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屡次得罪,但这位北辰王似乎并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主,甚至对奇哥儿的教导十分用心。
苏甄儿观察了一月,奇哥儿每次从北辰王府回来,身上没有伤,心情也极好,开口闭口都是北辰王这位先生有多厉害。
北辰王不止指点奇哥儿骑射武艺,还找了许多市面上没有的孤本古籍送给他。
“先生对我很好。”
确实出乎意料的好。
一开始,苏甄儿还有些担忧,可时间一长,见北辰王确实没有刁难的意思,也终于放下了戒备心。
或许真是奇哥儿讨喜,跟北辰王缘分不浅?
心情好了,苏甄儿也有心思跟周莲芝一起约着出去玩了。
两人上次说好要去莲花苑,只因为奇哥儿出了事,所以耽搁到现在。
七月的天,正是莲池最美的时候,虽说日头毒辣了些,但等到下午日头下山的时候再出门,也没有白日里那么热。
苏甄儿坐在马车内,素手挑起帘子,远远看到隔壁北辰王府门口两座威武的石狮子,还有那八名手持长枪,身穿盔甲如同岩石一般伫立在门口的士兵。
谁能料想到,她隔壁的新邻居居然是北辰王?
“这可真是太巧了。”苏甄儿忍不住呢喃出声,随后又想到上月自己与陆麟城提到彭城之战,男人回答的那句,“不是巧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北辰王会如此回答,但两家成为邻居这件事,一定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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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大暑,就算是等日落西山再出门,路上的空气也带着一股憋闷感。
直到莲花苑,苏甄儿下了马车,才感觉到一股凉风从河面袭来,勉强消了几分暑气。
荣国公府距离莲花苑更近些,因此,苏甄儿到的时候,周莲芝已经在凉亭内等她。
“陈记的荔枝膏水,快尝尝,解解暑气。”周莲芝端了一碗早就准备好的荔枝膏水递给苏甄儿。
乌梅肉桂的香气混合着野生蜂蜜的香甜冲入口舌之间,顺着喉咙往下滑,带着淡淡的凉意,驱散了满身暑气。
苏甄儿舒服的叹慰一声,抬眸之时见前方不远处走过一位公子,穿了件素雅的窄袖圆领袍,遥遥朝周莲芝这里拱手。
周莲芝起身回礼,两人十分有礼,生疏之中透着一些熟络。
苏甄儿放下瓷碗,歪头看她。
周莲芝忍不住面色微红,“那是永昌侯府家的小侯爷,今年中的进士。”顿了顿,周莲芝又小小声的补充一句,“我父亲有意让我与他结亲,前几日,母亲带我出门上香,我与他已经在城外灵谷庙中见过一面。”
此次进士一共录取一百七十多人,其中有一半乃寒门出身,且在殿试之后都获得了比较好的职位。
苏甄儿猜测这是新帝有意为之,想在士族门阀统治的科举上升渠道中提拔一拨自己人。
那些士族门阀进入官场的渠道之多令人瞠目结舌,因此,他们并没有把新帝的小把戏放在眼里,最主要的还是他们认为,这些几个低微的寒门之子根本无法撼动他们的地位。
至于那剩下的一半进士,士族门阀垄断高端教育资源多年,虽大部分都被富贵泡烂了根,但难免也有上进的,比如一些被自诩真正富贵高门看不起的空架子永昌侯府中的这位小侯爷。
苏甄儿颔首道:“永昌侯府虽有些没落,但家底尚在,这位小侯爷又入了翰林,日后前途是有的。”
周莲芝道:“我倒对这些不在意,只要人品好,才情佳,都是可以的。”
周莲芝性情温柔,喜静,喜读书,找的郎君自然也是偏向翩翩书生类型。
苏甄儿刚刚远远瞧上一眼,那位小侯爷容貌周正,通身书生气,确实看起来不错。
“其实本来是不急的,可我母亲听说新帝那里有意让新旧臣子联姻……”说到这里,周莲芝脸上露出难以言说的表情,“我听说那些武将三伏日都不沐浴,而且从来不用刷牙子。”
从小喜净,除了自个儿和绿眉,以及奶母,就连奇哥儿都不让碰床铺衣物的苏甄儿登时感觉浑身不适。
周莲芝继续,“那些武将,大多不喜读书习字,性情粗鄙,喜食肉,还爱喝酒,我听说特别喜欢耍酒疯,轻则半夜纵马,重则责打下人……”
先帝重文轻武,这些大家世族又自诩文人风骨,素来不喜武将。如英国公府这般地位高贵的,也常常被瞧不上。不然也不会与五品梁家定亲,毕竟当时的梁玉只是一个五品小官之子,并无功名在身。虽有才华,但谁能说得准到底能不能考上?
“流言都传疯了。”周莲芝说完,吃了一口荔枝膏水压惊。
金陵城内诸多流言到处四散,不光是周莲芝,其他尚在婚嫁年纪的贵女们也都开始急切寻找合适的相亲对象,企盼着早早把自己嫁出去,生恐被新帝瞧上,乱点鸳鸯谱,跟了那些毫不知根知底的人。
“不过我也听说,有与武将成亲的女子,多是寒门之家。还有一些如你我这般门第的,虽极少,但也有挑选寒门文官结亲的。”
那些武将虽粗鄙,但新帝不比先帝有重文轻武的毛病,新帝倚仗这些武将,自然会将更多的资源倾斜给他们。
高门大户的女子看不上这些武将,低门小户的女子却觉得可以一搏。
还有一些门户高的小姐,也会挑拣寒门出身的文官吸纳入自己的团体之中。
不过即便如此,高门与寒门之间的界限依旧犹如九天银河般将朝廷分割成两半。众多高高在上的抱团门阀士族根本就看不上那些偏僻之地来的新臣,包括现在这位同样从穷乡僻壤来的新帝。
只是新帝虽有意提拔寒门,但大家世族根深蒂固,几十年来更是以联姻来稳固各自势力,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就算新帝想横插一手,利用联姻来拉拢旧贵,也要掂量掂量其中的厉害关系。如此,新帝才不敢直接赐婚。
可如果是想从高门之中扒拉出来一些好拿捏的,做新旧臣子之间的桥梁表率,给她\他赐个婚,也不是没有可能。
譬如周莲芝,作为荣国公的女儿,明明白白的旧贵之女,又并非权贵核心成员,是个极好的选择。
若是以荣国公之女与新臣联姻,势必会带动朝廷局势,使得新帝的政权更加稳固。
因此,为了避免被新帝盯上嫁给一些周莲芝不喜欢的武将新臣,荣国公夫人才急切的给周莲芝找好了结婚对象。
比起嫁给这些不知底细,不知人品的外来者,嫁给知根知底的大家世族之子,一方面门当户对,另外一方面在生活习惯和婚姻生活上也不会有太多变数。
虽说急了些,但永昌侯府是朝中难得与荣国公府一样没有站队,远离政治斗争中心的,这位小侯爷也是个有才华前途的,明显是精心挑选过的,所以荣国公府并不吃亏。
想到这里,苏甄儿不自禁联想到自己身上。
虽说新帝不一定会注意到她,但若是万一呢?
万一新帝觉得她是个好拿捏的,胡乱给她赐个婚?
刚刚经历过梁玉一事的苏甄儿现在对男人的防备心理到达了顶点。
这婚绝对不能随便结。
苏甄儿正思索着,那边周莲芝突然像是想到什么。
“甄甄,我母亲这几日一直念叨着,说要给你做媒,你要吗?”
苏甄儿没有犹豫直接道:“好啊。”
比起被随便指婚,自己找合心意的明显更靠谱。
周莲芝赶忙将男方信息告知她,“他名唤吴荪,家中父亲虽早逝,但在世时乃二品武将,家底殷实。他自己爱好读书,今年考上了进士,是个性子平和的人。屋里也没有旁人,只有一位老母亲需要照料。”
人口简单,家中殷实,性子平和,读书上进,已入官场,颇有前途。
荣国公夫人选的这位,倒是颇合苏甄儿心意。
“你若愿意,我便回去与母亲说,让她安排一下,让你们两个见一面。”
“好,我这些日子都有空。”
荣国公夫人是个办事快的,不过几日,周莲芝便让丫鬟带来消息,说已经替她安排好了,就在灵谷庙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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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书房。
“我的人从蓝田传来消息,说国舅府的人为了一车茶叶打了一个小税官,那小税官已经带着御状入了金陵城,正好借这个机会,锦衣卫可以光明正大的插手查国舅走私茶叶的事。”
陆麟城将手中密信递给周玄祈。
周玄祈搓着下巴,上下打量陆麟城,“你知道吗?昨日里荣安县主又来找太后闹了,说,要让太后给她和你赐婚。”
陆麟城掀了掀眼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太后不敢。”
如此狂妄,可确实,太后不敢。
周玄祈笑了,随后表情一敛,吩咐孙乾铭,“彻查蓝田税官一案,让锦衣卫准备好按住这件案子,绝对不能让刑部那边抢走。”
刑部是太后那边的人,案子如果到了他们手上,肯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周玄祈他们正等着这个机会将茶马走私这件事扯出来,当然不能轻易放过这个案子。
陆麟城敲了敲书案,“暗桩上报,国舅府的人一直在追杀这个小税官,那小税官受了伤,昏迷不醒,我的人现在护着他暂躲在城外灵谷庙,我去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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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谷庙,金陵城男女相亲圣地。
苏甄儿一人乘坐马车来到灵谷庙地界,荣国公夫人早就等在灵谷庙内。
苏甄儿恭谨行礼,“伯母。”
荣国公夫人上下打量一番,“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苏甄儿也道:“若非知道您是芝芝的母亲,还当您是芝芝的阿姐呢。”
虽说大家都知道是恭维话,但就是听了让人觉得舒心。
荣国公夫人乐得合不上嘴,然后又想到苏甄儿如今处境,心软的一塌糊涂。
荣国公府与英国公府家中都是只有一个独女。
因此,荣国公夫人才更明白苏甄儿的难处。
“说这话虽有些早,但也是为了让你安心。他也知道你有孝在身,若是成了,可先定亲,等你孝期过了再成婚。”
“是。”苏甄儿理解地点头。
荣国公夫人安排的很妥当。
荣国公夫人将相亲地点安排在灵谷庙内一处银杏苑中。
银杏苑内有一棵千年银杏树,如今刚刚入秋,银杏叶子依旧带着夏日的青绿,再过一段日子才会变黄。
银杏树上挂满了红绸,都是用来许愿的。
苏甄儿手上拿着红绸,站在荣国公夫人身后。
“就是那个。”
荣国公夫人抬手指向一位公子。
那公子注意到荣国公夫人,他撩袍走过来问安,“夫人安好。”
男子身上穿着簇新的儒衫,模样清俊,难得的是一身儒雅书卷气,让人觉得没有什么攻击性,说话也是十分有礼。
“你母亲可安好?”
“母亲近日里偶感风寒,正在休息。”
荣国公夫人与他说话,男人的目光不敢往苏甄儿这边看。
荣国公夫人话锋一转,“这是我家公爷故交之女。”
男人终于鼓起勇气看向苏甄儿,他瞬间就痴了。
银杏树下,少女眉目如画,额间一朵手绘桃花,栩栩如生,恍惚间就似桃花仙子落下凡尘。
吴荪抬手作揖,“姑姑姑姑姑姑姑娘……”
苏甄儿被逗笑了。
男人臊红了脸。
气氛恰到好处。
银杏苑一侧,一位鬼面男子立在明黄色的墙壁下。
“公子可是来许愿的?这棵千年银杏树是专门撮合姻缘的,每年都有许多男女来银杏树下相看。你瞧瞧,那边一对就是在相亲,你看看他们多合适呀,公子,买条红绸吧,保准您心想事成。”卖红绸的老太太眼神不好,没有感受到男子周身恐怖的气压,嘴甜的过来推销。
陆麟城低头看她一眼,然后再看一眼被老太太说成“十分相配”的相亲男女:苏甄儿和吴荪。
陆麟城转身就走。
十三跟在自家王爷身后,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事情不是办的挺顺利吗?
“王爷,我们现在就回城吗?”
“不相配。”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