欢喜。
你不能在如棉花糖一样轻柔甜腻又虚伪的梦里，得到你本来应该得到的东西。
那么我希望你，我祝福你……能在这另一个真实的世界里，在深深爱你的朋友的陪伴下，欢笑着度过自己的生日，成为一个幸福的大人。
本应如此。你是夏至日里，最美丽最自由的那只蝴蝶。
夏至。
——盛夏到来了。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游戏里的时间是6月21日。
现实里的时间是6月18日。
当葵再度从自己的卧室里醒来时，间隔时间没有超过一小时。
但比起先前的疲倦，沉默，摇摆和恐惧，她更加坚定和冷静。
葵想，另一条时间线上的自己不是自己。
她清楚地知道，那不是游戏的剧情又或者矫饰的梦，也无比笃定她不会再是那样的结局。
葵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也会坚定地去追寻这个世界的未来。
葵点亮了手机屏幕，毫不意外地看到原本离线两天的社交头像是亮起的状态。
原本跟她说好工作很忙，19号才会上线的华胥，此刻在线。
她成功抓了个现行，并默默地给对方敲了一行话附赠一个笑脸，发送——
【葵葵葵：有什么要说的吗^^】
【华胥：……小葵你听我解释qwq】
葵不想听。
葵冷酷无情地拉黑了他。
葵很快就接到了好友的电话。”呜呜呜小葵我错了！！！我再也不……”
她听对方先是一顿痛哭反省，讨巧卖乖，再是撒泼打滚着让她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放出去——
葵陡然出声打断了对方的表演。
“华胥。你说我这个暑假去外面旅个游怎么样？”
这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直接给对方干得死机了。
半晌，华胥才干巴巴地挤出来了一个表示疑问的语气词：“……啊？”
葵笑眯眯地继续说，“我的意思是——我至少要去外面走走吧？一整个暑假都待在家里吃外卖，打游戏，都不出门，感觉整个人都要发霉了。”
她的好友，自从认识后就一直照顾关心她的少年，私密论坛真正的主人，《丧尸模拟器》的制作人……从她突兀地说出这句话后，就一直没有吭声。
她甚至在很有耐心地，一下下地数着他平稳到显得有点异常的呼吸声。
对方似乎在不合时宜地发呆，所以一直都没传出任何声音。
可凭借葵对华胥的了解……他正在思考。
“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个？”
华胥出声， 第一句话就是疑问，“你觉得游戏不好玩了吗，葵？”
他在期待她的否定。
可葵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嗯，是有点无聊。”
“所以你说我出去旅游怎么样？”
葵的笑容越发灿烂，她的语气和平日里的闲聊无异，只是那副表情是出乎寻常的冷静。
“不要啊小葵……”
华胥的语气一下子灰暗下去，如同被她的答案打击得失去了色彩。
“你不想继续陪我打游戏了吗？我超级需要你帮我内测检查bug的——”
“我一点都不想你出去的！你走了我怎么办啊小葵！”
对方哀哀的叫唤简直像是尾巴掉到地上，甩都不甩一下的小狗。
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葵再度打断了，“是不想，还是不能？”
现实生活里的少女，有着一头漆黑的长发，顺滑，打理良好，穿着一身舒适的睡衣，即使不用露出睡眼惺忪的模样，也足够可爱。
可是，她的表情却绝对算不上可爱，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沉静。
“那通电话里，不要醒来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知道的，对不对？”
不是传销电话，也不是谁的恶作剧。
那或许是真切的，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告诫。
她原本又叫又闹，嚷嚷个不停的好友在听到了这句话后停住了全部的言语。
安静。
致死量的安静，像是要从她的血管里注射进去，让她生出了一种全身不自觉颤抖的冷。
“你知道了啊。比我想得要更快。”
熟悉的嗓音，陌生的语气。
这两者的组成给人的感觉怪异至极。
她的好友说，“我很抱歉，葵。”
“但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
2006年，天元提前暴动，急需同化，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不管是Q组织还是盘星教，都没有预料得到他的同化期会提前，无法及时做出应对的方针。
至于总监部——总监部也被这一突发性的消息弄得手忙脚乱。
某间和室。
羂索坐在榻榻米上，神色不明，一时间辨不清喜怒。
这位千年前的诅咒师能感受到，不管是他持续了千年的计划还是近在咫尺的事件，都在脱离他的控制。它们被不知名的事物吸引，越发偏移，直到离开了原本的轨迹。
[变数]。
在一开始没受到足够的重视，以致于现在飞快膨胀到他无法控制和插手程度的变数。
不，或者一开始阻止也没用吧？
羂索轻轻叹了口气，合拢了桌面上的文件和情报。
“川崎市主人，葵，天元，星浆体事件，变故，同化……”
羂索喃喃自语。
在这种计划不按照他设想进行的紧要关头，他居然还是一派冷静的模样。
恐惧，震怒，不安——这些情绪他早都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了，羂索甚至产生了一种倦怠的情绪。
事情到底会怎么发展？
这是羂索都无法预料的走向。
他只是有一种非常古怪，又不得不相信的直觉……
这个世界在被当成一场游戏。
大阪，天内理子很快被咒术界紧急召唤。
东京咒术高专，夏油杰和五条悟接到了护送星浆体的任务。
葵要求同行一起做任务，遭到高专校长拒绝。
葵：“？”她毫不犹豫地暴打了校长一顿！
校长……校长同意了。
葵满意点头离场，走前伸手，一手拽一个同期，带出了高专校长室。
本来打算插手帮忙，却发现自己毫无用武之地的五条悟和夏油杰：“……”
这也行？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夏油杰在观察着葵。
自从上次她和另一个自己聊天后，就感觉她比原本安静了很多。
安静得让人心疼。
只有在生日的那一天才肆无忌惮地大哭一场，又在哭后露出了比盛夏更加热烈灿烂的笑容……似乎终于解开了某种心结。
这才让夏油杰偷偷松了口气，不再因为担心去探究更多。
只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发现自己被蒙蔽，是会慢慢生出无力感的。
明明是咒术界这一代天赋异禀的咒术师，年纪轻轻就取得了特级的称号，却像是和自己的同期隔了一道看不见又跨不过去的鸿沟。
夏油杰在察觉这一点后，心中不由发堵。
为什么呢。
他想。为什么什么东西都不愿意和他说？
他不是她的眷属吗？
还是说，她有其他的分享对象？
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猜测，都让他的口腔里泛起了一股苦涩。
“小葵。”
黑发少年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面上的笑不见丝毫异常，“执意要跟着我们去做任务……你是在打星浆体的主意吗？”
夏油杰：“——最好不要哦。”
葵看了看夏油杰，又看了看五条悟，困惑地问出了口。
“为什么不要？你们难道觉得，天元同化星浆体是正确的吗？”
她提出的这个问题让两位特级咒术师陷入了沉默。
他们的表情各异，但都在说明——他们并不认同高层的决议。
因为不管是谁都明白，所谓的“星浆体”，是活生生的人。
是有温度，有记忆，有过去，有情感的人。
要让十多岁的，尚且青春蓬勃，人生充满希望的少女“自愿”进入薨星宫，放弃一切去和天元大人同化——
这和送对方去死有什么区别？
葵自顾自拍了拍手，神情愉快：“好的，看来你们也觉得这是不对的。那么——”
“我们送她逃走吧。”
她语出惊人。
五条悟没有异议，倒像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样点了点头，“好啊。”
他语气轻松，“虽然应对高层那群老头子是很烦啦，但送她去国外，远远地避开咒术界倒是没什么问题哦？”
夏油杰则是细心地考虑到了另一件事，“我也没意见。但是小葵，没有星浆体的话……天元大人的同化要怎么办？”
他皱了皱眉。
天元结界覆盖的是整个日本地区，涉及着高专，御三家，总监部和大大小小的咒术世家，牵扯的是整个咒术界的稳定和平衡。
如果天元出了意外……势必会引起咒术界的动荡。
或许会波及到普通人也说不定。
夏油杰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葵一直都没什么表情，直到听到了他的疑问，才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双金色的眼睛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比太阳更加耀眼。
她口齿清晰，自信满满，“这有什么难的？我去。”
只要玩家有需要，玩家就能秒变星浆体！
“不行！”
“不可以！！！”
几乎是异口同声般，五条悟和夏油杰出声反对，态度激烈异常。
葵：“？”
她好不容易才遇到了能和天元扯上联系的机会，他们为什么反对得这么激烈？
难道她的意图已经被看透了吗！
夏油杰的神情尤其复杂，像是觉得她在想不开。
“小葵，如果你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告诉我们，好吗？”
他的语气沉重而小心。
“什么都不知道，就会生出不安。什么都不了解，就会变得忧虑。我不想让你讨厌，小葵。”
夏油杰深深吸了口气，“但是，我们是朋友，是并肩作战那么多次的同伴……”
“无法帮助到你，我会难过的。”
黑发的少年，柔声说出了这么作弊的话。
五条悟附和：“虽然不觉得葵会是喜欢牺牲自己的笨蛋——”
“但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还是放下来比较好吧？”
他的眼睛也跟着一眨不眨地看着葵，“我赞同杰的说法哦。”
葵：“……”
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葵一脸冷静地伸手，一人给了一拳头，如愿听到了痛呼。
“说笨蛋谁是笨蛋啊？明明是你们吧？”
虽然说得这么不客气，但红发少女还是对他们露出了一个笑容。
“放心吧。我有我自己的考虑。”
这句话像是一个定心丸，两位年轻的咒术师顿时安心了不少。
他们以最快速度抵达了大阪，面对的是早就被安置在会议厅里，面色惶恐不安的天内理子。
年轻的少女，面颊红润饱满，眼睛大而有神。
不管是面容还是身体，都透出了充沛鲜活的生命力。
天内理子一开始还在用虚张声势的模样，来掩盖自己对同化的恐惧——
直到后面听到了葵问她想不想离开时，她呆住了。
年轻得掩盖不住自己心思的少女，不敢相信这个选择题，甚至在一开始还以为这是总监部测试她忠诚度的陷阱。
她在黑井担忧的目光里顿了顿，继续摆出了一副狂热又夸张的信徒模样，继续拖着一副讨人厌的腔调，满脸骄傲的神情。
“大胆！尔等竟敢质疑妾身！”
“妾身即是天元大人！天元大人即是妾身！”
装腔作势，信誓旦旦得似乎要将自己也骗过去。
直到葵又不厌其烦地问了一遍——天内理子才敢确定，她是认真的。
她就那么呆在了沙发上，所有的拿腔捏调在这一刻垮掉了。
天内理子露出了傻傻的表情。
高专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将她护送到了机场，中途解决了不少Q组织派来的杂鱼。
直到天内理子切实地站在明亮的机场里，周围是匆匆的人流，而眼前是认真注视她的，短暂的同行者和恩人。
“我真的，可以离开吗？”
可以抛弃一切责任离开，可以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可以不同化成为天元大人的一部分……
直到现在，天内理子还在焦虑地，小心翼翼地询问。
那双湛蓝的眼里是不确定的光。
葵站在机场平静地看着她，“天内理子。”
她念出对方的名字。
天内理子像是受惊了一般猛地站直身体，“诶？是，我在……！”
她看着面前从一开始见面就一直毫无顾忌，也毫无恐惧的红发少女，心里带着小小的憧憬，竭尽全力地倾听着她的话。
“你不该在这里停下。这不值得。”
葵像是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你应该拥有更美好的未来。”
她看着天内理子，像是看着另一个自己。
最后一句话也从她的*嘴里说出——“向前进发吧。”
天内理子听着她的话，眼睛里飞快地积蓄起了泪珠。
她哽咽着点了头，“我明白了，葵小姐。谢谢你。”
天内理子带着眼泪，对他们露出了笑容。
像是挣脱了一切的束缚和强加在她身上的责任。
恰好就在这个时候——葵的游戏面板终于动了。
在此之前，不管她怎么敲打它都没反应，什么东西都刷新不出来，无法联系0620，更不用说日常任务了。
她只能凭借直觉和喜好行事。
直到现在，在确定天内理子的角色命运产生偏移，这个事件正式画上句号后——系统的声音迟迟响了起来。
【重要角色-天内理子存活，系统正在自动结算中……】
【隐藏支线：“星浆体的救赎”已完成！】
【恭喜玩家！您在东京地区的时间积累进度已完成！】
【薨星宫地图已解锁！东京占领度已解锁！】
【请玩家继续努力！】
连续的感叹号简直要跳到葵的脸上，而在听明白其中的意思后，红发少女翘起了嘴角。
五条悟在路上问她，打算怎么处理天元，怎么应对总监部——
很简单。
为什么要让天元去同化别人呢？
只要她同化掉天元就可以了。
葵脸上的笑容让0620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可恶，这种背后发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都怪华胥！
看看！玩家一会儿冷漠一会儿笑的，别是被整出精分了！
它还没来开**跃一下气氛，就听到了葵的声音。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压得很低，低得近乎在嘟哝。
“你会陪我一起见证一切发生的，对吧？0620。”
系统在这一刻沉寂了一秒。
随后，电子音一板一眼地响起。
「是的。玩家。」
「我会忠实地记录一切。」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葵感受到了自己的两位同期的目光。
她知道他们已经对自己的身份心知肚明——
不是川崎市主人的身份，而是玩家的身份。
不管是真的打心底地相信，还是对朋友幻想的纵容……他们都明白一二，只是没有点破。
葵没有回头，只留给他们一道背影。
少女穿着白色的风衣，那头红色的长发像是风里翻滚的一团火焰，扑咬着她的小腿，勾勒出了纤细又坚硬的轮廓。
她沉默地望着天内理子登机，直到舱门在她的视野里关闭，才移开了视线。
“小葵……”
她听到了身后夏油杰的声音，迟疑地捉住她的耳膜，晦暗而不清。
明明很低微，却似震得她耳膜发疼。
不要总是喊我的名字啊。
葵想，好像真的很不理解，很想要依赖我一样。
明明是这个世界的强者，却在自己面前，像是没有警惕心一样靠过来……
【眷属-夏油杰的心情值下降了。】
葵抿起了嘴，她感觉自己的舌头隐隐发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跳动。
但她回头看向了自己的好友，深深吸了口气，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候机大厅的灯光明亮，顶灯在这一瞬打在她的头顶，刻下光亮和阴影的分界线。
红发少女将手拢在风衣口袋里，走向他们，脚步轻快，语气更加轻快。
“别担心，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去和天元谈谈。”
说得柔和，语气却一点都不容置疑。
谈谈？
夏油杰听到这一句话，有点哑然，瞧了她那副真诚的笑容好几眼。
真的不是把薨星宫炸了吗？
感觉对方完全做得出来这种事啊……
黑发的特级咒术师，忧心忡忡。
“你在想什么啊葵？这种关键时刻怎么可能见得到天元？”
五条悟直直看着她，提醒她，“总监部那群老头子不可能会允许的哦——？”
身为御三家之一的继承人，没人比他更了解高层的秉性。
胆小，畏怯，自私自利，利益至上，傲慢到散发出一股股恶臭的地步。
就像是一团扭曲翻滚的蛆虫一样，令人恶心，直欲呕吐。
这种情况会同意，川崎市的棋子进入薨星宫吗？
除非他们终于打算要对天元动手了——抑或者是对川崎市另有图谋，备有后手。
葵笑眯眯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已经得到许可了吗？”
她的态度自然得像是在说什么你吃了吗之类的话，自信极了。
五条悟愣住，缓缓睁大了那双眼睛，露出了自我怀疑的表情：“诶？”
什么时候得到的许可？
那群不管是外表还是内里都烂透了的老橘子真的会同意？
他怎么不知道？
五条家的情报路径出问题了吗？！
五条悟，大脑风暴.JPG
夏油杰倒是悟了另一个可能性，但这也让他的神情变得更加古怪了，迟疑着问了出来：“……等等，你的意思难道是？”
葵大大方方地向他们张开手，全方面展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她笑嘻嘻得如同得逞的猫，叼着一条鱼和他们眼睛弯弯地炫耀。
“我冒充星浆体进去不就可以了吗？”
越想越觉得合理——怎么会有她这样的天才！
五条悟：“……”
夏油杰：“。”
啊，这倒是从来没想过的道路。
白发的少年揉了揉自己的脸，又揉了揉自己的脸，故意地长长叹了口气，将那双眼睛瞅她，难得露出了饱含苦恼的表情，“葵……”
这当然不可以啊！
葵不等他反驳，一脸平静地捏住了他的嘴。
“好的，我知道，你同意了。”
她又将视线转向夏油杰，露出了一个礼貌又温柔的笑容，“你有什么意见吗，杰？”
夏油杰：“……”
他收起了对五条悟咔嚓拍了张照的手机，默默地，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微笑道，“我没有意见哦。”
他一点都不想也被捏成鸭子嘴。
——真的很毁形象，悟。
*****
薨星宫上层。
这里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宫殿，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古旧的，泛着即将腐朽的颜色一般的建筑结构体。
如果来者要进入其中，首先就要跨越这一条长长的，像是看不到尽头般的阶梯。
这道阶梯，一路向下蜿蜒，下面像是一张吃人的血盆巨口，只要进去，就一脚跌入其中，再也走不出来。
五条悟去头铁地应对高层的问责，只有夏油杰陪同着“星浆体”来到了高专的底层，薨星宫的上层。
“哇，还挺豪华的。”
葵感叹，“怪不得要到这个点才向我开放——怕我把这里薅空吗？”
他看着左看右看，眼里写满了新奇的葵：“……”头痛。
夏油杰不相信葵会真的老老实实地进去，和天元大人聊完天就老老实实地出来的。
就算真的是这样——
天元大人急转直下，压制不住异变的身体状况，也说明了这种发展的不可行性。
但他不能阻止葵，他只能看她制止他跟上自己，再独自走进薨星宫的底层。
什么都做不到。
什么都无法改变。
…………
葵见到了天元。
那是一个分不出男女的生物，被套在白色的和服里，五官完全异变，呈现一种半咒灵半人的模样。偏偏脸上又带着异常的悲悯，看着让人毛骨悚然。
它……又或者是祂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生活在一个梦里。”
天元静静地凝视她，像是看穿了她的全部，以一种在此枯坐千年的智慧。
第二句话是劝诫。
“你真的不打算醒来吗？”
葵如祂所愿地陷入了沉默。
一秒，两秒，三秒……
这里的时间没有随着她的沉默停止，她开了口，语气里是认真的求解：“醒来和不醒来的区别是什么？”
天元愣住。
祂被人捧在薨星宫里供奉太久，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反问，一时间竟然有点茫然了。
葵觉得祂抽象的表情有点好笑，也确确实实笑出了声。
“怎么？你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却给不出答案？那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问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但天元却没有生气。
这次换它安静了几秒，再慢慢开了口。
天元语气里带着斟酌，“痛苦和快乐。”
“真实会带来痛苦，虚假会带来快乐。”
天元看着在刚刚把自己的薨星宫洗劫一空的少女，本就空荡的地方变得愈发空荡，喉咙里的话卡了一下，才慢慢顺畅地吐出。
“你不相信吗？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而你所生活的世界，才是虚假的源头。”
明明讲出了这么可怖的话，天元却相当平静地看着她。
祂镇守日本地界太久，又因为千年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祂在不断的内化和异变中，终于触及并抵达了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境界。
这片世界意志传递给祂太多，祂不该知道的东西——所以天元才能如此肯定，面前少女的异常。
祂也顺应世界意志的愿望，将真相捅破在她的眼前。
以一种堪称鲜血淋漓的方式。
天元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少女，心里居然感受到了一丝诡异的欣慰感。
这么一看，自称高维生物和自己的交易应该算是，完成了吧？
葵安静了没多久，就再度开口：“你要怎么证明你说的就是对的？”
听到这种杠精一样的话，天元像是早就想到了她会这么说。
白色和服里的“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过来给她抛了一个问题。
“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
天元：“别人都有姓氏，为什么，你没有呢？”
葵：“……”
葵：“…………”
葵：“………………”
这么一句话，便足以点明对方的心了吧？
天元自觉任务完成，松了口气。
祂觉得自己的使命就到此终结了。
天元刚要语气放缓，温和地请对方离开，就看到葵对祂伸出了手。
“对啊。为什么我没有姓氏呢？”
平静的问题。
平静到看不出异常的语气。
平静得看不出意图的动作。
可天元是什么人？
从千年前就开始镇守整个咒术界，维系着全国结界的人。
祂在那一刻明白了她要做什么，下意识地瞠大那张怪异面庞上的眼睛。
等等！
她不能这么做！！！
自己是全日本的结界的中心，是维持咒术师安全的重要核心，更是咒术界不可或缺的基点……
她怎么会对祂出手？是野心吗？
是想要统治咒术界的野心吗？
这是天元根据往常经验判断，总结后的第一反应。
千百年来，想尽办法阻止自己吸收星浆体的人大部分无非都是这个理由。
可是她明明一点都不在意啊，她……
天元在施展结界术，试图挡住她的攻击时，电光石火间明白了。
是愤怒。
是急需发泄的愤怒。
天元在那一刻明悟，不管和高维存在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祂都注定完不成这个交易——
祂被利用了。
祂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有站上棋盘的资格。
…………
天元的反抗非常无力，甚至可以说毫无作用。
葵按住了祂额头的位置，强行同化了天元，将祂纳并进了自身的意识体中。
直到现在……葵终于稍稍冷静下来。
她也终于明白了在那天清晨，系统尚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是真相。
是在最开始，就刻在游戏面板上的真相。
是华胥处心积虑想要告诉她，又不得不进行遮掩的告诫。
【真相之眼正在看着你。】
【你若回视，必将踏入深渊。】
但没关系，她不会再害怕了。
葵在心里对自己重复了一遍。她不会再害怕了。
她会彻底打通这个游戏，明白真相是什么的，只是早晚的问题。
——因为她是在那一声声祝福里成年的。
……不会怕的。
第60章 第六十章
葵在这个世界里度过的生日，没有痛苦，绝望和病毒的爆发，只有欢笑，礼花和祝福。
他们站在她身周，给了她无限的勇气和面对现实的坚决。
——是打破美梦，直面真相的勇气，吗？
0620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它明白是这个世界重要角色的情感，刺激了她体内的世界之核。
核心的唤醒进度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90%，远远超过了以前她在不同世界那一次次的努力，也以一种它都没想到的方式改变了她的想法……
越是发生改变，心态改变得越多。
葵身处的那个看似完美无缺的世界，就越会在她眼中出现一道道裂痕。
这和0620设想的不一样。
感情是这么奇妙的东西吗？
人和人的联结是这么神奇的事物吗？
作为高维的科技产物，0620即使可以模拟出人类的心理活动和各种各样的情绪反射，它也无法真正理解其中的意义。
但是，这大概是好事吧？
系统不确定地想。
它的内核处理器在运转，推算了一遍遍的结果，都在证明这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
如果有人告诉你，你生活的世界是假的，你会怎么办？
会信以为真，去探寻真相是什么，还是继续麻痹自己，继续沉沦在其中？
葵暂停游戏，回到了现实， 第一时间是坐起来跑出去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灯。
她的手指蜷曲着，停留在开关面板上。
感受到指腹下的坚硬，冰凉，她如同被从头泼了一盆水般，脑子在向外传递着一阵阵冰寒。
疑点。太多太多的疑点了。
当少女不再潜意识沉浸在这个虚构的世界里，不再把真正的自己缩起来，逃避一切——
当她不愿意再相信时，这个世界变得显而易见的单调和重复。
“你生活在一个梦里。”
“你真的不打算醒来吗？”
“你所生活的世界，才是虚假的源头。”
天元的言语还在耳畔回响，像是变成了一声又一声沉重的喘息，在她耳边，震得她不舒服。
直到看到自己的手指在轻轻颤抖，葵才明白……是自己在克制不住地喘气。
胸口在起伏，内脏翻滚，压迫着她的气管，以致于只能艰难地呼吸。
——她真的开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于是葵开始试探。她拨通了一个平日里玩得很好的朋友的电话。
“喂。”
“怎么了？突然有空给我打电话了？”
葵听到电话里的另一头传来了嘈杂的蝉鸣，和脚踩在落叶堆上，一步一步行走的沙沙声。
她的朋友声音爽朗，热情，像是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植物。又带着点调侃的意味。
“难不成是暑假作业写完了，你打算大发慈悲让我抄一下？”
葵：“……”
她一秒面无表情。
不可能的。暑假作业这种东西是不可能写得完的——没有人能笑着面对暑假作业，没有人。
她简简单单一句话敲碎对方的美好畅想，“做什么梦呢，我一个字没动。”
对方忍不住笑骂她了好几句。葵沉默了几秒，继续问，“你在干什么？”
“在和我爸进行户外实践——讲大白话点就是拔点笋子采点菌子。有空来我们这里玩啊，葵，暑假天天待在家里多无聊啊。”
葵：“……嗯。”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简简单单应了一声。
明明是在和朋友聊天，她却莫名感觉自己心中的空洞变得更大了。
“所以给我打这通电话是干什么的？就为了和我寒暄？”
“没，我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题？只要不是学习上的问题一切好说，你问吧。”
“我叫什么名字？”
“啊？你是在对我进行什么伪人测试吗？”
朋友有点无语，“你叫葵啊。还是说你突发奇想决定改个名？”
葵听着她熟悉的语气和熟悉的吐槽，有点想笑，却只是勉力弯了弯眼睛，“我是说，我的姓名叫什么。”
姓和名是一样重要的东西，是她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证明。
朋友的声音在这一刻消弭了。
电话那边是难以想象的安静，随后——
“滴，滴，滴……”
电话被挂断了，对方拒绝了沟通。
这几乎肯定了葵心里的判断。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进行了更多的尝试。
她发现自己无法去自己没去过的地方，也买不到出市的高铁票。
不管给爸爸妈妈打几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微信发送过去也毫无回应，只有往上划动，每周一条固定的信息在眼前跳动。
那个论坛像是停止了一切活动，不再有新的帖子和回复出现。
如同被程序设置。
暑假是假的。
父母是假的。
朋友是假的。
这个世界也是假的。
当葵低下头时，她看到自己的手如同枯木最后的挣扎一般在微微颤抖。
她自己创造的世界在崩塌，向她开放曾经发生的一切。
葵感觉到自己的思维乱糟糟的。
……那论坛也是假的吗？
论坛的用户和那些老玩家是假的吗？
那什么是真的？
“呼……”
“呼……”
是谁在喘气？
越来越吵，越来越急促。
——啊，是她自己。
她的胸口痛得似乎要裂开，裂出了一道破口，寒风在向里面灌得呼呼作响。
“华胥，你一定知道什么。”
葵支起了身体，轻声说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却越来越大。
“这个世界里我只记得你的名字！”
“还有那个论坛是怎么回事，游戏又是为了什么……”
“告诉我！！华胥！！！！”
最后一句话，被她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
华胥不自觉忧虑地皱起了眉。
他看到她的情绪在剧烈波动，极其不稳定。
外界刺激对她来说还是太大了，如果放任下去，很有可能会让之前的努力全都毁于一旦。
必须……回到游戏。
她必须重返游戏。
情形紧急，华胥不再犹豫。
他忽略了系统嘈杂的声音，抬手，把她再度导入游戏中——
2006年，6月，东京，薨星宫。
暂停的时间继续流动，而她因为痛苦，在那一瞬间同化了整个东京。
于这一刻，名为同化的特殊病毒传递向了整个日本地区。
只要是天元在国内立起来的结界，不论大小，不论用处，都在被她的【同化】彻底污染，摧毁，吞噬，驯化。
从而变成子体，滋生，繁殖，沸腾，无限地向周围扩散，传播——
其中以东京地界最为严重。
【东京市同化进度已开启……】
【同化进度30%……】
【同化进度60%……】
【同化进度89%……】
【东京市同化完毕！恭喜玩家，你已占领东京市！】
与此同时，一行行的数据在葵的眼前流淌而过。数不清的人名挤挤挨挨地流动在东京市的地图上，每一个居民区，每一行小巷，每一条下水道……都在她的掌控中无所遁形。
不计其数的讯息，从东京的各地发出，像无数的水滴一般源源不断地汇聚在葵的大脑中，记录着，供她予取予求。
另一个世界的蝴蝶只是轻轻扇动翅膀……
就引起了这个世界一场巨大骇人的风暴。
站在薨星宫门口的夏油杰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力量。
他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在情绪的冲击下，他愣住了。
是葵。
夏油杰几乎不用犹豫就认定了那是谁的力量。
她在难过。
她在尖叫一般痛哭。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小葵。
……是谁，让她这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