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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0 章 戒指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

    裴嘉之一上飞机就支持不住地合上了双眼, 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他为了空出录制的时间,连轴转了两天, 眼下是浓重的乌青,看得池慕心疼不已。

    他暗暗埋怨自己为什么非拉着裴嘉之上离婚综艺,全然忘了裴嘉之刚提离婚时, 自己是多么的惶恐和不安。

    人甚至无法共情过去的自己。那时的他幼稚可笑、软弱无能、轻率地违背了入圈以来的准则, 居然想到了用公开绑住裴嘉之, 自私到令人难以置信。

    叶眉固然是个利益主义者,可他何尝不是在利用裴嘉之。

    他利用了裴嘉之的感情, 绊住了对方向前的步伐。他瞅准了裴嘉之一次又一次的心软,换来了对方时不时的妥协。

    时至今日,他终于意识到, 自己的所作所为给裴嘉之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可裴嘉之却从未提起过只言词组。

    池慕的眼底闪过一丝痛苦,他注视着裴嘉之微微皱起的眉头,像是疲惫了很久,在梦中都抚不平。

    裴嘉之身兼数职, 怎么会不累呢?

    池慕向乘务员要了条毯子, 轻轻地盖在了睡着的裴嘉之身上。他下了决心, 节目结束后, 无论裴嘉之愿不愿意复合,他都会尊重裴嘉之的选择, 就像裴嘉之尊重他那样。

    几个月前,他还在撒泼打滚、不择手段地强求裴嘉之回头;几个月后,他已经学会了体谅裴嘉之的难处。

    江远的劝告历历在目,裴嘉之正在经历一个过渡期。他对婚姻失去了希望, 却没有失去对池慕的爱。

    如果裴嘉之累了、不想维持这段婚姻了,池慕会退一步,放他自由。

    他希望,裴嘉之能轻松点,但这绝不意味着,他不爱裴嘉之了。

    飞机突遇气流,机身摇摇晃晃,震醒了裴嘉之。他休息了一个小时,精力恢复了不少。

    “你醒了?”池慕听到动静,暂时搁下了手中的笔。“不再睡一会吗?下飞机就要开录了。”

    “不了,快落地了。”裴嘉之坐直身子,捡起滑落的毯子,迭好后放在一边。“在看付子安的剧本?”

    “看了一半了,还没看出个名堂。”池慕嘴上这么说,剧本上却用各色笔迹标注得密密麻麻,显然是下了功夫。

    裴嘉之没想打断他,敲击键盘时便刻意放轻了些力道,但池慕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一有了新发现就嚷嚷了起来。

    “裴嘉之,我发现这个主角和你好像啊,年轻有为、才华横溢、从政从商都得心应手。付子安给的评语是:他骨子里极具浪漫主义气质,是一个现实中的诗人;他外表是个绅士,举手投足间颇有君子之风;他在行业上受人追捧,内心却早已厌倦了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他看似应有尽有,实则一片虚无,终其一生都在爱与不爱中挣扎。”

    “哪里像了?”

    裴嘉之在脑子里快速地过了一遍剧本,不得不承认是有几分相似之处,估计是付子安在写剧本时参考了他的部分人生经历。虽然经过了艺术加工,但还是被了解他的池慕看出来了。

    “就是很像,难以形容的像。”池慕固执地说:“你看,剧本里说他的爱好是阅读诗歌,如果付子安不是以你为原型,怎么可能详细到这个地步?”

    “付子安还说他生性忧郁,成日郁郁寡欢、是个典型的悲观主义者。怎么,你认为我悲观吗?”

    裴嘉之挑了挑眉,池慕果然迟疑了。

    “那不就是了。”裴嘉之三言两语打消了池慕的怀疑,“我听付子安说过,他创作时常常就近取材,糅合身边人的特质,创造出独一无二的人物。你所看到的相像,可能就是付子安从我身上提取的某一点吧。”

    “原来如此。”池慕深信不疑,就这么被糊弄了过去。“如果这剧本的原型真是你就好了,我演起来会更有动力。”

    裴嘉之心乱了一瞬,计算机屏幕上打出来的字立即变成了乱码。

    “为什么?”

    池慕没料到裴嘉之会问,正犹豫怎么回答时,飞机突然极速下坠,强烈的失重感猛地袭来,扼住了他的喉咙。

    机身剧烈地颠簸着,抖动幅度比他迄今为止经历的任意一次都要大。池慕下意识抓紧了扶手,脸色发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上一秒还在想,要如何向裴嘉之诉说,下一秒,机舱内的声音就消失了,周围陷入了一片窒息的死寂。

    飞机的轰鸣声响彻云霄,盖过了裴嘉之的声音。池慕只看得见裴嘉之的嘴唇在动,却听不见具体说了什么。

    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听不见。下一刻,裴嘉之倾身靠近,替他拉紧了安全带。

    “气流颠簸,不用怕,很快就过去了。”

    裴嘉之语调沉稳,像是完全没把眼前的失重当回事。他经验丰富,能够迅速判断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气流颠簸。即使不是,他也不会说出来。

    池慕呼吸困难,一个劲地点头。他抓住裴嘉之递来的手,硬是把自己的手指挤了进去,和裴嘉之的掌心毫无缝隙地贴在一起。

    熟悉的温度从指间蔓延,流淌过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

    “好了,你放松点。”裴嘉之不适应地挣了挣,岂料池慕受了惊,抓得更紧了。

    他无可奈何,只好任由池慕十指相扣,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根浮木,宁可沉底也不让它在面前偷偷溜走。

    有裴嘉之在,池慕的心稍稍安定了些,他握了一会裴嘉之的手,又不满足于一成不变的姿势,便顺着掌心往上摸,摸到了裴嘉之的一截腕骨。

    “你在干什么?”裴嘉之往后躲了躲,池慕偏不让他躲,转眼间就把手伸进了他的袖子。

    池慕的手凉得和冰块似的,裴嘉之方才给他捂了半天也捂不暖。眼看他冰凉的手非要往里钻,裴嘉之没忍住,抬手就要甩开。

    “别动别动。”池慕一把按住了他,强行挽起了他的袖子,指着他手腕上的一块表惊呼。

    “这块表是我送你的,难怪看着眼熟。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不换一块,款式早过时了。”

    “戴久了,习惯成自然,不稀奇。”

    裴嘉之不露痕迹地抽出手,拉下袖子。

    他听得出池慕的潜台词。我送的表你一直戴在腕上,款式旧了都不换,是不是代表着对送表的人也有一份留恋。

    池慕还是心急了,暗示人不是这么暗示的。

    裴嘉之面色平静,没什么波动。池慕失望无比,心情比飞机骤降时还要郁闷。他费尽心思想出的试探,被裴嘉之轻而易举地瓦解了,连点水花都没见着。

    飞机穿越云层,安全地度过了气流。飞行重归平稳,机舱内重新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说笑声。池慕一颗心安然落地,情不自禁地转过头,看向窗边的裴嘉之。

    阳光透过舷窗照在裴嘉之脸上,池慕跟随着那束光线,勾勒出裴嘉之侧脸的轮廓。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没来得及回答的问题,答案在阳光落下的这一刻呼之欲出。

    “裴嘉之,听我说。”池慕碰了碰裴嘉之的手臂,“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希望剧本原型是你吗?因为我想离你近一点。你那么通透,肯定早就发现了,我们的关系是不对等的。你熟知我的一切,而我却对你一无所知,这不公平。我想爱你的全部。”

    他言辞恳切,坦然得就像一池浩荡的江水,头也不回地向东流。

    裴嘉之手一抖,连着打错了好几个字,思路全乱了。

    这份文档看来是做不下去了。他关了计算机,看了一眼满脸严肃的池慕,语气里不乏戏谑。

    “你认真的吗?”

    “你不相信我。”池慕有点受伤,“为什么要在我说正事的时候打趣我。裴嘉之,我很认真,难道你不希望有人爱你吗?”

    裴嘉之收敛了笑意,静静地听池慕说下去。

    “过去的已经不会重演了,人要向前看。”池慕无所顾忌,想到什么说什么。“六年很长也很短,我们的未来还有很多很多个六年。我想时时刻刻地陪伴在你身边,在你生病时照顾你,在你伤心时安慰你,做你的支撑和依靠。我保证,我们会有充足的时间在一起,足以弥补这六年的缺憾。”

    他抬起了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裴嘉之,即使是这样,你也不为所动吗?”

    第 51 章 唇角犹带着……

    阳光太炽热, 戒指上的钻石反射出夺目的光泽,照得裴嘉之睁不开眼。

    他匆忙抬起手,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也一并回避了某个答不上来的问题。

    池慕没有摘下戒指,大大方方地戴着它下了飞机,坐上了节目组派来的商务车。

    “小池, 别来无恙啊。”苏听荷从前座回过头, 笑眯眯地和池慕攀谈。“新出的杂志封面不错啊, 一夜断货,市面上抢都抢不到, 我还指望你带几本来,当个礼物送我呢。”

    杂志?池慕脑子一片空白,根本记不起这回事。苏听荷边笑他记性差, 边打开手机相册,递到了池慕面前。

    “你自己拍的,这都能没印象?”

    苏听荷语带诙谐,池慕却没心思听了。他紧盯着这张杂志封面,竟有片刻的失神。

    封面里的他坐在一张高脚凳上, 眼神若有若无地瞥过镜头, 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他越是随意, 越是引得人一看再看, 纷纷讨论他拍摄时在想什么,是真的心不在焉还是装出来的。

    只有池慕本人知道, 他之所以魂不守舍,是因为那天晚上,裴嘉之约了他谈离婚的相关事宜。

    多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池慕心中五味杂陈,无言地看了一眼裴嘉之。

    “池老师, 顺便送我一本,我也没买到。”

    林宛白加入了对话,和苏听荷一齐看向了池慕。

    “你们别急,我和叶眉说一声,让她留几本。”池慕顶着两位女士的眼神压力,掏出手机给叶眉发了条短信,询问工作室里是否有品牌方赠送的杂志。

    叶眉的回复非常简洁,就两个字——没了。

    “工作室都拿不出来,估计是真没了。”苏听荷面露遗憾,“还有什么其他的渠道吗?”

    “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渠道,就是不知道人家肯不肯了。”林宛白话锋一转,竟是冲着裴嘉之去了。

    “裴总买到了吗?手头有没有多的,分我们一两本,成不成?”

    她语气笃定得就像确信裴嘉之会买,吓得池慕睁大了眼,暗自佩服林宛白的胆量。

    苏听荷亦有同感,顿时萌生了退意。谁料裴嘉之神色自若,一口答应了下来。

    “行啊,最多两本,再多就没有了。”

    “你买了我的封面?”池慕震惊到近乎失语。连他本人都忘了这本杂志何时上市,从没向亲朋好友宣传过,裴嘉之居然记得,还准时准点去抢了。

    “我助理自作主张,也没问过我。”裴嘉之解释了缘由,“等拿到手后,我看确实有收藏的价值,就收起来了。”

    虽然他说得好像与自己无关,但话里话外还是不可避免地透露出了几分欲盖弥彰。池慕心间骤然涌入一股暖流,为这寒冷的冬天增添了几分暖意。

    “不愧是裴总的私人助理,办事就是高效。”林宛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么难抢的杂志,不在开售前时刻守着,恐怕是抢不到的。”

    “那你得问他了。”裴嘉之不受林宛白鼓动,坚持着原本的说法。“总之,你们想要的话就联系他,一人一本,不能再多了。”

    “一本就够了,谢谢你。”苏听荷心满意足地存下了裴嘉之助理的号码,突然想到了什么,不无担忧地问道。

    “小裴,那你给自己留了没?别全送出去了。”

    她是好心提醒,但这样一来,裴嘉之就没有了后退的余地。不论他怎么推脱,话里都会有破绽。

    池慕精神一振,像只兔子似的把耳朵竖得高高的;林宛白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想看裴嘉之会不会说实话。

    在她做节目的历程中,裴嘉之无疑是最不坦诚的一个。他会配合节目组的流程,参与各项环节,唯独在谈及感情的时候没了言语,纵使现场气氛烘托到了极致,林宛白也从未见他有过分毫动容。

    他在镜头前始终和池慕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既不过分亲近,也不过分疏远。

    林宛白奈何不了他,就是在真心话环节,裴嘉之的发言都少得可怜,由池慕发言居多,而池慕一方的片面之词,远远概括不了裴嘉之的视角,他们的感情动向仍然捉摸不透,是个未知数。

    车内暖气开得足,裴嘉之慢悠悠地解下围巾,像是不经意地勾了下唇角。他面对着几双过分炙热的目光,动作仍是慢吞吞的,直拖到大家的耐心快耗尽了,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嗯,留了。”

    坦诚得不可思议。

    池慕人没反应过来,眼泪已经成串地往下掉,砸在皮质座椅上,声音响亮。

    裴嘉之叹了口气,摸了摸口袋,没摸到纸巾,便随手拿起搭在臂弯上的围巾,给池慕围了上去。

    池慕眼泪没掉几颗,就被裴嘉之突兀地拿围巾裹了个严实。他眨了眨眼,怔怔地看着裴嘉之握着围巾的一角,神情专注地擦着他脸上的泪。

    围巾面料柔软,在沾着泪的睫毛上轻轻扫过,裴嘉之唇角犹带着三分笑意,看得池慕移不开眼。

    他笑了。池慕恍恍惚惚,被这温和的笑意所迷惑。

    林宛白呆了半晌,等想起来要抓拍一张时,裴嘉之已经松开手,坐回了原位。池慕低头整理着围巾,满眼珍惜。

    这得损失多少收视率。林宛白痛心疾首,苏听荷拍了拍她的肩膀,以表安慰。

    “有些东西本来就不是镜头能捕捉到的,你别本末倒置了。”

    “可我还是不甘心,你看见没,多好的互动。”林宛白泪眼汪汪,“不记录下来,我寝食难安。”

    苏听荷会心一笑,同意了她的观点。

    这一期的住处,是林宛白专门选出的一间民宿,房间布置得舒适温馨,一踏入就有家的感觉。

    “每个房间都有私汤,晚上回来泡一泡,能很好地缓解疲劳。”林宛白带着嘉宾们逛了一圈,定下了各自居住的房间。

    接下来是分配今天的约会地点,林宛白铺开一张城市地图,上面用星号标记了数个地点,供嘉宾们挑选。

    赵明远在邻市拍戏,晚了一步到,好歹赶上了选地点的环节,而谭柏和谈云川就没那么幸运了,双双迟到。好在综艺是分线录制,他们这一组缺席,另两组照常拍摄。

    “我们就做做手工,远足郊游之类的让给年轻人,我们年纪大了,体力跟不上。”

    苏听荷和赵明远商量后,在陶艺工作室上画了个圆圈,接着把笔交给了池慕。

    “你想去哪?”池慕没急着落笔,而是问起了裴嘉之的意见。

    裴嘉之的目光在地图上徘徊,迟迟定不下来,远没有主持高层会议时的雷厉风行。

    节目组提供的地点都是些寻常的去处,只是同去的人不一样,多多少少有些差异。

    他沉思半晌,接过池慕递来的笔,圈起了一处地点。

    “游乐场?”池慕吃了一惊,“你确定吗?”

    裴嘉之选了个和他自身气质迥然不同的场所,这让池慕颇为意外。他以为裴嘉之会想去听一场音乐会,或是参观一场画展。

    为什么会是游乐场?

    池慕脑海里忽地浮现出一副场景,几个月前,在他生日的那一天,裴嘉之照例准备了一块没插蜡烛的蛋糕,问他有什么愿望。

    他不过传统意义上的生日,不代表放弃了许愿的机会。和一般人不同的是,他会把愿望直白地说出来,等着裴嘉之去实现。

    而裴嘉之总会满足他的愿望,无一例外。

    池慕边切开芒果夹心的蛋糕,边大声宣告了他的心愿。

    “我今年的愿望是,要裴嘉之陪我去一次游乐场。”

    裴嘉之果然没有食言。

    哪怕时过境迁。

    第 52 章 再这样下去就脱不了身了……

    “好, 那就去游乐场吧。”

    池慕努力地扬起笑容,这笑落在裴嘉之眼里却是分外勉强。他不喜欢强迫人,何况池慕的心性向来是反复无常, 中间隔了一阵子,主意变了实属正常。

    “你要不想去的话,我们就换一个。”

    裴嘉之话音刚落, 林宛白就自觉地递上了笔, 池慕连忙往后躲, 躲到了裴嘉之后面。

    “不,我不换, 谁说我不想去了。”他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像是感冒了。

    裴嘉之眉头一皱,毫不手软地把池慕揪了出来。他一摸池慕衣服的厚度, 随即请林宛白帮忙煮一碗姜汤,放多多的姜。

    “好嘞,厨房里就有现成的食材,你们坐一会,喝完了再上车。”林宛白赞同地点了点头, “近几天气温骤降, 是该喝点热热的姜汤暖一暖身子, 免得着凉。”

    “我不喝姜汤, 我没着凉。”池慕急得不行,他光想到姜汤的味道就反胃, 一点喝不下去。再者,喝完了身上一股生姜味,还怎么和裴嘉之约会?

    “你穿这么单薄,迟早会感冒的, 喝点姜汤预防一下。”裴嘉之点到为止,绝不让步。

    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倘若此时池慕不在他眼皮子底下,裴嘉之也不会多管闲事。池慕一到冬天就感冒发烧,这其中的缘由显而易见。他嫌冬季衣物厚,穿上去笨重,宁可冻得发颤,也不肯多穿一件衣服。

    “我穿得很多了,不信你看。”池慕据理力争,翻开袖口一件一件数给裴嘉之看。“我足足穿了三件,比往年都要厚。”

    “三件而已,哪里够了?”苏听荷不等裴嘉之开口,就语重心长地教育起了池慕。“年轻时仗着身体好不当回事,到了中年就吃到苦头了。你可不能再放纵了。听话,好好喝一碗姜汤驱驱寒。小裴是为你好,他的苦心,你难道不懂吗?”

    她劝告的口吻就如邻家姐姐那般亲切,池慕没法不听。裴嘉之唇角衔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对苏听荷微微颔首。

    池慕面上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好,心里却是百转千回、感慨不已。裴嘉之的苦心,他从前不懂,如今已是感同身受。那种牵肠挂肚、处处为对方着想的心情,他从前没有,如今看得比什么都重。

    选约会地点时,他把笔递给裴嘉之,是想从裴嘉之的喜好出发,听一场令他昏昏欲睡的音乐会,或是参观一场半懂不懂的画展,让文艺气息浸染周身。可到头来,还是裴嘉之做主,遂了他当初的愿。

    林宛白端来热气腾腾的姜汤,用勺子分到几个小碗里。池慕眼疾手快地抢过第一碗,放到裴嘉之的桌上。

    “来,请用。”

    生姜气味浓烈,裴嘉之眉头紧锁,似要推拒,池慕不由分说地端起姜汤,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

    “谢谢,但是不用了。”

    裴嘉之偏过头,眉间划过一丝抗拒。他对生姜的厌恶不在池慕之下,能逃则逃。

    池慕依旧举着勺子,不依不饶地要裴嘉之喝一口。

    “不行,你也得喝一点,对身体好。这姜汤是你让煮的,不喝一口过不去吧。而且,你说我穿的少,自己也没比我多穿几件,别这么看我,我说的是实话。”

    他在飞机上就把手探进了裴嘉之的袖子,因而说起话来格外有底气。

    “你是喝不完,想找我分担吧。”裴嘉之一不留神坑了自己一把,“先放下,举着不累吗?”

    “不累,你先喝。”池慕嘴上逞强,手却不受控制地抖了抖,溅出几滴姜汤,洒在裴嘉之干净的裤子上。

    裴嘉之无法,低下头,被迫喝完了那勺姜汤。

    赵明远看他们起了争执,忍俊不禁地扭过头,和苏听荷窃窃私语。

    “为一碗姜汤争得面红耳赤,不是小朋友是什么?”

    “从前只觉得小池一团孩子气,没想到小裴还有如此幼稚的一面。”苏听荷笑着感叹,“见识到了。”

    “好了,该你了。”姜汤辛辣,呛得裴嘉之连连咳嗽。他喝了几口茶压了压姜味,刚要提醒池慕换个勺子,一回头,却见池慕毫不犹豫地舀起姜汤送入口中,用的同一个勺子。

    还是在摄像机前头。

    裴嘉之无话可说,默默地将话收了回去。池慕像是吃准了他不会阻止,胆子一天比一天大。

    是我无意识地纵容他了吗?裴嘉之扪心自问。他提离婚时,其实是有一点过意不去的。他并非那种一言不合以离婚相胁的人,而是经过了漫长的权衡,认为分开更适合两个人当前的状态。

    他没有心力维持这段婚姻,又不忍让池慕承担这份责任。

    “好难喝。”池慕苦着脸擦了擦嘴,又抽了张纸巾,仔细擦拭着裴嘉之的裤子。

    “我自己来。”裴嘉之回过神,当即阻止了他。

    池慕抬起头,眼里写满了不解,裴嘉之并未明说,草草地收拾了一下。

    他有种莫名的预感,再这样下去,他会脱不了身。

    ————

    雪下一阵停一阵,在地上积起了一层薄薄的细雪。

    池慕和裴嘉之双双在外头套了件羽绒服,远远望去像是一大一小两只企鹅,在雪地上慢腾腾地走,留下两行深浅不一的足迹。

    “这雪好像香草味的冰淇淋。”池慕望着空中飘落的雪花,突发奇想,接住一片尝了尝。“冰冰凉凉的,没什么味。”

    “你怎么什么都吃?”裴嘉之晚了一步,没拦住他。“平常是亏待自己的嘴了吗?”

    他随口一说,池慕却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朝他投来了深深的一瞥。

    这一眼里包含了无限的难过与伤心。常言道,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裴嘉之仿佛能透过这双眼睛,看到池慕的心底。

    “怎么了?”

    他不明所以,语气却缓和了许多。池慕拍掉手上的雪,情绪低落。

    “没什么,就是被你说中了,这段日子我都没好好吃过饭,的确是亏待自己了。”

    裴嘉之安慰的话到嘴边咽了下去。他最见不得池慕糟蹋身体,从池慕为了拍戏不惜省去晚饭,导致急性胃炎住院起。

    他连夜送池慕进了医院,病床上的池慕疼痛难忍,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像一条濒死的、被迫离开水面的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很快没了意识。

    那天晚上,池慕打完镇定剂后,安静地睡着了,裴嘉之在病床旁坐了一夜,想了很多。

    他没有埋怨池慕不好好照顾自己,平白无故地添了许多麻烦,而是在想,为什么我没有对他多上点心。

    画面一转,池慕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走神了?”

    “没有。”裴嘉之尽量显得不那么生气,尽管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为什么不好好吃饭呢?”

    “因为一个人吃饭很孤单,没有胃口,什么都吃不下去。”池慕学会了察言观色,声音越来越低,“你不会怪我吧?”

    第 53 章 我们试试吧

    我有什么资格怪你呢?

    裴嘉之几乎要笑出声。

    池慕究竟懂不懂?他们之间, 除了一层被法律约束过的婚姻关系外,空无一物;而这层并不牢固的关系,也在裴嘉之签下离婚协议书的那一刻起, 就不复存在了。

    解除婚姻关系后,池慕将不再受到来自婚姻的束缚,不用在拍戏的间隙, 来回奔波于两个相隔千里的城市;更不用躲躲藏藏, 想方设法地瞒下已婚的事实。

    裴嘉之亲手打开笼子, 把这只不属于他的鸟放归了天空。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只向往自由的鸟在空中盘旋了一阵后, 重新飞回了他的手心。任凭他怎么驱赶,都不肯离去。

    ————

    淡季的游乐场冷冷清清,门口支着个卖棉花糖的小摊, 一团团雪白的棉花糖恰似天边绽开的云朵,可惜生意寥寥,鲜少有人光顾。

    池慕放慢脚步,往圆滚滚的棉花糖上扫了一眼,没有停留。

    “买一个吗?”裴嘉之停在摊子前, 叫住了他。

    “可以吗?”池慕转过头, 喜出望外。

    裴嘉之利索地付了钱, 从长得一模一样的棉花糖里挑了个最圆的, 递给了迎面走来的池慕。

    刚出炉的棉花糖蓬松柔软,融化在口中甜丝丝的。池慕沉迷在这股甜味中无法自拔, 不知不觉落后了裴嘉之几步。

    身边没了并肩的人,那种空落落、失去了什么的感觉一下子攥住了池慕的心。他慌慌张张地抬起头,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寻找裴嘉之的身影。

    裴嘉之没走远,就站在前头, 等池慕跟上来。

    他的背影像一株雪中的青松。白雪皑皑,压在了深绿的松枝上,青松却是一如既往的挺拔而笔直,沉稳又包容,给予池慕无限的安全感。

    池慕深吸一口气,朝裴嘉之走了过去。

    他不能没有裴嘉之,就像一只鸟不能没有栖息的树木,飞累了总要回家。

    趁雪还没下大,他们去坐了过山车。池慕兴致勃勃,拉着裴嘉之在最末一排落了座,贴心地问他怕不怕。

    裴嘉之摇了摇头,他不恐高,大学时甚至尝试过跳伞等极限运动,只是从未当作谈资。但池慕难得有个表现的机会,仗着经验足,特意对裴嘉之叮嘱一番。

    “过山车看上去刺激,体验了就一般般,你别被前后左右的尖叫声吓到了。如果害怕,就想象自己飞了起来。”

    寒风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池慕没说完就吃了一嘴风,冷得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难为情地低下头,四处摸索着纸巾,却怎么也找不到。正当他焦头烂额的时候,裴嘉之适时地递来一张纸巾。

    池慕局促地接过,陡然安静了下来。他裹紧围巾,把脸埋了进去,为这一次小小的、不值一提的出丑感到丢脸。

    “怎么不说了?”

    裴嘉之打破了沉默,池慕的眼睛亮了亮。

    “你想听吗?”

    裴嘉之尚未回答,过山车就猝不及防启动了,载着他们驶向高处。爬升的过程中,轮子与轨道摩擦的声音分外刺耳,已经有胆子小的人控制不住地开始尖叫了。

    很快,过山车到达了顶点,眼看就要加速下降。池慕心一横,擅自握住了裴嘉之的手。

    裴嘉之微微一惊,没有挣开。

    手心上传来了熟悉的温度,池慕闭上眼,珍惜这共处的短暂时光。

    他不止一次地牵过裴嘉之的手,是很多很多次,多到数不过来。

    最远的一次是在十四年前的研学旅行上,他进错了帐篷,不慎摔在了裴嘉之身上。裴嘉之忍着疼,说地上凉,把呆呆坐着的他拉了起来。

    最近的一次是在十四年后的今天,飞机遇到气流颠簸时,他满心慌乱,匆忙中牢牢地抓住了裴嘉之递来的手。

    过山车急速下落,在呼啸的风声中,池慕握紧了裴嘉之的手,像握住了自己起伏不定的未来。

    终点到了。

    “结束了。”裴嘉之轻声道:“你还想坐多久?”

    池慕有些失神地望着他,像是要在这短短的对视里,将裴嘉之的一生看尽。

    少年时的循规蹈矩、青年时的意气风发、接手公司后的成熟稳重

    人生还能有几个十四年,再过十四年,裴嘉之的鬓间会长出白发吗?

    “池慕,走吧。”

    裴嘉之见他没反应,又说了一遍。池慕收回思绪,快速地应了声好。

    雪越下越大,出于安全考虑,室外的项目一律不予开放,园区内唯有摩天轮还在营业。

    这座摩天轮以高度闻名,是游乐场的一个著名标志,坐在上面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池慕对它早有耳闻,在来机场的路上,他就搜到了有关这座摩天轮的种种传闻。

    从建成之初就流传着的故事——在摩天轮最高处接吻的恋人,会永远幸福地走下去。所以,它有另一个称呼,名为爱的见证地。

    然而毋庸置疑的,裴嘉之并不会给他一个吻。

    为什么我没有在离婚前带裴嘉之来呢?那样就能光明正大地讨到一个吻了。

    池慕不无失望。他收起了不该有的妄想,和裴嘉之一同进入了摩天轮。

    他们相对而坐,视线无可避免地撞到一起。池慕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裴嘉之解下了围巾,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们都在极力地避免对视。在这样近的距离内,每一次眼神的碰撞都会擦出不必要的火花。

    雪仍在持续不断地下,池慕透过玻璃窗往外看,只见星星点点的灯光铺成了一条璀璨的银河,纷纷扬扬的雪花依次落下,模糊了他的视野。

    他一见到雪,就想起那年的圣诞节,他和裴嘉之冒雪去看了《致云雀》的深夜场,在回来的路上途径了一棵圣诞树。

    十年难遇的一场雪,刻骨铭心的一个吻。

    池慕的心跳得愈来愈快,他靠着冰凉的玻璃窗,在心里默念着三个字。

    迟迟说不出口的三个字。

    他在家里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可一到了和裴嘉之单独相处时,就会不由自主地退缩。

    为什么明明深爱的两个人,却不能互相倾诉爱意呢?

    摩天轮一点一点上升,齿轮发出咔咔的转动声,雪下得更急了,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无法抑制的感情占据了上风,簌簌的雪声里,池慕的声音格外清晰。

    “裴嘉之,我爱你。”

    同一时刻,车厢内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池慕,我们试试吧。”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线重合在一起,静静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

    第 54 章 如暴风骤雨般的吻

    雪花敲击着窗户, 盖过了咚咚的心跳声。

    池慕的心怦怦直跳,却没有被这天降的惊喜冲昏头脑。

    他明白,裴嘉之说的试试就是字面意思, 并不意味着真正的和好,但他知足了。

    他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只不过这次,是两个人一起走。

    “好, 我们试试。”

    池慕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笑。裴嘉之唇边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眼角眉梢流露出真实的笑意。

    摩天轮缓慢地转动着,机器运作的声音越发沉闷。池慕听着轻微的摩擦声, 透过玻璃窗隐隐约约地看见了摩天轮的顶点。

    在摩天轮最高点接吻的恋人,永远不会分开。

    “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池慕突如其来地问。

    裴嘉之惊讶地挑了挑眉,在他迟疑的间隙, 池慕已经不管不顾地凑了上去,吻在了他的唇角。

    既然故事里没有明说吻在哪个位置,那吻在哪里都可行。

    池慕抱着侥幸心理,捏了捏裴嘉之发烫的耳朵,满意地看到对方的耳根一下子红了。

    裴嘉之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是耳朵, 一摸就红, 但也平常没人敢去碰。

    除了池慕。

    他得寸进尺, 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裴嘉之的耳朵, 从耳骨摸到耳垂,摸得耳朵红通通的, 就是不松手。

    “你胆子挺大。”

    裴嘉之沉下脸,不悦地掐了掐池慕的脸,想吓唬吓唬他。但池慕不仅没被吓到,反而得寸进尺, 又亲了裴嘉之的脸颊一口。

    那得意的表情像是明晃晃地在说:亲就亲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裴嘉之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他确实不能拿池慕怎么样,但他骨子里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挑衅。

    无论是谁。

    他盯着池慕看了半响,忽然扯下领带,往摄像头上一抛,随即毫不犹豫地俯身吻了上去。

    池慕还没看清裴嘉之的动作,就被强硬地吻住了。裴嘉之的吻如暴风骤雨般落下来,吻得他招架不住,难以抵挡。

    酥麻的感觉传遍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池慕浑身发软地往后倒,裴嘉之稳稳地揽住了他的腰,轻车熟路地撬开他的唇,让这个吻更深入。

    窗外的雪花在这一瞬静止了。

    摩天轮到达了顶点。

    池慕的呼吸乱了,被动地承受着这个激烈的吻。唇齿相撞中,裴嘉之不小心咬破了他的嘴唇,一点血渗了出来,又被很快地卷走。

    “抱歉,弄疼你了。”

    裴嘉之停了下来,轻抚过他受伤的嘴角。池慕按住裴嘉之的手,不服输地命令道。

    “继续。”

    他不想这个吻中断,便主动含住了裴嘉之的唇,催促着对方给予响应。

    裴嘉之欣然应许。池慕的睫毛扫在他脸上痒痒的,他顺从地张开口,配合着池慕闯入,好整以暇地由着池慕横冲直撞,磕到了自己嘴里的软肉。

    “嘶——”池慕痛得眼泪汪汪,赶紧退了出来。裴嘉之捏着他的下巴检查了一下,轻描淡写地下了结论。

    “没出血。”

    “可是很痛。”池慕揉了揉脸,不满地抗议道。

    “忍着。”裴嘉之亲完不认人,说出的话比外面零下的天气还要冷。

    池慕按了按发麻的嘴唇,残存的痛感像针刺般密密麻麻地涌了上来,可见刚才亲得有多用力。

    裴嘉之以前有这么强势吗?池慕陷入了疑问。

    在他的印象里,裴嘉之的吻要么是蜻蜓点水的啄吻,从额头亲到锁骨,一触即分;要么是温柔缱绻的长吻,从日落吻到黄昏,交换着彼此的气息和温度。

    像这样充满压迫感的深吻,是很少见的。

    裴嘉之不会也在忍耐吧。

    池慕咽了咽口水,眼神下意识地跟随着裴嘉之,看他拿起盖在摄像头上的领带,准备系上。

    “我帮你。”

    池慕自告奋勇,抢过了裴嘉之手中的领带。

    他先给裴嘉之理了理衣领,抚平了领口上的褶皱,再将领带的两端握在手里,一长一短地绕在裴嘉之的脖颈上。

    这个过程进行得很慢,因为池慕会时不时地停下动作,细致调整着领带的位置。他一心一意地想着怎么打好领带,忽略了自己的手总在无意中碰到裴嘉之的喉结。

    裴嘉之不适应地偏了偏头,又被池慕硬拽了回来,怎么避都避不开。

    “你别乱动。”池慕不高兴了,“你动了我就打不好了。”

    那是你水平不行。裴嘉之忍了忍,没说出口,一动不动地任池慕摆弄。

    摩天轮逐渐下降,离地面越来越近,裴嘉之频频望向窗外,提醒池慕快点。

    “好了吗?”

    “快了,急什么。”

    池慕系紧领带,打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领结。他端详片刻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怎么样?”

    摩天轮的舱门缓缓开启,寒风卷着雪花袭来,裴嘉之顾不上多说,撑起伞罩在了池慕头顶。

    雪花落在伞面上,不多时就积起了薄薄一层。池慕拉高围巾,突然看见裴嘉之的肩膀上有雪。

    他伸手拍了拍,可一拍完就有新的雪覆盖上去。正疑惑之时,他猛然发现,伞是倾斜的。

    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攥住了池慕的心。

    他什么都没说,只接过伞柄,把伞往裴嘉之那边偏了偏。

    ————

    裴嘉之以他的名义预定了晚上的餐厅,这家私人餐厅实行会员制,老板是他曾经的生意伙伴,一听他要来,特地留出了最好的位置。

    “裴先生,老板说您赶时间,所以菜已经提前上齐了,请慢用。这个包厢在窗边,你们可以边吃饭边看看夜景。天气预报说,今晚雪很大,用餐完毕后我们会派车送两位回去。”

    “不必了,我们开车来的。”裴嘉之婉言谢绝了服务生的好意,“你们老板在哪?可否带我去见见?”

    “没问题,您跟我来就好。”服务生收起托盘,转身离开。

    “我过去打个招呼,你不用等我。”

    裴嘉之拉开椅子,让池慕先入座,自己则去见了旧时的合作对象一面。

    “裴总,你怎么来了?”程老板闻讯,第一时间迎了出来。“我寻思你忙,吃顿便饭的功夫就不耽误你事了,改天再聚。”

    “礼数要周全,你请客,我总得表示谢意。”

    裴嘉之微微一笑,和他握了握手。

    “一别三年,裴总依然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瞧着还年轻了些。”程老板巧舌如簧,尽拣漂亮话说。

    “程老板,谬赞了。”裴嘉之无奈地笑了笑,“你还是那么会说话,就这张嘴,当年说动了多少人,今天可说不动我了。”

    “我说话都是有真凭实据的,一不凭空捏造,二不弄虚作假,这才能使人信服。”程老板上下打量着裴嘉之,忽地来了一句。

    “比如,我看你这条领带就打得很不错。”

    第 55 章 他是生命里的一场雪

    “是吗?”裴嘉之低头看了眼领带, 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我也觉得不错。”

    程老板爽朗一笑,掏出烟要给裴嘉之点上。

    “吃饭呢,抽什么烟。”裴嘉之退后一步, 拒绝的意味明显。“拿远点,我最近在戒烟。”

    “瞧我这胡涂脑子,忘了你是来吃饭的了。”程老板拍了拍后脑勺, 把烟盒放回了口袋。“你怎么突然戒烟了?前一阵子不还抽得挺凶?”

    “你消息真灵通。”裴嘉之面不改色, “就是因为前些日子过于放纵了, 所以要戒。”

    和池慕分居的那段时间,裴嘉之一度怀疑自己染上了烟瘾。他会在池慕搬走后的深夜, 悄无声息地点上一根烟,轻轻吐出一口气。

    指间的火光在沉沉的夜色里一闪一闪,缭绕的烟雾飘散在冷清清的房间里。

    在此之前, 他抽烟的次数屈指可数。

    “心情烦闷抽点烟正常,我是没你这毅力,说不抽就不抽。”程老板笑着转移了话题,“和你一起来的是池慕?隔那么远我都认出来了,我女儿特喜欢他, 贴了一墙他的照片, 还求我弄个他的签名。你说, 这我上哪弄去?”

    “他人都来了, 你找他签去,问我做什么?”

    裴嘉之早猜到了程老板是有事相商, 不然也不会备好烟等着。他懒得和程老板周旋,直截了当地挑明了话头。

    “咳咳,那我不得先问问你的意见,毕竟他是你带来的客人。万一得罪了你, 我可担待不起。”

    程老板很有分寸感,没有打探他们的隐私,只是提出想要一张池慕的亲笔签名,作为送女儿的生日礼物。

    这样一个小小的请求,池慕自然不会回绝。他签下名字后,略一停顿,添了句额外的祝福语。

    程老板喜不自胜,捧着签名乐呵呵地走了。裴嘉之关上包厢的门,桌上的菜完好无缺,池慕没动筷,一直在等他。

    “不是说了不用等我。”裴嘉之折起袖口,盛了碗汤给池慕。“不按时吃饭,小心胃痛。”

    没有什么逃得过裴嘉之的眼睛。他一进包厢,就看到池慕在悄悄地揉着胃。

    “等都等了,就别说那么多了。快吃,菜要凉了。”

    池慕心虚地拿起勺子,舀了勺冒着热气的汤。温热的汤安抚了空虚的胃,带来了层层暖意。

    “好点了吗?”裴嘉之问道。

    “嗯,不疼了。”池慕恢复了往日的活力,频繁地往裴嘉之碗里夹菜。“这好吃,你尝尝,还有那个,闻起来好香。”

    “你很有眼光,这是他们家招牌。”裴嘉之肯定道:“老板最擅长烹制这道菜,味道不会差的。”

    池慕得了夸奖,眼睛亮晶晶的,笑容根本藏不住。

    他喜欢和裴嘉之一起吃饭,在桌上热烈地讨论哪道菜好吃、放了什么佐料、下次还要点。聊完菜肴后,他会讲讲在剧组里的喜怒哀乐——对戏的搭档老笑场,害得他跟着笑,被导演骂了一顿;助理订购的午饭寡淡无味,吃两口就饱了,到晚上又饿了,只能生啃胡萝卜和黄瓜充饥。

    裴嘉之总是认真地倾听,偶尔也会吐露几句他的烦恼。

    比如有个公司高层,人到中年不幸秃顶,只好戴着假发掩饰。结果有一天风太大,掀起了他的假发,让他当着全公司的面出了丑。

    然后那位高层以受到刺激为由,拒绝来上班,由他负责的项目全部搁置,裴嘉之被迫加班加点、通宵熬夜,补上落后的进度。

    “我能理解他,如果是我没了头发,也会很难接受。”裴嘉之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像是要确认它还在。

    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裴嘉之没惩罚这位高层,仅仅是给他调了个不用露面的岗位。

    “你不会没头发的。”池慕挖空心思地安慰他,“相信遗传的力量,你看你爸,头发多茂盛。”

    远在邻市的裴父突兀地打了个喷嚏。

    这些琐碎的生活小事,在经过岁月的打磨后,变得格外珍贵。

    他们面对面坐着,池慕只要一抬头,就能清晰地看见裴嘉之的眉眼。

    像一幅暖色调的画。

    裴嘉之吃饭和他做事一样有章法,饭前喝一碗汤,饭中摄入蔬菜和肉类,饭后品尝一道低糖的甜点。但一旦有池慕在,他用餐的顺序百分百会被打乱。

    “我想吃甜品了,什么时候上?”池慕象征性地吃了两口菜,惦记着那道没上的甜品。

    “吃完饭再说。”裴嘉之皱了皱眉,决心纠正池慕这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我没见过谁是一边吃正餐,一边吃甜点的,没有规矩。”

    裴嘉之的语气有点重,但池慕习以为常。他知道,裴嘉之其实是有一点隐藏的掌控欲的。

    尤其是在他的坏习惯上。

    池慕做的不对的事,裴嘉之绝对会指出来,而且会想方设法地命令他改正。但池慕过惯了随心所欲的日子,听是听进去了,改不改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爸妈都拿他没办法,何况裴嘉之?

    可池慕低估了裴嘉之的耐心。他有的是时间和池慕慢慢耗,他们就这样耗了六年,一个不厌其烦、一个死不悔改。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对方的影响。

    裴嘉之工作累了会放空自己,对着天空发会呆;池慕减少了熬夜的频率,一到十二点就关了手机,老老实实睡觉。

    婚姻是塑造和磨合的过程,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饭后,服务生清理了桌面,端上了甜品和咖啡。甜品有两道,一道是洒了坚果碎的提拉米苏,另一道是芒果夹心的千层蛋糕。

    裴嘉之尝了一口,嫌它们太甜了,把两份都让给了池慕。

    “你多少吃一点吧,”池慕一个人吃两份,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实在不行,我包里有盒饼干,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总比光喝咖啡好。”

    黑咖啡口感厚实,是搭配着奶制品享用的,能起到出色的解腻效果,但空口喝就较为苦涩了。裴嘉之浅抿一口,舌根被苦得没了知觉,当场默许了池慕的提议。

    池慕打开盖子,几块卖相平平的饼干可怜巴巴地缩在空荡荡的盒子里,颇有点登不上台面。裴嘉之没挑剔,拈了块饼干放进嘴里,嚼了嚼。

    “味道如何?”

    池慕忘了吃甜品,紧张地等着裴嘉之的评价。裴嘉之咽下饼干,觉得苦味散去不少。

    “还行,挺好的。”

    他又拿了块饼干,就这么一块接着一块地配着咖啡吃完了。池慕撑着头看他吃,脸上闪过一丝雀跃。

    天气预报很准,夜晚的雪果然有了下大的趋势,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这天气不好开车。”池慕坐在副驾驶,观察着前方的车况。“要不离前车远点,轮胎打滑容易撞。”

    过于恶劣的天气使他感到了隐隐的不安,裴嘉之看出了他的顾虑,刻意放慢了车速,和前车保持了一定的车距。

    安静的车内,铃声忽然响了,是裴嘉之的手机。

    “池慕,帮我接个电话。”

    “谁打的?”池慕拿起手机,瞥了眼来电显示。“林导的,估计是节目组催我们回去。”

    果不其然,那头是林宛白焦急的声音。

    “裴总,你们吃完饭了吗?谭柏和谈云川刚到,晚上临时加了个一小时的深夜谈心环节,你们在哪?我派车来接。”

    “林导,是我。裴嘉之开车不方便接电话,我们在路上了,尽量早点回来。”

    池慕不想让裴嘉之分心,匆匆交代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雪天路滑,车辆碾压过冰雪,留下两条深深的车辙。

    半小时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民宿没有停车场,下车后要走一小段路。

    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天,在路面上堆得很高,池慕开车门时没留意,一脚踩进一个厚厚的雪堆,狠狠地摔了一跤。

    裴嘉之听到声响,从车子的另一侧绕了过来,只见池慕倒在雪地上,满身是雪。

    他心一惊,快步走过去,把池慕扶了起来,拍掉他身上的雪。

    “怎么了?”

    “脚扭了,好像动不了了。”

    池慕倒吸一口凉气,右脚一碰到地面就钻心的疼,站都站不稳。他还想逞强,硬撑着走几步路,被裴嘉之拦住了。

    “上来吧,我背你。”

    裴嘉之蹲下身,稳稳当当地托起了他。

    池慕趴在裴嘉之背上,把脸埋进了他的脖颈,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气息。

    “谢谢你,裴嘉之。”

    谢谢你没有丢下我,谢谢你从一而终地爱着我。

    池慕低低地抽泣着,一滴泪夺眶而出,不偏不倚地砸进了裴嘉之的衣领。

    一片滚烫。

    裴嘉之明明听见了,却没有回头。他背着池慕穿过漫天的风雪,向亮着灯的方向走去。

    于他而言,池慕是生命里的一场雪。这场雪贯穿了他爱意的始终,从未停止,也从未消融。

    第 56 章 顺着本心往前走

    他们回到民宿的房间, 裴嘉之把池慕放在床上,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势。

    池慕的鞋子里浸满了雪水,冷得刺骨, 他竟能忍着一声不吭。裴嘉之要帮他脱,被他逃也似的躲开了。

    “我自己来。”池慕吓了一跳,慌忙解开鞋带, 连着湿透的袜子一起脱下来, 踢到一边。

    他这一跤摔得不轻, 裴嘉之皱着眉,卷起池慕的裤腿, 在膝盖上找到了一块显眼的淤青。

    “怎么摔成这样?”裴嘉之面色凝重,“你身上还有哪里疼?”

    “就膝盖和脚腕,其他没了。”池慕小声道:“我没事, 忍忍就过去了,不是很疼。”

    “这几天少走动,好好休养。”

    裴嘉之起身去拿药,顺手把池慕踢歪的鞋子摆正。

    他提了袋冰块回来,敷在池慕扭伤的脚腕处。裴嘉之的手是暖的, 冰块是冷的, 两种迥然不同的触感从池慕皮肤上划过, 引得他禁不住战栗。

    裴嘉之浑然不觉, 继续往他膝盖的淤青上涂着碘酒。

    迟来的热意漫过脸颊,池慕的脸红透了, 身体里仿佛有一股难捱的热流在涌动。

    但他不能动。

    池慕尝试着压下这股冲动,但刚点燃的火哪是这么快就能消下去的。他紧绷着身子,大气不敢喘,生怕裴嘉之察觉。

    “你很热吗?”

    裴嘉之涂完药, 注意到了池慕的异样。池慕摇摇头没说话,在裴嘉之诧异的目光里夺过冰袋,盖在了脸上。

    热度总算降下来了。

    池慕顶着一脑袋冰块,晕乎乎地想。

    ——

    客厅里,其余几人正坐在沙发上玩扑克牌,谈云川刚甩出一张牌,就看到裴嘉之抱着池慕下了楼。

    他手一抖,扑克牌洒了满桌。

    “你们这是在公然秀恩爱?”

    “秀什么?”池慕没好气地瞪了谈云川一眼,“你看不出来吗?我脚扭了。”

    他拍了拍裴嘉之的肩膀,示意对方放他下来。苏听荷见状,起身让出靠外的位置,喊他们过来坐。

    至此,夜晚的谈心环节终于拉开了序幕。

    今晚的游戏是积木迭迭高,嘉宾们通过抽签决定先后顺序,依次从积木堆中抽出积木,按照积木上的指示回答问题,跳过问题喝一杯酒,最后弄塌积木的人喝三杯酒,同时回答一个随机问题。

    随机问题没有限制,由上一个抽走积木的人提问。一轮抽签后,池慕抽中了第一个。

    “小池,你最好祈祷不要抽到什么刁钻的问题。”苏听荷笑着解释道:“今晚的酒是谭柏调的,天晓得他调出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我劝你少喝为妙。”

    “我尽量。”池慕抬手抽出了第一块积木,在众人的注视下读出了问题。“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有意思。”谈云川眯了眯眼,“一见钟情难道不是变相的见色起意?我倾向后一种,看长相不靠谱。”

    “没有好的第一印象,何来的后续发展呢?”赵明远不太赞同,“一见钟情看的不全是外貌,更多的是契合度,你不要以偏概全。”

    “你两别喧宾夺主了。”苏听荷拉开争执的两人,“小池,说说吧,你是怎么看的?”

    “我能怎么看?”池慕一脸无辜,“我对裴嘉之既是一见钟情,也是日久生情,二选一,我选不出来。”

    他倒了杯酒,爽快地一饮而尽。酒液流入喉咙,辛辣无比。

    谭柏调出的酒度数不低,池慕放下杯子,竟有一瞬的头晕。他转过头,迷迷糊糊地对着裴嘉之笑了笑。

    就是这几秒的眩晕,让他在裴嘉之身上看到了昔日的影子。

    路灯下喂猫的少年,是池慕一见钟情的起源。当他踩着滑板穿过校园,碰巧撞见在僻静处喂猫的裴嘉之时,就注定了他们会在日后有数不清的牵扯。

    那时的池慕入学不久,压根不知道裴嘉之姓甚名谁,却不影响他想认识这个人。

    “裴嘉之,你是什么时候对我有印象的?”

    池慕突然好奇,裴嘉之第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样的场合?是否会有同样的感受?

    “开学第一天。”裴嘉之的记性力好得出奇,“你是全班唯一一个没穿校服的,被班主任请出教室罚站了两节课。我就坐在窗边,看着你从上课站到下课。”

    场上笑声一片,池慕的脸不争气地又红了。

    他隐约记得是有这么回事,因为忘穿校服在走廊上罚站,凭着一张讨喜的脸和路过的任课老师一一打招呼,但他不知道的是,裴嘉之隔着一扇窗户,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这便是知根知底的坏处了,他年少时犯过的错、吃过的教训在裴嘉之的视线里无处可藏,统统暴露在阳光下。这也导致了他在裴嘉之眼里,几乎是透明的。

    池慕把发烫的脸埋入掌心,莫名地不敢直视裴嘉之。

    游戏继续,苏听荷紧接着抽出第二块积木,稍稍思索了一会。

    “恋爱还是结婚?嗯,我选前者。在座的几位都是结了婚的,想必对婚姻有着很深的了解。婚姻承担了很多,双方的家庭、亲人、工作,每一桩都是沉重的负担。恋爱就轻松许多,不用考虑遥远的未来,只用享受当下的快乐。”

    “可是恋爱不长久,谈着谈着就散了。”谈云川感慨道:“恋爱多年不结婚的,下场往往只有分手。”

    “不合适的人,结了婚也得离。恕我说句不好听的,来参加节目的有几对是婚姻圆满的?不都走到了离婚的边缘?”

    苏听荷的一番发言引起了谈云川的共鸣,两人就着恋爱和婚姻的差异进行了深刻的分析。池慕恋爱履历空白,不懂这两者的区别,他听着别人甜蜜的恋爱故事,心头不由得泛起一点涟漪。

    裴嘉之也没谈过恋爱,却能很好地融入其中,得到苏听荷和谈云川的双双认同。池慕在一旁插不上话,忍不住抬起手,用力戳了戳裴嘉之的肩头。

    “纸上谈兵,说的就和你谈过似的。这么有经验,不如教教我。”

    “教你什么?”裴嘉之刚从七嘴八舌的聊天中脱离,没听见前半截。

    “没什么。”池慕的胆子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开玩笑的,别当真。下一个到谁了?”

    赵明远正要伸手去抽积木,谭柏突然口,吓得他一个激灵,差点推翻面前的积木塔。

    “我认为,一段成熟的婚姻是远远胜过恋爱的,婚姻是恋爱的归宿,是爱情的终点。”谭柏斟酌良久,一上来就站在了苏听荷的对立面。“不擅长经营婚姻的人才会觉得婚姻是负担和拖累。”

    “谈谈你的高见。”苏听荷打了个“请”的手势,“看能不能说服我。”

    “不用这么严肃,又不是打辩论赛,非要分个输赢。”谭柏摆了摆手,“我对婚姻的看法和我个人的经历有关。我父母去世得早,我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从小就羡慕别人有一个完整的家。因此,婚姻对我的意义非凡,我曾固执地以为,只要我结婚了,就有家了,就能摆脱以往的阴影,开启新生活。”

    “难怪你会在事业上升期向我求婚。”谈云川是初次听到这段往事,一时间极为震惊。“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因为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我不能勉强你。”

    谭柏说得很委婉,但谈云川听懂了。

    谈云川的成名路线十分坎坷,他屡受打压,出不了头,无奈之下剑走偏锋,和谭柏公开恋情,捆绑营销。

    所以,当谭柏拿出戒指盒求婚时,谈云川的第一反应是联系经纪人,询问自己能不能答应。这一行为,无疑伤到了谭柏脆弱的自尊。

    “抱歉,我——”谈云川想道歉,可又不知从何说起。他悲哀地发现,哪怕时光倒流,他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谭柏不该选在那个节骨眼求婚,这是不明智的。

    可爱情,何来明智一说?

    只有不够爱的人,才有资格具备充分的理智。谭柏打开戒指盒的那一刻,谈云川连戴上戒指的勇气都没有。他满脑子是他的前途、事业、未来,而不是眼前的这个人。

    他们是所有人里恋爱最久的,却是结婚最晚的。如果不是被公众质疑感情,他们甚至不会请来媒体,当众演一出正式求婚的戏码。

    谭柏按谈云川的要求,照着写好的求婚剧本演练了三遍,却再演不出初次求婚时的忐忑与紧张。他的真心早在这么多年的逢场作戏中丧失殆尽,剩下一地残灰。

    池慕略显迷茫,苏听荷和谭柏唇枪舌战、各执己见,听上去似乎都有一定的道理。裴嘉之则置身于风波之外,并未急于发表意见。

    “小谭,那是你对婚姻的幻想,是假的,是不切实际的。”苏听荷言辞锋利,“你体验过现实的婚姻,请问你有家的感觉了吗?”

    她这犀利的提问正好戳中了谭柏的痛处,谈云川脸色一变,抢先一步开了口。

    “苏老师,你就饶了他吧,谭柏嘴笨,词不达意,你和他说不通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在维护谭柏,苏听荷自知话说的重了,刚要顺着台阶下了,岂料谭柏不依不饶,仍旧坚持着原先的观点。

    “没错,我的确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但我不会把自身的失败归咎于婚姻,婚姻本身无错,错的是我们。”

    谭柏的言论像扇动的蝴蝶翅膀,在池慕心里掀起了一场飓风。他在顷刻间打消了和裴嘉之从恋爱试起的念头,决定勇敢一些,顺着本心往前走。

    再次进入婚姻,是需要拿出勇气的。

    池慕不愿承认,自己也曾在某一刻惶恐过婚姻。

    第 57 章 别再轻易掉眼泪了

    池慕小时候, 听母亲讲过一个故事。

    一个小男孩曾经有一只心爱的风筝,后来在风中丢失了。

    他追着这只断线的风筝走了整整一天,最终在日落到来之前找到了它。风筝挂在树枝上, 被树叶刮得伤痕累累。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搬来梯子,摘下风筝,并仔仔细细地修补好。

    凡是见过这一幕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断定, 等风筝修复如初后, 小男孩便会迫不及待地出门放风筝。

    奇怪的是, 从那以后,人们再也没见过小男孩放风筝。

    有好事之人闲不住, 跑去询问小男孩为什么不放风筝了。小男孩抱紧了怀里的风筝,眸子里写满了无助。

    “因为,我怕风筝又被吹走了。”

    池慕的心震动了一下, 为着那只失而复得的风筝。小男孩为什么会无助、裴嘉之为什么会犹豫不决、他为什么会从心底里对婚姻感到隐隐的畏惧,一切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他永远落后裴嘉之一步,在他勇往直前、想尽各种法子挽回时,裴嘉之想的是如何避免重蹈覆辙;在他心生胆怯, 惶恐再一次失去时, 裴嘉之却和他说我们试试。

    池慕无从知晓, 裴嘉之为此付出了多少勇气, 而他却在关键时刻差一点退缩,想把恋爱作为婚姻的缓冲期。

    还好没有。

    池慕放下心, 向谭柏投去了感激的一瞥。谭柏察觉到了他望过来的目光,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成年人的自觉是不在分歧上浪费时间,苏听荷没和谭柏争论多久,就由赵明远做主, 揭开了下一页。

    “好,看看我抽到了什么问题。”赵明远挑了块居中的积木,积木塔开始微微摇晃。“断崖式分手还是疲惫式分手?唉,有点难选,两种分手方式都很伤人,相较之下,疲惫式分手可能稍微平和一点。”

    “我承受不了断崖式分手,他一走了之,留我在半路苦苦挣扎。凭什么?”苏听荷态度鲜明,“至少给我一个过得去的理由。否则,我一辈子释怀不了。”

    “断崖式分手毫无征兆,来得措不及防。一个人还留在相爱的原地,另一个人早已抽身走远了。”谈云川自嘲地笑了笑,“前一晚,你们还躺在一张床上聊音乐聊理想,东南西北地瞎聊,聊了一整个通宵;后一晚,他就收拾行李搬出了家,说是要出去散散心,之后就再没有回来。”

    “这在感情里是不对等的,你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是什么时候下定了分开的决心,就被毫不留情地丢下,眼睁睁地看他走远,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谈云川灌下一杯酒,眼角红了。谭柏欲言又止,盯着他发呆。

    “是他没给,还是你没关注?”池慕敏锐地从谈云川的言语里捕捉到了一丝破绽。“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情绪早就直白地展露过了,只是你从未在意过,就和我一样。”

    “池慕,想清楚了再说。”裴嘉之意识到不对,及时出声提醒。

    “我想好了,我会承担一切后果。”池慕语气坚决,“我要和各位坦白一件事,离婚是裴嘉之提的,他在这段婚姻中付出的远比我多,是我让他失望透顶、疲惫不堪,我要负百分之百的责任。”

    场面霎时鸦雀无声,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唯有摄像机在忠实地记录着。

    裴嘉之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他没法阻止池慕说出真相,至少不能放任池慕把错归结到自己身上。

    池慕的演艺之路还很长,他即将参演付子安筹备的新电影,如果在这个紧要关头给无孔不入的媒体抓住了把柄,招来了舆论的风风雨雨,他光明灿烂的前途将会黯然失色,从此蒙上一层抹不去的灰影。

    裴嘉之深知这一点,因而并未对除于星文以外的人透露离婚的隐情。他的父母、圈子里的朋友、众多的网友无一例外地认为,离婚是池慕的一次小小任性,而裴嘉之的默认更是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小裴提的离婚?”苏听荷大吃一惊,“真是出乎意料,我得喝口水缓一缓。”

    “池老师,敢情你是迎难而上啊。”谭柏一语道破了众人的心声,“你是怎么说服裴总陪你上节目的?”

    池慕组织了一下语言,打算和盘托出。自从录制节目以来,愧疚感和负罪感就来回撕扯着他的心。裴嘉之好心去医院看望他,却被蹲守在医院门口的娱记拍下照片传到网上,出其不意地曝光了他们的关系。

    尽管这并非他的本意,但结果是由他间接促成的。

    这如同一根刺,牢牢地扎在池慕心头。

    他想拔出这根刺,然而裴嘉之没给他独自回头面对的机会。

    “我自愿的。”裴嘉之抬手截住了池慕的话头,斩钉截铁地说:“离婚我也有错,我在没有和池慕沟通的情况下就贸然提出分开,对他造成了很大程度的伤害。我们离婚的原因很复杂,牵扯到了方方面面,就不在镜头前一一赘述了。总之离婚绝不是池慕一人的问题,他尽力了。”

    他尽力了。

    裴嘉之一席话说得池慕泪流满面。他背过身,不让别人看到他流泪的脸。

    “小池,你的眼泪怎么说掉就掉?”苏听荷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小裴的维护摆在明面上,你该感到高兴才是。”

    池慕用力点点头,快速擦干眼泪,振作起来。他趁着谈云川抽积木的间隙,凑到裴嘉之耳边轻声说。

    “我刚刚莽撞了,对不起。”

    “往前看,别被过去绊住了脚步。”裴嘉之的余光掠过池慕泛红的眼尾,短暂地停留了一瞬。“过去的就过去吧,这不是你常常挂在嘴边的吗?”

    “真的能过去吗?”池慕不敢相信,“你就没有一刻责怪过我吗?”

    “只要你想就可以。”裴嘉之拿了张纸巾,塞进池慕手里。“我只有一个要求,别再轻易掉眼泪了,眼睛不痛吗?”

    谈云川和谭柏依次抽完了积木,失去支撑的积木塔摇晃得更厉害了。这轮的末尾是裴嘉之,如果他抽出来不倒,那么下一轮开头的池慕就要遭殃了。

    “这么看来,输的人就提前锁定在池老师和裴总中间了。”谭柏敲了敲桌子,“让我们拭目以待,猜猜会是谁?”

    “我预感小池要输。”苏听荷为池慕暗暗捏了把汗,“小谭抽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下手,还是小裴指点的。”

    “不好意思了,怪我没抽好,本来还能再撑一轮。”谈云川主动认了错,“池慕,我待会帮你喝一杯。”

    “得了,别怪来怪去的了,我都不计较。三杯酒算什么,就你那点酒量,班门弄斧。”

    池慕无所谓输赢,他自认酒量尚可,多喝三杯不碍事,便催着裴嘉之快点抽。

    “好,马上。”裴嘉之应付了两句,随手找了块积木,慢慢地向外抽出。

    积木塔摇摇欲坠,一群人屏息凝神,唯恐打扰裴嘉之。

    “塌不了。”

    积木刚抽出半截,谭柏就一口咬定了。岂料这积木像和他作对,下一秒就哗啦啦地倒了一桌。

    “可惜,可惜。”赵明远眼睁睁地看着积木塔轰然倒塌,惋惜地连连叹气。“就差一点点。”

    “我输了,倒酒吧。”裴嘉之放下积木,平静地说。

    “我替你喝。”池慕一时心急,忘记脚扭伤了,直接站了起来,还是裴嘉之按着他肩膀,要他坐下去。

    “好好坐着,别乱动。”裴嘉之一手按住池慕,一手接过谈云川递来的酒,仰头喝下。

    “你喝慢点,这酒度数高。”池慕拉了拉裴嘉之的衣角,不放心地望着他。“谈云川,你就不能少倒点?非要灌醉他不可?”

    “行行行,看在你面子上,倒半杯成了吧?”谈云川倒完了酒,顺口一提。“还有个随机问题,谁来问?来个胆子大一点的,揭一揭裴总的底,提高一波节目的收视率。”

    苏听荷笑着摇头,赵明远双手交叉在胸前,表示不参与。眼见着要冷场,谭柏急中生智,提议让池慕去。

    “小池能问出什么,他现在一见小裴就像老鼠见了猫,吱都不敢吱一声。”苏听荷心直口快,“让他问,等于浪费了这个宝贵的机会。”

    “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池慕嘴上抗议,实则暗自佩服苏听荷的先见之明。倘若真要他问,他无非是问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对降低节目收视率有显著帮助。

    “你们还没商量好吗?”裴嘉之撑着头,似乎有些困倦。

    谈云川和谭柏对视一眼,终究是由谭柏站了出来。他深呼吸了几口,好像在做着剧烈的心理挣扎。

    “问吧,我不会吃了你的。”裴嘉之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好,那我斗胆问了。”谭柏手心冒出了汗,硬着头皮问道:“裴总,你想过和池老师复合吗?”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赵明远喷出一口酒,手忙脚乱地四处找纸巾;苏听荷捂住胸口,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谈云川目瞪口呆,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们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共同的想法——谭柏,你小子,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池慕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他不敢赌裴嘉之会不会承认。如果裴嘉之后悔了,摩天轮上说的话可以一点不剩地剪掉。

    那他们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在这边坐立不安、患得患失到了极点,裴嘉之在那边从容不迫地给出了答案。

    “想过。”

    第 58 章 吸引是相互的

    池慕悬着的心缓缓落了地。

    从裴嘉之单方面签下离婚协议书起, 到他开口说再试试为止;这期间的一波三折,唯有池慕自己体会得到。

    场上的嘉宾情绪都很稳定,除了提问的谭柏。

    “真的吗?裴总, 您想过和池老师复合?那太好了,希望你们早日和好。”

    “裴总有必要说谎吗?”谈云川踢了激动的谭柏一脚,“走吧, 今晚的环节结束了, 回去睡觉。”

    谭柏还想再问, 被谈云川揪着领子拖走了。

    “我们也回房间吧,时候不早了。”裴嘉之看了看表, 时针转过了大半个表盘。他见池慕扶着沙发想站起来,立即出言阻止。

    “你别动,我背你上楼。”

    池慕果真就不动了, 乖乖地等着裴嘉之来背。裴嘉之的后背宽阔而结实,衬衫遮挡下的肩膀蕴含着满满的力量感,和十几年前大相径庭。

    少年时期的裴嘉之,肩膀是未长开的,骨头的轮廓是清晰的。他穿着再寻常不过的校服, 单薄的布料勾勒出瘦削的肩头, 站在那像是一杆折不断的竹子。

    彼时的裴嘉之, 还背不动同为少年的池慕;成年后的他, 足以稳稳当当地托起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苏听荷全程目睹了这一幕,转过头和赵明远窃窃私语。

    “你看, 我就说了,小池和小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离不了谁,迟早会说开的。”

    “终归是和我们不一样。”赵明远笑得伤感, “有机会的话,日后做朋友,有事不用一个人撑着。”

    夫妻做到这个地步,属实是无话可说了。苏听荷平淡地应了声好,向背着池慕经过的裴嘉之道了声晚安。

    “明天天气很好,祝你们有一个浪漫的约会。”

    裴嘉之停下脚步,池慕的重量压在他背上,沉甸甸的,却意外地让他安心。他把下滑的池慕往上托了托,对苏听荷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谢谢,你也是。”

    等回了房间,关上了房门,池慕才觉察出异样。裴嘉之呼吸急促、颈侧泛红、略高的体温透过一层衬衫传递过来,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你醉了?”池慕试探性地去摸他颈侧的皮肤,摸到了一手滚烫。

    “有点晕。”裴嘉之头脑是清醒的,身体却有些意料之外的失控。他像踩在了一团软绵绵的云朵上,连反应都慢了半拍。即使如此,他的步伐依然是稳的,没有一丝晃动。

    “就几步路了,我能走,不用你背了。”

    池慕怕成为裴嘉之的负担,执意要下来。他在裴嘉之背上不安分地动了一下,险些掉下地,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裴嘉之捞住了他的两条腿。

    “还好还好。”池慕松了口气,不敢再轻举妄动。

    但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打破了原有的微妙平衡,裴嘉之身子晃了晃,步子也倾斜了些,池慕抱紧了他的脖颈,跟着颠簸了几步后,一齐倒进了铺好的大床。

    床铺柔软到不可思议,一躺下就整个陷了进去,动弹不得。池慕喘了口气,好不容易从床上坐了起来,拉过被子盖在裴嘉之身上。

    “你等一下。”他隔着厚厚的被子拍了拍裴嘉之,“我去给你倒杯水。”

    床沿放着一副崭新的拐杖,是裴嘉之临时找来给池慕代步用的。他办事的效率一贯很高,仅仅一晚上,就能找到最适合池慕的拐杖,联系人加急送过来。

    池慕拿起拐杖,见裴嘉之没有应答,便自顾自地拄着拐杖倒水去了。他担心裴嘉之着凉,下床后特意调高了暖气。没过一会,房间里的温度就显著升高了,热得裴嘉之喘不上气。

    他扯下领带,又解开了衬衫的两粒扣子,仍然觉得透不过气。迟来的醉意漫过头脑,如攻城略地般占领了他的思绪,使他晕头转向、无力抵挡。

    池慕端着水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裴嘉之仰面躺在床中央,胸前的扣子解了大半,露出两片深陷的锁骨。

    他的呼吸在一瞬间加快了。

    平心而论,池慕的身材并不差,修长匀称,腰细腿长,属于在荧幕上随便截几张照片,都能引起一阵轰动的类型。

    可裴嘉之的身材就是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他没来由地羡慕裴嘉之肩颈的线条、劲瘦的腰背以及结实的腹肌。尽管这些他也有,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想摸一摸。

    池慕把拐杖立在床边,蹑手蹑脚地坐在了床沿,紧盯着裴嘉之的锁骨不放。他曾在裴嘉之的锁骨上留下过一个深深的牙印,害得裴嘉之在夏天穿了一星期的高领衬衫,扣子严丝合缝地系到最上面一颗。

    这件事的起源要追溯到新婚之夜。结婚的当晚,他们什么都没做,裴嘉之看了一晚上书,池慕睡了一晚上觉,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打扰。

    直到一个月后的某天,池慕实在忍不下去了。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浅尝辄止怎么够?他跃跃欲试,盛情邀请裴嘉之来一次成年人之间的交流。

    待到渐入佳境时,池慕受不了了,非要裴嘉之立刻停止。但裴嘉之当时正卡在不上不下的两难境地。他经验不足,尝试着往外离开,换来的却是池慕激烈的抗议。

    “不行不行,你等一下,你等我缓一缓。”

    他闹出的动静太大,裴嘉之怕他受伤,情急之下反手按住了他,强硬地离开了。

    池慕痛极,愤怒地在裴嘉之锁骨上狠狠咬了一口。

    “谁让你那时欺负我。”

    池慕看了半晌,闷闷地吐出一句。“不过,我现在允许你欺负我。”

    他体贴地为裴嘉之系上了扣子,转身去换衣服。再次被热醒的裴嘉之一睁眼,映入眼帘就是池慕的脊背。

    吸引是相互的。

    池慕有一对极其漂亮的蝴蝶骨,是天生的。很多导演都爱拍他的背,镜头从两片薄薄的肩胛骨一路下移,在突出的脊骨上停留了几秒,接着对准了两枚浅浅的腰窝。

    他背部的线条流畅得像把弓,有多少人的目光在上面停驻过。裴嘉之眸色一暗,硬生生忍下了想要触碰的欲望。

    这不是一场梦,这是真实存在的。裴嘉之反复地告诫着自己,他不能越过那条明晃晃的界限。但他愈是压制,那份欲望就愈发强烈。

    他的手刚碰到池慕的背,就被惊慌地躲开了。

    “你醒了?”池慕匆忙套了件衣服,慌慌张张地回过头看他。

    裴嘉之心一沉,状似无意地收回了手。

    第 59 章(攻视角) 他的心像是被……

    池慕惊魂未定, 强装镇定地转过身,恰巧对上裴嘉之躲闪的视线。

    四目相对,都有一瞬的慌乱。

    “你——”

    池慕难以启齿, 呆呆地看向裴嘉之。

    “你扣子扣错了。”裴嘉之突然打断了他,“穿着不难受吗?”

    池慕低头一看,最上面的一颗扣子果然扣反了。他顿觉窘迫, 连忙解开扣子重新系上。

    事实证明, 人在着急时就容易出错, 池慕一哆嗦,手抖个不停, 扣子怎么也穿不进扣眼。他急得额头冒汗,差点扯坏了一枚好好的扣子。

    “我来吧。”

    裴嘉之看不下去了,出手拯救了那枚可怜兮兮的扣子。

    这一亲昵的小动作瞬间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池慕只要略一低头,就能看见裴嘉之的手在他的领口处徘徊。

    那一点淡淡的戒痕刺伤了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佩戴戒指的缘故,裴嘉之无名指上的戒痕尚未完全消下去,而这浅浅的痕迹就像一个擦不掉的记号,顽强地挺立着, 时不时跳出来, 刺池慕两刀。

    “你的戒指呢?”

    池慕问得生硬, 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裴嘉之替他系上扣子,头也不抬地答道。

    “在家里。”

    “是收起来了还是丢掉了?”

    “收起来了。”

    池慕问起来没完没了, 裴嘉之也不嫌他烦。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过来,领子歪了,给你理一理。”

    裴嘉之在给他整理衣领。

    一想到这,池慕的心口就热了一热。他轻轻碰了碰裴嘉之专注的侧脸, 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拉长了语调。

    “怎么办啊?裴嘉之,我真的好爱你,离开你,我就活不了了。”

    他把“爱”字咬得很重,一字一句叩开了裴嘉之的心扉。

    从摩天轮上下来后,池慕食髓知味,频繁地向他表达着爱意。回民宿的路上,池慕在他耳边碎碎念了一路,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疏忽的爱意一次说尽。

    裴嘉之顿了顿,手指在不经意间擦过了池慕的脖颈。

    池慕猛地一抖,像只被抓住尾巴的猫,浑身的绒毛都竖得笔直。他的脖颈是敏感点,和裴嘉之的耳朵有异曲同工之妙。

    碰不得,一碰就想跑。

    裴嘉之眼疾手快地捏住了他的脖颈,不让他逃。

    最敏感的部位被人掌控了,池慕顿时失去了反抗能力,裴嘉之的气息拂过他的颈侧,带来了无法忽视的快感。

    “放开我——”

    池慕颤抖不止,从喉咙里发出不连贯的喘息,像是痛苦和欢愉的并存。

    裴嘉之却没有松手。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池慕,用另一只手托起了池慕的脸。

    “池慕,你需要我吗?”

    为了问出这句话,裴嘉之做了许多铺垫。他在大学时选修过一门心理课程,听老师分析了四节课的爱与需要。

    “在这世界上,有一些爱是无条件的,譬如父母的爱、子女的爱;你不需要做什么,他们就会无条件地爱你。有一些爱则需要你付出不懈的努力,才会收到相应的回报。我们必须明确一点,爱不等同于需要。请各位同学切记,被需要不代表被爱,不要误入歧途。”

    在那门课上,一向是天之骄子的裴嘉之头一回挂科,补考了三次都没通过。他总是分不清爱和需要的差异,被需要对他来说是被爱的全部,不被需要就不会被爱。

    “裴嘉之同学,你将会成为我教学生涯里最优秀的学生,可你未来的感情生活,多半不会一帆风顺。你受家庭的负面影响太深了,你的感情观是畸形的,你怎么能把爱和需要混为一谈呢?”

    老师把批改后试卷还给裴嘉之,语气里饱含惋惜。

    “你毕业了,老师由衷地希望你以后能遇上个无条件爱你的人,他会教你什么是爱,什么是需要。”

    “谢谢老师。”

    裴嘉之弯下腰,对讲台上的老师鞠了一躬。

    然后他拿着那张不及格的试卷,走出了教室。

    许多年过去了,裴嘉之年纪渐长,渐渐地记不起那位老师的样貌了,但那张打了叉的卷子,依旧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成了一个打不开的心结。

    裴嘉之多少次尝试着解开,却屡屡受挫。这个简单的问题困扰了他许久,直到池慕在约定好谈离婚事宜的日子迟到。

    他等了池慕五个小时,从晚上九点等到了凌晨两点。期间,他站在阳台上一支烟接着一支烟地抽,直抽到咳嗽不止,肺部一阵一阵地抽痛。

    他以为池慕多多少少会重视离婚这件事,愿意和他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可池慕没有,他们六年的婚姻就此宣告结束。

    狼狈极了。

    裴嘉之按灭了最后一支烟,在冷风中认清了某个残酷的现实。

    因为没有人爱他,所以他永远不懂。

    认清现实并未使他心灰意冷、垂头丧气;感情上受的伤另当别论,裴嘉之有忙碌的工作要处理、有偌大的公司要管理,他必须尽快走出阴影。

    新的生活还没开启,烦恼倒是一桩接一桩地到来。池慕突兀地打来电话,向他讨要一枚可有可无的戒指。

    裴嘉之失眠了一整晚,接电话时人都是恍惚的。池慕索要婚戒的行为任性到令他发笑,继而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无意与之纠缠,却不禁感到了几分忧虑。

    池慕被保护得太好了,像一株套在玻璃罩子里的玫瑰花,从没见识过外界的风风雨雨。其实,他出道以来的每一部戏都有着裴嘉之的手笔,就连舆论的好坏程度也是由裴嘉之一手操控的,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毕竟这是当初结婚的条件之一,裴嘉之言而有信,最大限度地赋予了池慕自由。他不干涉池慕的任何选择,只是在背后为其保驾护航。

    裴嘉之心知肚明,他放不下池慕,感情这东西很玄妙,他见过比池慕家世好、性格好的人,可他们无一打动过他。

    池慕什么都没做,却在他心中占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爱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吸引,裴嘉之战胜不了本能,只能躲得远远的,避而不见。

    之后发生的一切全盘打乱了他的计划,媒体曝光了他和池慕的关系,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裴嘉之坐在办公室里思考对策,中途习惯性地去摸戒指,却摸了个空。

    一通意料之外的电话改变了他的主意。叶眉在电话里,请求他在离婚前再保护一次池慕。

    “裴总,很抱歉,公布你们的关系对池慕的前途和发展是有利的,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等池慕过了三十,戏路就窄了,转型更是遥遥无期。如果有你在,他至少不会受到各方面的打压。”

    权衡利弊下,裴嘉之同意了陪池慕上节目,既然池慕不介意和他绑定,那他也没什么好矫情的。

    他只当是在镜头前演一场戏,演完了就各自收场,可在一日一日的朝夕相处中,他竟不知不觉地投入了真心。

    山顶上的日出、海滩边的烟花、静谧的蓝调时刻——几个月的时间,他们看过了以往六年都没有看过的风景,顺便解开了一桩阴差阳错的误会。

    暗恋如同细雪般落下,覆盖了裴嘉之的高中时代。夏日的阳光格外刺眼,裴嘉之座位上的窗帘却是拉开的。透明的玻璃窗外,池慕正拿着空白试卷罚站。

    裴嘉之抬起头看了一眼,而后继续做着手头的事情。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低头的时候,窗外有一道目光看向了他。

    可惜的是,他和池慕的目光从来没有一刻交汇过,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并行线,无论相隔多近,都不会产生交集。

    惋惜吗?还是遗憾?

    裴嘉之说不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时光不可能倒流。比起遗憾,他心里更多的是怅然。

    年少时错过的人,为什么得到了还是失去了?

    生日的夜晚,雪下得前所未有的大,裴嘉之开车行驶在公路上,听着气象台里传出的暴雪预警,思绪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圣诞节。

    那个冬天很冷,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从剧场出来,大衣上沾满了雪。街上欢声笑语,沉浸在圣诞的欢乐气氛中。

    这份热闹和裴嘉之格格不入,他过了一个孤独的圣诞节,第二年,池慕来到了他的身边。

    裴嘉之把车停在了路边,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了那枚云雀形状的胸针。

    他渐渐地发现,池慕不是不爱,是不会爱。

    他们都在笨拙地学着如何去爱一个人,从而成长为更好的自己。

    于是,裴嘉之在摩天轮上提出了试一试,在此刻问出了那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

    “池慕,你需要我吗?”

    “当然。”

    池慕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他。

    窗外的雪花席卷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裴嘉之的心像是被一捧雪暖热了。池慕钻进他的怀里,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需要你。”

    裴嘉之低下头,下巴抵着池慕柔软的头发,一滴泪在眼眶里来回滚动,始终没掉下来。

    第 60 章 他会一直一直等下去

    雪在半夜停了, 次日一早出了久违的太阳。柔和的光线照进室内,唤醒了浅眠的裴嘉之。

    他睁开眼,视线下意识地朝身旁看去。

    池慕躺在枕边, 半张脸埋进了枕头里,压出了深深浅浅的红印。裴嘉之抽出枕头,托住池慕的脸, 小心地摆正。

    他对池慕糟糕的睡相习以为常, 池慕这回好歹是正儿八经地睡在了枕头上, 没像往常那样,枕着他肩膀睡, 把他的肩膀压得抬不起来。

    裴嘉之披了衣服下床,也没急着叫醒池慕,而是先拉开了窗帘, 让冬日的阳光洒进了房间。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早晨。

    池慕在满屋子的阳光里醒来,被太阳晒过的被子摸上去暖暖的。裴嘉之正站在衣柜前打领带。他今天穿得稍显正式,像是要赴一场重要的约。

    “你要去开会?”

    池慕揉了揉眼睛,扫视了穿戴整齐的裴嘉之几秒,刚睡醒的脑子还有些迟钝。

    “不是开会, 是去约会。”裴嘉之打完领带, 往衣襟上别了一枚胸针, “收拾收拾, 该出发了。”

    “去哪约会?”

    池慕掀开被子,忽然想起了前一天晚上林宛白说过的——第二天的约会地点先到先得, 各凭本事。他昨天就想好了要带裴嘉之听音乐会,因此顾不上说一声,抓起床头的拐杖就往外冲。

    “别去了,早没了。”裴嘉之反应及时, 在门口拦住了池慕。“你睡到日上三竿,闹钟也不定一个,指望他们谁给你留?”

    “我忘了。”池慕沮丧不已,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音乐会也没了吗?”

    “没了,谈云川拿走了。”裴嘉之瞥见了池慕脸上明显的失望之色,语气里多了几分安抚的意味。“还好,我抢到了两张剧场的门票,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了两张门票,在池慕眼前晃了晃。

    ————

    戏还没开幕,陆陆续续地有观众检票进场。裴嘉之看了看票上的位置,目光掠过一排排阶梯式的座位,眉头微微皱了皱。

    “怎么不走了?”池慕被迫跟着停下,拿拐杖碰了碰裴嘉之的裤脚。

    他接受能力很强,几分钟就上手了拐杖的使用方法,走路已经不需要裴嘉之扶着了,但下楼梯时,裴嘉之还是不放心他一个人走。

    “下面这段楼梯太陡了,上来,我背你。”

    检票口人来人往,裴嘉之不假思索地在池慕面前蹲下了。

    “你做什么?快起来,他们在录。”

    池慕拉了拉口罩,着实吓了一跳。他本能地挡在裴嘉之身后,随即紧张地环顾四周,寻找摄像师的方位。

    虽然裴嘉之昨天也背了他上下楼,但那时的摄像机可没开录。这段视频要是发到网上,估计会掀起舆论的热潮。

    毕竟,裴嘉之在外人面前一向是有距离感的,断不会放低身段,迎合他人。池慕在意的是,如果佑嘉的员工看到了总裁私底下的一面,会不会有损裴嘉之的形象。

    “录就录了,不妨碍什么。”裴嘉之并不在乎这些,但他有必要打消池慕的顾虑。“上来吧,没关系的。”

    他再三保证,池慕才犹犹豫豫地趴上了他的背。这一幕太显眼了,周围的人纷纷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

    裴嘉之视若无睹,凭借着良好的方向感找到了座位,把池慕安顿好。

    “行了,你快坐下来歇一歇。”

    池慕收起拐杖,眼里满含感激。裴嘉之没讲错,他们方才经过的楼梯的确是又长又陡,倘若换了他来走,恐怕走不到一半就十分吃力了。

    裴嘉之低头看了下表,估摸着还有时间。他扫了眼节目组在后排架起的摄像机,扶着椅背低声叮嘱池慕。

    “我去买喝的,你坐着等我一会。”

    他无视了镜头,毫不避讳地展现出对池慕的照顾。池慕点点头,听话地坐下来等他。

    从内场到门口走一个来回大概要十分钟,池慕把拐杖立在座位边,时不时回头张望,看裴嘉之有没有来。

    剧场内灯光昏暗,被人认出的可能性很小。池慕索性摘了口罩,专心致志地望着入口的方向。

    进场的人多得数不过来,他一不留神就把身形相似的人错认成了裴嘉之,等走到近处了,才发现不是。这时候,积攒的失望和失落就会成倍地涌上来,将他包围;而下一秒,裴嘉之的身影又在过道出现了。

    池慕连着认错了几次,乍然看见近处的裴嘉之,还有点不敢置信。命运就是这么的因缘际会,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剧场的入口,却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错过了裴嘉之的踪影,正当他灰心丧气、失望至极时,裴嘉之却突然现身,向他走来。

    剧场的暖光扫在裴嘉之的头顶,投下一团柔和的影子。池慕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走近,递来一瓶加热过的牛奶。

    “为什么是牛奶?”

    池慕接过牛奶,稍感疑惑。他不讨厌喝牛奶,只是好奇裴嘉之买牛奶的原因。

    “喝牛奶补钙。”裴嘉之指了指座位边立着的拐杖,“接下来的日子少出门,待家里养一养。”

    公共场合人声嘈杂,池慕没听清,把裴嘉之的后半句话听成了我养你,一下子激动得无以复加。

    “那我能搬回来住吗?我有收入,不用你养。”

    他早受够了独居的日子,偌大的公寓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住难免孤单,江远说空了来陪他住一段,他又不乐意。

    朋友是朋友,恋人是恋人,这两者间是有界限的,池慕拎得清。他允许江远到家里做客,却不愿意让江远长住。池慕心里明白,从他结婚起,他的身边就只剩下了裴嘉之,能和他组建家庭的人,有且仅有裴嘉之一个。

    “你搬的时候说一声,我过去帮你。”

    裴嘉之虽然意外,却没有提出异议。池慕喜出望外,掏出手机查看搬家的日期。

    “二十号你有空吗?我想尽早搬,免得之后有事耽搁了。我想把新买的沙发搬回家,顺便添点新家具。对了,昨天导演通知我,电影筹备得差不多了,可能下个月就要进组了,你方便的话能来探班吗?”

    池慕兴奋极了,话又多又密,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鸟。裴嘉之打开咖啡,边喝边从池慕的碎碎念里提炼出重点,逐一答复。

    “我二十号有空,添置家具的事你做主,探班的事等你进组再说,不着急。”

    裴嘉之从不轻易下承诺,因为他答应过的,就一定会做到。

    剧场今日上演的是贝克特的《等待戈多》,一出著名的荒诞派戏剧,在戏剧史上广为流传。

    池慕对这部戏剧的内容记忆犹新,两个流浪汉在荒野上的一棵枯树下,用各种无意义的对白打发着时光,百无聊赖地等待着戈多的到来,而戈多直到落幕了都没有露面。

    “你看过这出戏吗?”池慕喝了口牛奶,明知故问。

    “看过,很久以前看的了。”裴嘉之的回答不出所料,“和于星文一起看的,他看到一半睡着了,睡到散场,叫都叫不醒。”

    “于星文啊,那没事了。”池慕长舒一口气,靠回了椅背。

    他是个很小心眼的人,明知裴嘉之和他一样心如止水,甚至没怎么接触过旁人,却还是止不住的难过,生怕裴嘉之遇到了新的人,就会把他忘了。

    裴嘉之怎么会猜不到池慕的小心思,他故意说得那么详细,就是为了不让池慕胡思乱想。

    人的爱意是有上限的,一生只能爱一个人。裴嘉之放下咖啡,摸了摸指间的戒痕。

    舞台上,两个流浪汉苦等的戈多迟迟没有来,他们做着无聊的动作,说着滑稽可笑的故事,一会说要走,一会说走不了,一会站着不动,一会试图上吊。

    第二幕渐入尾声,一个孩子报告说,戈多今晚不来了,明天晚上准来。于是两个流浪汉相约明天继续等待,等待着随时会来的、见了面也认不得的戈多。

    没完没了的等待是戏剧的主题,戈多是什么则成了一个永恒的未解之谜。有人说戈多是上帝,有人说戈多是希望,也有人说戈多是明天,众说纷纭,不一而论。

    幕布徐徐降下,池慕回味着两幕的剧情,转过头去和裴嘉之讨论。

    “你觉得戈多是什么?”

    “是值得日复一日等待的事物。”

    裴嘉之没给出具象化的描述,而个人的感想也确实没法用言语表述,但池慕很快接上了。

    “所以说,戈多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存在,如果它不存在,等待就失去了意义。”

    等待本身是漫长而矛盾的,在等待的过程中,时间在流逝,情感在消耗,人会越来越疲惫,提不起半点精神。

    池慕对此深有体会,他在等裴嘉之的过程中反反复复地经历着希望和失望,但只要裴嘉之没来,他就会一直一直地等下去。

    从某种含义上说,裴嘉之可以算作他的“戈多”。

    闭幕后,全体演员出来谢幕。掌声响起,一束聚光灯打了下来,为舞台中央的演员镀上了一层金边。

    台下不少观众起立欢呼,为这精彩的一出表演捧场叫好。池慕好久没直面过观众的热情,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了,不由得跟着拍手。

    裴嘉之象征性地鼓了鼓掌,他明明望着舞台上的演员,目光却仿佛落在了别处,像在看另一场同样震撼人心的演出。

    “你应该在台上。”他对池慕说:“你比他们更耀眼。”

    池慕停下鼓掌,一时愣住了。

    第 61 章 送一枝玫瑰花给喜欢的人……

    他当然知道裴嘉之说的是什么。

    话剧是演员的最高境界, 灯光暗下来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舞台中央。

    演员的表演是话剧的精髓,凡是科班出身的演员, 都会对话剧怀有一种别样的向往。

    池慕也不例外。

    他对表演的兴趣来源于话剧,市里的剧团来幼儿园选儿童演员时,一眼看中了众多小朋友里的他。

    或许是天性使然, 池慕在舞台上从不怯场, 小小年纪经验十足, 初中就开始地自发排练起话剧,在校文化艺术节上演出, 年年获奖。

    他是以艺术特长生的身份进的市一中,越是一流的高中,开放包容的氛围越是浓厚, 池慕在学校的支持下,大张旗鼓地办起了话剧社,同时拥有了一间专属的活动室。

    活动室里堆放着各类演出道具,其中不乏一些危险性较高的魔术道具。如何在尊重学生喜好的基础下有效防范火灾,成了教务处最头疼的问题。

    一番商议后, 教务处决定派一个学生干部去管理活动室的钥匙, 负责开门锁门、定期检查隐患。这项工作不难, 却马虎不得。几位老师商量片刻, 一致推选出了裴嘉之。

    于是那三年里,池慕和裴嘉之次数最多的对话分为以下两种。

    ——“班长, 麻烦开下门,排练。”

    ——“嗯,我拿钥匙。”

    这是第一种。

    ——“班长,排练完了, 明天再帮个忙。”

    ——“嗯,我去锁门。”

    这是第二种。

    多数情况下,第一种对话较为常见,因为池慕经常带头排练到很晚,下晚自习了还不走。裴嘉之在校园里喂完猫后,会顺路来到活动室,等池慕排练完再锁门。

    久而久之,他养成了来活动室看池慕排练的习惯。

    时间长了,池慕过意不去,私下找过裴嘉之,和他说不用等,锁门的事交给自己就好,但裴嘉之不知为什么,拒绝了池慕的提议。

    他照旧亲自锁门,话剧团的人看到他来,会邀请他客串一两个角色。裴嘉之摆摆手,找了把椅子坐下,不打扰他们排练。

    池慕身兼数职,既是导演,又是演员,忙起来连口水都喝不上。他站在几块破木板搭建成的台子上,一遍又一遍地给成员讲戏,讲到声音沙哑,满头大汗。

    台下的人聚精会神地听着,都被他带入了剧本描写的场景。裴嘉之坐在一旁,眼神落在了池慕额头的汗珠上,手中的书本迟迟没有翻过一页。

    他们排练了两个月,临上台时出了点小状况。一位男生在练习魔术时,不小心把燃烧的玫瑰掉到了窗帘上,瞬间亮起了火光。

    他吓得后退几步,耽误了灭火的最佳时机,火势转眼就蔓延开来。离得近的学生尖叫着散开,场面一时极为混乱。

    裴嘉之迅速合上书本,起身去灭火,但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池慕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上去,脱下校服外套拍打着火焰。

    “没烧着你吧?”

    裴嘉之慢了一步,火已经被扑灭了。池慕摇摇头,随手扔开了烧出破洞的校服,招手示意惹祸的男生过来。

    男生自知闯了祸,躲得远远的不敢上前。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你的手法出错了,所以玫瑰花才会脱手。”池慕打断了他,“我来演示一遍,看好了。”

    他站在一地的灰烬边,神情冷静得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裴嘉之站在他身侧,看着一朵明艳的玫瑰在他手里绽放,像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火。

    演出最终大获成功,话剧社成了学校的焦点,池慕也成了备受瞩目的风云人物。

    表彰会上,裴嘉之为池慕颁奖。奖品是一枚金色的徽章,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

    他拿起徽章,注意到池慕换了件崭新的校服,衣襟上别出心裁地佩了一枝盛开的玫瑰,很是夺目。

    “这个要取下吗?”

    池慕指着胸前的玫瑰问他,裴嘉之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好可惜,我刚戴上的。”池慕发出了一声略带遗憾的叹息,“我空不出手拿,要不送你吧。”

    裴嘉之还没反应过来,玫瑰花就神奇地落入了他的口袋。池慕对他眨眨眼,露出一个顽皮的笑。

    他变了个小小的魔术,把玫瑰花变进了裴嘉之的口袋。

    池慕很擅长玩这一套,他在舞台上表演时,也会用类似的方法调动观众的情绪;但在舞台下,他只对裴嘉之用过这一招。

    送一枝玫瑰花给喜欢的人,怎么不算特例呢?

    池慕脸上浮现出一抹柔软的笑意,那些在舞台上发光的日子,对他来说已经是昨日之事了。他大学毕业后就没有再演过话剧,裴嘉之看过的毕业演出,是他的最后一场。

    比起怀念,池慕更多是释然。他不在乎和谁比,就像裴嘉之不在乎被摄像机拍到。他只想要裴嘉之的目光为他停驻,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

    而这愿望,显然已经实现了。

    ————

    当日录制结束后,他们回到民宿。赵明远和谭柏正在球场上打羽毛球,打得有来有回,热火朝天。白色的羽毛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地掉在了裴嘉之脚边。

    裴嘉之捡起羽毛球,还给了跑过来捡球的赵明远。

    “谢了,要不要一起?”赵明远擦了把汗,递来一支球拍。“小池拄着拐杖就算了,小裴来打一场?冬天有这么好的阳光,实在难得。”

    “不了,我有阵子没打了,技术生疏得厉害。”

    裴嘉之口头推辞,手却不由自主地接过球拍,掂了掂。

    “挺好的拍子,打起来不费力气。”

    “可不是,一分钱一分货,贵有贵的道理。”赵明远像是找到了知音,“小裴,还是你有品味,是个识货的讲究人。我拿这拍子给小谭,和他说放开打,他真就一点不收着,打起来特别使劲,心疼死我了。”

    池慕扑哧一声笑了。几期节目下来,他对几位同行嘉宾的性情都有了些基本的了解。谭柏此人,脑筋最是转不过弯,耿直得无懈可击,谭云川心眼子多得像漏勺,也不分他几个。

    “远哥,又说我坏话,被我逮到了。”谭柏笑着走了过来,拿毛巾擦了擦汗。“得,正好我打累了歇一歇,你和裴总打一场,比比水平高低。”

    “我哪里比得了赵老师。”裴嘉之拉下外套拉链,“赵老师是专业的,我充其量是个业余选手。”

    他把外套交给池慕,握着球拍进了场。

    “那可不好说。”赵明远跟在后面,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池老师,别站着了,坐会儿。”谭柏拍了拍凳子,“咱两在场外当裁判,看他们打,你猜谁会赢?”

    “我猜不到。”

    池慕望着裴嘉之的背影,有点不太确定地说。

    他知道裴嘉之高中担任过羽毛球社的社长,获得的奖杯至今还摆在书房的柜子里,但具体水平如何,他一个外行人评判不了。他唯一确定的是,和裴嘉之打羽毛球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因为裴嘉之发的球,他都能接住。

    “我看裴总赢面大一点。”谭柏语出惊人,“网上流传的那张裴总大学时期的照片,他手里不就拿了支羽毛球拍?我查过了,那支球拍规格很高,是参赛专用的,一般人用不上。”

    “这你都注意到了,你的观察力很敏锐啊。”池慕吃了一惊,不禁对谭柏大为改观。

    “凑巧而已,刚好派得上用场。”谭柏耸了耸肩,“不过以裴总的性子,他大概率会让着远哥,把战局打成一比一平,又不让远哥看出来。远哥只会以为他和裴总实力相当,不会感到丢面子。”

    “有人说,不全力以赴是对敌人的不尊重。可是,在实力差距过大的情况下,强者的退让是对弱者的善意。从这个角度看,裴总人还蛮温和的。”

    池慕无言以对。

    谭柏的每一条分析都是正确的,和他的猜测不谋而合,和球场上进行的比赛如出一辙。

    裴嘉之正如谭柏所说,从不给人难堪,在对手实力远不如他的情况下势必会隐藏实力,给对手留面子。

    这些池慕非常清楚。问题是,谭柏和裴嘉之认识了多久,他又和裴嘉之认识了多久。

    一想到这,池慕就禁不住毛骨悚然,这段交流颠覆了他对谭柏的印象。原来浓眉大眼的谭柏,切开来竟然是黑的。

    谈云川知道谭柏是这样的人吗?

    池慕浅浅怀疑了一下,没敢往深处想。

    球场上,裴嘉之得心应手、进退自如;反观赵明远,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接发球频频失误,比分落后了一截。

    “远哥,加油啊。”

    谭柏招了招手,为赵明远加油鼓劲,池慕不甘落后,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对着场上大喊一声。

    “裴嘉之,加油,还有一分,拿下这一局。”

    裴嘉之发球的手一抖,球擦着网发过去,被赵明远轻轻松松地打了回来。

    “好球。”谭柏鼓了鼓掌,“再接再厉,远哥。”

    “不是我打得好,是小池给力。”赵明远乐不可支,“小池一喊加油,小裴都不会动了。怎么,没被人喊过加油啊。”

    “是啊,所以乍一听到,不太适应。”

    裴嘉之用球拍捡了球,回头看了场外的池慕一眼。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池慕陡然一惊,忽然意识到他还真没给裴嘉之喊过加油。

    他高中不是羽毛球社的成员,没资格去看比赛,更没法在场边为裴嘉之加油。结婚后,裴嘉之就不再参加羽毛球比赛了,只当成业余爱好,偶尔陪他打一打。

    “我不信,小裴打羽毛球这么帅,肯定有人慕名而来,送水递毛巾,把场馆围得水泄不通。”

    赵明远挥了挥拍子,笑着打趣道。他也年轻过,受过不少追捧,自然看得出来像裴嘉之这样的选手,在球场上有多引人注目。

    “专心点,赵老师,我要发球了。”

    裴嘉之不愿谈球场以外的事。他直视着前方的球网,头一回发球抢攻。

    这一球落点极其刁钻,瞄准了赵明远的身体,令他措手不及,差点没接住。

    裴嘉之的球风以防守为主,主动进攻很少,但不代表他不会。球在空中飞来飞去,一连串的进攻看得池慕眼花缭乱,几次跟不上节奏。

    “远哥危险了。”谭柏替赵明远捏了把汗,“球速好快,裴总和换了一个人似的。”

    池慕提心吊胆地看着,不敢出声。裴嘉之的杀球可谓是气势汹汹,打得赵明远疲于应付。他不求一击制胜,而是在不断地调整最佳击球点,把对手逼至绝路后,抓住时机腾空一跃。

    一记漂亮的跳杀。

    “好球!”

    池慕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裴嘉之从半空落了地,脸上带着畅快的笑意。

    某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几岁的赛场上,面对着海啸般的欢呼。他从来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却在听到池慕为他加油后奋力一搏,只为了让池慕看见。

    十几岁的裴嘉之,在初次拿起球拍走入赛场时,曾有一刻希望过池慕来看他打比赛。

    如今,这个心愿总算达成了。

    一局毕了,赵明远输得心服口服,拉着裴嘉之再打一局。池慕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心跳,坐回了椅子上。

    “池老师,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谭柏出其不意地开了口,池慕警觉地盯着他。

    “什么事?”

    “我观察很久了,你平时称呼裴总时只叫他全名,这是为什么?”

    谭柏的眼里闪过势在必得的光芒,一下子问住了池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