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公布发现海神文明的一周后, 昏暗空旷的房间里。
面前是一盏光线白到刺眼的台灯，不锈钢的桌面反射出来的光芒让眼前的画面变得更加刺眼, 苏奇坐在靠近里侧的椅子上, 双手双脚都被铐住，哪怕眯着眼睛也无法看清对面人员的面孔。
对方的声音也十分程序化，没有一丝起伏：“重述一遍你进入海神墓葬一号洞的经历。”
从被考古队带离海神墓葬的半个月以来, 苏奇每天不知道需要重复多少次相同的问答, 他甚至都能将每个问题都背出来了，但还是必须一字不错的回答对方：“我在洞口观察情况，扫视到洞口内部的时候，看见了一张女人的脸，然后就收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 命令我在24小时之内准备进入副本。”
苏奇的语速很缓慢，但即使已经重复了上百遍相同的内容，他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情况，指尖还是会忍不住微微颤抖。
当时他一眼就看出来了，那张脸跟壁画上描绘的海神娘娘的面容几乎完全一致，所以才会那么震惊。
最开始苏奇只以为那个洞口跟海神文明有关，并没有打算进入洞穴。
但是在接到系统的通知时, 他的耳边却突然出现了很多陌生的声音。
“……通关的关键……”
“……目的不是通关……他在做什么……”
“……系统错误……”
那些声音很嘈杂，他竭尽所能也只能从里面提取出很有限的信息，但就是这么一点信息, 却让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苏征同志、池慎和池女士一直试图让他去做的那件事, 会不会也是找到这块陨石？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 就很难再摆脱了。
苏奇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甚至来不及去确认这次的声音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发生的, 在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就身体快过思维的冲进了洞穴。
不过跟大胖的遭遇不同，他绕过拐角之后没有多久，就被系统强制拉进了主播空间，并且出现了一个死亡倒计时要求他在十秒钟内快速选择一个副本进入，不然就要被原地抹杀。
几乎是抱着赌博的心态，苏奇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南海一号》。
进入失败了。
在他点下确认的那个瞬间，系统上突然冒出了满屏的红色警告：【系统错误，无法找到卡牌信息。】
【错误！主播卡牌丢失，携带卡牌数量为0。】
【正在进行修复……修复失败，卡牌已被占用，无法进行游戏。】
【……￥%@……滋滋……系统错误，立即执行抹杀……滋滋……】
……
【系统错误，未知存在攻击防火墙，防火墙开启过程中无法执行抹杀指令。】
一段莫名其妙的错误弹窗过后，系统界面渐渐恢复了安静，但与此同时，上面的所有功能也全都失效了，只剩下一个论坛还可以使用——这个消息还是韦惊羽告诉他的。
【韦惊羽：你做了什么？系统为什么瘫痪了？是你在论坛发的帖子？】
说出来他可能不信，这三个问题，苏奇没有一个能够回答的。
苏奇没有理会这条消息，径直点进论坛，就看见平日里热闹非凡的论坛此刻几乎呈现出一种静止的状态，最上面飘着一条刚刚发布的论坛帖子，却迟迟没有被顶下去。
看见帖子标题的一瞬间，苏奇的眼神就凝住了。
【可观测宇宙本星系群-地球向玩家发出的一封信件】
【发信人：主播苏奇】
【长久以来，我方始终高度重视公民的生命安全和身心健康，却很遗憾的发现，贵游多次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掳走我方公民，并进行惨无人道的摧残和破坏性的心理引导，诱使他们破坏性发觉本方古墓遗址。为保障公民的安全和我方领土、财产完整，我方将尽一切努力将滞留在贵游的公民引渡回家。目前引渡工作正在有序进行中，特此通知。】
苏奇只来得及看清楚置顶的消息，就被强制踢出了游戏。
直到重新出现在陨石山洞里面，他耳边都还是那些嘈杂的陌生声音，不过比先前清晰了许多——
“什么情况？主播什么时候能在观众区发言了？”
“我就知道，当初双子能用两个身份在观众区和主播区来回穿梭的时候，就说明这个游戏有bug，只是没有人发现而已。现在好了，一个刚进游戏，通关过一次副本的新主播都能跑到观众区来发癫！”
“我的系统怎么也不动了？还能不能行了！”
“不是，这帖子里面说的回家是什么意思？这些主播不都是走投无路才卖身到游戏里面，靠直播赚钱的吗？就像双子是垃圾星那边来的……怎么上面说是系统直接掳过来的？”
“艹！擅自抓捕星际公民可是重罪！《探墓直播间》不会真的跟有次商战爆料说的那样，利用时空穿梭技术干犯法的事情了吧？那我充的钱怎么算？！”
耳边一片乱糟糟的，苏奇也逐渐意识到这应该是观众区那些人的声音。
这些对话信息量巨大，不过相比之下，更加令苏奇震惊的还是眼前的景象——
跟先前注销游戏的时候一样，他重新回到了进入游戏时的地方，那颗青铜陨石里。但是跟之前不同的是，他出现的地方不是先前那个狭长的通道，而是一个相当空旷的洞穴。
这个洞穴里面密密麻麻的出现了许多身影，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身上都被巨大的铁链锁着，捆到一起无法动弹。
他刚刚注销游戏，也差点被捆住，好在一个熟悉的声音很快制止了拿着铁链的几个人：“不用，他是安全的。”
苏征同志的声音。
苏奇愕然抬头看去，发现果然是他。
他在这里的地位似乎挺高，那几个人一听这话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铁链，转而来到了另一个地方，做好进攻的姿势。
苏奇的脑子到现在都是乱的，满腹疑问想要问苏征同志，后者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现在先别问，然后伸手朝后一招：“池慎，你来跟他说明后续的计划。”
“池慎？”
苏奇又愣住了，顺着苏征同志的手臂朝前看去，一个身高腿长的熟悉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整个人看上去比记忆中要清瘦一些，但眼神跟在副本里的时候已经全然不同了。
他深深地看着苏奇，眼神里的情绪复杂到苏奇都有一瞬的迷茫，片刻后才朝苏奇笑了笑，递过来一些食物和水，示意苏奇一边吃一边听。
这几乎刻进骨子里的相处模式，让苏奇完全兴不起任何怀疑的心思，他接过东西就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问：“你们哪里来的吃的？”
“苏叔叔用积分换的。”池慎说，脱掉身上灰扑扑的外套，将里面干净的一面翻上来，铺在陨石上给苏奇坐，“多亏有你的帮助，我们争取到了一段额外的时间和巨额积分，刚好足够购买所有人一周的口粮。”
苏奇脑子里的疑惑很多，但此时此刻，他问出口的只有一句：“需要我做什么？”
“带我们出去。”池慎温和的看着他，“接下来的时间内，我们会尽可能地搜索所有被卷入游戏的公民。按照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这里的陨石磁场随时可能把我们拉回到游戏里去，到时候想要再突破游戏的防火墙，就很难成功了。所以我们必须快点离开这里，把人都带到保护机构里去。”
“保护机构？”苏奇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所以你们总是消失，是一直在帮公家做事？”
“苏叔叔不是。”池慎看着苏奇，“我是。”
苏征二十多年前被卷入游戏的时候是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池慎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跟公家搭上线的，但是他自己对进入游戏会发生的事情不是完全的一无所知。
苏奇还想追问更多，池慎却说：“好了，我们争取到的多余时间已经结束，现在开始你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池慎的语速突然加快，快速的跟苏奇解释了一遍他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封口。
“你能解决掉外面的那些民间探墓者么？”
苏奇心头一跳，立即摇头：“不行。”
现在外面活着且清醒的就只有大胖一个人，苏奇并不是说自己的能力不足，而是说这件事情不行。
池慎显然明白他的意思。
话刚开口就被拒绝，他看起来却并不意外，只是轻声说了一句：“这里拥有奇特的磁场，可以说并不在寻常认知的世界范围内，也不受到任何法律的管辖……”
苏奇还是重复：“不行。”
他定定地盯着池慎，后者很快神色一松，笑起来：“好。”
他轻易的放弃了这个计划，快到就好像从来没有对这个plan A抱有任何期待。
池慎转而继续道：“我们通过副本已经找到了出口，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将那些人带出去，会有人在外面接应你。”
他很快在地面上画出了一个地图，他在这方面的天赋总是很高，苏奇一眼就能看出哪里是哪里，如果不是看着池慎画出来的，几乎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吃了打印机。
池慎注意到他看向自己，眉眼微微弯起，原本清冷的面孔都变得生动许多。
“我们怀疑是离青铜陨石太近，磁场受到了影响，所以往上的矿洞在肉眼来看都是直的，实际上根本是在绕圈。”他放缓声音，指了另一个地方，“这里，陨石下方那个空间有个薄弱的地方，你们只要炸开这里就可以。不过注意冠军侯，他身上那个机扩是延时触发式的，等一等才能启动……看来时间到了。”
池慎突然朝着苏奇脚下看去，苏奇也注意到了底下手电的光亮，愣了下，很快意识到那是大胖。
他抬眸，其实还想问池慎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池慎已经往后悄悄退了两步，朝他摇了摇头。
苏奇只好放下吃完的东西，从面前的通道钻了下去。
回忆到这里结束，苏奇顿了顿。
“我当时心烦意乱，没想到伪装，所以是头朝下进去的，被海大胖怀疑是海神遗民附身……”
苏奇又将后续的事情重复了一遍，一直说到上渔船，跟顶替掉渔民的考古队和海防队伍汇合。
面前的人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也终于做出了跟前半个月都不相同的举动——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朝他伸出手：“感谢你的配合，对你的调查结束了。”
苏奇眼神动了动，几乎没有反应。
调查员继续：“你应该已经猜到了，这个游戏获取的所谓NPC其实都是现实里存在的人，副本和事件也都是真实存在的。一旦副本通关NPC却死亡，现实中被提取了数据的人也会立刻死亡。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跟大众解释，所以也希望你不要向外提起有关游戏和付款的任何事情。”
苏奇点了点头。
“感谢你的配合，再见。”
头顶的灯光终于亮了起来，苏奇的眼睛一时没有办法从强光环境中恢复，看人都是闪烁着一片模糊的光影。
不过他没有执着看清调查员的长相，摸索着桌子的边缘就朝外走了出去。
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没有任何人影，墙壁和门都是雪白的，总给他一种还在被审问的错觉。
苏奇走到一半，视野终于恢复正常，发现原来是窗外积雪反射过来的白光。
视线回移，他看见走廊的镜头站着三个人，苏征同志搀扶着满脸抱歉流着泪的池女士，池慎则是快步朝他走了过来。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小跑了起来，狠狠的将他拥入了怀抱。力度之大，仿佛要将他融入骨血。
苏奇终于笑起来。
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池慎。
他戳戳池慎：“我爸和你妈还看着呢。”
“我申请审批通过了。”池慎将脑袋埋在他的脖颈间，声音闷闷的，“欠你个告白，稍后再补。”
苏奇不置可否，抬手回抱住他微微颤抖的身体。
窗外积雪簌簌落下，鹅毛大雪又肆无忌惮地下了起来。
他偷偷看苏征同志和池女士，长辈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从门口到他们脚下，又延续到未知的身后。
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