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祭天坛高高矗立,汉白玉阶泛着清冷的光泽,阶上雕刻着的祥龙瑞兽仿若要挣脱石身腾飞,鳞片在微光下似有浮动之感,一片庄严。
四周古柏参天,枝叶层层叠叠,如巨大墨绿云团将天坛笼罩,风过处,柏涛阵阵,似低沉呜咽。铜鼎列于坛周,鼎身饕餮纹路在幽暗中凝着肃穆,内里香烟袅袅升腾,白色烟雾在古柏枝干上蜿蜒缠绕......
萧怀玹玄衣纁裳,头戴旒冕,拾级而上,龙袍衣角拂过台阶,身后禁卫甲胄森严,仪仗队伍的旗帜烈烈作响,旗面龙凤呈祥,图案在冬阳下时隐时现。
随来众臣匍匐满地,高空寒风呼啸,掠过耳畔,仿若上苍轻吟,肃穆凝重之气漫至无疆。
一个时辰后,祭毕,恰逢午时六刻。
那男人伟岸的身躯徐徐地从汉白玉阶上下来。
皂靴刚刚落地,张明贤已凑了上来,躬身在其身后,语声急促,面有异色。
萧怀玹侧眸眯他一眼,瞧出异常,也便停了脚步,听他说话。
张明贤直了身去,踮起脚,差不多凑到皇帝耳边,终于道出话来。
“陛下,宫中有变,大变!羽林卫来报,翊王与翊王妃,跑了!”
那萧怀玹听到“大变”二字都面未改色,直到听到那后半句......
人骤地转过头来,目光凛冽,对上了太监的视线,声音寒的像冰,几近一字一顿:
“你说什么?”
张明贤一身冷汗,压低声音,再度道了话语:“宫中羽林卫来报,翊王与翊王妃,跑了!”
萧怀玹眼眸倏地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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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时,龙辇上。
轿厢内珠帘轻垂,处处软柔,精致奢华。
那前来报信的羽林卫早被带入其中。
这时,听到脚步声,回了头去,他几近是刚刚转将过去,便看到了一把拨开帘幕进来的帝王。
“怎么跑的?”
萧怀玹脚步踏入,一下将那面前跪着的士兵拎起,灼灼目光,仿若含着火,盯着他,语声不大,薄唇只微微张起,却分明含了骨子狠意。
小兵早已瑟瑟发抖,立马回话:“小的出来的时候,尚且不知。”
萧怀玹冷声勒令:“从头说。”
“是是。”
小兵不敢耽搁,马上从头讲了起来,但又实在没什么可讲。
“...午时羽林军交接之际突然有乱兵呐喊,攻入皇城,而后,而后翊王与翊王妃,还有东宫之内的太监与宫女便尽数不见了。”
萧怀玹听罢冷嗤,微微抬头,仿若他在说什么惊天笑话:“而后,就不见了?”
小兵颤颤巍巍地点头:“是,就,就全都不见了......”
张明贤眉头紧皱,心中如同长草了般,急不可耐,接口道:“...那么多人,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突然就都不见了?”
小兵摇头,不住地摇头,他不知道,不仅他不知道,当值的几名将领,也都不知道。
“搜过了,都已搜过,真的,就都不见了!”
张明贤看向皇帝,浑身冷汗。
但见人眸中突然有了那么一瞬失焦,旋即那拎着那地上小兵衣襟的手便松了开,眼中现了浓重的杀气,紧咬牙槽,寒声慢慢地吐出了三个字:“程、泽、安!”
张明贤心惊肉跳,瞳孔骤地一放。
而后,还没待想得明白,已然听皇帝下了令:“姜承翎!”
人是他往昔封地的旧将之一,为今乃从二品镇军大都督,亦是此番祭天之行的第一护驾,驭马在外,就在他的身边。
“臣在。”
“调兵一万,即刻封城,截堵京畿要道,严查通关,封堵山路,水路,除了翊王妃,其余人等,杀无赦。”
“是!”
那姜承翎当即便先行一步,动了身。
萧怀玹已然知晓了程泽安的把戏。
他有什么本事胆敢杀入皇城!不过是招声东击西,乱人耳目。
若没料错,东宫众人是换了羽林军的衣服,混乱之时根本从头到尾都未曾离开过东宫!只是放了翊王被擒的消息,制造混乱罢了,待得羽林卫进了东宫,再借机混入其中,同众兵一起追出东宫,继而追出皇城,成功脱逃,跟他玩了一招灯下黑,以假乱真!
萧怀玹一把捏碎了桌案上的杯盏,思绪最后停在了那个女人的身上。
她,胆敢谋划,和萧知砚逃跑!胆敢跑!
一个时辰后,帝王仪仗进入皇城。
萧怀玹归回,第一前去的地方便是清风阁。
阁中的十名宫女早已醒来,被锁上了的偏房也已被打了开。
宫女跪了满地,人人瑟瑟发抖,为首的小娥颤微微地将事情从头到尾地讲了一遍。
萧怀玹负手立在那,眯着眼睛,紧咬牙槽,一言没发。
蒙汗药,禁军的铠甲,她在这宫中,有帮凶!
姑且未查,旋即人便亲去了东宫。
翻弄之下,两包被缝在被衾中的药被搜出。
“传太医。”
男人冷声,他言讫之后,马上有太监躬身领命出了去。
过不多时,两名太医被唤来。
萧怀玹将东西丢给二人。
没一会儿,东西便被辨出。
其中一个,就是那蒙汗药。
另一个,查验的太医恰就是那为她反复诊脉的宋太医。
他早便辨了出来,额上现汗,未敢说。
直到萧怀玹不耐地催促了去,人方才躬下身子道了出来。
“陛下,这,是避子药。”
萧怀玹听罢,本就染满了狠厉的眸子,无疑更重一层。
人缓缓挑了下眉,咬着牙,薄唇微起,语声却轻描淡写,重复了一遍。
“避子药啊!”
恰在这时,搜查的太监打开了一个木箱。
木箱之中空荡荡的,只有一物,是以那一物格外显眼,显眼到萧怀玹一眼便瞧了见。
那是什么?
是他的那块白玉。
一个月前,他扯出她香包中的手帕,顺带着扯出了这块白玉的事浮现在眼前。
由此他也便再度想起四年前,那段他早忘得无影无踪了的往事。
男人垂眼盯着那块白玉,半晌,抽动了下唇角,继而扬声,唤了张明贤。
太监躬身听着。
男人盯着那白玉,慢慢悠悠,却斩钉截铁地道了话。
“传朕口谕,加派禁军两万,马上,把人给朕抓回来!”
张明贤立马领了命,快步离去。
他没说抓的这人是谁?
但是谁却是显而易见。
他便只对了那一人,没下诛杀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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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蜿蜒的古道向远方伸展,两辆马车如离弦之箭,在路上疾驰。车轮滚滚,扬起漫天黄尘,马蹄声急促如骤雨,在寂静的道路上敲打出惊心动魄的节奏,一路飞奔向前,留下两道模糊的残影和渐渐消散的尘雾。
几人早已换下了衣服,程梨紧裹披风,用帕子捂着嘴,阵阵作呕,想吐的很。
“小姐!”
车上四人,程梨与三名宫女,车外是程泽安。
许是听到了内里的惊唤,程泽安心下担忧妹妹,扬了声音。
“阿梨可安好?”
程梨不好,她恶心的就要受之不住。
但眼下是什么时候,逃命的时候。
小姑娘忍下了不适,扬声回口:“哥哥不必担心,我没事,尽管,尽管前行便是。”
她软糯柔弱的声音消散在风中,但程泽安听见了。
适才出来到现在,妹妹已然作呕多次,显然很是不适。
虽是男子,程泽安却也想到了什么?
可兵变发生在妹妹与“太子”的大婚当夜。
“太子”前去宫中之前一直都和他在一起,后续便中了毒。
俩人多半应是未圆房才是,可未圆房妹妹如何......?
程泽安心中担忧,又隐隐地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他没说什么,只下意识地减慢了马车行进的速度,想着让妹妹不那么颠簸,舒服一些。
转而没多久,程泽安瞧见了一家药馆,直奔了去。
车中,程梨正再度就要受之不住,突感奔驰的马车渐慢,终是停了下,接着不及反应,也不及发问,车门被程泽安打了开。
“阿梨。”
男人伸手揽着妹妹的腰肢,把她抱了下来。
程梨没相拒,因着她,确实是受不了了。
待得被哥哥抱下,绣鞋落地,仅一瞬,程梨便推开了人,一下跑到了一边,到底是吐了出来。
“小姐!”
“阿梨!”
惠香几人赶紧拿来水袋,给程梨送去。
程梨呕了好一阵子,方才舒服了些,继而接过宫女递来的水袋,漱了口,用帕子擦了干净。
她直了身子,转过头来就对上了哥哥的视线。
“阿梨,怎么了?可是......”
程梨水灵灵的眸子看着哥哥,唇瓣微启,但没说出话来。
她知道哥哥在怀疑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正这时,手腕一把被程泽安攥了住。
“阿梨,来......”
小姑娘一声轻咛,瞬时有些发懵,转而目光茫然地朝着前边望去,待得看到了那个“医”字,知道了哥哥的用意。
“不,不用了......”
她不大想查,一来时间紧迫耽搁不得;二来三日前,萧怀玹还给她查过。
她觉得她应该只是有些紧张,有些身子骨不适。
然并未拗过程泽安。
“阿梨乖。”
程泽安停下,扶住了她的肩,看着她的眼睛,摸了摸她的头发,继而接着,一把把妹妹抱了起来。
程梨搂住了兄长的脖颈,没再相拒。
那,便再查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