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禁锢仪式
应闻微微一顿, 目光在西从身上稍作停留,带着几分探究:“你认为我能联络上薛归?”
西从语气波澜不惊:“博观曾说过,他店里的交易从不实名。”
言下之意, 无论买方是谁,只要筹码足够,皆可成为座上宾。
薛归持有数件异常物,已与蜀家、调查局彻底决裂。
然而, 地下交易市场多为蜀家掌控,正规市场则由调查局严密监控。
在此般夹缝之中, 薛归若欲寻求神秘材料的补给,唯有寄希望于两大势力之外的中立势力之上。
而博观的材料店能在A市非法经营这么久,还不归属于蜀家, 无疑是薛归会优先考虑的。
应闻:“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博观探听消息?”
西从淡定道:“因为威胁你更容易。”
“……”
应闻觉得自己再和这人多说一句都会被气吐血, 于是他转身拿起手机, 冷声道:
“我可以帮你问博观,但你要明白, 他的店内不会留下任何客人的联系方式。所以, 能不能通过他找到薛归还是未知数。”
“电话沟通风险太大。”西从伸手轻轻按住他的手机,动作看似随意, 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度。
他稍稍低头, 目光从容地盯着应闻:“帮我把他约出来吧。”
“……”
应闻沉默了几秒, 在博观和自己之间, 权衡过后,选了自己-
翌日午后。
天空如洗, 清风轻拂, 绿叶间斑驳的阳光洒落,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芬芳, 令人心旷神怡。
博观将车停在一座宅院门口。
即便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之前还和应闻在此见过几次面,但今天,他莫名觉得有什么不同。
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随着他靠近宅门而愈发强烈。
是错觉吗?
他走到门前,在电子锁上输入了密码。
大门打开,一片明亮映入眼帘。
巨大的落地窗内,阳光如瀑,洒在柔软的地毯与沙发上,将室内照得明媚而温馨,似乎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沙发上,一人慵懒地倚坐着,长腿随意搭着,手中把玩着一个银色的打火机,阳光勾勒出他五官的轮廓,熠熠生辉。
察觉到动静,他漆黑的眸子缓缓抬起,目光淡然地扫了过来。
“请坐。”
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的博观:“……”
片刻的沉默后,他迅速恢复冷静,眼睛微眯,脸上扬起一抹散漫的笑容:“应闻呢?”
“他不在,是我想问您几个问题。”
“真是遗憾,我们生意人都很忙,没空陪不用上班的大学生玩问答游戏。”博观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然而,脚下的地板突然亮起银光,几道银色锁链如灵蛇般窜出,将他牢牢束缚。
符文在地面上流转,显然,这是一个早已布下的禁锢仪式。
西从起身,踩着阳光与符文交织的地板缓缓走近。他的步伐闲散,神色更是淡淡,就连将人算计至此,也未见丝毫得意之色。
博观无声地笑了。
从踏入宅院看到这个人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今天不会顺利离开。
他笑的是,原来不论是他自己,还是应闻,都被这人摆了一道。
“你想问什么?”博观顺势坐在地板上,懒散地支起下巴,手腕上的锁链轻轻作响。
“最近,薛归有没有从您这订购魔药材料?”西从开门见山。
“有,但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只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取货。”
博观目光若有所指地看着西从,嘴角带笑:“怎么,你也对一级异常物感兴趣了?”
不论是蜀家,还是调查局,想找到薛归,其实都是为了他身上的一级异常物。
只是,他倒有些意外,没想到西从也会对一级异常物感兴趣。
他以为这是一个只会抱着仪式道具和魔药材料过日子的人。
西从并未理会他的试探,继续问道:“是他本人来取货吗?”
“有时是他,但更多时候是他的助理,王回。”
“他们是通过什么方式到店的?”
“虚空之门。”
听到这四个字,西从眉心微微一动:“多久来一次?”
“大概一个月一次吧。”
此话一出,西从顿了顿。
虚空之门的代价是每次消耗一年寿命,一个月开一次的代价也太高了……除非像北宫重光那样用负担天平将代价转移。
难道薛归手中有负担天平?
一级异常物共十件,已知去向的有破虚镜(已被送出)、影袭刀(已归还北宫重光)、断息剑(留在北宫重光处)、调查局封印室内的三件、楚却手中的暗夜提灯、以及薛归手中的虚空之门与共鸣。
倘若负担天平亦落入薛归囊中,那么两大疑点便浮出水面。
其一,负担天平的使用并非毫无风险。
薛归如此频繁地打开虚空之门,难道不怕遭到负担天平和虚空之门的联合反噬吗?
其二,蜀月和慕少言能将诅咒转移,应该也是借助了负担天平。
由此推测,负担天平极可能藏于蜀月、慕少言或星天外三人之一的手中。
而蜀夜与慕然的变故,恰好发生在星天外离开飞星城之后,这使得星天外成为负担天平的最大可能持有者。
综上,负担天平不太可能为薛归所有。
那么,薛归到底是如何规避虚空之门带来的使用风险?
“他从您这里买了哪些材料?”西从继续问道。
“黎明花、新月草、骨粉、星露……”
博观每报出一样材料,西从的猜测就清晰了一分。
而待他全部说完,西从几乎已经确定薛归在用这些材料调配一种魔药——反转药剂。
魔药配方众多,如果是别的配方,西从或许无法如此迅速地定位。
但反转药剂的配方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与第一只契约生物实验小鼠,便是因反转药剂而分道扬镳。
反转药剂能够调换寿命,这就是薛归能肆无忌惮地开启虚空之门的底气所在。
也因此,他必须每月到博观的店内补充快速消耗的魔药材料。
“他下一次取货,是什么时候?”西从问道。
“三天后。”
西从垂下眼,若有所思。
必须在这三天之内,想到留下虚空之门的办法。
然而,薛归并非易于对付之辈,其警惕性极高。
回想之前炸开领地壁垒时,薛归都未现身。
可以预见,若三日后他在博观店内遇见西从,定会立即启动虚空之门遁走,绝不会给旁人留下丝毫夺取虚空之门的机会。
即便如今日算计博观般提前布下禁锢仪式,面对虚空之门那无所不至、瞬息传送的能力,亦难以有效拦截。
这便是薛归能在蜀家与调查局的围追堵截中屡屡脱身的关键所在。
此时,博观懒洋洋地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你想知道的我都已告知,现在可以解开这锁链了吧?我对被男大学生捆住玩囚禁play不感兴趣。”
西从本欲召回银色锁链,但博观的话却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
于是,他瞥向博观,漆黑的瞳仁里带着审视的意味:
“梁婉来您店内的那天,发生了什么?”
西从和梁婉是高中同学,深知她并未就读A大,更非神秘学专业。那么,她究竟是如何让养了只变异章鱼的博观留在自己店内,还吃了大亏的?
果然,提及梁婉,博观的配合度大打折扣,显然不愿多言。
见状,西从的解决方案简单而直接。
他从手机中翻出梁婉的联系方式,举至博观眼前,不紧不慢地道:
“还是说,您更想被女大学生玩?”
博观:???
第92章 身份
博观唇角微微一扯, 没好气地道:
“算了,告诉你也无妨。”
他言简意赅地概述了当时的情景:“那个女生手里的异常物,着实棘手, 是一本拥有自我意识的日记。”
西从闻言,神色微顿。
他倒是见过这本日记。
最初,那本日记因为无法承受姜盛与梁婉之间畸形的关系,一度产生了离家出走的念头。
如今看来是因为姜盛已经死了, 它也没那么急着离开了。
博观回想着当时的情形,神色渐显冷淡:“总之, 很棘手,处理起来麻烦得很……”
他突然话锋一转,问道:“话说回来, 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西从简短回应:“高中同学。”
博观闻言, 眉宇间闪过一丝戏谑, 口吻中带着几分揶揄:“你们的高中真是藏龙卧虎,人才济济啊。”
能汇聚梁婉、慕然、鹤不群、应闻等一众人物……
对了, 还有那个已经离世的姜盛。
博观并不会刻意去回想每一位顾客的容貌, 毕竟,他的店时常迎来送往着形形色色的奇异访客, 要记住每个人的面孔, 实属没必要。
但得益于梁婉曾带着电锯和姜盛的照片闯进他的店里, 博观也就顺理成章地记住姜盛了。
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 姜盛拿着十万现金,要求购买断魂草。
那是一种即便未经提炼, 其毒性也足以在瞬息间夺人性命的魔药材料——它能迅速引发呼吸衰竭、心脏骤停。
仅仅微量的摄入, 便足以致命-
在可视门铃骤然响起之际,梁婉正斜倚在墓碑旁看书。
待她通过屏幕看到来人时, 对方也似有所觉,抬头看向摄像头,目光深处是摄人般的漆黑。
梁婉的眉头轻轻蹙起,声音冷冽:“你来我家做什么?莫非又想为姜盛扫墓?”
“不。”西从语气平静无波,“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
“借一样东西。”
“借什么?”
“破虚镜。”西从话气不急不缓。
梁婉的瞳孔瞬间缩小,手指不自觉地加大了力道,紧握着纸张,随后,她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我这里没有你所说的那种东西。”
然而,西从只是慢条斯理地说:“在来此之前,我已经与那位材料店的老板有过一番交谈。他虽言辞闪烁,却也透露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比如……梁婉,其实早已不在人世了吧?”
空气瞬间凝滞,像被冰封了一般。
片刻的沉默后,大门缓缓开启,梁婉的脸色阴沉如水,目光冷冽如冰刀:“真是抱歉,我还活得好好的。还是说,你认为我是别人假扮的?”
西从轻轻摇头,目光始终锁定在她身上:“无论是医学手段还是神秘学验证,你确实是梁婉本人无疑。”
梁婉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你——”
“只不过,你并非这条时间线上的梁婉罢了。”
“……”
西从继续道:“姜盛失踪前,与我同桌的才是这条时间线的梁婉。而在他失踪后,包括我上次来找你时,原来的梁婉,应该已经被姜盛杀死了。”
梁婉的脸色终于有了微妙的变化,她死死地盯着西从,仿佛要将他看穿:“荒谬,这不过是你的无端臆想罢了。”
“荒谬吗?”西从的目光掠过她身后的草坪,语气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我想,只要挖开看看,就能发现墓碑之下,不止一具尸体吧?”
国家对火化有严格的法律规定,个人未经许可不得进行火化操作,普通家庭设备也无法达到火化所需的高温,而且焚烧过程会产生有毒气体和烟雾,没有专业过滤设备会危害健康,所以自己在家进行火化并不现实,尸体最大可能还保存着。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最终,梁婉冷冷地开口:“进来说吧。”
但西从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似笑非笑:“不必了。我可不想成为被埋在下面的第三具尸体。”
这次与上次截然不同,他已经点破了梁婉最大的秘密,她杀人灭口的念头绝对强烈。
一旦踏入门内,谁知道里面隐藏着多少未知的危险?
西从对这种自找麻烦的事情毫无兴趣。
若非现在让调查局介入会破坏他后续的计划,他甚至不会孤身一人前来找梁婉。
见西从已经识破了自己的意图,梁婉冷笑一声,也不再伪装,而是径直说道:“你自己也有破虚镜吧?还找我要什么?”
若非如此,这人又如何能发现她的身份有问题?
“关于这个,之前是有的,但被我送人了。”西从道。
“所以,你就觊觎上了我的破虚镜?”
西从依旧保持云淡风轻:“破虚镜的使用条件是献祭亲友,姜盛已经成了你的献祭品,我想你短时间内也难以找到第二个合适的对象。这样一来,即便破虚镜在你手中,也无法发挥其效用,不是吗?”
“我用不了,也不代表我就要拱手让给你。”
“但给我,总比给调查局好。”
“好在哪里?”
“至少你还有机会再次取回,而一旦这事被调查局得知,恐怕你和它最近的距离,也就是监狱和封印室了。”
“……”
梁婉一时语塞,抿着唇,转身欲走。西从并未跟随,只是静静地等在门外,耐心等待。
片刻后,梁婉手持一个封印盒返回。显然,这段时间里她已经冷静下来,察觉到了某些不对劲。
“破虚镜需主动使用方能获取信息,你究竟是如何想到用它来探查我的身份的?”梁婉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警惕。
“我没用破虚镜探查过你。”
最初发布任务的,是千策。
【待完成任务:被雨淋湿的墓碑】
【最近A市多雨,姜盛的墓碑有些脏了,请带上湿纸巾为他擦一擦吧】
【任务奖励:随机一件仪式道具】
千策甚至担心他不做任务,给出的奖励还是他当时急需的仪式道具,而不是拿什么好感度增加这种奖励来搪塞他。
这足以说明姜盛的死并不简单。
而能让千策如此在意的,也只有一级异常物了。
西从目光直视梁婉:“况且,在我告诉你那家店的位置后,你去找过那家店主吧?”
梁婉的眉头微微皱起,语气有些防备:“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去找他,并无不妥。以你对姜盛的重视,这样的行动完全合情合理。但之后发生的事情,却颇有蹊跷。”
梁婉去找博观的时候,还是一个高中生。
一个没显露过神秘学天赋的高中生,是如何让一个在灰色领域摸爬滚打多年的成年人如鲠在喉,甚至不愿多谈的?
哪怕博观事后坚称是她的那个日记本太棘手,可西从又不是没见过那本日记,那本日记要是有那么强的武力值,当初也不会被他找到后毫不抵抗地跟他回教室了。
至于博观为什么故意这么说,无非也是起着转移重点,借刀杀人的目的。
“我想,你明明有能力掌握异常物,却没选择神秘学专业,是为了避人耳目吧?”
“……”
原来是在这种地方失算了吗?看来当时不应该和那个老板动手的,或者当时应该收敛点。
梁婉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西从:“就算你这么说,也只是能解释你怎么发现我有破虚镜,但你是怎么猜到姜盛的行动?”
“他找庄泉借了高利贷,去买断魂草,怎么想都不会是给自己用吧?”
“你就这么确定是用在我身上?”
西从神色从容:“他从借钱到用钱,全程都瞒着你。断魂草最可能用到谁身上,你觉得呢?”
“……”
这人说话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令人恼火。
梁婉移开视线:“即便如此,他下毒杀我时,被我反杀的可能性,也比我用破虚镜跨越时空杀了他的可能性高得多吧?”
正常人哪能想到破虚镜这一步?
“你当然可以这么说。”西从语气依旧轻描淡写,“但如果真是这样,你一开始完全可以辩称是正当防卫,而不是在我第一次找上门时,想掩饰自己杀了他的事实。”
姜盛直到现在,对外都是失踪状态。
而防卫不适时,是无法被认定为正当防卫。
西从伸手指了指封印盒,语气淡然:“另外,我带了封印盒,你直接把破虚镜拿给我就好。”
梁婉握着封印盒的手一顿-
将破虚镜交出后,梁婉重重地关上门,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这家伙早就看穿了自己会在封印盒上做的手脚。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草坪上的墓碑上,脑海中回荡着西从不久前的话语——
“我想,只要挖开看看,就能发现墓碑之下不止一具尸体吧?”
“不用了,我不想成为被埋在下面的第三具尸体。”
这份敏锐让人感到无比厌恶,却又无可奈何。
忽然,梁婉回想起西从初次到访时,看到墓碑时,语气轻松地说了句——
「为什么不选草坪葬呢?填平坑穴,不用立碑,既环保又隐蔽」
难道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开始怀疑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也隐藏得也太深了……
明明在高中时,绝大多数时间都表现得平平无奇来着。
等等……高中……
为什么她对西从的印象,只停留在高三最后的几个月?
之前的记忆,竟然如同被厚重的迷雾笼罩,模糊不清。
即便是一级异常物共鸣,也只能查阅记忆,而无法扭曲记忆啊……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背后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93章 谈话
在成功获取了破虚镜——这一计划中的关键要素后, 西从着手清理起可能阻碍计划的其他障碍。
他刚踏入校园,一个熟悉的声音便从身后响起:“西从!”
他停下脚步,微微侧身望去。叫住他的是万景, 而与万景同行的,正是楚却。
楚却问道:“你接下来有时间吗?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谈谈。”
“现在吗?”
楚却点了点头,目光瞥向不远处的学生活动中心,“大概二十分钟, 或许用不了这么久就能说完。”
西从略一思索,权衡时间安排后点头答应:“可以。”-
学生活动中心是三层楼的独立建筑, 各社团占据着不同的教室。
而除社团活动室外,还有一间间专为私密交谈设计的谈话间。
谈话间隔音良好,没有监控, 关上磨砂玻璃门后, 从外面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况, 十分隐秘。
楚却轻推一扇磨砂玻璃门,侧身示意西从进入。
门扉合拢, 喧嚣被隔绝在外。
“抱歉, 临时起意,没能准备什么招待。”
“没关系, 学长请坐。”
西从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门外, 注意到万景并未跟来。
他收回视线, 重新看向楚却, 随口问道:“万景学长呢?”
“我想单独和你谈谈,只是路上碰巧遇到了他, 就一起走了过来。”楚却解释道。
“这样啊, ”西从点了点头,神色自若, “那学长想和我聊些什么?”
“之前在秘境里,辰兴找过你,对吧?”
西从坦然承认:“是的,但他提出的条件我并没有接受。”
楚却凝视着西从,缓缓说道:“他后来也找了我和万景,而在最后,他取走了大量神秘材料,却对暗夜提灯视而不见。你知道原因吗?”
西从回想起竹叶青曾提及的慕少言与连三之间的交易,交易物是暗夜提灯。
而后,连三养的三眼猫妖盗走暗夜提灯,这暗夜提灯顺势落到了当初被三眼猫妖强取豪夺的楚却手中。
“他可能以为暗夜提灯是慕少言交给学长的,所以有所顾忌吧。”
辰兴在深渊之船上提到慕少言时,那种嫌弃与提防的态度表明,他并不打算与慕少言起争执。
楚却点了点头:“这是一方面。”
西从敏锐地察觉到,楚却的话还未说完,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果然,楚却稍作停顿后,继续说道:“另一方面,你知道连三的真实身份吗?”
这个问题让西从的眉头微微一挑。
他回忆起在秘境中看到的那份七年前的报纸,上面关于连三的报道:
三十岁,独身,无业,经济窘迫。因为拖欠房租被房东赶走,于是他策划了一场放火案。
现在回看,疑点重重。
单凭连三在秘境中游刃有余的表现,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经济窘迫的穷困之人。
至于他的真实身份……
西从不紧不慢,云淡风轻地道:“他是蜀家的人吧。”
这是他后来才发觉的。
与连三交易时,对方曾给他一本记录储物道具心得的笔记,那个年代的炼金术士,凤毛麟角。
而蜀家,正是名声显赫的炼金术家族。
更重要的是,连三手中拥有蜀家寻找的雪光照。
以蜀家的强硬作风,若有人敢偷他们的东西,必然不会轻易放过。
但蜀家只是派薛归带着虚空之门取回雪光照,却从未提到要追究连三的责任,这份双标显然耐人寻味。
楚却看着西从,缓缓开口:“你猜的没错。他本名蜀怜生,是曾经颇负盛名的炼金术士,而七年前,蜀家对外宣布他已死亡。”
此言一出,原本漫不经心听着的西从,黑眸沉沉,开口道:
“原来如此。”
他已经明白,当初慕少言用暗夜提灯换来的,到底是什么信息了-
七年前,蜀怜生三十岁。
作为颇具盛名的炼金术士,按照惯例,这样的天才往往会在三十岁之前因种种意外离世。
然而,时至今日,他依旧安然无恙。
他究竟是用什么手段避开了诅咒?
而这也是那时的慕少言想知道的。
“看来,学长似乎已经知道答案了?”
楚却神色清冷,回应道:“慕少言前段时间找到我,告诉了我这个方法。”
“方法是什么?”
楚却盯着西从,一字一句地说道:“生死逆转。”
生死逆转……
西从对此并不陌生,不少人用过类似的手段。
比如千策,他的灵魂寄托于破虚镜之中,而本体则封存于冰系道具内。
再比如星天外,她将灵魂附着于雕像上,本体却隐匿在一堆骨架中。
又或者北宫重光,他在被千策杀死后,灵魂大概率寄托于断息剑中……
生死逆转的核心逻辑,就是通过欺骗外界甚至命运本身,让“诅咒”误以为已完成,从而避免真正的死亡。
不过,这种逆天改命的手段并非毫无代价。
每一位施行“生死逆转”之术的人,必须抛弃原本的身份,切断与公众的联系。
因为一旦重现于众人面前,诅咒就会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再度降临。
正因如此,蜀怜生舍弃了自己的姓名与过往,化名连三,隐居在秘境山谷中;千策则伪装成系统,藏身于西从身边;而北宫重光,则化名为项行,将自己困锁于那栋充满诡异植物的公寓之中。
舍弃原先的一切,方可摆脱命运的纠缠。
但对应到现实,就有些说不通了。
就慕然而言,他今年十八岁,又不是二十八岁,实在没有必要如此早早地踏上这条路。
再退一步讲,即便慕然真的选择舍弃□□,将灵魂依附于某件异常物品上,以此躲避诅咒,那蜀夜的失踪又该作何解释?
蜀夜既无神秘学天赋,也不在诅咒的笼罩之下,他为何同样下落不明?
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
诅咒或许不会杀死他,但人性会-
对于天才而言,放弃一切的抉择,尤为艰难。
他们的前半生站在世人仰望的顶点;而后半生却必须隐姓埋名,苟延残喘,仅为摆脱那荒谬而无法抗拒的“诅咒”。
谁能甘心?
于是,有些不愿接受命运的安排的人,开始探寻另一条更加激进的道路——“诅咒转移”。
通过一级异常物负担天平,使用者可以将“代价”——无论是伤痛、诅咒、负面运势,甚至生命力消耗——转移给他人。
在神秘学的世界里,这一点几乎是人尽皆知的常识。
但选择承受诅咒的“替代者”,绝不能是随意抓来的一人。
此人必须具有足够的误导性,能让诅咒产生误判,以为其已达成目的。
而在众多选择中,血亲无疑是最为理想的“替代品”-
楚却的话验证了西从之前的猜测,但同时也引出了更多令人不解的疑点。
比如,慕少言为什么会主动向楚却透露如此多的信息?
他和楚却之间并不熟稔,毕竟楚却是在调查局实习,而不是在审委会实习。
慕少言这样的反常行为,究竟意图为何?
为了索回暗夜提灯吗?
但暗夜提灯已归调查局所有,楚却仅是拥有使用权,并无处分权。
还是试图拉拢楚却?
考虑到慕少言身为审委会高层,手握实权,他不太可能主动暴露犯罪动机,仅为了拉拢一个尚未完全崭露头角的A大学生。
难道仅仅是为了寻求刺激,想看看同为天才的楚却会如何应对?
若是如此,为何不简单地通过匿名邮件将所有信息抛给楚却?这种方式既不暴露身份,又能引发楚却的反应,实在没有必要亲自出面接触。
楚却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西从身上,打破了沉默:“这也是我找你的原因。你觉得,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西从思索片刻,问道:“学长在这之后,有没有和其他人提起过这件事?”
“没有。”
“只有我吗?”
“嗯。”
“为什么?”
楚却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最后淡淡说道:“你的天赋很高。”
这与当初慕然选择联系蜀月的逻辑如出一辙。
在楚却的交际圈中,西从天赋卓越,加之两人曾共同探索秘境,建立了一定的信任基础。因此,若楚却需要找人商议此事,西从无疑是首选。
西从听后,唇角轻扯了一下:“……我现在明白他为什么要告诉学长这些信息了。”
那人看似在与楚却交流,实则借由楚却之口,向他传递着某种信息。
可谓是将人性的微妙算计得淋漓尽致。
连楚却会来找他,这一步都预见到了。
第94章 想法
第二日, 上午九时整,阳光正好。
一座巍峨的白色建筑,共计二十层, 其安保措施之严密,令人叹为观止。这便是审委会的办公大楼。
西从行至十三楼,目光掠过墙上的值班表,确认要找的人今天上班。
将封印盒放下后, 他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才推门而入。
穿着白大褂的男子背对着他,立于宽大的落地窗前,目光投向下方熙熙攘攘的街道。
他身姿挺拔, 与西从初次造访审委会时所见并无二致, 甚至连他转身时那一句“好久不见”的神态与语气, 都一如从前。
“其实,您没必要通过楚却学长联系我, 直接打电话会更方便。”
西从语气平淡, 面容冷静。
慕少言轻笑了一声,唇角微扬:“但直接给你打电话, 你未必会来, 不是吗?”
薛归明日有可能去博观店内, 留给西从筹备计划的时间极为紧迫。若慕少言循常规途径邀请, 西从确实不一定会来。
西从抬眼与他对视:“您上次提及,正忙于处理空间缝隙的紧急状况, 日夜不离审委会。未曾想, 您还能分心关注我的动向。”
慕少言踱步至桌边,倒了杯水递给西从, 语调中带着一丝戏谑:“旁人的举动或许可以忽视,但你,实在难以让人置身事外。”
西从接过水杯,却未饮用,而是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薛归如何在调查局与蜀家的双重追捕下销声匿迹。”
虚空之门虽强,但每次开启均需牺牲十条人命作为代价。
为了确保在关键时刻能够顺利开启,就必须不断地“喂养”这扇虚空之门,也就意味着需要持续不断地——杀人。
然而,薛归是如何在两大势力的严密监视之下,悄无声息地完成“喂养”行为,而又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
西从视线落在慕少言身上,语调波澜不惊:“除非,有人帮忙。”
慕少言轻笑一声,坐回办公桌后,手指轻敲桌面,似笑非笑地问:“何以见得?”
“蜀夜与慕然失踪时,调查局曾启用侦查系异常物,却未能寻得他们的踪迹。类似的情况,在追查薛归的过程中也再次上演。”
调查局侦查系异常物出现失误的情况少之又少。知晓这些异常物存在,并能有效规避其侦查手段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在这些人中,蜀家显然不会与盗走他们虚空之门的薛归为伍。
西从稍作停顿,继续说道:“但您与薛归之间,并无直接的利益冲突。”
慕少言慢条斯理道:“你之前不是认为,是不群用了‘黑纸鹤’帮薛归掩盖行踪吗?”
“掩盖行踪的是‘黑纸鹤’,这点无误。”西从冷静地回应,“但让鹤不群依附于‘黑纸鹤’之上的,是您。”
最初,慕然曾不经意间透露——
「虽然学校对外宣称鹤不群是在海中游泳时遭到鲨鱼的袭击,但他游泳的区域并不是什么禁止游客进入的地方,附近还有很多救生艇和水上救生机器人,可过了这么久,连遗体都没找到,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其中绝对有古怪」
诡异的是,调查局费尽心思也没找到的遗体,最终却是由普通路人在某处海滩偶然发现……
这无疑表明,鹤不群的遗体在一段时间内被人为地隐藏了起来。
若说是慕然所为,时间线根本对不上。鹤不群被蜀月喂鲨鱼,下落不明之际,慕然正忙于在宿舍施展招魂仪式,根本没空去阻止调查员搜寻尸体。
即便假设一切是慕然与蜀月联手策划,可若是如此,慕然又怎会连蜀月的联系方式都不曾掌握?
甚至需要等到鹤不群复生后,才通过他去获取蜀月的联络方式。
“但您,从一开始就有蜀月的联系方式吧?”
甚至与她合作过不止一次。
不论是前期的招魂仪式,还是之后的诅咒转移,这些事情的背后,都能看到慕少言的影子。
招魂仪式将鹤不群的灵魂转移到异常物中,正对应——生死逆转。
而蜀夜与慕然的离世,则对应着——诅咒转移。
两种规避诅咒的方法,他全都试验过了。
鹤不群或许自以为,是他与慕然提前谋划的招魂仪式,让他得以保存灵魂、重获新生,殊不知——
这实则是蜀月和慕少言的合作实验。
而当他回归原本的身体后,又以为自己通过「黑纸鹤」与薛归交易,薛归才答应从慕少言处转移慕然,殊不知……
薛归真正的交易对象,从一开始就是慕少言。
“薛归能够悄无声息地转移慕然的尸体,若非得到您的默许,恐怕难以办到吧?”
毕竟,慕然可是不可或缺的实验材料,慕少言又怎会不加以严密防护?
“您之前都能拿出一级异常物‘暗夜提灯’与人交易,可慕然下落不明后,您却只象征性地让调查局调查一下,既没有动用人脉,也没有实际行动。这种反常,本身就不合理。”
慕少言用手轻轻托起了腮,但这个动作并非表示他对这些话题感到无趣,相反,他表现得饶有兴趣:
“我想听听你的‘依据’。”
西从轻描淡写地说:“您曾提及,天玄珠是调查局掌握的三大异常物之一,这意味着调查局的封印室内藏有三件一级异常物,是吗?”
“确实如此。”
“那么,这就是我的依据。”
一级异常物共十件,其中破虚镜(已被送出)、影袭刀(已归还北宫重光)、断息剑(留在北宫重光处)、调查局封印室内的三件、楚却手中的暗夜提灯、疑似在星天外手中的负担天平,以及薛归所掌握的虚空之门与共鸣,构成了全部的十件一级异常物。
这些异常物的流向清晰明了——
首先,包括天玄珠在内的三件异常物明确属于调查局,与审委会无关,且慕少言此前也自述调查局的异常物不会外流。
其次,影袭刀之前一直在千策身上,后被西从交给北宫重光,而断息剑则一直在北宫重光身上,这两件异常物与慕少言没有直接联系。
再次,负担天平原先由北宫重光所有,后转移到千策手中,再之后是如何被星天外得到暂且不知,但可以确定的是,负担天平在此之前,是不在慕少言手中的。
否则,他无需用暗夜提灯去跟蜀怜生交换生死逆转之法,直接用负担天平将诅咒转移即可。
生死逆转,无非是他当时未得到负担天平,退而求其次,为自己找的保底之路而已。
除此之外,两件破虚镜,一件被西从亲手送走,另一件西从刚从梁婉那取得,至于会不会有第三个人持有破虚镜?
那这个人也不会是慕少言。
暂且不说这个世界被穿成筛子、人手一件破虚镜的可能性有多大。
慕少言如果真拥有号称“全知视角”的破虚镜,那他根本无需与蜀怜生交易,自己就能掌握生死逆转的秘密,还不用付出一级异常物“暗夜提灯”作为交换。
最后便是,薛归手中的“共鸣”和曾属于蜀家的“虚空之门”。
通篇梳理下来,当下,慕少言手中没有一件一级异常物,反倒是薛归一个原本只有三、四级异常物的人,却不知从哪得到了“共鸣”这件一级异常物,这其中的蹊跷不言而喻。
既然慕少言曾慷慨地用暗夜提灯与蜀怜生进行交易,那么他手中必然曾有其他的一级异常物作为支撑,否则他不会如此轻易地拿出一件一级异常物作为交换。
然而,在已知的九件一级异常物中,每一件都有其明确的归属,唯有“共鸣”,在薛归之前归谁所有,一直不明。
此外,蜀家在失去虚空之门和雪光照后,对薛归的敌意显露无遗,而慕少言对薛归的态度却始终异常平和,这进一步加深了西从的猜测——“共鸣”很可能原本就属于慕少言,甚至可能是他许可薛归使用的。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慕少言突然低笑一声,说道:“非法持有异常物本就是犯罪,如果有人丢了不敢报案,也是情理之中。”
西从从容回应:“但这个罪名是修正案后才新增的。在此之前,您可从未掩饰过自己持有一级异常物的事实。”
连竹叶青都知道慕少言曾拎着暗夜提灯与蜀怜生交易,全秘境的神秘生物恐怕也都有所耳闻,调查局又怎会毫不知情?
说到底,调查局后来提议将“非法持有异常物品罪”入刑,很可能是因为慕少言曾有过贩卖一级异常物的惊人之举。
慕少言轻轻叹了口气:“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我找你的原因吧?”
西从神情冷静,回答得不疾不徐:“因为如果您不找我,我明天就会去找薛归。”
“答对了。”慕少言微微一笑,“薛归要是死在你手里,那可就太可惜了。”
薛归是他用来吸引调查局和蜀家注意力的关键棋子。
为了让薛归能够多支撑一段时间,他甚至暂时出借了“共鸣”。
而西从作为一个计划之外的变数,如果此时对薛归出手,那么慕少言之前的所有布局都将付诸东流,还会白白损失“共鸣”这一资源。
一级异常物一旦进入调查局的封印室,除非迫不得已,调查局不会让其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你与小然同窗多年,我们也算是相识已久,不妨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慕少言手指轻旋着钢笔,对西从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并不担心西从会暗中录音,选择审委会作为会面地点,正是因为此地严禁录音录像,入场时需上缴所有电子设备。
即便有人违规操作,所得录音录像也将被视为非法证据,不予采纳。
更何况,擅自在审委会这样的涉密机关录音录像,还将构成非法获取国家秘密罪。
慕少言深知西从不会做这种自损八百的事,因此他一脸悠闲,语气轻松地道:
“在高层中,我还是很好说话的,没对你用暗杀那一套。”
“这只是因为您没有把握杀死我,所以才决定与我谈谈,观望一下我的想法吧。”
“别这么说嘛,我也是很惜才的,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死了多可惜。”慕少言若无其事地道,“那么,你的想法是什么?”
“我要一件东西。””什么?”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映得西从额前的发丝笼上一层淡光。
他不紧不慢道:
“虚空之门。”
第95章 警报
“真让我为难啊, 你想要空间系异常物……”
慕少言抬眼看向西从,停顿片刻,才缓缓说道, “雪光照如何?虽然只是二级,但多数情况下也够用了。”
“雪光照我用不上,”西从的语气波澜不惊,“我只要虚空之门。”
慕少言闻言眉梢轻挑, 似笑非笑:“交易不是这么做的,你也知道, 虚空之门若真是能随意给出去的东西,蜀家也不会恨薛归恨到这种地步了。”
“我知道。”
西从的回答依旧平静,语气里没有丝毫动摇。
正因如此, 慕少言心中已有了计较——西从非虚空之门不可。
这份执着让慕少言心生疑惑。
薛归曾提及, 起初试图拉拢西从时, 他并未表现出对虚空之门的特殊偏爱,何以如今态度大变?
其实, 慕少言也可以一口拒绝, 不予理会。
但这样做的后果,无疑是将西从推向对立面。
而一旦西从转而与调查局合作, 凭他的头脑和能力, 会给慕少言带来不小麻烦。
所以, 应该怎么做?
“您为什么会选择薛归?”西从忽然开口, 打破沉默。
薛归绝非循规蹈矩之人,他能背叛蜀家, 自然也可能背叛慕少言。
慕少言微微一怔, 随即笑道:“他有野心,更有与之相匹配的实力。”
只是, 命运似乎对他稍显苛刻。
那是三年前的事。
慕少言受邀前往A大参加神秘学论坛,彼时还在A大攻读硕士学位的薛归,被安排做会务工作,对接的正是慕少言。
接机时,薛归主动介绍自己,言辞从容,毫无怯场。一双眼睛明亮而锐利。
短暂的初遇,让慕少言察觉到,薛归与他,在某些本质上有着惊人的相似——同样不甘平庸,同样野心勃勃。
“可惜,”慕少言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他只需要一个不拖后腿的家庭,就能顺利许多。但偏偏,他有个蹲监狱的父亲。”
这样的家庭背景,直接断送了薛归通过政审,进入审委会或调查局的可能。
他向上攀登的路径,几乎被封锁了大半。
可是,他的野心并没有被熄灭。
等慕少言再听到薛归的消息时,他已经和人合伙开了一间事务所,专接与神秘学相关的委托。
他深谙人性,行事果断而不乏狠辣。事务所的成功率几近完美,这也让他逐渐在神秘学界打出了名声。后来,连蜀家这样的显赫家族都成了他的客户。
“那后来,他为什么会背叛蜀家?”
慕少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声音轻描淡写:“事务所的工作本就处于灰色地带,没什么社会地位。再说,得到与此相称的名声,也意味着失败将是毁灭性的打击。一次失误,就能将之前取得的名声毁于一旦。”
想象一下,这样的生活若需持续一生,任何人都会感到沉重的压力吧?
然而,当禁止持有异常物的法令颁布后,不止是压力,简直是将路彻底堵死了。
薛归在A大学专攻异常物管理专业,而事务所的日常工作也离不开异常物的使用。调查局对异常物的严格限制,几乎等同于给事务所判了死刑。
在这种困境下,他还能怎么做呢?
答案其实早已注定:
既然无法适应,那就索性打破规则。
“因此,他主动找到了我,提出了合作的意向。”
慕少言轻抿了一口咖啡,继续说道,“他是个聪明人,头脑确实灵活,尽管我们只在几年前有过一面之缘,他却坚信能够说服我。当然,他这般能说会道,想必也是从前拉委托时锻炼出来的。”
不仅如此,他还具备不错的胆量。
换做其他人,可能会担心计划泄露给蜀家,从而招致灭顶之灾。
但薛归早已习惯了与风险博弈。
他人生中最安稳的时光,或许就是在A大学勤工俭学的那段日子。
此后数年,他的生活始终如履薄冰,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好了,言归正传吧。”慕少言放下咖啡杯,目光再次聚焦在西从身上,“虚空之门我可以给你,但你必须拿出等值的东西来交换。”
“比如?”西从挑眉,神色游刃有余。
“破虚镜,加上你在北海的那片领地。”
慕少言语气随意地说道,“倒不是我故意压价,只是破虚镜虽然与虚空之门同为一级异常物,实用价值却不高。”
除非你愿意献祭亲友,否则破虚镜几乎就是一块无用的破镜子。
虚空之门虽然也吃人,但它却不挑食,只是需求量大些罢了。
相比之下,破虚镜的局限性就显得尤为突出——
一个人能有多少亲友可以献祭呢?
“不过,用破虚镜加上北海的领地来交换,倒也足够了。”慕少言补充道。
尽管慕少言并不清楚西从打算用虚空之门前往何方,但他深知这个人始终在坚定不移地向前迈进。
不论是秘境领地,还是现实世界,都只是他短暂停泊之处而已。
无论是秘境中曾受他庇护的神秘生物,还是现实中与他有过短暂交集的人,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停下脚步。
这样的人,所见皆是前方。
他不会回头-
西从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在慕少言的脸上轻轻掠过。
如果虚空之门真的能让他回到原本的世界,以破虚镜和北海领地作为交换,这桩交易倒也并非不可接受。
然而,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交易的筹码,而在于——
虚空之门此刻并不在慕少言之手,而是掌握在薛归那里。
薛归此人,行事向来狡黠多变,他背叛蜀家时毫无顾忌,如今虽与慕少言合作,但谁又能保证他不会为了更大的利益而背弃慕少言?
薛归能为虚空之门出卖蜀家,自然也能因它而背叛慕少言。
“这个交易条件,薛归本人同意吗?”
慕少言轻笑一声:“你要见他本人?”
西从点了点头。他本就打算直接与薛归交涉,慕少言的介入只不过是多了一层麻烦的中间环节而已。
慕少言却忽然道:“那你可能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死了。”
慕少言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却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
“我说过,薛归要是死在你手里,那就太可惜了。”-
西从瞥了慕少言一眼。
他原以为,慕少言那句“薛归要是死在你手里,那可就太可惜了”是出于利用薛归分散调查局和蜀家注意力的考虑。
但现在看来,慕少言真正的意思是,如果薛归被西从所杀,那么包括虚空之门在内的所有异常物都将落入他人之手,这对慕少言来说,无疑是一大损失。
“所以,您在我找到薛归之前,先一步杀了他。”
慕少言没有否认,只是从容地站起身,双手插兜,走向落地窗。
他站在窗前,阳光洒在他身上,平添几分温和的假象。
他缓缓转身,对西从微笑,仿佛正进行着一场无关紧要的闲聊:“你可曾注意到,这栋楼高达二十层,但关键的办公区域为何偏偏选在了第十三层?”
通常情况下,为了兼顾安全与实用性,重要的办公场所会被安置在中层区域(6-10层),因为那里建筑结构稳固,便于设备安装与日常管理。
西从淡淡道:“相对较高的位置更适合需要严格保密的部门。”
慕少言轻轻点头,手指轻触落地窗的玻璃,继续说道:“的确如此,并且这样的楼层还会配备最先进的安保与应急系统。”
话音未落,一阵尖锐的警报声骤然响起,如利刃刺破空气。
审委会内部是禁止使用异常物的,因此,警报声的响起只能说明——有异常物入侵了。
西从顺着慕少言的目光望去,原本应该是落地窗的位置,此刻已被一扇关闭的虚空之门所取代。
慕少言身着白大褂,衣摆随风轻轻摇曳,下方的骚乱声也被风声带至高处。
西从凝视着慕少言,黑眸中掠过一丝冷光。
如果西从不要虚空之门还能将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去,但他既然要虚空之门,那等调查局找过来时当真是百口莫辩。
“如果调查局将虚空之门带走,对您来说,岂不是也失去了一个筹码?”西从以一种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
慕少言侧过头,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因此,你需要在调查局到来之前,将虚空之门带走。”
然后,西从将成为新的目标,他的名字将和薛归一样,出现在蜀家和调查局的联合通缉名单上。
而这次,慕少言甚至无需付出太多努力,西从就会自然而然地成为吸引调查局和蜀家注意力的新焦点。
西从还比原先的薛归更耐用。
不需要慕少言再付出「共鸣」为之保驾护航。
“看来,您之前那些所谓的交易条件,不过是试探我对虚空之门的兴趣有几分。”西从眼神平静。
如果虚空之门对西从来说并非必需品,慕少言自然不会在众人面前公然展示它。
这一切的前提,都取决于西从是否愿意为了虚空之门而冒险。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不过,您在我抵达审委会之前就杀掉了薛归,那时您根本无法确定虚空之门对我的重要性。否则,您也不会用破虚镜和领主之位来试探我。那么,如果我没有表现出对虚空之门的兴趣,您又会如何说服我取代薛归的位置?”西从提出了疑问。
慕少言微微一笑:“那就等一等吧。我向来很有耐心。”
在等待时机这一点上,他同样得心应手。
“确实,”西从目光在慕少言身上停留了片刻,“毕竟,您已经将诅咒转移给了自己的弟弟,现在确实无需太过急躁。”
慕少言微笑着盯着西从的瞳孔,像是没听出他话中的讽刺,只是在西从走向虚空之门时,他轻声道:
“那最后一通电话,并非我为了陷害你而拨打的,是他想打给你的。”
那个时候,慕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给他打电话呢?
“他一定是相信你的能力吧?”
“他一定是信任你的智慧吧?”
“他一定觉得只要你愿意,就能改变他的处境。”
“而他唯一不确定的,是你是否愿意伸出援手。”
「如果被附身的不是应闻,你还会帮忙吗?」
「我只做义务范围内的事。」
“那么,西从,他在你的义务范围之内吗?”
西从站在虚空之门前,任由冷风吹拂着他的发丝。
他站在高处,清晰地看到调查局的专车正迅速驶近。
紧接着,在刺耳的警报声中,他推开了虚空之门。
第96章 取回
当向何领着一队调查员急促步入办公室时, 室内静谧异常。
除了悠然坐在办公桌旁品咖啡的慕少言,再无旁人。
那扇引起轰动的虚空之门已然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再见到慕少言这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向何几乎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楼层。
他在调查局工作已有七年,经历过无数生死攸关的案件,但像今日这样,一级异常物公然现身审委会大楼, 实为前所未有。
“向何,好久不见。”慕少言的笑容无懈可击, 语气轻快,仿佛正置身于一场下午茶聚会,“我们上次相聚, 还是在校友会上吧?”
然而, 向何无心应酬。他迅速示意手下启动探测仪, 对办公室进行全面扫描,随后, 他目光紧紧锁定在慕少言身上, 直接切入主题:“虚空之门在哪?”
慕少言轻轻放下咖啡杯,笑意不减, 唇角微微一勾:“西从将它带往何处, 我无从得知。”
“西从?”向何的眉心紧蹙, 眸光微凉, “他先前在这里?”
“正是。”慕少言似笑非笑,语气中听不出任何异常。
向何立刻拨通西从的电话, 但等待他的, 只有冰冷的“不在服务区”提示音。
同一时间,陆华在一旁轻轻调整耳机, 随后贴近向何,低声汇报:“刚接到报警,西区发现一具尸体,初步确认,死者是薛归。”
这消息如巨石投湖,激起层层波澜——显然,有人为夺虚空之门而杀害薛归,并故意选择审委会大楼作为舞台,公然挑衅。
向何眼帘低垂,掩藏着眼中的寒芒,声音冷静而平稳:“无论如何,必须找到西从。”
西从是当事人,必须弄清他的去向。
至于另一位当事人——向何的目光在他身上轻轻掠过。
他并不指望慕少言会老实交代什么。
“向哥,当众启动虚空之门,是严重危害公共安全的犯罪。”陆华在旁提醒。
审委会大楼乃机密要地,此事引发的震动已惊动高层,各方压力如潮水般涌来。他们时间紧迫,无法从容排查西从的嫌疑。
但向何没有立即回应。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之前送西从回学校的情景。那时,西从曾流露出对虚空之门的兴趣。
种种迹象似乎都在指向西从——他在审委会开启了虚空之门,然后从容离去,以一种近乎戏谑的态度嘲弄着所有人。
但直觉告诉向何,这种张扬跋扈的行事风格,绝非西从所为。
然而,直觉不能作为证据,办案必须依靠事实。
眼下,慕少言的证词和西从与虚空之门一同消失的事实,无一不将嫌疑指向西从。
经过长时间的沉默,向何终于开口:“我会向主管申请,发布通缉令。”
不过一项例行公事般的决定,但话音落下时,他却感到肩上的压力骤然加重。
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奏-
一周后。
尽管调查局发布了通缉令,西从却依旧杳无音讯。
他仿佛凭空从这个世界蒸发了,就像当初不知从哪里突然闯入这个世界一样。
起初,调查局对各部门施加了不小的压力,试图迅速找到他的下落。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通缉令的消息不可避免地泄露到了秘境。
秘境内的神秘生物得知消息后,反应各异,却都纷纷躁动起来。
那些未曾与西从有过交集的神秘生物懊悔不已,错失了与他交易珍贵魔药的机会;而与他有过交易的神秘生物则更加痛心疾首,后悔没有在西从逗留秘境时多储备些魔药以备不时之需。
但它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现实世界,心中盘算着:
既然西从已成为调查局的通缉对象,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那么它们在现实世界的行动或许将不再受到他的阻挠。
于是,越来越多的神秘生物开始通过空间缝隙试探性地穿梭,或是干脆趁虚而入。
调查局被这些躁动的神秘生物折腾得焦头烂额。
为了缓解这一局面,调查局不得不做出妥协,将西从的通缉令从公开渠道撤下,转而仅在内部网络中流通,以减少外界的刺激和反应。
这一举措虽然暂时平息了部分神秘生物的躁动,但问题的根源并未得到根本解决。
于是,他们派遣代表与蜀家进行了一场直接的谈判。
谈判焦点明确:蜀家人平时也用不上虚空之门,而一旦找回,按照规定,虚空之门必须存放在调查局的异常物里面封印室内。
蜀家对此表示了强烈的反对。
然而,这次调查局的态度异常坚决,他们明确指出,之前之所以全力追查薛归,是因为他公然潜入调查局总部并杀害了一名接线员,这是不可容忍的行为。
而这次西从引发的骚乱却发生在审委会——虽然同属官方机构,但“巴掌没拍在自己脸上,疼痛就没那么明显”。
蜀家颇为不满,但调查局的立场很清晰:他们手头上还有堆积如山的外勤任务,没空将人力全部耗在这场博弈中。
蜀家多次催促,但调查局始终坚守立场,最终,蜀家也不再坚持追回虚空之门。
归根结底,蜀家原本的执念更多是因为被薛归背叛,面子挂不住,才一心想将虚空之门追回。
但他们明白,虽然虚空之门是一级异常物,平时却并无实际用处,除非面临生死存亡的绝境,否则谁也不愿使用这种消耗生命的异常物。
而对于大多数蜀家人而言,这辈子都体会不到需要燃命的绝境。
他们更关心的是家族的经营和繁荣。
如今,秘境内的神秘生物蠢蠢欲动,蜀家制造的仪式道具反倒因此畅销,甚至供不应求。
在家族宴会上,他们或许会笑着谈论薛归的自食恶果,但更多的是希望这个世界能够再乱一些,为他们带来更多的商机-
A大。
慕少言在宿管的带领下,来到了宿舍门前。
宿管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弟弟都去世这么久了,现在才想起来收拾他的东西?”
慕少言微笑着,语气平和:“他们宿舍里还有人吗?”
宿管一边掏钥匙一边回答:“没人。一个大少爷不住宿舍,一个整天泡在实验室里,半夜才回来,还有一个……”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慢条斯理地接道:“那就不是会在这里久待的人。”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宿舍内的布局映入眼帘。
这是一间朝南的宿舍,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窗帘长长地垂落,随风轻轻摇曳,整个房间充满了冬日暖阳的气息。
宿管推开门后便离开了。
慕少言缓步走入室内,目光扫过四周。
地板干净整洁,显然有人定期打扫,但只有一个床位显示出有人居住的痕迹,其他三个床位的桌面上都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已经许久无人。
“我以前也是睡在这种床位。”
他轻声自语,手指轻轻拂过一张桌子,指尖沾上了一点灰尘。
他也是A大的学生,曾经也住过这样的四人寝。
他的目光落在书架上那些熟悉的仪式学教材上,唇角微勾,低声说道:
“小然也住在这个位置呀。”
修长的手指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教材,他随意翻了翻。
“连教材都没变过,真是让人怀念。”
将教材放回原处后,他拉开了桌下的抽屉。抽屉里整整齐齐地摆着一些常用药品,整理得一丝不苟。
慕少言正要关上抽屉,目光却被一个细节吸引了。
那是一张照片的边角。
他用指尖轻轻钩住,把它抽了出来。
可能是因为抽屉之前是关上的,相比桌面,抽屉内几乎没什么灰尘,用指尖一擦,照片上便干干净净。
这是一张高中毕业照。
拍摄时间是去年。
那时候,他们才十七岁吧?慕少言想。
为什么要将这张毕业照压在最下面呢?
慕少言眼中掠过一道阴影,仿佛窥视到了什么一般,闪动着微妙的光芒。
他将照片重新放回抽屉,转身走向对面的床位。
另一张桌子上的物品也整理得极为干净。
他打开衣柜,一股清冽的气息迎面而来。
左侧挂着衬衣和外套,右侧叠放着卫衣和裤子,全部是简约冷淡的黑白款式。
他用指尖碰了碰衣架上挂着的木条,那是用来防潮驱虫的。
衣柜里没有任何装饰或能显示个人喜好的物品,仿佛只是一个临时的落脚点。
他站在衣柜前,长长的影子被夕阳拖得斜长,落在干净的地板上。
耳边传来隐约的人声和脚步声,熟悉的校园和宿舍布局让他的记忆逐渐浮现。
如果没有那个诅咒,校园对很多人来说,都会是美好的记忆吧。
他其实不是嗜杀的人,很多时候,杀人对他而言,只是手段罢了。
慕少言目光拂落,回想起迄今为止所犯下的种种罪孽深重的行为,而后轻轻地关上衣柜。
就在西从离开后不久,慕少言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意外发现了破虚镜。
这显然是西从在敲门前就放下的。
虽然不清楚对方的用意,但为了避免此事被调查局利用,慕少言将破虚镜收入了自己的储物道具中。
这次来到宿舍,慕少言原本是想在西从留下的东西中找寻一些线索。
不过宿舍内似乎并没有他想要的信息。
“来都来了,把小然的衣服带回去吧。”
这样想着,他走向慕然的衣柜,手搭在门把上,将柜门拉开。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一道雪白而锋锐的刀刃从衣柜内袭来,如同一道闪电般刺穿了他的胸膛,直直穿过心脏,又干脆利落地抽离。
持刀的手又准又稳,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周围的景象如同慢镜头一样向上移去,在跌落的那一瞬间,他凭借着惊人的反应力抓住了身旁的支撑点,身体一侧,后背重重地砸在了落满灰尘的椅背上。
等有东西飘在他身上时,他才注意到,自己刚刚抓住的是抽屉的把手,而那张被他刚刚放回抽屉的毕业照也被顺势带了出来。
鲜红的血液洒在照片上,如同点染着时光的红色颜料,恰好落在了照片中身穿校服的慕然身上。
紧接着,一个身影从衣柜里缓缓走出。
那人有着乌黑漂亮的长发,穿着黑色的皮鞋,纤细白皙的右手上拿着一把小刀。
她瞥了一眼他被穿透的胸膛,就毫无兴趣地将视线收回,再次看向慕少言手上的储物道具。
一直到从储物道具中取出破虚镜后,她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我用不了,也不代表我就要拱手让给你」
「但给我,总比给调查局好」
「好在哪里?」
「至少你还有机会再次取回」
那家伙倒是说了句实话,梁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