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早晨,空气中还氤氲着雨后的清新气息。
校门口,四辆大巴车静静停放,两个班级的学生们将分四批乘车出发。
学生们大多拎着大包小包,神色间满是对乡村生活的担忧与期待,唯有周展,仅背着一个双肩包,看起来格外轻松。
按照学号分配座位,等所有人都上车后,大巴车缓缓启动,向着目的地进发。
此次研学活动的地点位于偏远的乡村,距离城区足有两小时车程。起初,同学们兴奋不已,车内欢声笑语不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长时间的旅途劳顿渐渐消磨了他们的精力,一个个倒头睡去。
周展坐在后排,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霍雪川半个后脑勺。有一根发丝因为没被压稳而翘起,随着大巴车的颠簸,一跳一跳。
大巴车渐行渐远,城市的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窗外的景色逐渐被绿意盎然的田园风光所取代。
早上八点出发,十点整,车队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大巴车停稳,学生们有序下车,在村长家门前集合。霍雪川刚迈出车门,便看见越溪从另一辆车上下来,满脸笑意地冲他挥手。而在对方身后,是贺驰的身影。霍雪川的目光与他交汇,瞬间,眉头微微一蹙,随即移开了视线。
领队老师清点完人数,确认无误后,便由当地村委会代表进行简短的欢迎仪式,简要介绍了村庄概况、活动安排及注意事项。结束讲话后,又向每位学生发放活动手册和必要的装备物资。
做完这一切,在领队老师的带领下,他们开始参观村庄,了解乡村建筑、农耕文化和村民的生活方式。
下午,才是正式的农事活动体验环节。负责带领他们插秧的是一位皮肤黝黑笑容质朴的当地村民。
旁边是待耕的水田,水面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青年微笑着,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解水稻的生长过程。
说完,他踏入水田,拿起一把秧苗,示范起插秧的动作:“大家看,插秧时,双脚要分开站立。左手拿秧苗,右手从左手分出一株秧苗,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根部,然后将秧苗插入泥中……”
青年的动作行云流水,手中的秧苗在水田中迅速整齐地排列开来,同学们纷纷看得目瞪口呆。
讲解完毕后,他们被分成了若干小组。每个小组都分配到了一定数量的秧苗和一块专属的农田区域。
霍雪川脚上穿着一双高筒雨靴,靴筒刚好护住他从未涉足泥泞的小腿。
他踏入水田,昂贵的雨靴刚一陷入淤泥,就仿佛被无数双黏糊糊的大手紧紧抓住,每迈出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娇贵的大少爷从小到大都没干过活儿,动作十分生疏。
他模仿着青年的姿势弯腰插秧,可是秧苗不是插得太深,整株没入泥中不见踪影,就是插得太浅,摇摇欲坠地浮在水面上。
在青年手中乖巧听话的秧苗,怎么都不肯按照他的意愿插入泥中。
班上大多数同学都状况频出,一时间,抱怨声此起彼伏。
霍雪川心里有些烦,想找青年请教,却见对方正在指导另一拨同学。于是,他将视线转向一旁,只见某个熟悉的身影正全神贯注地埋头苦干。
“周……”刚吐出一个字,他面前突然冒出一个身影。
“霍少爷,我来教你。你看,先把秧苗根部整理好,就像这样……”越溪说着,熟练地拿起向他秧苗示范起来。
周展刚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姓,就下意识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只见两个身影挨得极近。其中一人似乎正在给另一人做示范。
霍雪川神情平静,仿佛没有察觉到身旁的人的肩膀时不时有意无意地轻擦过自己的肩膀。
周展紧握着手中的秧苗,双眼盯着那处,嘴唇紧绷成一条直线。
“周展。”距离他几米远的李子来突然出声叫住他,“你快来帮我看看,我这个苗是死了吗?”
周展闻言回神,挪动脚步走向李子来。动作迟缓地接过对方手中那株可怜兮兮的秧苗,目光却不受控制再次飘向刚才的地方。
却只见才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那里只剩下越溪的身影,霍雪川不知道跑哪去了。
另一边,霍雪川已经不紧不慢地踏上田埂。既然越溪如此热心,执意要为他分担任务,那他也不便拒绝,索性顺水推舟,把自己的活儿全交给了对方。
指导老师见他上来,关切地问道:“怎么了?霍雪川,你身体不舒服吗?”
霍雪川摇头:“老师,不是说等会儿要安排人去小卖部给大家买水喝吗?我去吧。”
毕竟,相较于插秧,买水这活儿轻松太多了。
老师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也行,你现在去买回来,大家也能早点喝上水。要不要再找个同学跟你一起?”
“不用。”
霍雪川依照来时乘坐大巴车的记忆,顺利找到了村口的小卖部。
不巧的是,里面还有一个不速之客。
贺驰正忙着为自己班上的同学挑选饮用水,突然见霍雪川走进来,眼中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霍雪川除了刚进门时瞥了贺驰一眼,之后便再没有予以理会,他向老板要了三箱矿泉水,随后又自掏腰包添了两箱饮料。
“小伙子,要这么多啊。”老板笑得合不拢嘴,热情地问道,“需不需要我帮你送过去?”
“不用了。”霍雪川指了指角落的推车,“老板,借一下这个吧。”
五分钟后,霍雪川轻松地拉着满载五箱水的推车走出小卖部。贺驰则臂弯里抱着三箱矿泉水,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位置。
起初,一路无言。但当他们途经一户人家时,先前路过还静谧无声的院子,突然响起一阵凶猛的狗吠声。
霍雪川闻声停下脚步,目光投去,只见门口木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条铁链,铁链那头拴着一条黄狗,正冲着他们这两个外来人员狂吠不止。
霍雪川站在原地,没有急于离开,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黄狗嚎叫的模样。
这时,身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不要怕,它被拴着,不会出来。”
霍雪川扭头一看,贺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站到了他身旁。
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他嗤笑一声道:“一个畜牲,有什么可怕的?”
说完,他转身便走。
贺驰在原地怔怔地站了几秒,他总觉得,霍雪川那句“畜牲”好像并不只是单单指狗。
水田里攒动着密密麻麻的身影,仿佛一片劳作的人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埋头苦干的人群里,突然有人扯着嗓子高喊:“水来啦!水来啦!”
众人早已累得筋疲力尽,此时听到这消息,瞬间将手中的活计抛诸脑后,如潮水般汹涌而上。
周展站在不远处,先是见霍雪川拉着一辆推车缓缓走近,紧接着,视线又移向他身后那道身影上。转瞬之间,霍雪川和贺驰以及那辆装着水的推车便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干了半天的体力活,学生们此刻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畅饮一番,现场乱作一团,毫无秩序可言。
在疯狂的争抢过程中,不知道是谁无意间碰到了推车,而几乎所有人都没有留意到,推车竟朝着霍雪川的方向径直撞了过去。
周展下意识伸出手,垫在了推车扶手前方。扶手重重地撞击在他的手背上,虽成功阻止了推车直接撞到霍雪川,但巨大的惯性仍使对方受到了冲击。
周展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心从霍雪川的腰侧轻轻滑过。几乎与此同时,一只陌生的手半路杀出,覆盖在了他刚刚与霍雪川接触不到一秒的位置,稳住了霍雪川摇摇欲坠的身形。
周围人声鼎沸,喧闹嘈杂。霍雪川察觉到了腰上的触感,但只以为是人群太过拥挤所致,加之那触感很快便消失了,于是没有过多放在心上。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插曲。
唯有周展,双眼死死地盯着霍雪川腰间那片刚刚被另一只手触碰过的地方,眼眸深处墨色翻涌。
时间渐渐流逝,直到夜幕低垂,劳作了一天的同学们拖着疲惫的身躯,两两一组前往被分配到的当地居民家中休息。
霍雪川与李子来这一组,落脚在村长家。村长家的房子是整个村子里最大的,因此他们可以一人占用一个空房间。
吃过晚餐后,霍雪川匆匆洗漱完毕便一头扎在床上。然而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这房屋年久失修,加上昨天下过雨,墙壁的纹路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霉味。
最要命的是,屋内没有安置蚊帐,而蚊子却成群结队。尽管他涂了防蚊水,却还是毫无作用。
周展所在的居所与村长家并不远。他站在窗前,可以看见村长家尚有灯光隐隐闪烁。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周展,你在看什么呢?”
周展与班上的一个小胖子一同被分配到了这一家,而这家只有一间空房,两人也只能凑合着住一间房。
他闻声,从窗外收回视线,转身平静地回应道:“没看什么。”
“哦,那行,我刚洗完澡,你快去洗吧。”
不知道其他居民家的条件如何,他们只清楚这户人家没有太阳能热水器。想要洗澡,只能亲手烧水,再到室外搭建的简易淋浴架下冲洗。
等周展洗完澡回来,小胖子已经在床上呼呼大睡,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大半张床铺,仅留窄窄一条缝隙给他容身。
他走上前,微微用力将小胖子横跨着的腿挪开些许,正想躺下,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他低头看去,屏幕上霍雪川发来的消息简短而直接,仅仅两个字:「过来。」
目光锁定在这两个字上,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
抵达村长家时,周展看见一个小女孩正在院子里走动,大概是起夜了。
白天村长有说过,他们家的年轻人常年外出务工,只有他和小孙女在家。小女孩大概六七岁的模样,扎着两个羊角辫,看起来很是机灵。
他上前请小女孩帮忙开个门,对方似乎认出了他是白天那群学生里的一员,便毫无疑虑地打开了门。
周展向她说明了来意,小女孩十分热心,还指明了霍雪川所在的房间。
周展看了眼那扇门,随后转头问:“有水吗?”
“是能喝的水吗?”小女孩眨着大眼睛问道。
“对。”
“有的。”小女孩说着,蹦蹦跳跳地跑开了。不一会儿,她手里捧着一个杯子回来了,并递给周展,“哥哥,晚上要少喝点水哦,不然会尿裤子哒。”
周展单手接过水杯,另一只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轻声应道:“好。”
两分钟后,他端着水杯登上小女孩所指的二楼,在一扇门缝透着光亮的门前停下,抬手敲了敲门。
“进。”屋内传来霍雪川的声音。
周展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只装着一个光秃秃的白炽灯灯泡,昏黄的光线洒在四周,略显黯淡。霍雪川正躺在床上,身上随意搭着一条空调被。
见他进来,床上的人放下手机,淡淡道:“给我扇蚊子。”
语气理所当然,丝毫不认为自己大半夜把人叫过来只是因为这种小事而有什么不妥。
周展应了句好,将水杯放在床头的小凳上,随后转身在房间里寻找可用来扇蚊子的东西。最终,他找到了一个练习本,上面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图画和算数,应该是小女孩的草稿本。本子上还落了不少灰尘,看样子是被遗忘在此处有些时间了。
他拿起草稿本,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然后走到床边。此时,霍雪川的目光正落在他带进来的那杯水上。
“是给你的。”他道。
霍雪川正觉得嗓子干涩,闻言伸手拿起了水杯。
周展拉过小板凳,在床边坐下,随后便一下接着一下地为霍雪川驱赶蚊子。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见霍雪川将杯里的水一饮而尽,而后才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霍雪川喝完水后,既没有对周展告知需要扇多久蚊子,也全然不顾及如果扇完时太晚,周展原先所住之处的人家皆已睡熟,没人为他开门的状况。
他就像周展不存在一样,径直伸手按下身旁的电灯开关,而后便闭上双眼,躺回枕头上。
灯光熄灭,房间被黑暗笼罩。所幸窗户面积较大,周展稍作适应后,便能凭借窗外透入的月光,隐隐约约辨清屋内物件的轮廓。
室内静谧无声,只有蚊子的嗡嗡声不时传来,周展全凭听觉,小心翼翼地为霍雪川扇开那些恼人的蚊虫。
不知道过了多久,蚊子的声响渐渐在房间里销声匿迹。周展手中的动作也随之慢慢停下。
他微微倾身,叫了一声霍雪川的名字。霍雪川的呼吸均匀而平稳,对他的呼喊毫无回应。又接连叫了几声,回应他的依旧是一片寂静。
于是,他从小板凳上起身。
一只手轻轻搭在笔直修长的小腿上,入手一片冰凉。霍雪川腿上被蚊子叮咬的包微微隆起,他的手顺着小腿慢慢向上移动,逐一抚过那些蚊子包。
随后指尖一路向上,停驻在霍雪川的腰侧。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的视线捕捉到那上面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红痕迹。
刹那间,白日里越溪蹭着霍雪川肩膀,以及贺驰紧紧贴住霍雪川腰侧的画面如潮水般涌上来。
原本扇蚊子时的平和心境荡然无存,眼眸中仿佛有狂风骤雨在肆意翻涌。
他的手指微微向一旁挪动,随后毫无征兆地猛然发力,一把掀起了霍雪川身上的被子。动作间带起一阵气流涌动,但没有惊扰到沉睡中的霍雪川。
视线紧紧黏着那个娇嫩的地方,腮帮处的肌肉紧绷着,一条条青筋隐约浮现。
“浪货。”
他高高扬起手臂,手掌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着满腔的妒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拍落下去。
紧咬的牙关之中,恶狠狠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唇缝间艰难蹦出。
“就那么喜欢勾引野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