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上宿舍门时,眼见周既权站在自己身侧,颜西因道:“你尽量站远一点,以免传染到。”

    周既权笑着摇摇头道:“我体质强得很,上次感冒应该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颜西因掩唇咳嗽了几声,蓦地道:“我今天新学了一个词叫‘虐粉’,不过情感都是相通的,弱势形象容易换取怜爱是人之常情,不仅限于粉丝对偶像。”

    他一抬眼梢,眼尾因病泛着薄红,湿濡蕴水的眼波朝周既权脸上掠去,像小猫注视肉垫之下、砧板之上的鱼,缓缓道:“我现在这样,你会有怜爱的感觉吗?”

    话音刚落,余下四人似乎连呼吸声都停了一下。

    周既权停顿片刻,却只是温和道:“西因,生病是很不好的事情,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颜西因倒不至于故意生病来让喜欢的人妥协,他只是渐渐意识到或许周既权真的没办法喜欢上他,这令他颇觉遗憾。

    但同时,也隐隐觉得安全。

    因此他惆怅道:“好吧……好想吃冰淇淋,我这几天都没有吃。”

    周既权无奈道:“三十八度了还想吃冰淇淋?等感冒完全好了再吃吧。”

    颜西因轻轻踢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盯着走廊上的壁灯不答话。

    周既权稍稍低头看向他,道:“最近出了新口味,酸奶油青提味的,等你好了给你买两个,一口气吃掉?”

    又商量道:“可以吗?”

    又过了一会子,颜西因才稍稍扬起下巴道:“……勉勉强强。”

    周既权微微笑起来,从背包里摸出水瓶,打开瓶盖递给颜西因,道:“喝点水吧,药物代谢快一些。”

    背包挂在他肩上,但淡粉色外观昭示着这包是颜西因的。

    里头装着纸巾、巧克力、奶片、话梅糖、退烧药、感冒药、万托林……以及所有权人系陆再思、但只用来拍颜西因的拍立得,还有冷热比例七比三的水。

    身后岑从野冷冷道:“这要是搁《匹诺曹》里,有人鼻子能戳火星上去。”

    周既权似乎并未动气,只平和道:“难道我必须爱他才能对他好吗。”

    岑从野扯了扯唇角,道:“你不妨装一辈子。”

    察觉周既权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颜西因问道:“怎么了?”

    周既权注视着他,道:“没什么。”

    “那快点走吧,集体课不可以迟到。”颜西因仿佛屏蔽了这段近在咫尺的对话,神情自若地裹紧了自己的大外套,稍稍加快脚步朝外走去。

    --

    白昼漫长,七八点的日光已十分明亮。

    附近树荫盖不到路上来,颜西因走在日头底下,整个人苍白单薄,好似随时会被浅金色的日光晒得融化掉。

    路过站姐们的驻地——外墙栏杆,熟悉的快门声和招呼声纷纷响起。

    “宝宝!!!看妈妈这边!”

    “小玫瑰你怎么穿这么多呀!现在二十八度啊!”

    颜西因偏头望去。

    尽管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但颜西因并不愿向粉丝卖惨。

    此刻他仍然打起精神,露出标准的营业微笑,朝镜头挥手、做脸颊比心,再鞠躬。

    唯一的小插曲是鞠躬时头重脚轻眼冒金星,险些栽下去起不来。

    然而高烧状态很难完全掩盖,站姐们都瞧得见他动作有些慢,眼尾和鼻尖还微微发红,何况他还裹着件明显反常的外套。

    有惨但不卖,更揪人心。

    妈粉瞬间心碎,扬声道:“宝宝生病了吗!多喝水多吃饭快点好起来!”

    “宝宝练习别太拼了!你活着就好,妈妈是你的生命粉!”

    “最近动不动下雨,宝宝随身带伞!”

    ……

    “宝宝能进a班特别棒!老公等不及要看你初舞台了!”

    突然有老公粉乱入,妈粉们:“。”

    身后隔了一段距离跟着的几个“保镖”:“。”

    颜西因鞠完躬正要往摄影棚走,忽然听见有女生喊道:“宝宝不怕!妈妈们不让任何人欺负你!很快你就知道了!”

    颜西因脚步一顿。

    他又笑起来,用力挥了挥手。

    --

    一天课程结束,练习生们的实力差距显露无疑。

    以主舞为定位的练习生们对着原速视频就能轻松扒舞,几遍下来便能对着镜子跳得像模像样,还能顺便教一些关系好的同伴。

    而力不从心的练习生们从扒舞环节就已经开始落后,要看几遍慢动作示范才明白每个动作要如何做,再花不少时间驯服自己的四肢。

    于颜西因而言,舞蹈的底层逻辑都是相通的,拆解开来无非是一些基本动作,也就是所谓的“扒舞”。

    赛前准备不是无用功,他有备而来,每个动作都能从过往找到影子,不过是重新排列组合而已。

    因此哪怕他病中头昏脑涨,也只影响到了他跳舞的力度,从初次看视频到熟练还原,他只需要一遍,余下的不过是反复加固记忆的问题。

    23:50,练习室内仍灯火通明。

    颜西因的练习重心在vocal上。

    他喉下气团力量不足,需要爆发力的时候喉位会有堵塞之感,制约了声音的宽度。

    短板决定木桶盛水的高度,他初舞台时倾斜了这桶,靠长板盛住了更多的水,但不能一直如此,他也不欲一直如此,故而他在演唱上的用心比舞蹈多上许多。

    宿舍其余几人去买夜宵。

    原本要留两个陪他,但这一整日他们总是催他吃药、吃饭,喝一些味道奇特的补汤,还总轮流来摸他额头。

    颜西因不胜其扰,叫他们都走开。

    实则他也不想吃夜宵,想了想干脆换了间练习室,又发消息让那几个人不许来打扰他。

    本想小睡五分钟,可颜西因闭上眼后毫无睡意——尽管练习强度高到视物都出现了轻微的模糊,演唱与舞蹈甚至不经过大脑,而只靠肌肉记忆重复,可是七十二小时倒计时高高悬在每位练习生头顶,致使任何休息都令人产生负罪感。

    叹了口气,颜西因睁开眼,重又拿起歌词,哼唱道:“当我站上舞台中央,请为我的梦想鼓掌……”

    耳畔捕捉到练习室门扉开启的声音,颜西因料到是宿舍那几个又找来了,眼也不抬,果断道:“不要再来吵我,两点我就回去了。”

    许久不闻回应,颜西因不解地抬起头,望向门口方向。

    蔺君冕将手中拎着的红豆粥和小馄饨抬高,朝他晃了晃,笑道:“补充点能量。”

    蔺君冕初舞台演唱了一首传唱度极高的粤语金曲,vocal实力不凡,且音色辨识度明显,但分明纯属站桩演唱,导师却没要求加试舞蹈,直接定了a。

    一旦要求加试,他们就会看到,蔺君冕的“舞蹈”,有种早期人类驯服四肢珍贵影像的即视感。

    在今日集体课上,蔺君冕记词曲记得很快,可见他的确颇具声乐天赋。

    眼眶因发热而有些痛,颜西因稍稍阖眼,窝回小沙发里,道:“没有食欲。”

    蔺君冕自觉得很,往沙发跟前一坐,揭开两只餐盒的盖子,一口粥一口馄饨地投喂颜西因。

    见颜西因虽然咀嚼得很慢,但既然他肯吃,便说明这两样夜宵都合他口味,蔺君冕禁不住露出笑意。

    待颜西因再次摇摇头表示不吃了,蔺君冕才将夜宵推到一旁,赧然地摸了下自己后脖颈,问道:“小玫瑰,能帮我看看舞蹈动作吗,你不舒服就躺着,言语指导就行。”

    念及游戏里请小玫瑰做事一定要哄着捧着的惯例,蔺君冕举起双臂、掌心向上做出朝贡的动作,道:“申请小玫瑰老师帮我看看?”

    颜西因果然十分受用,病得蔫巴巴了还要翘下巴,同时提醒道:“只是言语指导的话,效果可能不会太好……你先跳一遍吧。”

    自此刻起两分钟内,颜西因想:蔺君冕应当是竭尽所能才记住所有动作。

    他整体能捋顺下来,但动作僵硬不协调,两处最难的舞步乱七八糟。

    颜西因从小沙发上起身。

    蔺君冕赶忙道:“你躺着。”

    颜西因直白道:“躺着解决不了你的问题。”

    蔺君冕无地自容。

    颜西因拍了拍愚蠢男高的上臂,做了个动作,示意道:“这里,刚刚抬得太低了。”

    这一拍之下他才发觉蔺君冕十分结实,手臂上全是硬邦邦的肌肉。

    颜西因练舞十六年,身上也有肌肉,可他的肌肉是拉长的、条状的,一层覆盖一层,因此身材纤细有致、触感柔韧。

    蔺君冕这肌肉明显是体育运动所生,跟厉原北似的,都是块状的,也不曾受过系统舞蹈训练来好好开筋,因此舞蹈很难显出美感。

    唯一的好处,大抵是他跳一些需要爆发力的舞蹈时,会拥有另一种意义上的优势。

    如果以当下的水准去考核,蔺君冕极有可能发配f班。

    是以小玫瑰老师忍着头昏脑涨,一个一个给蔺同学抠动作。

    不期望他突飞猛进,只要先达到及格线标准,无论如何保住上台的机会再说。

    而最难的两个部分,颜西因先分开教他手部动作和脚步,待蔺君冕终于掌握住,该两者结合起来时,却又是左脚绊右脚、伸腿就忘了抬手……

    在蔺君冕又双叒叕失误时,颜西因讶然道:“你……你太笨了!再练十遍。”

    教学时说人笨,是不符合教育科学的做法——被教的对象容易出现低落或自贬情绪,甚至束手束脚、一蹶不振。

    但换做一只小猫或一朵小玫瑰如实说人笨,语气里只有不可置信而没有鄙夷厌恶,被说的人不仅会欣然接受,还觉得这斥责动听得很,指望自己多被骂几句……人类当然笨啊,人类怎么会有小猫小玫瑰聪明?

    自然,颜西因也感受得到蔺君冕的性格不太容易失落迷茫、心理防线不会被一句话击溃,才直言不讳。

    且他也并未说“别练了放弃吧,再怎么练都没用”,而是“再练十遍”。

    蔺君冕听颜西因骂自己笨,甚至顿时跟打了鸡血一般立正,声如洪钟:“我练!小玫瑰你别对我失望!”

    这军训喊口号一样的举止看得颜西因眼前又一黑。

    当蔺君冕终于、终于、终于能跳得准确时,颜西因倚在墙角,几乎连站立的力气都不剩。

    蔺君冕杵在他身侧,惊疑不定道:“小玫瑰,你怎么喘得这么厉害?”

    他伸臂试图扶一把颜西因,不料才一接触到对方,颜西因便支撑不住地往前倒。

    霎时间软玉温香盈满怀,蔺君冕按捺着胸膛巨震,难以置信道:“你哮喘发作了?”

    呼吸不畅令颜西因生理性泪水止不住地淌溢出来,前心后背的起伏格外强烈。

    他整个人犹如一只挣扎濒死的蝴蝶,蝶翼震颤时如同在绝望中求生。

    脆弱到极点,也优美到极点。

    他断断续续道:“你别动,扶稳了……我很快就好……”

    蔺君冕自然一动不敢动,让颜西因身体前倾靠在他身上,直至颜西因呼吸频率渐渐趋于平缓稳定。

    园区外,两名女生望着相机,此刻神情反映出她们大脑一片空白。

    其中一名喃喃道:“艺宝,妈妈这是给咱们换了个爸吗?”

    被称作“艺宝”的女孩佯装镇定,道:“没事……铁打的妈妈,流水的爸……从cp粉到受腐唯只需要一个转身的距离。”

    然而两道影子重叠在一起,抱那么紧,另一道还在一直喘、另一道似乎受到影响于是也有点喘什么的……也太超过了吧?!

    平复突发急喘的过程中,颜西因缓缓望向门外。

    在刚刚,他抓住蔺君冕、一面淌眼泪一面喘得不能自已时,如同此前在洗手间里、在游泳馆更衣区时一般,他又感受到有视线黏在自己身上,阴冷潮湿、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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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聊名称:同母异父一家人[相机](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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