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时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引来身边人侧目。
旁边人小声提醒她，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掩盖。
有老师注意到了这里，走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刚刚还毫无顾忌地大吵大闹的成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挣脱了同伴的牵制，面对老师的询问却彻底没了声音，低着头沉默的就像她才是那个被害者一样。
“没事，成同学只是稍微有些疑问，我正在为她解答，”明鹤说道，“我想现在她应该已经没有问题了。”
“行，那尽快坐好，马上就要开始了。”
老师嘱咐完之后就去忙自己的事了，也没看成霏一眼，他关心的不是发没发生冲突，而是现在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对之后的流程产生影响。
对于和海城一中的交流学习一事，正愁最近没什么亮眼的活动的校长十分重视，负责接待的老师和学生会提供的安排计划也是特意看过一遍，又做了少许修改。
领导演讲结束，掌声热烈响起。
本该是两校学生友好代表的两边坐席，此刻气氛却有些微妙。
因为刚刚的挑衅事件，景英的人虽然没说什么，但看向海城学生的眼神都带上了不爽，而海城那边也尴尬的不行，恨不得当场就和成霏割袍断义，成霏发完疯倒是爽了，安静下来装的和没事人一样，他们却碍于面子还只能和她坐在一起，浑身都像是有虫子在爬，只觉得台上讲话的时间愈发漫长。
好在这段折磨终于结束了。
离开大礼堂来到室外，成霏落在队列最后，景英学生会的人也不再用那种强烈的看傻子的目光看他们，海城交流团的人不禁深吸一口气，从没觉得空气这么甘甜过。
“这里就是我们平时上马术课的场地。”明鹤依然是那个负责讲解的人，带着人来到马厩附近，马厩里大多都是温顺的马匹，但也有少部分是有些热爱或擅长马术的学生带过来的预备役赛马，就是为了马术课的时候能够骑自己的爱马。
他们大多从小就接受训练，学校统一准备的马对他们来说过于无聊。
“抱歉，我平时说话就是不太过脑子，刚刚真是不好意思，明同学能原谅我嘛？”
成霏加快脚步走到最前面，对于周围集中过来的复杂目光视而不见，反而主动找明鹤说话，话里话外都有着退一步的意思。
大家都松了口气，但接下来成霏说的话让他们意识到那口气还是松早了。
成霏几步来到马厩边，摸了摸其中一匹马，笑道：“这样，光是解说还是有点枯燥，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们就来一场简单的友谊赛吧？就最简单的比速度，谁先跑完三圈就算谁赢，稍微为大家增加一点乐趣，明同学愿意接受吗？”
“友谊赛嘛，输赢不重要，还是明同学就这么怕输给我？”少女是很清纯的长相，但挑衅时眼神却有种怪异的深沉，直勾勾地盯着明鹤。
海城的人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成霏疯了。
本就是来做客的，再加上刚刚都吃过瘪了，虽然明鹤没说什么，但是依裴金玉的脾气绝对不会这么算了，到现在居然还敢这么挑衅，他们当时真是脑子坏了才会让这个疯子加入交流团。
海城的老师想直接上去把人拉下来，但又被另一个老师拦住，两人耳语几句，那老师也压抑下了焦急和怒气。
成霏从小学习马术而且颇有天分，赢一个初中才接触马术的人简直是小菜一碟。
不过，要是赢了也就算了，要是输了，成霏就要担下一切责任。
事情就这么莫名其妙发生了。
明鹤叹了口气，拦下马上要爆发的大小姐，要是不拦着点，说不定成霏现在已经被愤怒的大小姐打趴在地上了。
刚好有几匹好马就是学生会其中两人的，两人都大方表示她们可以在那几匹中随意挑一匹。
特别是靳时雨，想看戏的热情已经从还想打电话让家里再送几匹马来的热切态度中透露出来了。
被自家老师瞪了一眼才勉强收敛了一点。
明鹤看了一圈，挑中了一匹四肢修长有力，马身像是涂了一层漆般漂亮发光，正不耐烦地踏蹄喷气的栗色马匹。
靳时雨没忍住还是顶着那位老师警告的眼神赞叹道：“眼光不错啊，小甜甜可是我从国外特意买来的纯血马，要不是被我截胡，现在肯定已经上了正式赛场发光发热，不过就是脾气不太好，到现在我有时候骑上去还会被甩下来......”
最终在裴金玉的死亡凝视下默默闭上了嘴。
成霏看到她的选择笑了一声，这种纯血马跑起来确实能够统治赛场，但和优秀的体能同样出名的还有暴躁的脾气，就算一些训练了好几年的骑手也不一定能完全掌控，更别说明鹤这种还没学多久堪称初学者的新人，所以她刻意没选它，而是选了另一只性格脾气看上去更稳重些的。
以为选了最好的马就能赢得比赛？简直是自寻死路。
两人两马站上了起点，在一声代表着开始的哨声中开始了比赛。
海城的人都认为这一局毫无疑问会是成霏大领先的胜利，却出乎意料地看到了那只脾气看上去极暴烈的栗色纯血马在明鹤手下紧跟在成霏的白色阿拉伯马身后，稳稳地保持着半马身的距离，因为看上去还很游刃有余，甚至让人怀疑她就是刻意保持这个距离的。
“怎么可能？她不是初学者吗？”海城那个老师忍不住说出声。
被旁边景英的老师听到后冷冷地瞥了一眼，“好心”给她解释：“虽然不知道你们从哪听说明同学不擅长马术，但明同学是从小和裴同学一起练习马术的，甚至在这方面比裴同学还要有天赋。”
“啊！柠檬水！”靳时雨是第一个注意到自己的爱马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居然冲破了马厩的栏杆跑了出来。
她的声音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而柠檬水的首要目标就是站在它正前方不远处的裴金玉。
裴金玉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赛场上的比赛，听到靳时雨那个傻子一惊一乍的声音才舍得移开视线，却发现一匹发狂的马正冲自己奔来。
她瞳孔骤然缩紧，身体比脑子快一步往旁边侧身试图躲开。
靳时雨松了口气，没事的，以裴大小姐的反应能力肯定撞不上，就是可怜了自己的柠檬水宝贝，之后要请最好的医生......诶？
怎么撞上了？
少女纤细的身体被撞出一道抛物线，直接撞到了围栏上，木制的栏杆破碎散落一地，少女就倒在中间。
血从身体各处伤口涌出。
裴金玉唇齿间溢出一声痛呼。
明鹤在最后半圈正已经没打算继续压迫成霏了，直接提速超过去，留下身后脸色铁青还在全力追赶的少女，在即将到达终点时却因为这道熟悉的声音下意识看过去，看到了浑身是伤倒在地上的大小姐，心跳直接慢了一拍。
恰逢这时候裴金玉抬头望向明鹤的方向，两人对视，明鹤看到了大小姐眼底一层薄薄的水光。
风声呼啸着席卷而来，冲过终点后身下的纯血马因为她的走神松懈失去了缰绳的控制，一个急停直接把身上的人甩了出去，然后直接跑向另一边撞了人就跑的柠檬水，两只马亲昵地贴在一起。
“我，输了？”成霏脸色阴沉，表情不可置信，似乎从没想过自己会在马术方面输给一个从初中才开始上马术课的同龄人。
这次比赛，如果她漂亮地赢下，虽然也不会有多大的嘉奖，但对于嘴上不说，实际上肯定都想要暗暗压景英一头的海城交流团来说也算是立了功，对于之前的事肯定也会为她说几句好话，至少学校那边不用担心。
而跟班输给了她，事事都要最好的裴家大小姐肯定也会觉得面上无光，嫌弃地把这个平民跟班扔掉。
这样她就有机会了，只要能得到裴家继承人的青睐，她在家族的地位也会......
可是现在输了，一切都化为泡影。
但很显然，她还没有意识到更严重的后果。
裴金玉也不管自己身上被地板和碎木片刮出的伤，对身边赶来的人焦急的询问置若罔闻，一瘸一拐地站起来朝着刚刚因为看到她受伤后走神最终摔下马的黑发少女。
明鹤深呼出一口气，幸好她最后意识到碰撞是无法避免的，于是控制了自己甩出去的方向，刚好前面有个堆起来的草垛，所以虽然看上去摔的很严重，但实际上只受了点皮外伤，膝盖上那一处被木质支架划到流血的伤口大概就是她身上最严重的伤了。
她活动了下手脚，确认没有伤到骨头就慢慢撑着地面坐起来。
“鹤鹤，对不起......”
要不是因为她，鹤鹤也不会受伤。
裴金玉低头盯着那处渗出鲜红血液的伤口，心里像是开始下起了酸涩的雨水，那只总是嚷嚷着不满足的怪物彻底没了声音，瑟缩在黑暗里只知道喃喃着不断重复“对不起”。
明鹤一抬头看到一个浑身是伤的大小姐，刚想喊人来给大小姐处理伤口，但很快意识到大小姐现在的状态不对，不动声色地朝着旁边赶来的人打了个手势，让他们稍微等一下。
然后她连忙遮住自己可能是刺激到大小姐的原因的伤口，抬起大小姐失魂落魄垂下的脸轻声安慰，“又不是大小姐的错，是我自己不小心，再说我也没什么事，这种轻伤只要处理一下就好了。”她伸手擦掉向来爱干净的大小姐白皙脸颊沾上的草屑，却忘了自己的手因为刚刚摸了地面反倒把人弄的更脏。
明鹤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想背在身后，假装大小姐的脸不是自己弄花的，“大小姐也是，要和我一起先处理伤口，”然而她收回的手却被裴金玉轻轻握住，温热柔软的触感让她不自觉绷紧了身体，“大小姐？”
苦涩的眼泪灌满了心口，最后从那双满是丝丝缕缕红血丝的漂亮桃花眼中溢出。
“对不起。”
明鹤被大小姐这突如其来的眼泪淹没，心也蓦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揪，仿佛自己娇贵地养了很久从没受过什么委屈的猫某天被坏人踢了一脚，也不像平时那样稍有不顺就咪呜咪呜地跑来跟自己告状，反而不声不响地躲在角落默默流泪。
大小姐不该是这样的，她应该享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美好，脸上永远都是傲慢矜贵的笑容。
裴金玉在少女带着熟悉香气的怀抱中又不知说了多少次对不起，但身体上的痛苦像是被那香气麻醉，只留下飘飘然的快乐满足，只是她藏在内心的话却迟迟没敢说出来。
其实她刚刚可以躲开的。
但是她想要获得明鹤更多的关注，想要占据明鹤更多的视线和情绪。
心里的怪物在那一瞬间挣脱了束缚，尖叫着。
而裴金玉甚至没有意识到在受伤前的那一刻，自己竟是笑着的。
然后，躲开的动作故意慢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