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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烹茶 一定是你,只有你

    从前, 谢铭迟陪万无秋烹过很多次茶。

    受万夫人之命,万无秋得把烹茶煮茶的技艺练得炉火纯青,谁都挑不出毛病, 哪怕是皇帝喝了, 也只会赞不绝口的那种。

    但万无秋其实不算喜欢茶, 只是因为他烹茶时谢铭迟会翻墙过来,怕打扰他所以只会静悄悄地看着他, 所以他经常练。

    每当隔壁院落传来扑鼻的茶香,谢铭迟就知道自己该去陪陪这个可怜蛋了。

    不过这一次,不是万无秋的院子里先传来茶香, 而是他伸出手来,想要带着谢铭迟去看他。

    谢铭迟犹豫了片刻, 又问了一次:“你判断不了我是真是假,所以要和我再相处一会儿吗?”

    万无秋没有回答, 那只手依旧伸到他面前:“去烹茶,好吗?”

    谢铭迟低了低头,没去看他的脸,伸手把自己缩水的手放到万无秋宽大的手掌里, 轻声说了句:“好。”

    如果他是真的, 这只是陪万无秋度过的又一段时光而已。

    如果他是假的, 那就当作这是最后的温存就好了,他不亏的。

    这么久过去, 他被万无秋耳濡目染,早就学会了他那一套。

    自私一点,先保证自己能接受到的都是好处,同时小心一点,保证自己心尖上那个人不会受伤。

    世家大族嘛, 从小学的就是利益最大化。

    他这个边陲小寨里走出来的孩子也该学一学。

    从前翻墙的时候太多,以至于谢铭迟现在想起来时,都能记清楚自己手是抓着墙头的第几块砖石,脚蹬的是哪一片墙,反倒记不太清从万府正门进来的路。

    现在这么走着,被万无秋像牵小孩似的牵着,他心里还有一阵奇异的感觉。

    昔日威严庄肃的万府,在傀界里显得格外冷清,没有一个洒扫仆妇,也没有一个跑腿小厮,连万夫人那强大的威压都不在。

    虽然没有人,但此刻谢铭迟却觉得格外自由。

    他不禁晃了晃手,说:“你说,要是万府早些年就是这副模样,你一个人在府里,岂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撒泼打滚没人管,不穿衣服在府里乱晃都没人管。”

    万无秋被他逗笑了,说:“就算没人,我也不会不穿衣服乱晃吧?万一突然有客人来呢?”

    谢铭迟想了想:“那就给他们一点长公子的震撼。”

    万无秋脚步慢了下来,谢铭迟本以为是自己的话刺激到他了,但是紧紧相握的手却告诉他,万无秋已经笑到发抖了。

    半晌,万无秋才缓了口气,说:“你这是跟贺岐学的,还是跟程州学的?”

    谢铭迟说:“他俩也没有干过这事吧?”

    “你怎么知道?”万无秋低下头来,眼神温柔,“万一你去上班的时候,贺岐在家里就是这样呢?”

    谢铭迟如梦初醒,惊到:“他跟谁学的?我可没教!出去可得好好问问他……”

    话没说完,他就闭嘴了。

    好不容易把话题扯远了一点,怎么就又给扯到傀界上了呢。

    谢铭迟郁闷了,决定还是乖乖闭上嘴。

    要出去,那也得他是那个真的才行啊。

    万无秋突然问:“你想起来那个巫者是谁了吗?”

    谢铭迟下意识眼神一闪:“……没,你忘了,我没见过他的脸。”

    “噢。”万无秋不说话了。

    很快,两人一起到了最东边的院子,那就是万无秋的小院,刚一推开门,熟悉的感觉就扑面而来。

    在这片不算太大的小院里,承载了太多他们两个的回忆。

    他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在这里。

    谢铭迟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翻墙的那片墙头。

    那片瓦片是专门被替换过的,之前有一次因为瓦片太滑,谢铭迟翻墙的时候直接摔了下去,不过之后再翻,丝毫没有滑的感觉。有一天他格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才发现那片墙上的瓦片换成了粗糙的一种。

    造价更低,看起来也不如原先的瓦片好看,但就是防滑。

    万无秋松开了谢铭迟的手,走到井边拿起了水桶,准备打水。

    谢铭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自己找个舒服的地方陪着万无秋,而且不会打扰到他。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他就想和万无秋保持一些距离。

    万一他冷不丁来一句“你不是他”,谢铭迟不至于在面面相觑之间还让他看见自己哭。

    目光扫视了周围一圈,谢铭迟没看见自己常用的那架梯子,奇怪问道:“我梯子呢?”

    万无秋愣了一下,看向自己常放梯子的那个杂物堆,却也没看见梯子的影子,想了想,道:“这段时间,应该是母亲第一次发现你会翻墙过来的那几天,她把梯子收走了。”

    谢铭迟:“……”

    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年龄也对得上,好像就是这么小不点的时候。

    但看着万无秋现在还是长大的模样,谢铭迟就有点哀怨。

    他左右看了看,死了借助物品的心,面朝墙站好,往后退了几步,随后做了个起跑的姿势,助跑后猛地一蹬墙,伸手抓住墙上的砖瓦,翻身跨坐在墙头上。

    许久不翻,技艺有点生疏,手上擦破点皮。

    不过问题不大,总之是上来了。

    万无秋刚把水桶扔进井里就看见他这么一遭,拦都来不及拦,叹了口气:“你怎么不等一会儿,以我现在的身高,抱着你让你踩一下便上去了,哪用得着这么费劲。”

    谢铭迟:“……”

    他有点受不了了:“您怎么不等我没翻成功摔下去再说呢?”

    万无秋摊了摊手,一副无辜的样子:“你动作太快了。”

    拌嘴归拌嘴,反正这个墙都已经爬上来了,谢铭迟干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整个人侧卧在墙头,静静地看着万无秋把水打上来,在小茶炉下生起了火,随后慢条斯理地捡着茶叶。

    谢铭迟最喜欢看他捡茶叶的时候,万氏喝的茶多是新鲜茶叶而不是茶饼,虽然送来之前就已经有人挑拣过,但万无秋总喜欢在煮茶之前再自己挑一遍。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下人难免手脚毛躁,总得自己看过一遍才放心。”

    于是这人就常把看着上佳的茶叶也都扔掉,只留下最好最好的,一大堆茶叶,最后捡出来的甚至只够煮一壶茶的。

    谢铭迟也算得了嘴上便宜,经常喝那最好的一壶茶,被娇惯得不成样子。

    正捡着茶叶,万无秋突然开了口:“我记得,往常这个时候,你都是坐在我旁边看着的,怎么今天变了?”

    谢铭迟含糊道:“哪里都一样嘛,在墙上视野更广些。”

    万无秋手上动作没停,把火调小了一点:“你之前给我的理由是,我侧脸好看,所以坐在旁边。”

    “……”谢铭迟有点心虚,“有吗?”

    这人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小时候,万无秋虽然身材瘦削,但脸上却肉乎乎的,尤其是从侧后方看,除了看到浓密的睫毛,就是看见一团汤圆似的脸颊,就像酣睡的肥嘟嘟的猫,相当可爱。

    好看是其次,可爱才是第一。

    万无秋抬头看了过来:“你要不还是下来看着?”

    谢铭迟摇头:“不要。”

    这会儿都没汤圆脸了,戳都没得戳,只能看完美的下颌线,有点单调。

    万无秋也没强求,只是慢吞吞地和他聊天:“之前每次烹茶,第一杯都是给你尝,你回回都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结果我满怀信心地去给母亲喝,她每次都能挑出这样那样的毛病。”

    谢铭迟坚定道:“那是万夫人要求太高了,可以放低一点的,我觉得正常人比我的标准还低!”

    万无秋:“我原先也这么想,后来我才知道,确实是有问题的,那些长老啊贵客啊,一喝就能喝出和母亲一样的毛病。”

    “……”谢铭迟组织了半天语言,“那是他们要求太高!真的太高!你不能让我一个小寨子里出来的小毛孩和他们整天养尊处优的人比对不对?”

    “嗯,”万无秋笑了,“当然对,我也只听你的。”

    云来云去,天边偶尔闪过一两道霞光,天地间静得没有飞鸟的声音,只剩茶炉沸水汩汩的声响。

    茶就快煮好了。

    是不是等茶煮好了,万无秋就会让他走了?

    他一直没有宣告他的结果,会不会只是因为太心疼,不忍心说?

    可是他如果只是一个复制品,万无秋怎么会不忍心地难过?

    纷乱的思绪再次淹没了谢铭迟,以至于万无秋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听到。

    “阿迟,”万无秋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拔高了声音,“阿迟,听得到吗?”

    谢铭迟如梦初醒地看过去,呆呆地应了句:“啊?”

    万无秋抬了抬手中的茶杯:“茶好了,可以下来喝茶了。”

    犹豫片刻,谢铭迟道:“可以……不喝吗?”

    万无秋却摇头,坚定道:“不行。”

    谢铭迟小孩气性上来了,叉着腰:“你怎么老不听我的?!”

    “我哪有,你别栽赃,”万无秋笑得温柔,“你不是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想知道你是真是假吗?你下来,我现在告诉你。”

    谢铭迟突然慌了。

    他是想知道答案,从刚来的时候就想知道答案。

    可现在过了这么久,他开始贪恋和万无秋在一起的时候了,他还能像之前那样那么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判词吗?

    谢铭迟双腿有点打颤,坐正了许久,看着地面,半晌才说了句:“你抱我一下,我下不去了。”

    万无秋慢慢地把茶杯放回小石桌上,面朝着谢铭迟,伸出手来:“跳吧,我接着你。”

    从前弱不禁风,怕接了也摔着你,但往后不会了。

    谢铭迟只犹豫了一秒,脚上用力一蹬,人便离开了墙头,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万无秋的怀里。

    万无秋抱着他到石桌边,把人好好放下来,又端起那杯热气氤氲的茶,递了过去:“尝尝,这次味道怎么样?”

    谢铭迟接过茶杯,努力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浅咂了一口,吸吸鼻子:“一点都不好喝……到底是谁爱喝茶?太苦了……”

    “哈哈哈……”万无秋被逗笑了,看着他,毫无征兆地来了句,“我知道是你。”

    谢铭迟一愣,盯着万无秋的眼睛看了半天,眼泪落了许多都没察觉,许久后,才像刚找回听力似的问了句:“什么?”

    “我知道是你,”万无秋重复了一遍,“只有你才是真的谢铭迟,是我的阿迟,从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了,一定是你,只有你。”

    谢铭迟嗫嚅着嘴唇,小心地问:“真的是我?你没有认错?”

    “我可能认错别人,但绝不会认错你,”万无秋跪在地上,把他揉在怀里,“阿迟,我们好好地、一起回家吧。”

    谢铭迟闭上眼睛,回抱住万无秋,任由泪水沾湿他的衣服:“好!”

    霎时间,一切都破碎成不规则的碎片,温暖的白光自碎片处升起来。

    柔和的光包裹住一切,似乎还有什么的叹息。

    回家吧。

    从此以后,不会再有谁千万次回溯,只为那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