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然自若地享受物质,大约是秦家自上而下的优良传统。

    当别无选择的林羽鹿随秦陆抵达“早茶店”时,不由暗自惊讶:古色古香的院落,小桥流水,冬花仍盛,所有的美景只围绕一张桌子,多半也只为了他一个人而营业。

    落座后,不消任何吩咐,热茶与美食便被恭敬端来。

    比起忐忑的爸爸,林亦森的胆子倒是稍微壮些,瞬间盯住了小兔子形状的奶黄包。

    秦陆亲手夹起给他:“吃吧,你叫什么?多大了?”

    小森先请示过林羽鹿的眼神,随后接住,言语清晰地回答:“三岁半,我的名字是林亦森,亦然的亦,森林的森。”

    秦陆挺感兴趣:“你认识字?”

    小森咬住包子含糊不清:“认得几个词而已。”

    未等老人家开口,林羽鹿便吩咐:“小森,你和姐姐去屋里吃,这边有风。”

    他明显是想大人间单独谈话,服务员心领神会,马上温柔地哄着小孩哥到内室去了。

    像秦陆这样了不起的人,是没必要请自己吃饭的,除非是为了秦世。这点林羽鹿清楚得很,故而开门见山地诚恳道:“老先生,是我影响到学长了吗?”

    “你好像的确对他造成了点影响,”秦陆慢悠悠地喝了口茶,“那小子最近古怪得很。”

    林羽鹿很谨慎,努力将彼此关系描述得再清白不过,而后垂眸感恩:“学长慷慨又热心,帮过我不少忙,现在的工作,也多亏他垂青。”

    “热心?”

    秦陆不苟同地哼笑,见面前的年轻人很是畏惧自己,便直言:“得了,你们的事我也不想掺和,只不过是想嘱咐你几句话。”

    林羽鹿茫然抬眸,生怕他认为自己是耽误外孙的可疑之人而大开杀戒。

    事实恰恰相反,秦陆只道:“既然回来了,就安安心心在东港过日子,阿世那孩子,聪明归聪明,胡闹起来也离谱,别跟他太较真。”

    ?

    完全是意想不到的嘱咐让林羽鹿愣在桌边,半晌才轻声问:“学长跟您提起过我吗?”

    、

    “他当然没提过,”秦陆并不遮掩,“许皓说了一些。”

    原来如此。

    眼前的老人难以捉摸,林羽鹿无法忽视他话里话外的暗示,终究还是强调:“现在,我只把学长当成有恩于我的故人,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您不必担心。”

    只要在我讲清孩子的事前,别赶我走,其他根本没有半点所谓。

    秦陆波澜不惊:“我已经说过,你们的事请自便。不过,以后阿世是要和大家闺秀结婚生子的,这点请你铭记于心。”

    大家闺秀,结婚……生子。

    琥珀眼茫然地眨了下,点头的动作分外迟疑。

    林羽鹿当然理解秦家必然对此有明确要求,甚至惊讶于老爷子能够平白容忍两个男人的不明不白,但依然内心钝痛,甚至开始害怕日后小森会无自处之地。

    不过,现在也不是什么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节奏了。

    目测这老人家思想比较传统,再考虑学长绝不是对长辈言听计从的性格……

    林羽鹿思虑片刻,选择放弃试探秦陆,只打算尽快脱身。

    谁知刚要随意保证,秦世的电话就不依不饶地拨了过来。

    看见号码,林羽鹿自然面露难色。

    “阿世吗?”秦陆严肃的脸终于笑得自然,“给我。”

    通话被老人按下免提的刹那,学长动听的声音就挟着不满传了过来:“你别理我外公,他老糊涂了,要结婚生子建议他自己亲力亲为!”

    ……

    秦世继续警告:“不过这事跟你没关系,我单纯讨厌他管得宽,不要自我感觉良好。”

    ……

    “我老糊涂?”秦陆呵呵笑,“总比你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脑子要强些。”

    话毕他便结束掉通话,眼神不以为然。

    如今的林羽鹿已经没有任何精力去顾及秦家的长短,他在悲哀中格外平静:“学长肯定会有很美好的未来,绝不会受我干扰的,您多虑了。”

    秦陆眼神犀利但并无敌意:“你这性格倒是很好。”

    林羽鹿勉强弯起嘴角:“今天的话我会牢牢记住,孩子要上幼儿园了,感谢您的招待。”

    说完,他便扶桌起身,抬声喊道:“小森!”

    秦陆忽问:“许皓说,那是你收养的孩子?”

    “嗯,在清迈,被未成年的母亲遗弃了。”

    林羽鹿这般答完,便迎住屁颠颠跑出来的儿子,忙不迭地离开这是非之地。

    仍坐于原处的秦陆悠闲地吃过口菜,片刻后忽问:“你有没有觉得,那小孩很像阿世小的时候?”

    守在旁边伺候的老管家同意:“特别是眼睛。”

    “虽然有可能只是缘分,”秦陆淡定吩咐,“但我向来不相信巧合,但还是查查为好。”

    管家应声:“是,老爷。”

    *

    去欧洲参加电影节的学长一离开,混乱的生活顷刻平静了下来,林羽鹿按部就班地工作、照顾小孩,偶尔才于深夜写几笔旧稿,努力在人世间多留些许痕迹。

    某日下班前,他忽收到份快递,打开竟是一排正在服用的靶向药。

    能送这种东西的,不可能是其他人。

    林羽鹿把快递箱合上,拿出手机认真道谢:“陈医生,太破费了,我会珍惜的。”

    “珍惜就好,但我劝你还是赶紧来香港治疗,你肯定能痊愈。”

    陈敬轩的回答很暖心。

    林羽鹿抿住嘴角,无奈打字:“医生不可以骗人。”

    几分钟后,陈敬轩才道:“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的机会,你也不该放弃。”

    林羽鹿反问:“那如果发生了十分之九、百分之九十九的悲剧,谁来管小森?福利院吗?”

    这问题很现实,陈敬轩因无法回答而陷入沉默。

    林羽鹿叹了口气,转而打开秦世的对话框:“学长qwq。”

    最近反应倒是挺快,但内容依然滑稽:“鹦鹉面无表情吃饼干.jpg”

    “你是不是该回来了?”林羽鹿非常不安,“记得这周末要一起去看熊猫哦。”

    “忘记跟你说,德国天气不好,航班改了。”

    回复无情冒出。

    林羽鹿愣了愣,正在输入了几次,最终只发送出“小鹿大哭”的表情包。

    对这个约定秦世肯定不太在意:“以后再说,动物园还能长腿跑了?听话。”

    很不甘心,林羽鹿难过地打字商量:“不能看下其他票吗?我去帮你查查。”

    “真麻烦,我这边一堆事。”

    含糊其辞的答复。

    对他林羽鹿全无办法,只能失力地趴在办公桌上,扶住了冰凉的阻断药箱。

    *

    答应孩子的事必须做到,这是生了小森后在心里默默立下的誓言。

    所以尽管失去关键的主角,林羽鹿还是带上小森准时出发了。

    始终不怎么喜欢秦世的林亦森当然没关系,而且他也并不是真的精力旺盛不听话,所以整日逛下来,两人相当愉快。

    权当给儿子留下的美好回忆吧。

    林羽鹿这般自我安慰,边等着他在动物餐厅吃披萨,边拿照片介绍:“看,我们晚上住熊猫酒店,这张床是不是超级可爱。”

    小森飞速点头,趁机询问:“爸爸,我可以买一个熊猫玩具带走吗?”

    “不可以,你爸都穷成这样了还乱花钱?”

    如天外飞音的吐槽把林羽鹿吓到,尚未反应过来,便有个高大的身影落坐到旁边。

    难得穿上运动休闲装的秦世恢复了年轻本色,但习惯性的傲慢姿态,依然和周围的普通人截然不同。

    他见林羽鹿懵着,又开始谴责:“怎么?多等几天你会死吗?航空公司又不是我家开的。”

    ……

    林羽鹿终于回神:“可能会吧……”

    “坏蛋!”林亦森急到站在凳子上,“你来干什么?不准欺负我爸爸!你和老头都是坏蛋!”

    秦世被那小悟空般的姿势逗笑:“老头怎么坏了?他说什么了?”

    完全没听到谈话内容的小森语塞。

    “是不是说我要结婚?”

    秦世毫不见外,拿走半块儿童披萨咬了口,品尝得十分嫌弃。

    已经因爸爸的眼神而不甘落座的小森更加生气:“这是我的!”

    秦世哼道:“我请你吃过那么多次蛋糕,你也太小气了。”

    小森倒是讲道理,想了想便答应:“……好吧。”

    片刻后他又追问:“所以你来做什么?”

    “要不是你爸陪我睡觉,”秦世口无遮拦,“我才懒得来陪你——”

    尽管学长总是故意折腾人,但他所到之处,毫无疑问会立刻热闹起来。林羽鹿本在恍惚间笑看这一大一小斗嘴,直至听见脱线的荒唐发言,才紧张地拉住了他的胳膊。

    秦世丢开披萨,擦了擦手道:“别碰我,我刚坐了十一个小时的飞机,不怕我猝死?”

    小森并不能准确理解每句话:“猝死是什么?你会死吗?”

    “乖乖睡觉认真吃饭的宝宝就不会,”林羽鹿安抚,而后心情复杂地看向秦世,“抱歉,我也知道航班的事不是你的错,所以想着等你回来,我们再去其他景点也一样……”

    “别,还是赶快兑现了吧,省得总怪我食言,”秦世哼道,“我可不想多出一个周末被小鬼毁掉。”

    学长的确显得比往常疲惫些,所以林羽鹿并没伤心,反而微笑:“辛苦了。”

    秦世追问:“我外公没再找你吧?”

    林羽鹿摇头。

    “他就是退休了闲得慌,别理,”秦世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生可乐,轻松单手打开,喝过口才又道,“我没兴趣结婚,这辈子都不可能。”

    婚姻大事,与将死之人何干?林羽鹿神色低落。

    “听我这么讲不高兴?”秦世忽搂住他的肩膀,故意凑得极近,“所以我可并没有针对你,反而对你格外宽容呢,感动吗?”

    又在找茬,是不是真的很喜欢看别人气急败坏的样子?

    林羽鹿非常无奈,喉咙哽住片刻才轻声开口:“学长,其实我还是希望你有温暖的家庭,可爱的孩子,一生无虞,长命百岁的。”

    闻言,秦世不由轻笑:“什么长命百岁啊,你小小年纪到底在想些什么?”

    琥珀眼缓慢眨动,林羽鹿也笑,却未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