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阿祖卡冲简单将自己打理一番的宿敌挑起眉来,点了点桌上的瓷壶:“要不要再来点牛奶?”

    “……不用,谢谢。”

    对方一屁股坐他面前,一口气灌了半杯黑咖啡,那种阴森森的状态终于消散了不少。

    “我答应了,一起回程的事。”诺瓦慢吞吞地说:“刚好可以借机试探下辉光教廷——而且可以省下一笔船费。”

    他垂下眼睛,酌了一口咖啡:“你要和我一起回白塔大学,还是先留在这里处理萨曼家族?”

    灭族事件背后的推手都被神眷者杀死了,无论对方有心无心。虽说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不难看出男主本人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

    没道理留下身为罪魁祸首之一的萨曼家族不管。

    “不着急。”被人腹诽的神眷者微笑着看着他。对方正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手优雅地抵着下颌,几缕金发缠在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如流淌的金线,整个人显露出一种奇异的神圣感。

    “还没到对整个萨曼家族出手的时候。”他的语气很轻柔,完全听不出来正在讲些冷酷血腥的东西:“已经沾染了罪孽的血脉不会留存太久,只是不是现在。”

    黑发青年忽地抬起头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他一圈。

    “……你已经对巴特菲尔德·萨曼出手了,你做了什么?”

    珍珠海公馆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但好在还有一张格外宽大柔软的躺椅。昨夜对方体贴地表示自己睡躺椅就行,这么算来,这家伙应该是趁他熟睡的时候去了一趟萨曼家的府邸。

    差点忘了,教授的眼神格外犀利,这人还是个武者,身体素质好得要命,哪怕一晚上不睡,第二天也看不出什么。

    “没杀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印记。”神眷者将一块烤面包抹好黄油奶酪,递给教授,随后满意地看着对方毫无防备地接过去,嘎吱嘎吱地咬。

    “……黑血印记?”诺瓦咬着面包含含糊糊地问。

    黑血印记,又名奴隶印记。恰如其名,常用于奴隶身上,多为黑矿场主、奴隶贩子使用。优点是施法简单,单向束缚力强,甚至有专门的魔具供直接使用。缺点是容易被更高层次的术士破除。

    但神眷者是圣者,也就是几乎不存在缺点。

    “接近了,”救世主笑眯眯地继续投喂宿敌:“只是不是作用于身体,而是作用于灵魂——不过巴特菲尔德·萨曼应该不知道,他还没醒就晕过去了。”

    “……所以叹息之墙到底什么时候崩塌?”诺瓦皱了下眉,接过神眷者手中的莓果塞进嘴里——好极了,酸得要命。

    对方拍了拍手,沉吟了一下:“唔,临走之前我有进行加固,彻底崩塌应该还有个两年左右?”

    “……”

    教授面无表情。

    这叫什么见鬼的“风暴将息”,还有这人不是一副苦心孤诣为族人寻找一线生机的模样吗?!

    救世主看起来无辜极了:“我可从未说过叹息之墙马上就要崩塌。”

    令族人产生忧患意识是一码事,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让与世隔绝了三百多年的纳塔林人彻底掺和进来可不太合适。

    “……行,下一个问题。”诺瓦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你要用什么身份进入白塔大学?”

    总不能一直靠混淆法术。

    他有些挑剔地打量着神眷者:“招生是来不及了,你可以当我的助教。”

    助教主要负责辅助教授进行研究、备课、改论文,有时还要负责代课,一般是从高年级学生里挑选,也可以自己聘请,不过后者学校不负责开工资。这人好歹也是个神职人员,专业方面应该没问题吧。

    对方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没问题,您考虑得很周全了,剩下的事我会解决。”

    诺瓦唔了一声,垂下眼睛,慢慢搅拌剩下的咖啡,大脑难得放空了一会儿。对面传来纸张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人大概在看报纸。

    他不由有些恍惚。

    自己好像很久没和人这样毫无目的性的、面对面一起悠闲吃早餐了。贵族的餐桌礼仪非常繁琐,但在诺瓦看来,进食只是为了维系生命的必要活动,那套低效的东西令他厌烦不已,幼年时甚至因为这个被家庭教师打了手板——虽然很快那人就因被他揭穿与女佣偷.情并偷卖布洛迪夫人的珠宝,被治安官抓走了。

    后来新聘请的家庭教师不敢管他,生怕被他随口说出一些见不得人的“小秘密”。而诺瓦也在与布洛迪夫人的数次争执中,以对外时会将礼节部分做得无可挑剔为代价,换取了家中可以随意行动的自由。

    诺瓦再次咬了一口烤面包——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面包大概是用旧小麦做的,香气不明显,还带着酵母的明显酸涩。好在烤后干脆的口感很好,配合上奶酪的醇香也是相当不错的一餐。

    另一人平和的呼吸忽然一顿,似乎看到了什么令人震惊的东西。

    教授顿时敏锐地抬起头:“怎么,海神殿有消息传出来么?”

    这个世界的报业已经进入了野蛮生长阶段,著名的大报社甚至与贵族、教廷有合作,乱七八糟的小报也层出不穷,其中四处流浪、见多识广又口才出众的吟游诗人为其贡献良多。

    对方将报纸换了个方向,默默推给他,然后诺瓦便被什么“玫瑰夫人和落魄贵族之间不得不说的那些事”糊了一脸。

    “……黄.色新闻?”

    为了迎合大众口味,小报社相当喜欢刊登这种博人眼球的三俗报道,哪怕在他的世界也不可避免,只是稍加收敛些——就看苦主本人愿不愿意花费时间、金钱和精力去维权了。

    “……您不想发表些意见?”阿祖卡神情不明地盯着表情淡漠的黑发青年。

    “可鄙下.流的做法,将死者绝望的抗争污蔑为阴私的情.爱。”教授用指骨节在署名处敲了敲:“笔者化名阿帕特拉,这个词由梵地语衍生而来,本义是‘欺诈、谎言’的意思——对方故意的,但是不太像萨曼家族的手笔,巴特菲尔德·萨曼没这么聪明。”

    故意削减此次游行示威的严肃性,将死人和无权势的学者推到风口浪尖,引导群众的目光集聚到炸裂的绯色新闻上,卑劣且有效。

    “……我不是说这个。”

    ——这人对自己的名誉还真是毫不在乎。

    阿祖卡微叹了口气,但是没有说下去,只是抽走了诺瓦手中的报纸。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这个名字。”他平静地说,只是怎么听都显露出些微冷意。

    “……等我一会儿。”教授忽然若有所思地说。他倾身掏出对方新买来的纸笔,推开咖啡杯,坐在桌前写些什么,留下神眷者盯着他的发旋。

    “请帮我给同一家报社,不必暴露身份。”诺瓦将那张稿纸叠了起来,交给了阿祖卡:“如果对方不敢发表,你可以……‘帮’他一把。”

    黑发青年垂下眼,喝完了杯子里最后一点咖啡:“就当是我利用了班尼一家的补偿。”

    ……

    与此同时,灰桥港突发新闻报因“玫瑰夫人”销量大涨,主编简直笑得瞧不见牙龈,就连前·治安总署署长尼特·萨曼在狱中都拜读了那篇大作。

    “脑子简直有病!”他将报纸摔到了地上,破口大骂:“那个诺瓦·布洛迪就为了和一个愚蠢、风.骚、满身鱼腥味的婊.子调情,居然不惜攀咬到老子身上?!”

    说是关押在牢房里等候法庭提审,但除了多了一面铁栏,牢房内部条件简直和旅社差不多,只是尼特·萨曼依旧觉得这环境格外令人委屈。

    他本以为自己完蛋了,但是萨曼家主只是将他臭骂了一顿——或者还夹杂了些许拳打脚踢——最后还是捏着鼻子要求他老实呆在牢里,等辉光教廷走人后再运作一番,尽量只在法庭走个过场。

    “看在你之前还算尽心尽力的份上。”对方阴森森地说,但尼特·萨曼知道,这只是因为他掌握了太多萨曼家族见不得人的秘密,萨曼家主不可能任由他就这样毫无准备的上法庭,暴露于敌对家族的视野里。

    想到这里,尼特·萨曼的肥脸忽然扭曲了一下:“你们几个,过来。”

    几个站在牢房外的治安官唯唯诺诺地跑了回来,恭敬地俯下身来。

    “弄死那个诺瓦·布洛迪,做得利索点,别让他有机会说话,顺便做一份遗书,说他是殉情自杀。”尼特·萨曼阴狠地说:“他不是为爱悲痛欲绝么?老子就随了他的愿。”

    下属顿时脸色苍白起来,杀害贵族可是直接上断头台的重罪,其中一人迟疑道:“署长大人,萨曼伯爵那边会不会……”

    “你懂什么?”尼特·萨曼瞪了他一眼:“所谓的人证一死,法庭上我们不就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这可是为家主解忧。”

    这可是戴功立罪的好机会——不过白塔大学的那群神学家不会在灰桥港停留太久,他必须要抓紧时机。

    至于诺瓦·布洛迪本人不过是一个柔弱的普通人,弄死他大概比杀死一只鸡还容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