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手臂不自觉地收紧,瞪大眼睛,看着它们成群结队地朝这个方向游过来。

    不同于沧月与人类十分相似的面孔和上身,这次,云溪清晰地看见了那群人鱼的脸颊和上身长满了鱼鳞一般细密的鳞片,鱼尾很长,乌泱泱一群,在海面上起起伏伏,游速似乎比沧月还要快上一些。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心想,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怎么它们都和沧月长得不太一样。

    人一样的脑袋,但确实覆盖了鳞片;人一样的上半身和上肢,也全是细密的鱼鳞。

    全身上下都被鳞片覆盖……

    看上去,比沧月更像一个瘆人的怪物。

    看得她头皮一阵发麻,立刻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那些是变异的人鱼吗?还是,其他人鱼都是这个模样,只有沧月是特殊的?

    如果当初遇见的是它们这样的人鱼,那她大概每一天都会想方设法地逃离……

    沧月也完全没有遇到同族的欣喜,而是搂紧背上的云溪,加快速度,朝另外一个方向游走。

    云溪鼓起勇气,再次回过头看那群人鱼。

    那群人鱼发现了她和沧月的存在,齐齐朝她们看了过来,却并没有追上来,而是登上了她们昨晚栖息过的那座岛屿,像是打算休整一番。

    云溪惴惴不安,问沧月:“它们,为什么和你长得不太一样?”

    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鱼也分很多种?有像沧月这样的,上半身和人类很相似的;也有像它们那样的,全是覆盖满鱼鳞的。

    沧月咕噜了一声,没说话,默默地往一个方向游去。

    尾巴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她的游速比前两日更快一些,像是想把那群人鱼远远甩在身后。

    云溪惊诧了许久,可沧月不理会她的疑惑。

    赶路的时候,四周所见都是湛蓝色的海洋,风景有些枯燥。

    她昨晚没睡多久,困意席卷而来,她闭上了眼睛,就这么趴在沧月的背上睡了过去。

    她一点都不担心沧月会把她抛进海里喂鱼。

    白天赶路,夜晚休息,一连赶了五、六天,期间,她们又遇到了另外两群人鱼。

    它们亦是全身覆盖满鳞片,和沧月长得不太一样。

    沧月见到它们,采取回避的姿态,游得远远地,不愿有正面接触。

    云溪慢慢确认心中的某个猜测:人鱼,并非独居动物,有一个族群;沧月,和人鱼族群长得不太一样,很有可能,是被族群抛弃的……

    就像狼群会抛弃年老体弱的狼一样。

    上半身没有鳞片保护的沧月,在人鱼族群眼中,大概会被视为太过弱小。

    云溪忽然有些明白,那天,沧月听到她的话语为何发怒。

    或许,这条没有鳞片的人鱼,从前被抛弃过……

    有了这个猜测,云溪看着沧月的侧脸,心中忽然一疼。

    从早游到晚,抵达另一座岛屿时,已是傍晚。

    沧月累得趴在海岸线上,咕噜了几声,看着云溪,没说话。

    云溪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四肢酸麻,手脚僵硬,她踉跄地在沙滩上走了几步。

    淼淼的肚子越来越大,已经不敢再独自去捕食。

    它躺在沙滩上,看着一人一人鱼,嗷呜嗷呜叫,大概是肚子饿了,想让她们两个人去捕食给它吃。

    沧月去海里捉鱼。

    夜晚的时候,她们就栖息在海边,没有深入到岛屿深处的丛林。

    前面的一些岛屿破坏严重,岛上动物死伤许多;活下来的动物,刚开始那会儿l,还没从灾难中缓过神来,躲藏在洞穴中,不太敢出来觅食。

    一天两天过去,它们拖着饥渴的身体出来觅食,危险性比往日还高一些。

    沧月听见了丛林里其他动物活动的声音,不愿带着云溪进去冒险。

    云溪把吃剩的食物残骸,丢去了大海中。

    她们一天只进食这一餐,其余的时间,都在休息和赶路。

    云溪不知道沧月要把她带到哪里去,总之,她知道,沧月不会抛弃她。

    营地就搭建在沙滩上,她和淼淼睡在篝火边。

    沧月去海中泡澡,洗尾巴,回来后,她把云溪搂在了自己的怀里,逐一舔舐云溪身上的伤痕。

    云溪没有挣扎。

    这并不是什么亲密互动,人鱼的唾液能够促进伤口的愈合。

    舔完后,云溪问沧月:“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她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情绪,某个瞬间,她觉得自己也像那些还没从灾难中缓过神来小动物,只顾着逃生,不停地逃生。

    当生命安全受到威胁,当“活得像个人一样”,都成为难以企及的目标时,根本没有太多的心思去思考感情方面的问题。

    活下来,像个人一样活着,是唯一的目标。

    可是,真的好难。

    她只是想像个人那样,稍微活得有尊严一些,为何就这么难?

    云溪望着不停跳跃的篝火堆,想起自己一年来,辛苦积攒制作的器具,全都作废,心中满是酸楚。

    最开始最开始,从山底逃出来时,她只想着,活着就好,她和沧月活着就好。

    心酸感和委屈感姗姗来迟,她欲哭无泪。

    流不出半滴眼泪,情绪似乎已经干涸,这一年来,生生死死,经历了各种大起大落,她变得越发麻木。

    沧月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咕噜了一声,然后背过身去,抱住了自己的尾巴。

    她就像以前那样,只用咕噜声去回应云溪。

    曾经无比渴望掌握人类的语言,希望和人类流畅沟通,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开口说些什么。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尾巴无比丑陋,于是,抱住了尾巴,不让云溪看。

    云溪看见她抱尾巴的动作,继续问道:“你生气,是因为觉得我离

    开你,想要独自居住,算背叛抛弃了你吗?”

    沧月背对着云溪,转了转耳朵,努力去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但她并不太能理解“背叛”这个词的含义。

    云溪继续开口道:“我对你,确实有利用的成分。”

    她确实一直在利用沧月,让沧月误以为求偶成功,以为彼此是伴侣关系,这样,她就能顺理成章得到沧月的庇佑,得到沧月的食物。

    但她内心并不承认彼此的关系,她只当这是极端环境中,紧急避险状态下的一种生存方式。

    在这种极端的状态下,她甚至会去不断美化沧月的性情,暗示自己的关系和沧月越来越亲密,这样,她在心理上就能减少对非人类生物的恐惧,就能更好地生存下去。

    她教沧月学人话,都是为了让沧月能够和自己沟通交流,一厢情愿,让沧月变得越来越像“人”,好给予自己情感上的陪伴;包括,她让沧月学会使用工具,使用武器,本质上,也是增强沧月的战斗力,让沧月可以打赢其他生物,可以更好地保护自己,狩猎食物。

    这一年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能够更好地活下去。

    可,一场天灾,就把她打回了原形。

    她又回到了只有一把匕首的状态,这一年来的挣扎求生付诸东流。

    “沧月,对不起。”

    云溪轻声道歉,尽管沧月并不懂人类的这套礼仪用词,但她还是想道歉。

    因为她的利用行为,伤害了沧月的感情。

    这条人鱼,什么都没做错,平白无故,被她伤害,只因为对她产生了感情。

    人鱼不是人类,却有着比人类更纯真的感情。

    云溪喃喃问:“你,会不会后悔在海里捡回我呢?”

    沧月也听不懂“后悔”这个词的意思,她依旧背对着云溪,伸长了耳朵,连云溪的呼吸声都不愿错过,努力去理解云溪话语的意思。

    云溪继续道:“你发怒的时候,我确实很害怕,心想,你确实不是人,你和我不一样,就算再像人,也不是人……”

    听到“不一样”这个词汇,沧月发出了一声“咕噜”,心间好像扎进去了一根刺,刺得她一阵阵泛疼。

    “但你本来就不是人……从来都不是,是我一厢情愿,想把你变得越来越像人,想让你模仿人的一切。我以后不会了,当人也没什么好的。”

    以后,她就把沧月,当做是沧月看待,不套入到任何一个物种去。

    云溪迟疑道:“山要塌下来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你会被埋在里面……”

    甚至,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在地震中的时候,不顾一切地,想要死在沧月的身边。

    沧月在她心里的分量,远比她自己想象得重要许多。

    但这话有些肉麻,她说不出口。她不擅长表达太过亲密的话语,会让她觉得很别扭很别扭。

    “总之,接下来,我们重新找一个地方,好好生活在一块,你,你别生我的气了。”云溪一面说,一面挪动自己的身子,把自己挪到沧月的面前。

    沧月转开继续背对她。

    她继续挪到沧月的面前,淡淡道:“要面对面。”

    一说这话,沧月就不会再乱动了。

    云溪说道:“以后,你想用人话和我交流也好,想用咕噜声和我交流也好,都可以,能让我明白就最好。”

    沧月抱着尾巴,咕噜了一声。

    云溪轻声问:“我想说的都说完了,那,你有没有想对我说的?”

    沧月犹豫了一会儿l,咕噜了一长串的话语。

    云溪听不懂,挠了挠眉心,胡乱地点点头,表明自己听见了。

    听见了,但是听不懂。

    语言不通,没办法争吵。

    但看沧月那副模样,似乎没那么生气了,至少,愿意咕噜这么多声了。

    咕噜完一大串话语,沧月看着云溪。

    云溪挠了挠眉心,询问沧月:“那,我们这算是沟通完了,你去睡觉?”

    沧月抱着自己的尾巴,原地躺下休息。

    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云溪看着那条人鱼,心想,应该算是哄好了吧……

    翌日,沧月的话语确实变多了些。

    她在海边捡到了一个漂亮贝壳,她就像往常那样,送到了云溪的面前,示意云溪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