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七点。
闹钟准时响起。
裴于逍在震动传来的第一秒掐灭,下床收拾洗漱。
从外面公厕回来时,陶柚还在床上一动不动,床帘静谧得没有丝毫早八人的自觉。
叩叩!
他敲了敲床板。
金属床板震了震,栏杆上咻地伸出一只手。
指甲盖长眼似的差点戳进裴于逍鼻孔里。
手指用力伸展,看得出主人挣扎的决心。
裴于逍:“……”
陶柚手很白,五指纤细修长,指甲也修建得干净漂亮,手腕搭在栏杆上,自然下垂时泛着莹润的浅粉色。
这样一双手,在任何一位强迫症患者的眼里都是赏心悦目的。
于是那直戳鼻孔的角度显得分外违和,且不雅观。
裴于逍端详半晌,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抓起陶柚的手指,一点一点、慢慢掰弯。
他看得出陶柚手型窄,但没想到握在手里会这么窄,皮肤薄指骨细,还有点凉。
睡一晚上手都是冷的。
裴于逍莫名其妙自我拷问,是不是他把空调调太低的原因。
手里动了动,挠得裴于逍掌心有点痒。
他下意识看去,只听床上窸窸窣窣,陶柚一整个贴到了床栏上,脑袋从帘子下方挤出来。
“本宫的手美吗?”
裴于逍:“?”
又是什么剧里看来的。
裴于逍冷漠松开:“嗯,洗洗拿来炒干锅正好。”
陶柚:“……”
滋溜缩了回去。
好边态,正常人都只会想煲汤吧,俏哥瞧着人模狗样,口味居然这么重,大早上就馋干锅了。
陶柚:咽了咽。
好,干锅,就决定是你了,晚饭安排完毕。
“七点半了,再不起等下你只能坐第一排。”
裴于逍淡淡撂下一句,就见陶柚脸色大变,第一排的秘书坐牢位杀伤力还是很大的。
陶柚一下子变得苦了吧唧,一张惨白的脸卡在床栏缝隙里,眼瞳漆黑的,可怜又委屈巴巴,仿佛想跟自己床生同穴死同衾。
裴于逍抱起胳膊,叹了口气:“你跟我撒娇也请不了假。”
他想了想,把陶柚的脑袋从床栏里扒拉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遗憾地告诉他:
“没生病,没辙了,起来吧。”
说着又顿了顿,疑惑自己居然真的试图帮这颗蔫柚子出谋划策。
他退后几步,甩头清空脑袋,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
陶柚最终还是爬了起来,和裴于逍一起,赶在开课十分钟前抵达教室,成功抢到了倒数第三排的位置。
开学第一节是大课,全专业三个班浩浩荡荡一百多号人都在一间大教室,比起上课更像是开会,讲讲概况,发发教材,立立规矩。
陶柚军训没来,是生面孔,坐在被晒得黢黑的男生堆里,皮肤雪白,独自反光。
他穿了件纯黑的t恤,戴着学姐送的choker挡住脖子上手术的痕迹,为了方便打瞌睡头上还顶了只黑色鸭舌帽。
酷炫狂拽一身黑。
前排三三两两的人扭头看他,还有不少主动来搭讪的。
陶柚挨个和大家打招呼,换做以前,此刻他已经雄踞班级群群主的宝座了。
可惜今天状态实在不佳。
陶柚睡眠一直是很大的问题。
读书时热爱熬夜,工作后被迫熬夜,等到身体开始出现问题不得不重视起来时,早已成为重度失眠患者。
否则他也不会半夜看这本又臭又长的裹脚布小说助眠,没助成功直接猝死穿进来了。
他知道自己心脏骤停猝死和糟糕的睡眠质量脱不了干系,原本以为都穿书了,可能会有改善。
结果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
在裴于逍家住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适应了那里的环境,又一个急转弯搬进宿舍。
陶柚愣是一宿没睡着,睁着眼睛熬鹰到天亮。
好不容易五六点的时候来了点感觉,眼睛都还没闭一会儿,七点又要起床了。
陶柚现在心里突突的。
两人没来及吃早饭,人手一个面包坐进教室。
陶柚搓了搓胸口,看着手里的面包毫无食欲,没睡好的连锁反应就是看见食物就想吐。
“咦,你也是我们二班的吗?”
身前传来一道女声,陶柚从帽檐下抬起头,看见一个扎高马尾的漂亮女孩子,面色红润双眼明亮。
瞧瞧人家这精气神。
这才是大学生理想中的精神面貌啊。
陶柚坐直了些,努力打起精神,但他太累了,连气声都发不出来,只能勉强挥了挥手。
其他人小声猜测:“跟裴锅坐一起应该是咱们班的吧。”
高马尾女生点点头,笑起来:“你好呀,我是咱们的团支书,我叫张晴语,晴天的晴语言的语,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对了你是叫……”
张晴语卡壳一瞬,看着陶柚,指望对方能接上话。
可惜陶柚出不了声,脸色还涔白涔白的。
话题落到地上,空气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张晴语不太好意思地笑笑,只好拿出手机自力更生翻花名册,屏幕滑得哗哗的。
陶柚皱眉捂了捂脖子。
裴于逍不是热衷社交的人,遇到谈话的场合基本都在枝头上高高挂着,两辈子加起来挂了几十年。
可今天这一下,突然有点挂不住了。
他拍拍陶柚的手背让他靠回椅背上,对张晴语说:“他叫陶柚,最近生病,说话有点困难。”
“哦!是你呀!”张晴语从花名册里抬起头:“哎呀瞧我这记性,我知道你的,做了手术没来军训对吧。生病没什么的,好好治疗恢复了就好,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帮忙的哟……”
……
开课前五分钟,教室人流窜动的高峰期。
张晴语没再多说,和陶柚打了个手势就去前排找座位了。
陶柚把帽檐掀起来一点,仰头看着裴于逍,等到对方受不了这样的视线看过来时,朝他比了个“谢谢”的手势。
手语,他新学的。
简单方便,通俗易懂,大部分人都能看懂。
裴于逍当然也可以。
他目光落在陶柚毫无血色的脸上,几秒后生硬地偏过头。
旁边又有人经过,是隔壁班的,看见陶柚的脸后面露惊艳。
“咦,这位同学好生眼熟,是爱豆吗?我可喜欢听你们团的歌了,我可以要张签名吗?”他再看裴于逍:“爱豆的经纪人果然也是帅哥。”
裴经纪人:“……”
陶爱豆:呆。
裴于逍淡淡开口“你好,不是,叫陶柚,五音不全,不签名。”
来人惊讶:“好高冷……肯定是知名爱豆!”
裴于逍:“……”
他无语地瞥向陶柚。
但看这人帽子choker黑衣服,苍白萎靡不说话的样子,又的确挺符合爱豆的刻板印象。
“你就不能把你这链子摘了吗?”
陶柚:摸摸脖子。
哎呀,晕晕哒,听不懂。
裴于逍:“。”
原本以为只是脑子一抽帮忙陶柚说了句话,但裴于逍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三分钟里,他高冷的脑袋不间断抽了几十次。
陶柚长得太惹眼,坐在裴于逍身边变成double惹眼。
每一个踩点从后门钻进来的父老乡亲都得问上一嘴。
“咦,这位同学好爱豆,以前没见过?”
裴于逍:“谢谢,不爱豆,叫陶柚,生病了没军训。”
“咦,这位爱豆好同学,以前见过?”
裴于逍:“谢谢,是同学,叫陶柚,生病了。”
“咦,这位同学……”
“叫陶柚,生病了。”
“咦……”
“陶柚,病。”
直到一只手搭上肩膀。
裴于逍:“你好,陶柚。”
教室忽然安静下来,同学们纷纷垂下了头。
陶柚在一边攥着裴于逍的衣角猛晃。
裴于逍偏头,一张熟悉而苍老的脸出现在眼前。
和裴于逍父母认识多年,眼瞅着裴于逍长大的老教授,镜片底下冒出大大的疑惑。
“你改名的事,你爸妈怎么没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