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太阳升起 他想到了怎么对付顾容与。……
曜魄·克尔曼头也不回挡下所有攻击。
没人比他更熟悉时间的路数, 在失去共同的父母后,他成了唯一能教授时间的人。
身为姐姐的飞虹,更多承担起赚钱养家还有希望他们远离纷争的责任。
少年显然知晓自己在兄长面前的弱点, 脸上的表情逐渐绝望。
迎面而来的回击,招招狠辣无情,伴随刻薄讥讽。
“凭你也敢独自拦到我面前,怎么, 上次依靠你那个可悲的姐姐伤到了我,就以为自己无敌了?”
“曜魄!!住嘴,住嘴听到没有!不准这么说虹姐!”
他总有办法, 轻而易举挑起时间的怒火。
面对这“兄友弟恭”一幕的红柚, 如果不是亲耳听过克尔曼长子的心里话,可能还真会以为对方忘却了家人亲情。
事实上, 他却比任何人都爱得深沉。
为了家人, 他可以做尽坏事,甚至接受家人不理解的目光。
“住手吧, 克尔曼。”明白了他的苦心, 还是不能理解, 更不想看到时间在自己的兄长面前继续深受折磨。
红柚出言制止, 这场实为兄长对弟弟的最后一场教育的闹剧。
转身走向禁地。
“不要!”时间没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在这么多人中, 他是第一个, 目前也是唯一一个成功突围来援助这边的人。
支撑他做到这事的动力, 难为人知, 可现在,不得不诉出口。
“哥,求你……”
久违的称呼, 原来很容易就能说出口,反倒听者心里一瞬间闪过太多不可置信。
当年叛出家投靠金飚,他做的事,早让时间他们失望透顶。
这些年,更难让人原谅。
“不要再错下去了,不要再逼迫公主。”时间盯着他,没错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公主她只是个外来者,连真正的女王都不是,这些责任、大义,不该由她一个人承担,你也——”
仿佛一句话点爆炸.弹,时间的声音戛然而止,被暴起的曜魄掀翻在地。
后者明显做不到直视自己的亲人,还是那样温情的模样,只能把人扔得远远。
四周顿时又只剩下红柚与他。
自知局面再不能变,红柚一步步踏上台阶,这时候,一旁的男人却轻声问出一句话。
“你既然知道,你启动不了‘深渊’,为什么还要发布这个公投……”
本就充满抱怨的人民,发现自己被骗,只会引起更多怒火。
他们不会拥护一个无能的女王。
红柚含泪:“我想着,总有办法的,总不能几百万人的生命,都系于一人、一身。”
可她信任的子民,还未等她说出事实,就向她投掷了石头。
他们甚至没想过爱戴她。
也是觉得世界不会如此残忍对她,男人自嘲一笑。
年轻人总是如此天真,把世界想的美好,相信自己总会是幸运的那一个。
他抬头仰望漆黑的夜空,不合时宜的话仅此于止,女孩在他的监督下走向命运的终点。
背后少年哀求的话还在,地面抠伤了指甲仍然爬向他。
嘴唇微不可察颤动,他一言不发始终。
你要活在蓝天下,永远沐浴阳光-
禁地内的宫殿没有多余杂物,三面环水的中央台上唯有一具密封冰馆陈列,四周帷幕飘扬,人影绰约。
红柚走近了,看见那张真实的面庞,不似画像里的遥不可及,她温柔可亲,让她感到温暖亲切。
这时候,她本应该依偎着母亲做一个哭泣的孩子,可大概是女王的样子太过柔弱可怜,她心里反倒坚强起来。
就像她日夜看着这个王国在黑暗中腐朽崩坏,慢慢心里就从回家的渴盼,转为保护这个国家的愿望。
以前纪纶就批评过她,对弱于自己的一切太过包容宽爱。
学校那些Omega或女孩们,不管他们怎么放肆,她总是一笑置之,不愿计较。
这个效应在纪纶分化后倒是没起效过,还是纪纶强势靠谱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
“妈妈……”她小声地喊着,展开纪纶转送的那封书信。
说是书信,实际上是女王碎碎自语的片段式日记。
并非专门写给她,日记上也没有提到她这个女儿什么。
里面很多话,都是女王想写给自己崇拜的博士崇明的。
但永远也没有机会送出去,最后只能封存入匣,兜兜转转,通过凯瑟尔转移到了她手里。
然而就凭这些碎片化的几个字,她明白了自己的母亲是怎样的人。
“妈妈……”
额抵棺前,一声一声无意识呼唤。
“妈妈……”
环拥冰棺,一声一声久别重逢,饱含哭腔的笑音。
“妈妈……”
她不仅有妈妈了,她的母亲,还是举世无双的女王。
“朝阳……”
“欸,诶!”
她猛的抬头,看到一双含笑温柔的眼睛。
城墙根,宋礼刚刚接应到人,正往反方向的禁地赶,手臂倏的一疼。
“你要把你唯一的护花使者灭了就说!”
他咬牙,纪纶死死攥紧不放,“他来了!”
“天王老子来都——”
骤然消音,宋礼仰头看到微微曦光照耀的天边,一道长长的水柱如长虹贯日横亘整座王宫上空。
水瀑汹涌,一人独立。
墙内墙外,所有人呆望那人从他们头顶漫步而过。
知道新式装甲厉害,调动自然元素,无所不能,宋礼久困塔尼亚帝国,错过国内试用时机,不知道新式装甲这么厉害。
“他!他是!?”
他们这些二代试用者,在朝闻道乌师偃几位领先十八年试用的前辈面前就是弟弟。
纪纶点点头,算是肯定宋礼的身份猜测,“走吧,菜鸡使者,送我去另一个地方,那边有朝老师了,暂时不需要我们过去。”
面色激动涨红宛如看到偶像的宋礼,刚做好冲刺姿势准备追随朝闻道,闻声一个趔趄止步,脸黑黑回头。
纪纶要不给他个说服力十足的理由,他现在立刻马上把人扔到墙外喂暴民。
纪纶难看的脸色告诉他,接下来的事很重要,超过跟随朝闻道去援救红柚。
红柚确实不需要他过来帮忙了,身边的女王揽着她,让她感觉是全世界最有安全感的靠山。
可是女王毕竟昏睡了十八年,全靠冰棺样式的营养舱维持生命体征,此刻醒来,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说是揽着她,倒不如说全靠她支撑,才能勉强维持靠坐姿势。
黑发Alpha走进来,让红柚不自觉感到深刻压迫感的时候,女王轻拍了拍她的手,“别怕。”
她所有的紧张、压力,全部烟消云散。
她相信母亲,却不知道母亲的信任的安全感来源何处。
直到水瀑掠过天空,颀长高大的身影降落在她们脚下台阶,俯身单膝跪地行礼。
女王柔柔一笑,红柚忽的明白。
有种信任,隔着国籍、性别,身份等级,依然坚不可破。
朝闻道乘风破浪来觐见他的女王,完成昔年的骑士之约。
略过王国之盾,这柄共和国利刃挡在她们身前,告诉所有人。
她们有后盾,有选择的权利。
谁也不能逼迫她们。
曜魄·克尔曼脸色灰败。
他本就带着重伤,全靠那副执念支撑这么许久。
见到朝闻道那刹那,他仿佛再支撑不住倒下。
在场比他虚弱的只有女王,“让我和故人说会话吧,小克尔曼,您可以坐在那里,不用离开,我们的谈话从来没有见不得人的。”
Alpha如今走不走都不由他决定,他靠在那里,气音虚弱。
朝闻道走上台阶,女王已让红柚放下她,她躺在红柚腿上,有些费力才能睁开眼睛望向朝闻道。
“您什么都知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
让他带十八岁的小朝阳回来见她,是她给出的求救信号。
“不,您知道我说的不止如此。”
女王的脸庞已不年轻,但眼睛里还有年轻时候的执拗。
朝闻道无言低头。
女王轻轻一叹,“您还是这样啊。”
一样的善良,仁爱,简直不像声名赫赫的政客家族出身的孩子。
明明从第一面相见就是算计,她的利用,取决于涂思远接下来的回话。
她说,华龙国来迟了,帝国的使者昨天刚到,是欲引发两国嫌隙,也是她的示弱。
涂思远没有回避话题,直白揭示她的挑拨无用,反而证明她接下来的打算是有可行性的。
她知道的,这位开拓军团领袖从帝国那抢夺下来的土地,都是被帝国压榨太过的小国。
每一块他保下来的土地,他都竭尽所能维护他们本有的利益。
那么,是否他的恩惠也能惠及他们梅兰王国呢?
十日的交谈,十日灵魂与灵魂的靠近。
她希望他能把她当朋友,更希望能以此将她的国家放于天平一端,称论它的重量。
而不是,简单一抬手,便被抹去痕迹。
梅兰王国不是两国博弈的耗材。
可有时候,女王也会无数次想过,如果她没有利用当年那个年轻人,年轻人还是共和国那把最锋锐的利剑。
也许华龙国的疆土,如今正如帝国的殖民地那般,遍布海外。
而他,涂思远,还会姓着原来的名氏,拥有远比现在更至高无上的声誉。
可这样,那就不是朝闻道了。
“他们要百分之百,我只要百分之九十九,就是好人了吗。”
静默后开口的朝闻道,一句话便叫所有人沉默,动容。
有些人的高尚,自省精神,会让所有人在他面前自惭形愧。
曜魄·克尔曼彻底明白,自己的人生失败在了哪。
他起身面向女王,跪伏在地,“请……请您……”
声音咬牙切齿,红柚腾的起身,在低头的高傲者面前,却无论如何摆不出更难看的脸色。
身后温和的女声还在提醒着她,“请别这样,涂先生,我想与您再见的地方,是在蓝天覆盖的海上,我想让我的小朝阳幸福长大的地方,可以无拘无束,照耀阳光。”
“王国还有这么多无辜的孩子,他们不能一直活在暗无天日的海底……”
眸光黑沉的朝闻道舒缓脸色,右拳在前,平置于胸,“如果这是你想做的……如您所愿。”
城墙上,傅静一一拳砸向金飚,“我就算走不了,你也得死在我前头,想继续耀武扬威,呸!”
跟她一起身先士卒,挡在王宫前线的季姝,头一次知道她这个搭档如此粗犷狂放不羁。
金飚破罐子破摔挑衅多少次,傅静一就揍她多少次,乃至被底下的暴民惹火一次,她都要踹一脚金飚。
这也没办法,此情此景下,季姝完全理解傅静一。
对纪纶和红柚两处友人的担忧,还有独自面对暴动的巨大压力,让她时刻也在爆发的边缘。
往日她的伶牙俐齿,她的辩驳亲和能力,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
就连她自小养成的好脾气,面对一拳无法无天,没有理智的暴动民众,都有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力挫败感。
想打人——
傅静一撺掇,她正忍不住用金飚当沙包,一抬眼,望见城堡顶上的人,瞳孔地震。
不是,这时候红柚现身高处闹哪样?这跟明晃晃树靶子有什么两样!?
“静姐!那头!”脚下猛的一晃,她勉强扶住傅静一,在周围人的惊慌失措中,目光努力锁住远处火红的身影。
一种奇特的物质泛着蓝光,凭空环绕在红柚周围,不断变化形状。
季姝看着它们一会拼凑成盾,一会形成女人的轮廓,最后搭成桥形,在红柚脚下,托着她通向高处。
季姝立刻意识到这不是魔法,这样高科技的手段,只有曾经耗费人类半个世纪的力量创造的“深渊”系统能做到。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红柚仿佛能随心所欲操控。
在所有人注意到她一步步踏着天桥,吸引了一切目光时,变化在顷刻内完成。
眼前忽的一亮,海拔最高的王宫里外地界率先钻出海面。
季姝只感觉自己好像乘坐了几分钟的电梯,并没有更强烈的晃动感,更别说地震的感觉。
这就是“深渊”?
身旁跌坐一地的人,呆滞感更甚。
他们夜思日想的愿望,就这么实现了?
上升,上升。
黎明的曦光照耀王国,绚丽朝霞将海面染成彩色。
人们望着东方,望着红柚,开始欢呼。
“太阳……太阳升起来了!”
“她一笑太阳就升起来了!!”
……
海底,水星宫是特殊设计,仍浮在水下。
宋礼跟着纪纶,穿过长长的隧道,刚抵达出口,还未缓口气,一眼看到黑暗中幽深的红眸,差点窒息。
顶着漠然无物的冷酷目光睥睨,他皮笑肉不笑,咬牙从背后拧住纪纶后腰,“你是真想让我死!”
以前在新阳招惹顾容与,是他不懂事,可那不代表他蠢,认不清谁是最危险的存在。
纪纶要找虐也别带上他啊。
“放心,”纪纶面色不变,一把拍下宋礼手,低道,“我想到了怎么对付他,死不了。”
第152章 新生与威胁 你有你的野心,我有我的野……
博士亲启:
近安。
有关梅兰王国发展一事, 万分希望与您详谈。
近几十年来,本国依靠α石交易的丰厚收益,人民生活水平日益提高。但, 看似富足繁荣的外表下,是内忧外患的固痐。于内,阶级矛盾日益突出,于外, 各国列强虎视眈眈,帝国军舰不断越界已是常态。
自去年我上任以来,一直渴望达成两件改革, 都遭遇不同阻力。
第一件, 是希望关闭本国部分矿点。内阁上下几乎无人赞成。
但我认为,过去的黑暗时代已落幕, α石的开采使用完全可以缩水, 如再大肆大量挖掘,只会助长更多的暴力与战争。本国是α石全球唯一出产国, 有义不容辞的捍卫和平责任。(如您认为我是个泛爱主义者也无妨, 我的子民们经常如此不客气评价我。)
如您之前在某次采访时所说, 现在的时代没必要再依赖α石和装甲, 而忽视科技与人文的发展, 窃以为认同。
现在的人只敢紧紧抓着α石不放, 正说明他们还沉浸在过去时代的恐惧中, 优人的阴影依然笼罩在我们头顶。
第二件, 是答应让渡部分α石出售权给境外公司。我知道一旦提出此方案, 国内上下一定会认为我是签下丧权辱国条约的可耻之人,因此尚未告知除您之外的任何人。
作为本国支柱型产业,α石的出售交易利润一直占据本国经济的大头。民众们不愿答应外国涉足, 我能理解。可他们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国家的变革迫在眉睫,我们已不能依靠这一项产业独步全球,坐吃山空。
让渡部分部分权益,是为了在敌人的步步紧逼下获得喘息空间,换取其他利益,发展更多产业。
一国霸占α石,已然是大势所趋下不可能实现的妄想。
博士……(此处涂抹数行,随后字迹深浅颜色改变)
这是密谋!一场算计!他们想图谋的对象不是我,是这个国家!(字迹匆匆收尾,凌乱潦草)-
公选结果出来了,在我的预料之内——他们都选择了沉海-
今天的阳光真好,可是想到公选结果,我便觉得难受。一年后出生的孩子,再难见到这样好的阳光。
明明前人殊死拼搏,才换来梅兰王国的上升,所有人可以自由沐浴在阳光下。现在,我们却要让我们的孩子重蹈前人的境遇-
今天,我被送上了绞刑架。
没有死,是因为我被确诊妊娠。
现在除了我和肚子里的孩子,王室血脉在前几个月的争斗中全部死伤殆尽。
他们必须留下一份王室基因,以确保“深渊”可以正常运行-
真不想进入“深渊”。
为什么他们都不明白-
不要沉海,不要沉海!
为什么我的子民们不能明白,沉海并不能让生活比现在更好。
所谓的打造伊甸园,远离纷争,都是野心家的阴谋。他们只是在制造一个牢笼,一个能让他们随心所欲欺压剥削的空间!-
恐怕永远没有机会与您会晤了-
(信页尾部,一行小小的相同字体)
我还是要相信,他们只是蒙受了欺骗。
see you again—
小心折好信纸,红柚环顾身边,看到一张张凝重的面孔。
荣耀过后是低谷,在凌晨王国全部上升后,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更残酷的现实。
三国舰队赫然对准了家门口,她要如何在强敌环伺下保住王国。
底下的人各自汇报情况,边境治安官反应过去半小时内,已有部分帝国尖兵登录边境,当地居民被迫受到驱赶。
其他人将军队官员情况汇报上来,剩下反应的问题大同小异。
她注意到列下的季姝掩饰不住的忧心忡忡,因为三国联合围逼事件事发突然,她联系不上父亲的商船。
想到至今还未传回消息的纪纶,红柚眉心不自觉一蹙。
这时候,敌方舰队指挥官的一则通讯进来,让所有人心里狠狠一颤。
他们要求和女王通话。
“接,联通他们的频道。”
新女王铿锵有力的命令仿佛和身边人不在一个画风。
一边坚毅沉静,一边惶惶不安。
朝闻道低头垂眸,看着红柚的眼里有欣慰。
她真的成为一位女王了。
边境线,最大的舰船中控室,四皇子莱卡泽奈放下通讯器,后背优雅靠回沙发。
冷淡的冰蓝色眼眸折射出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
“殿下?”身边副官领着严阵以待的亲卫队,个个冷峻精干,蓄势待发。
眼下行动虽似有些急功近利,但只要拿下梅兰王国,再没人能阻拦四皇子成为帝国皇储。
早前作为先锋的雷蒙将军已潜入王国内部,与他们里外配合,相信梅兰王国必然是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然而莱卡泽奈与新女王交涉完毕,遥望着王宫方向,一言不发。
与之相反,红柚挂断通话,流露更多活力。
对面Alpha话说得密不透风,强势不容拒绝的话锋下,完全找不到任何漏洞似,可她就有种感觉,还有转机。
对方也在等待什么。
“不行,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她站起身,号召宫殿内所有人和她一起出去,发动国民保卫王国。
“你疯了!你这是自寻死路!”
站着的人都没有意见,被五花大绑丢在角落的金飚头一个跳出来反对。
“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尽快答应他们提出来的条件,这样你还有可能在他们怜悯下保住这个位置,反抗只会连累王国上下所有人和你一起陪葬!”
殿上有点骨气的人都横眉冷目瞪他。
金飚在得知帝国人率先到来后,仿佛有了生路救星一样,拼命想抓住这点活下去的机会,不管其他人要吃人似的脸色,一味咆哮着阻拦红柚。
“你就算要死也别拉着我们跟你一起!你出去问问外面的人,看他们是宁愿做帝国的低等公民,还是跟着你吃苦丢命!”
“你以为你做的是坚贞不屈英雄义哈哈哈,可你才是那个倒行逆施,违背公利的暴君!给口奶就叫娘的愚民,你以为他们能有多少硬骨头?你的子民不会感谢你,他们要把你送上绞刑架!”
“别管他!”制止了愤怒的其他人揍扁金飚,红柚一眼没看金飚,径直走下长阶,迈向大门。
换昨日,她还会被金飚的话影响迷惑,如今已然一派清明坚韧。
金飚遭遇这一天一夜变故,又为了活命,早如半疯癫,意志不清。
他现在的话,更不用听。
“其实……听听也没差吧?”踏出王宫,所见所闻传入耳目,所有人恶寒,傅静一没忍住说道。
裹着绷带的时间直接闭上眼。
经过一夜王国顺利上升,暴动的民众有人沉寂有人兴奋,也还有人浑水摸鱼借机会挑事。
强悍的敌人一出现,统一换成惶恐胆惧,不知所措。
直到——
他们听到只要抓住反抗首领,一律编为帝国一等公民,封赏爵位,他们的眼神变了。
望向走出来的女王,让他们重新看到太阳的红柚,很多人眼底失去了敬爱。
联军领袖与女王的通话是公开广播出去的,红柚他们后来才发现。
且善于蛊惑人心的莱卡泽奈在谈话中多次透露,归顺帝国的国家生活都会变得富足自由。
他那灵活的话术和天生的领袖魅力,落在王国人耳中,不知该引得多少人上当。
红柚在对话中试图揭露帝国人的阴谋,可她到底年轻,水平不到家,莱卡泽奈表达得不着痕迹,她急切抨击反倒显得下乘。
朝闻道提醒她,不要管对方怎么说,而是要借此时机申述自己的心志。
怯弱的投降者,不会因为任何鼓动而改变自己的本性。
所以,不必着急辩驳。
她的当务之急,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利用自己女王的身份,迅速凝聚人心,形成爱国反抗阵线。
“老师……”
在踏出王宫前一秒,她都是这么坚持坚定的。
可看到如此多人,他们眼里赤.裸.裸不加掩饰的恶意,全然冲她而来,金飚那些话再一次在心里激荡。
“你还不认输!你什么都没有了!”
“我还有我的人民。”
“你的人民背叛你啦——”
“他们为了更好的生活,弃你而去!!”
她是王国第一位表明自己身份的反抗者,在那段公开信号的广播中。
“红柚,你相信老师吗?”
她未尽的求助,不需要说出口就得到了反馈。
“嗯,嗯!”
她点头,恍然在朝闻道眼中却看到一股死志,转头踪影全无,朝闻道对其余人道,“诸位也愿意信任我吗?”
“当然。”
“当然。”
“当然!”
王国里外,再没有比朝闻道更适合率兵的人。
“那就如殿里商定,季小姐,傅队长,灵泽骑士长,将你们的人交给我听令,所有人——”
Alpha挥剑朝天,凌厉潇洒,“一三队列阵阻挡,其余人随我冲锋!”
“老师!我做什么!”
“红柚,”朝闻道一边指挥,同步作战道,“你既然相信我,就应该相信他们。”
他们?她紧随朝闻道身边,寸步不离,遽然从四周冲刺呐喊的包围圈中听到一阵更响亮的呐喊,浑身发颤。
“要相信他们不会抛弃你,背叛你——因为背叛你,就是背叛这个国家!”
无数陌生的面孔冲出包围。
这些名副其实的反叛者不愿背离这个国家,失去自己的立身根本,正从全国各地赶来救援她这位女王。
“所以不要再露出那样难过的表情了,红柚,像在天桥上一样,笑起来。”
笑起来,让敌人知道梅兰王国不可战胜。
红柚扬起嘴角,挤出一个笑容,就在她破涕为笑一瞬间,一个身影冲上来紧紧抱住她。
熟悉的身形,冷冽的薄荷信息素。
“嘘,闭眼。”
“你听。”
战火纷飞,她听见多年前推着废品车上天桥时的雨声,听见少年将玩偶熊送给她时的那一句,“那就让它成真。”
她听见稳健而有力的心跳。
每一个声音都在诉说……我爱你。
“红柚!”寸头英气的少年身影骑在人堆上,是虎嘉在冲她招手。
他一侧,夏暑、黄子昂、上官有德协作为战。
前俩人还能看到在用表情骂人,骂的是非要骑在人堆上喊人的虎嘉,这一喊,把火力都吸引了大半。
长辫子的张立扶着战友何故的肩膀,跑到他们身边,气喘吁吁,“可算把人送到了。”
新阳庆典那夜,他们竭尽全力护送纪纶,如今又换成了她。
“公主姐姐!不要怕!我们来了!”东边气势冲天的队伍跑出一个小孩。
跑近了看,原来他是骑在两个男人肩上,“奎!巴沙大哥!冲啊!”
“要死了!能不能给我滚下来再说话!”
“哈哈哈!”大战中,无数人被逗笑,红柚也笑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海下宫殿的一地鲜血中,唯独宋礼笑不出来。
刚看到他和纪纶出现的顾容与接过手帕擦拭双手,优雅微笑。
纪纶亲眼目睹尸体遍地,而顾容与正亲手宰人,鲜血染身的场面,虽不舒服仍落落大方打招呼,微笑道,“我来了,顾容与。”
明显他的到来不止让顾容与的随从各个缓舒口气,不约而同露出笑意,顾容与本人也很愉悦。
地上装甲残破的冷峻Alpha一个讥笑,毫不客气。
宋礼:“雷蒙!”
好家伙,莱卡泽奈的爪牙狗腿子也有今天!
扫量现场一眼,宋礼明白了,这是顾容与黑吃黑清理杂碎的现场!
“我什么都没看见!”识时务有眼色为今日的宋礼,“快走,纪纶。”
他小声招呼纪纶一起溜,却看到另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纪纶掏出两把枪,左手的抵住自己太阳穴,右手对准顾容与。
“你给的选择我一个都不认,顾容与,这是我今天哦不,昨晚刚学到的道理,不是你给我选择,是我给你决定。”
他望着顾容与,无视周围一圈卫兵的高度警戒,“你有你的野心,我有我的野望,我们注定不能相容,我不会跟你回去,所以——”
“所以?”顾容与一瞬不瞬盯着他,红眸片刻不眨。
“所以,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离开梅兰王国,我要我的朋友,更要这个国家安宁!”
“啧。”宋礼发疼似,倒嘶凉气。
代入想象一下他用彼此的生命威胁莱卡泽奈……不,完全不敢想象。
顾容与亲自涉险作了这个局,与其他两国提出所谓的梅兰瓜分方针,实则是将帝国联邦全部一网打尽,独占梅兰境土。
费心费力到如此,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交出一切。
IU联邦代表的尸体还躺在地下死不瞑目,弗纳德·雷蒙目眦尽裂,就差把顾容与寝皮食肉。
顾容与……顾容与还在微笑看着纪纶,“方才我就在想着,你会怎么做呢。”
很好,这里有一个杀人都不专心的家伙!
他还知道纪纶不会乖乖听话!
纪纶猛的扣动扳机,“退后!”
顾容与径直走向他,“你怎么那么可爱,豆豆。”
宋礼怀疑他疯了,竟然不怒反笑。
子弹就擦着顾容与脚边过去,纪纶到底没想真伤他。
下一秒,他解开左边手.枪的保险,看出他意图的宋礼忙喝:“你疯了!”
“别急。”
径直对着枪口走去的顾容与,直到黑洞洞的枪口抵住了心口,他弯腰抱住纪纶,一手按下纪纶持枪的左手。
“你的威慑很有作用,就是这样,纪纶,以后记住也要这么做!”
仿佛循循善诱似的轻声引导,又似安抚。
宋礼直接爆出一声脏话,到底谁疯了?!
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国家,一个以命相胁,一个还真就认了!
纪纶身体抑制不住轻颤。
发疯的顾容与没给他第二次扣动扳机的机会,强行压制了他。
也是他没来得及交代宋礼,让后者一直处于发懵状态,没机会挡住顾容与。
可是没有关系,只要他一直怀抱这份决心,只要顾容与……可除此之外,这份颤抖分明是来自对顾容与灵魂的惊惧。
他以为,失去了对顾容与感情记忆的他,会在他们俩人之中占据上风,这才选择了接受顾容与。
现在他才发现,这一切大错特错。
他根本疯不过顾容与!
认为顾容与足够理性冷静的他,才是最傲慢的那一个!
“顾……”他牙关打颤才挤出的一个字,在顾容与几乎将他溺毙的拥抱里,用眼神示意后面的宋礼救援。
宋礼对着他们左右张望,一阵不明所以后,选择扛起重伤躺地的雷蒙,退出房间。
“唉,你好自为之吧,纪纶。”
一个本就不正常的楼焰,碰上发疯的顾容与,无论怎么看,华龙国的未来都堪忧啊。
现在又多一个纪纶,明天的世界有的精彩了。
第153章 邀请 我一定会来找你,跟上你的脚步,……
红柚的新登基典礼比原来的简陋, 却又更隆重。
这次不是在宫殿中由金飚草草加冕,只有寥寥几人见证的徒有其表仪式。
她是在万众瞩目,众人欢呼下登基为王。
典礼整整三天, 她守在直播镜头前向全国公民发表讲话。
态度并不官方和高高在上,她习惯用真诚相待所有人和事。
期间她剖析了自己内心,得知身份的震惊,强行被带走的后怕, 也以公正客观的立场解开了往日对王室的误会。
“所有人都是这个国家的一份子,我相信每个人都希望我们的王国好,如今太阳照耀每一处国土, 阳光之下没有黑暗, 正该全国上下齐心协力,团结一致之时。”
“在这里, 我向全国公民们保证, 我以前是公主,现在是女王, 以前没有拯救公主的王子, 以后也不会有国王。”
“我将永远为梅兰王国牺牲奉献, 付出所有, 直至生命的总结!”
最后一句结束语出口, 红柚默默在心里加上一句, “我只有一个骑士, 与我并肩战斗的骑士。”
那个她小心提防戒备的女人, 却是她在最无助脆弱时候的保护神。
凯瑟尔牺牲在黎明前的黑暗, 和她的母亲与很多人一样,无缘得见今天阳光普照的梅兰王国。
如今,是王国上升后的第五天。
三天前, 三国联合舰队不知何故全部撤退,王国的亡国危机宣告解除。
她走下讲台,走进王宫前的广场,欢呼雀跃的人民之间,每个人都在朝她招手微笑。
她一个个招呼回去,眼眶蓦的湿热。
这一幕真像一场梦。
“还没接受现实吗。”
喧嚣结束返回王宫,刚迈入庭院,两个背影已经在等着她。
一个白发清冷俊秀,一个黑发淡漠冷峻,她有意略过后面倚门而立的黑色兜帽背影,看向前面转过身的人。
“是还有点不真实感,班长,你也该像朝老师他们一样出席的。”
没有纪纶周旋,武英殿那边不会那么容易放过王国这块到嘴的肥肉。
他们至今不知道,纪纶是如何说服顾容与撤兵离开的,纪纶不想提,唯一的见证者宋礼更讳言莫深。
可他们都知道,如果顾容与不撤兵,帝国的四皇子也不会退。
“朝老师他们劳苦功高,没有他们聚集兵力,守住国线,也等不到三国退兵,我一个被全球通缉的罪犯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纪纶轻描淡写竭过自己的功绩,“我来辞别。”
“这么急?”红柚惊讶又失落,“不再多留一会?不,留下来不行吗?”
她是真心邀请纪纶留下。
除去帝国那边的缉捕令不说,纪纶在王国一系列所作所为,让他回去华龙国的处境也很尴尬。
虎嘉张立他们出现在这,还能说是雇佣兵拿钱办事,不涉及政.治立场。
朝闻道的个人援助属于国际主义,全球闻名,也不意外。
纪纶在武英殿挂着职,却破坏了祖国将梅兰王国纳入版图的扩张侵略政策,很难说不敏.感。
红柚不清楚现在的一号首长楼焰大不大度,但眼下纪纶只能,也只有留在他们梅兰王国才能以避锋芒。
三国失去这次机会,短期内很难再染指王国。
王国拥有萨洛克没有的优势,那就是尖端科技水平与财富。
日后王国继续实行对外封闭政策与中立,她再利用好母亲留给她的深渊系统,一定可以捍卫住王国的和平与安宁。
留下来的纪纶,自然也能高枕无忧。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红柚,我知道你的心意。”纪纶已经思量再三。
作为一个利己主义者,他自然早为自己做过打算。
留在梅兰王国确实令人心动。
不止安全有保障,他也可以在这里发挥才干,平步青云。
王国正是人才紧缺的时候,相信有红柚与朝闻道在,再没有哪个“盛昊焱”“盛甫奕”可以打压他。
甚至,他在王国可以爬得比华龙国更高。
在国内,他还要兼顾楼焰和顾容与,处处小心谨慎。
如果担心家人,他也可以委托龙组五人把他们接来。
但……“还是算了,我已经想好了去处,别担心,我不会没有安身之所的。”
红柚不知道他的信心何来,可也只能随他。
“不管怎样,班长,王国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随时欢迎你回来。”
纪纶笑着谢过,转身离开。
快跨过门槛时偶然一回头,看到两个相拥的身影。
一刹那,他像回到新阳偷看俩人表白时一样,悄悄脸红。
他们只是轻轻拥抱,却比任何一种感情都要动人。
港湾,纪纶和朝闻道并立码头,眺望海上鸣笛的舰船。
“幸好还有您留下来,老师,红柚不会再总念叨只有她一个人如履薄冰,身后一片虚无。”
“这可不好说。”朝闻道失笑。
也怪他潜伏王国期间,一直没找到机会联系王宫里的红柚。
害得小女孩一个人担惊受怕这么久。
“对了老师,”纪纶似是无意说道,“那天如果援兵没有及时赶到,我也没能逼退顾容与,是不是你……”
朝闻道垂眸,对上少年紫罗兰色的眸子,一片清透。
他声色如常,“如果真的到那一步,那也没有办法。”
在朝闻道征战半生的人生里,见过无数国碎家灭。
有时候他就是那个残忍的刽子手,有时候他也会想,他也会有这么一天。
后来洛风死,友人亡,他背着相素节果真到了这一天。
那就豁出命去吧。
所谓的留得青山在不无道理,那天,他做好了准备,拼死也要护送红柚平安离开。
女孩是领袖,是凝聚人心的一切;他是骑士,是守护她的幽灵。
就是死了也没关系,他安排了人继续保护辅佐红柚,直至她荣耀加身。
“嘶…”纪纶一脸没想到你朝闻道还有如此深情一面的诡异表情。
换偶像剧里都是感人肺腑男二的不二人选。
朝闻道脸略黑,下一秒,纪纶头顶惨遭暴力。
“王国能有今天,是他们的人民自己的选择。”
“没有我,一样可以成功。”
“是是是……”他先敷衍,慢慢眼底浮出肃色赞同。
多他一个和多一位朝闻道,只是锦上添花。
只要国民齐心协力,团结一致,又有什么能毁灭一个国家呢。
纪纶眼疾手快,逮住要偷溜走的人,“怎么,宋礼,不跟我们一起走了吗?真是让人伤心啊,我们逃亡三人组这些日子的过命交情何在?居然丢下我和静一姐先跑。”
“呸呸呸,说话吉利点!”宋礼绝情寡义道,“请注意你的身份,你现在是上了两大强国黑名单的人,马上就要被押解回国,谁要跟你一路!”
其实应该是三国黑名单,IU联邦也要算一个。
他在联邦的经历很少跟人说过,现下也懒得科普,“那可真是遗憾。”
没了宋礼,他路上都少份乐子。
傅静一也没有拌嘴的人了。
跟他略感遗憾相反,宋礼登上另一艘船,兴奋得简直要跳起来。
“哈哈哈哈我解脱了!再也不用被追杀了!芜湖~”
纪纶:“……”
好扎心,跟他在一起的这些天有这么难过吗。
傅静一拍拍他肩膀,“小leader,理解一下。”
颠沛流离逃亡的日子惊心动魄,困在梅兰王国的生活黯淡无光,
压抑过久成疯魔,正常。
不想再见到宋礼那张嘴脸,纪纶愤而转身跟其他人道别。
棕色头发的少年静静用漂亮的浅褐色眼睛凝望,写满对他难说的话语。
大姐飞虹和小孩海兔等等王国认识的人,甚至差点杀死他的奎都来了送行。
对着他们,他都能谈笑风生,逐一告别。
“时间……”
唯独对着他,纪纶很难维持体面。
希望你安好,祝你余生顺遂,说我会记得你……好像不管说什么,说再多,都不能对得起眼前的人。
时间摇摇头,打断了他正欲开口道出的话,“就这样吧,纪纶。”
旁边偷听的一群人顿时一激灵,以为要不好。
哪想时间上前一步,毫不犹豫抱住了纪纶,用着只有他们能听清的音量说,“现在我们只能这样,你要走,势不可挡,我和你的缘分就像女王和那位一样,只有短暂的交集,不能有更深的未来。”
“但我会努力的——”
搂住纪纶的手臂越来越紧,时间不舍却执着的目光道,“我一定会来找你,跟上你的脚步,让你再也丢不下我。”
他什么时候也成了让别人追随脚步的人。
被放开的纪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柔柔轻笑了一下应下,“好。”
王国需要休养生息,备受摧残克尔曼家族也需要回血。
红柚执掌新政,愿意给克尔曼一个机会,但曜魄·克尔曼犯下的罪孽依旧不能被宽恕,家族只能由时间和长姐担起大任。
“会有这一天的。”
纪纶已经是走在前头,可以感受到世界风向的人。
他向时间甚至是虎嘉张立他们都发出提醒。
“走了,以后会有机会再相见的,说不定我们到时候还能在一起并肩战斗呢!”
留下一句话让所有人不明所以,他高高兴兴登上军舰。
甲板上吹着海风,闲来无事又把目光对准了身旁的人。
“唉,靳恩。”他身体忽然贴近靳恩,语音诱惑,“反正你也不能留在梅兰王国,回去也处处受监禁没意思,不如……”
“跟我们一起逃?”
贴近脸的皮肤白里透红,嘴唇几乎碰到他脸上,靳恩不动声色拉开距离,轻舒口气。
“我发现你变了很多。”
“喔?”
“你胆子大了很多。”
在押送他自己的船上,邀请他上贼船。
可不是曾经新阳学院那个处处谨慎的纪纶了。
“啧,没意思,”纪纶就知道很难成功,“我还想着让杜桑把我们一起打包带走呢。”
这艘军舰是专为接送靳恩而来,既负责护送他来见一面红柚,也负责监视他返回华龙国。
只是出了纪纶这个意外,不得不多了一项押解他一同回国的秘密任务。
有过两次惊天动地的刺杀,就有两次逃狱经历的杜桑表示,他确实很愿意帮忙,中途多劫一个人走。
靳恩敬谢不敏。
杜桑转向纪纶,面露迟疑:“司令他真的还活着吗?”
纪纶搭着甲板栏杆,仰头向天空,在透过云层折射的一点阳光下眯了眯眼:“别急,马上就能看到了。”-
萨洛克,西北基地地下防空洞。
头发斑白了几处的男人站在监护室窗口,一动不动看了数分钟里面病床上的人。
直到警卫队长来通知,他返身穿过隧道,来到一间会议室。
和里面的人点头示意过,他随意坐在一边,把玩着手里几枚勋章。
秘书打开墙上的显示屏,接通了对外信号。
一个长发花白,面有皱纹的女人出现在宽大的屏幕上。
“你倒是变了很多啊,博士小姐。”
“长话短说吧,茂先生,我不赞成你接下来的决定。”
第154章 清敌 祂已经苏醒,就在你们身边。……
比起茂德一如既往的老神在在, 崇明显得更加严肃凌厉。
她称呼着男人茂先生,年龄也确实比他小,言辞却完全是前辈的指导口吻。
“为了保卫萨洛克, 你要公布教会的存在,将优人还存在于世的事公诸于众?恕我直言,这不是一个聪明的决定。”
“你知道那些掌握权力的高层有多么愚蠢,你也不能指望一群处于恐惧中的人类还能保持可贵的理智。”
“盲目的人一旦做出不可理喻之事, 世界只会陷入更大的混乱,届时,你还能如愿保卫自己的国家吗?”
茂德叹道:“现在的世界跟半个世纪以前有什么两样, 别有用心的人暗中兴风作浪, 欲.望勃勃的人到处征战侵略,玩弄权术, 世界的混乱你难道没有看在眼里?”
“没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现在的人反而没有那时候团结。我所为,以求共同之人类大敌, 更为萨洛克的生存换取一线缓和生机。”
“荒谬, 你分明是狭隘的民族思想, 想利用优人转移火力, 只怕玩火自焚, 反噬其身!”
茂德缄默许久, 崇明的抨击犀利有力, 实在让人无法反驳。
可他本来也没想和崇明争辩。
作为一个国家领袖, 没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的祖国和人民覆灭更让人绝望的事。
而他, 在差点失去挚友之后,一生所念唯有保住萨洛克。
“萨洛克原也不会有更好的时候,”他低头亲吻手里的徽章, “这片土地,曾经是英雄的土地,你知道的,博士小姐,我走在萨洛克境土,随手就能买到无数徽章,上面还印着‘人类英雄’‘希望之光’……等等光荣的称号,它们标榜着它们原来主人的功绩——”
“我这么说,不是想说我们现在忘记了曾经的英雄,没有给他们更好的待遇……我只是想提醒你,当然未来还包括更多人,萨洛克作为曾经大战的主战场,在这片土地上,前前后后已经不知道牺牲过多少人,未来不就是再死几千万人嘛,一个亿我们也是牺牲得起的。”
“只要萨洛克还留有火种,人类还有英雄,就是优人现在就复活在我们眼前,会比现在更让人绝望吗?”
崇明没有回答。
这次换她许久沉默。
茂德的豪气,在她预想之中;那种豁出去一切压上赌注的果决,也是她一直欣赏的地方。
仿佛大放厥词的话,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让人觉得是可笑的放狠话。
可她清楚茂德的为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优秀的军事家,战略家。
“茂德……”
她沉默,不是被男人震慑。
她只是想到,萨洛克曾经在卫国战争中反抗优人失去的一代人。
如今,先驱者早已灭种,只剩下苟且者苟延残喘。
她的沉默,是为这个可敬的国家默哀。
“我确实想过……”半晌后,茂德点着烟说,“就在几分钟前我还在想,萨洛克如果没有了,这个世界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可你知道,这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大话,没有谁可以左右客观世界的存在,我们充其量只能带去一点影响。恰好,你我就是那一小部分能影响世界的人。”
“可也因为这份影响力,我们有的时候太过被自己的眼见束缚。相信只有自己是聪明人,相信只有自己是为了这个世界好,可这样的做法,跟父母说‘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有什么区别?”
“崇明博士,相素节小姐,不管你以什么身份做决定,不要太小瞧广大群众的智慧,你这是典型的精英思维。”
“隐瞒世界的真相,不会让被欺骗的人感激你,一味保护你眼中的弱者,不会让世界更和平。不如把决定交给他们,让他们知道,理解,然后去选择,战斗,最后成长。毕竟……不置之死地,如何后生?”
“破而后立……”视频里的女人喃喃自语。
她自从学会理解爱与感情后,好像的确畏首畏尾了许多。
竟然忘了,“崇明”二字的含义。
“我知道了。”几个字,既指向茂德的意图想法,也是在说自己的想法,她全都掌握了。
屏幕闪过雪花,扩音器只留下一句,“我现在过来找你”,彻底黑屏。
五分钟后,自动门打开,女人的身影快步踏进。
瞥见茂德下手的几个Alpha,微微蹙眉。
“介绍一下,狛修斯·兰泽,捕食者首领,他和他的团员未来几年都将作为萨洛克编外军,参与我们的一切作战计划。”
“兰泽先生,博士就不用给你们介绍了吧,只有她此前还不知道你们的新身份。”
“确实不用。”斯文俊秀的男人说道。
文质彬彬,客气礼貌。
崇明都差点没看出,这是囚禁了她数年,又追杀了她几个月的残暴强盗头子。
虽然她之前不脱离“捕食者”,有几分逃避心理和借他们躲避教会的利用在,可狛修斯·兰泽的纠缠却也毋庸置疑。
为了一把革命军基地的钥匙,当真用尽手段,逼迫不死不休。
现在基地早已公开,里面的财富尽归萨洛克和华龙国,“捕食者”再难染指。
狛修斯·兰泽还能答应茂德的合作……她也不好肯定茂德是否付出更多好处。
前者心思多变,连她有时也难以推测,后者不会做亏本生意,她好像也不用多嘴。
于是直奔主题,“茂德,你想保护萨洛克,就不能你去做这个领头羊。相信我,给我三个月。”
茂德沉沉望着她,“你会来,我很高兴,也谢谢你,没有放弃萨洛克。”
“不用客气,我只是看到了,几十年后新的战争打响,萨洛克人又将义无反顾冲向优人。”
萨洛克一直都是英雄的国家-
三个月,实则不到一个半月。
崇明考虑到萨洛克还能支撑的时间,发动所有力量,尽力提前干成了所有事。
其中具体情况茂德不了解,也没空去关注。
他老神在在,知道前头再多事都只是准备工作,只等着崇明的最后一步。
四月一日,他照常处理完政务,在警卫人员提醒下,捧上一杯茶,打开了电视。
切换频道,所有节目都是红白两台机甲闪击一处秘密基地的作战画面。
他慨叹着崇明终于解开了机甲上的生物基因锁,终于不需要高度的基因匹配才能操纵机甲,一边切回画面清晰度最高的频道。
12:01分,重复播放的视频有了变化,画面变成直播镜头。
塌落的营地前,两台机甲伫立废墟之上,高大的机械身躯背后是层层乌云,一望无际。
风起云涌,金光从云洞间隙射下,两台机甲同时升起一只手臂。
掌心打开,白发的女人身影赫然出现。
机甲手臂继续托举,她越升越高,直到与机甲脑部的驾驶舱齐平,最终停下。
哧,其中一扇舱门在喷气中打开,同样的白发身影走出,站在女人背后的机甲肩部,镜头可以扫到的位置。
“致敬全球各国,所有崇尚爱与自由平等的人类……”
她的声音温和,娓娓道来,周身气势却像卸下了所有伪装,锋芒毕露。
特意每句话留下的空隙,是为了方便纪纶实时翻译成通用语。
“我是相素节,曾经的博士崇明,现在是这支特攻队伍的领袖。在这之前,我是来自华龙国山村的一个普通人。”
“后来,无数友人与我共同组建了崇明书社,他们是科学家、哲人、学者,也是每一个渴求真理的普通人。为了探索科学边界,追求更多知识,书社走出国界,我们又组成了□□……”
“而今,为了更好抵御教会的阴谋,破坏他们复活优人的计划,我在一月前重新组建革命军,现在,我们向全球公开招募成员。不限国籍种族阶级,更不限能力,只要你有反抗优人的勇气与决心,革命军都欢迎你加入。”
“以及,感谢向我们提供场地和武力支持的萨洛克政府,我们也欢迎其他各国与组织积极与我们合作,共抗优人。荣耀属于所有勇于抗争的人民。”
“最后,向各位介绍我身边这位‘小白龙’,他的经历大家已有耳闻,今天不多言。他和另一位‘拓荒者’机甲的驾驶员今天合力击溃一处教会密点,该地址已发现信徒收集的优人资料,欢迎各国各组织与我们联系求证。”
全球各地,不约而同陷入一样的茫然疑惑,紧接着睡深深的荒唐。
这个世界终于癫到要步入末日了吗?
世界毁灭?第四次世界大战?
女人最后玩笑般,却意味深长的几句话,彻底点燃世界混战的导火线。
“忘了说了,屏幕前的各位,此处针对各国权力高层,急着联系亲朋好友的人不用特意听。”
沉静无波的眼神,穿透了一切直指隐藏在暗处的人影。
“你们并非高枕无忧,你们的权柄也不是那么坚不可破。现在不用那么恐惧我,想要你们命的人,是那个自恃为神的男人啊。”
“祂已经苏醒了,你们不知道吗?这半个世纪祂都行走在人间,冷眼看着你们的一言一行。”
“good lucky,诸位,一定要小心应对,祂就在你们身边——”
“荒谬!!”
伴随一阵怒吼,全息投影里的人砸了桌子。
“什么革命军首领!什么优人复活!她想吓唬谁!她以为她是谁!!”
“肃静。”线上会议另一端的楼焰敲敲桌子。
iu联邦总统在意的只有自己被轻视敌对,最后也没有反驳教会优人相关的事,外人就该知道,全球高层对那段历史都不陌生。
或者更应该说,他们这些人就是历史被掩盖的幕后操纵者。
“帝国这边怎么看?”有国家想知道塔尼亚帝国的想法。
今天帝国出席的代表是四皇子莱卡泽奈。
在这个全是各国首脑和第一二把手的国际会议上,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毕竟他还不是帝国真正的掌权者。
可没有办法,帝国皇帝自小皇子出事那天就病重昏迷不醒。
莱卡泽奈作为皇室中最有威望的继承人,当仁不让接过了行政大权。
现今民间已有人戏称他为摄政王。
不过摄政王离皇帝到底还差一个头衔,帝国皇位形同虚设终究不像样。
莱卡泽奈身边的人都在劝他直接拿下那个位置。
按理说现在帝国这个情况,他也没了竞争对手,坐上皇位确实可以顺理成章。
可他却不想轻举妄动。
总有一种,还没到时机的感觉。
“从那则宣告问世一天的效果来看,不管这些话多大胆,那些革命军的行动有多猖狂,都不算是荒谬。”
至少他们齐聚一堂,只是为了针对一个女人和她带领的几个孩子,就已经证明宣告的影响有多到位。
“最后的提醒没有错,我们确实应该小心身边。”
莱卡泽奈到底年轻,能坦率接受别人的指点。
“华龙国这边如何说?”他又坦率地将炮火转向楼焰。
“总统阁下现在应该很高兴吧?据我所知,崇明和纪纶都是你们华龙国人,且后者与你们联系紧密,革命军需要资金与装甲军火资助,你们都很方便提供支持。”
各个投影里的人,猛然反应过来,纷纷拿起手边电话。
有的甚至会议视频都来不及关闭,就听他们迫不及待向革命军发去致电。
原来华龙帝国两大强国都不反对革命军的壮大,甚至喜闻乐见!
他们就说这俩人态度为什么如此平静。
资助革命军对他们有利无害啊!
引起一阵骚动的Alpha稳坐钓鱼台,转头与隔壁楼焰对上目光时,后者只是笑笑。
退出会议投影,楼焰转身吩咐随从官,“把顾容与叫来。”
他必须和他好好商量一下后面的行动。
同一时间,莱卡泽奈走出会议室,踏下宫外的大台阶时,一个人走到他身边。
“四皇子,你还在犹豫该怎么做吗,不如让我们帮你一把?”
莱卡泽奈抬手阻止卫兵抓人,“我期待你们的大礼。”
来人每一句话仿佛都摸准了他想法,踩中他每一个需要的点。
第155章 英雄王 两个意识。
崇明组建的营地就在原先的革命军基地旁。
因为靠近金新月, 那里的人觉得领地被侵犯,一度自发围攻过来。
结果革命军的人还没出手,他们一看捕食者首领就在营地自由进出, 悻悻又回去了。
跟这些犯罪分子一起找过来的,还有世界各地的记者。
无论崇明透露的世界内幕,还是革命军展示出来的信念与科技水平,都极具报道价值。
后勤部门很有序地接待了他们, 至于他们要求想见到的三位最近大热的崇明、纪纶和杜桑,负责人表示,“统领在部署行动, 两位团长上天啦!”
一白一红的两道靓丽影子划过天际。
“白龙联系领风者号, 我们即将离开萨洛克区域。”
“收到,纪纶, 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看看谁招募的人更多。”
中央操控台的通讯器传来纪纶的轻笑, “你还是我们那位最严肃的杜桑队长吗,先说好, 我可不怕赌, 我在联邦可是有主场优势的。”
因为同一个目标, 无数志同道合的人汇聚在身边。
招募革命军同伴的任务在顺利完成。
崇明那边近期的主要行动也在预计中成功收尾。
名为拓荒者号的机甲顺利奇袭教会的重要中心据点。
其中自然少不了莱卡泽奈的助力, 据点位置就在帝国的首都。
没有他的默认允许, 革命军不可能如此大张旗鼓出现在帝国首都。
显然, 合作对双方都有好处。
莱卡泽奈自此打破僵局, 知道了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
被拓荒者号甩在所有人眼前, 被公之于众揭破身份的“教皇”, 长着一张红扑扑他的幼弟一模一样的脸。
此前莱卡泽奈一直谨慎,担心他一向英明神武的父皇重病,只是设局为了引诱他们诸皇子鹬蚌相争的假象。
即使小皇子塞菲艾尔身死, 他拥有最好的时机推翻父皇上位,他也没敢操之过急。
现在他最怀疑的“皇子谋杀案”得到革命军那边确认,知道当时坠楼而亡的小皇子只是替身。
他猛然明白,想设局弄死他的,不是他们的父皇。
他们的父皇某种意义上早已经死了,躲在背后操纵着帝国皇帝的塞菲艾尔才是帝国真正的掌权者。
假死不过为了一箭双雕,陷害纪纶的同时,更方便他躲起来操控一切。
弄死莱卡泽奈倒是顺带的。
“小心又是替身。”
作为辅助机甲作战的地勤领队,朝闻道身先士卒,在乌师偃攻破据点防御后就紧随其后,一起攻入敌军大本营。
“这也能是假货?”驾驶舱里的乌师偃大为不解。
他本来因为身体损伤再难使用装甲,没想到崇明扩招驾驶员,连他一起检测了基因。
发现他有部分白色革命军后裔的血统,正式成为机甲战士一员,也是机甲编队中年龄最大的一位。
这可是朝闻道都不能进的机甲编队,乌师偃近来走在朝闻道身边都要昂首挺胸。
朝闻道很久没有这样好气又好笑的感觉了。
和跳出驾驶舱的乌师偃一起靠近地上躺着的那人,那人竟然没死,还留有一口气。
俩人互看一眼,纷纷看到对方眼里的不妙。
“优人……不死,圣徒……永存!”
随着全球各地大规模展开自清行动,针对所有崇神拜神行为进行打击,如此这般的狂热发言屡见不鲜。
可怕的是那人随后的话。
“想要得到神的宝藏吗……”
革命军的行动一直公开透明,即便任务前期为了保证胜算有算隐瞒,可一旦袭击成功,控制了敌人,随后的活动都会向外界公开。
此刻倾听到这则临死留言的人,就有各方代表及媒体。
昔日的白色革命军留有那么庞大的遗物,以至于萨洛克都有了立身之本。
曾经缔造过辉煌时代的优人呢,他们掌握的财富又该何其之多。
只有各国的高层们知道,当年的人类并没有完全得到“遗产”。
狡猾的优人在“弥赛亚”核心被摧毁后,依旧簇拥着他们十二执政官建立了一座谁也找不到的“伊甸园”。
优人掌控下获得的财富资源,全部被转移到了那里,以待未来寻得“弥赛亚”核心的创生之法,卷土重来。
不管革命军那边如何宣传,这是敌人混淆视听,干扰军心之举,各国不约而同派出精英,在最短时间内赶到遗言中所说的宝藏所在之地“失落之地”。
华龙国首都顾公馆,从魂英殿来的第n批使者再次无功而返。
守门的凯文客气却强势地表明,顾部长现在不方便见人,等他有空,自然会到楼焰那报道。
馆内,有人轻易见到了顾容与。
“为什么不进来,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秘密吗。”
正要暗中离开的相雪秋僵硬许久。
那副样子,恍如当年博物馆案发后,她与纪纶说话时露出的表情。
惊恐,难安-
装甲车履带深深碾过沙漠,一阵飓风卷起黄沙后,是各方严阵以待的人马如临大敌。
帝国双璧、联邦区长、还有华龙国的精锐,各地尖兵……
纪纶轻松从人群中辨认出那些人的身份,大都是见过或熟悉的人。
目光不着痕迹掠过一人,落在他身侧的女孩,“老师,你看那不是雪……”
“先别说这些,纪纶,等会如若发生冲突,我要求你退守后方,不用上前。”
“可是为……”
来自联邦的战士克莱茵与爱米娜,上前顶替了他的位置。
统领崇明的话就是命令,即便克莱茵俩人不是那么听话,反而唯他命是从,在这种关头也希望他退后一点,不要再那么身先士卒。
纪纶泄气地藏进己方阵营内,凝聚在他身上的目光立刻少了大半。
其他阵营的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很多时候纪纶都和崇明绑定在一块,有崇明出现的地方都有他陪同一边。
有重要任务执行,纪纶也是当仁不让的那一位。
现在他不露面,说明革命军方面不想出头,其他阵营的压力顿时减轻不少。
这样他们就好撕开脸皮去争了。
“现在形势很明了了,这个地方是我们的领土,就该由我们掌管。”某个国家的代表率先发言。
金新月边境接壤的国家很多,刚好假教皇遗言中暗指的“失落之地”就是那个国家的领土。
无论按历史还是国际法论都是。
然而当时就有人笑,以前没见你们治理这块地方,现在跳出来说是自己的地盘,谁认。
“革命军统领,你们评评理!”
既希望裁判不下场,又希望裁判公平公正。
人前的崇明依然不动声色,未曾理会那个代表,也没有参与这场争论。
在这场争夺战中,主要有利的三方选手都在暗中观望。
跳脚跳得最欢的,反而是实力平平的那些小国。
直到一个男人出现,几句话暂停了这场闹剧。
“我说诸位,你们真的觉得这个时候争夺遗迹是最重要的吗。”
“你是谁?”
来人站在一群金新月本地人之前,白发苍苍年纪不小的模样,却精神矍铄,极有神气。
“遗迹不过是挑拨你们自相残杀的谎言罢了,诸位在这里争得你死我活,殊不知那可恨的优人正就近看着你们的热闹呢,哼,这样的方式,是那家伙最喜欢做的。”
老者无视质问他的无名人,炯炯目光犀利扫过在场的领袖们。
逡视到崇明时,老者别有深意道:“你觉得呢,小姑娘。”
崇明过度衰老的面貌一直让人误会了她的年纪,考虑到威严与影响力之类,革命军也没有着急澄清。
以至于外人都以为革命军的统领是位年过半百的Beta女人,实则崇明不过三十出头。
老者这么一叫,大伙听着都感到好笑。
“崇明深以为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崇明起身朝老者行礼,一个小辈的礼节。
“与优人打交道的经验,相信世界上不会再有谁比您更丰富,我相信您的所有推断和看法。不过我还是有个疑问,英雄王先生,您为什么还能留存于世呢?时隔半个世纪,按您的年纪和优人的基因病毒侵害程度,您应该……”
“你在大言不惭什么,小丫头,这种重要时刻,你在通过质疑我转移矛盾?”
“我没有这样的意思。”崇明遗憾收起探究欲,身后的捕食者首领发出一声轻笑。
纪纶好奇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打转,很快随着众人惊愕不敢置信的议论声渐大,脸色变得凝重。
这是一位曾经被人为掩藏在岁月长河中的英雄人物,随着崇明领导的革命军崛起,他的故事再度回归到世人耳中。
用传说评价他并不过分。
在历史中,他第一个举起反抗旗帜,领导反叛优人的行动。
正是因为他,才有了后来愈演愈烈的无数起义,白色革命军因而成形。
这般说,可能会被认为夸大其词,太过个人英雄主义。
可事实就是如此,有些人的份量之重,实在不可比拟。
比起这位英雄王,其他人都成了皓月下的萤辉,纪纶的祖爷爷祖奶奶就是如此。
如果不是侥幸留下血脉,又有祖母吟诵他们的事迹,现在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曾经也是反抗军的一员。
而英雄王的光荣事迹,即便经历各种打压,依旧通过各种方式流传在人们心中。
听说他精力非同一般的旺盛,自愈力堪比优人,不眠不休连战数日,还能找相好的亲热……
纪纶就不小心听过这样的传闻。
一场大战过后,英雄王留下的孩子就跟他的勋章一样多。
传闻优人研发的基因病毒,最早就是为了针对这位和他的孩子,后来才发现对其他机甲驾驶员也有奇效。
如今看着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活生生站在眼前,不知道其他人是否是如杜桑一般的激动钦佩,还是像上位者们一样,有感慨也有忌惮的五味杂陈。
纪纶心里生起的感觉,全然不似上述两种,隐隐约约,是更复杂的感觉。
似乎眼前人展现出来的气势风采,果真配得上“英雄王”的称号。
有崇明托底证明,他的存在毋庸置疑。
可又似乎,更希望他只是历史留下的一抹剪影,毋须如此真实,栩栩如生。
这样的想法实在大逆不道,在共抗优人复生的压力下,大多数人都像杜桑一般,激动着英雄王的回归。
纪纶垂眸低首,骤的听见一道醇厚低磁的声音力压群声,风轻云淡道:“你这般说,是想指认出我们中的卧底了。”
隔着如此多人,英雄王仿佛也清楚知道,顾容与是冲着他说的话。
顾容与没有如其他人一样尊敬他的态度。
英雄王冷笑一声,“你错了,不是卧底,乃是真正的幕后操纵者,一切罪孽的罪魁祸首,真正的祸乱源头。”
卧底是潜入敌人内部,埋伏做内应的人。
在英雄王嘴里,这样的罪名竟然还不够。
不明所以的人,听着英雄王道出当年的秘密。
原来优人之上的十二位执政官,还存在第十三位首席执政官。
祂是优人的母亲“弥赛亚”最宠爱的孩子,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与最完美的生命。
在那场最终战中,祂并未与其他执政官一样陨落,反而研得特殊技术,保存下了十二位兄弟姐妹的躯体,同时完善自己的存在,化身人类,隐藏在他们之间。
“你是说祂现在就在我们之中!!”
所有人吓了一跳,惊悚感油然而生。
别看这些日子各国都在配合革命军,将反优人方针贯彻到底。
看似坚定、团结,势不可挡。
可谁都清楚,和人类交手的还是人类。
如果是完美存在的优人,还是拥有超高智商和生命力的执政官,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还有那样的勇气与祂为敌。
在场唯一直面过优人的英雄王应该懂那种压迫感。
他轻蔑的冷哼,是料到他们紧张的反应,却不是嘲笑他们的胆小如鼠。
这样的恐惧,他看过太多。
早已习惯,不是所有人都拥有他这样的底气。
“那么,是谁?”帝国双璧希尔维特与雷蒙一起发话。
英雄王如同无视方才的无名人一般无视了他们,目光就这样落在华龙国阵营之首的Alpha。
人工智能创造的生命比人类完美,优人没有第二性别,也就没有信息素吸引这样的弱点。
顾容与是货真价实的Alpha,所有人都知道。
“妖言惑众!一派胡言!”红发Alpha顶着万众压力也要维护顾容与。
被指名到的人反而一派闲雅,掩唇好奇地问,“你认为我是一个优人?为什么呢?单从外表很难判断吧,是我的言行给了你判断依据?可是我并未见过你,你应该没有途径了解到我……”
他活像一个充满探索欲的科学家,自顾自说话,无视所有人,乃至英雄王本人。
纪纶本能感觉,这样的顾容与神似崇明有时做研究走火入魔的样子,另一面却感觉这样的顾容与很熟悉,
好像以前他就该习惯顾容与不为人知的一面。
“Raphael!”顾容与不为所动的轻视态度显然激怒了英雄王。
他喊出一个名字似的称呼,正面直对顾容与高喝,“你还要躲在这具躯体下多久,我都出来了,你还不敢露面吗!”
什么意思!
“他就是优人Raphael,Raphael的意识汇聚于他!”
纪纶大脑疯狂运转。
然而好像不需要他的思考辨认,几乎所有人都听信了英雄王的指控。
即便是半信半疑的人,也展开了围截。
他余光瞥到崇明,心里隐隐感到不对。
如果英雄王的话真的是胡言乱语,对优人研究最深的崇明不会是现在这个表情。
她的表情分明像是在预料之中,没有丝毫意外。
“你们革命军还不消灭他?这阵子不管是什么人有嫌疑,你们可都是严加打击啊。”
英雄王气势汹汹,崇明从容不迫。
“前辈言重了,我们革命军继承先辈意志,并非胡乱伤害无辜的恐.怖分子,没有充足证据,绝不会草菅人命,针对你的指控,我们现在顶多是对他进行缉捕以观后查。”
她给了个眼神,身后的人上前。
顾容与看着全副武装的人过来,依然是漫不经心的闲适,简直要显得傲慢了。
直到纪纶从犹豫不决的队伍后露出脸,顾容与目光闪烁一下,眼睫轻颤,慢慢垂落。
纪纶不顾其他人的阻拦,径直走到顾容与身边,“配合他们,只要调查清楚,你不会有事。”
顾容与挥手示意人退后,平心静气抬眼,目光牢牢锁定了他,“这是你私心给我的保证?”
纪纶避开了目光。
顾容与忽的起身,周围顿时骚动。
杜桑克莱茵等革命军成员枪口直指顾容与,凯文等下属不甘示弱。
在这样人心惶惶的时刻,顾容与两手一摊,语调轻扬,“你看,我连靠近你都不能了,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纪纶恍然从话音里察出一丝委屈,喝声让杜桑他们镇定后,话中也带出一点不甘,“我早说过不要小瞧我们,顾容与。”
世事反转让人唏嘘,彼此地位境遇陡然调换,谁也没料到。
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纪纶肃色急言喝令凯文他们放下武器,一边靠近顾容与,亲手抓住人。
顾容与乖乖举着双手给他,“如果没有今天的事……”
他一把抓过那双手,“那也不可能的。”
“怎么会呢……”温柔的语意未尽,手腕忽然被反手攥住。
随着顾容与莫名结束的一句话和突如其来的反抗,战斗一触即发。
装甲启动的光芒点亮四周,分不清哪方和哪方交战在一起。
顾容与抓住了他,却只是往怀里带了一下就推开了他。
他倒在地上,懵了一瞬爬起来,想也不想追向顾容与。
隐约身后崇明的声音在喊:“纪纶!回来!不要过去!纪纶!!”
他的队友、同伴也在叫他的名字。
他只顾得上叫一个人:“顾容与!回来!不要反抗!不要反抗!”
“纪纶!!”忽然听见,夹在华龙国阵营中的相雪秋一声呼唤,“那个人!!”
“里欧!”
他认出来了,联邦一区差点杀死他的狮子座星官,那个神秘独行者的忠实拥磊。
后者身份已确认无疑,那顾容与呢?
英雄王那意思,分明是说顾容与人类的身份有假。
可即便如此,顾容与作为人类的特征不会有假,某种程度上说,他比顾容与父母还明确顾容与的生理结构。
英雄王话里还指向顾容与的意识,难道存在另一个意识,即所谓神的意识主宰着顾容与?
那顾容与作为人的意识呢,何去何从?
里欧跟在顾容与身边,是代表顾容与就是联邦和金新月都出现过的独行者吗?
他一直在他身边?
不,不可能,顾容与备受瞩目,不可能独自离开华龙国这么远,他也没有那个时间。
意识……照英雄王所说,那就是两个身体,一个意识!?
不对,这样也不对,应该是身为顾容与的意识,还有优人Raphael的意识并存。
否则无法解释顾容与身上的种种奇怪之处。
那就像多重人格,有主人格和第二副人格的区别。
那么问题又来了。
是身为顾容与的人格受优人指示,还是从头到尾都是顾容与的演戏,一人分饰两角。
还是……最不可能的那个可能,二者都是他一人的意志。
砰!
枪响,止住所有纷飞杂乱思绪。
纪纶惊慌失措的眼神聚焦,定格在一副不敢置信的画面。
离他几步之外的男人呈奔向他的姿势,却被胸口汩汩流血的伤口止住了步伐。
纪纶突然全身失力,握不住的枪掉落,“不……”
不是这样,他分明瞄准的里欧!
下一秒,他跌进一个带血的胸膛,顾容与一点点流逝掉所有力气,却好像还有用不完的力量要把他抱进怀里。
他甚至没有力气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纪纶……记住……”
耳畔的一点耳语还未听够,有人将顾容与从他身上分离。
也不知道是哪一边的人。
他只觉耳鸣,天旋地转,视野所到之处,尽是灰暗。
所有人的声音画面都在扭曲放大,甚至形成回音,嘈杂混乱。
一切都让他疼痛,全身心针刺锤击的难受。
偏偏意识清醒,不能倒下。
他的注意力让他发现,混战中的所有人开始变得恐惧,凝重。
似乎……有一个可怕的存在出现了。
英雄王紧盯东方,眼底迸出炙热:“你还是那么年轻啊!”
“Raphael!”
真正的Raphael!
纪纶匆匆一瞥,将那个撤下装甲覆面露出的脸和顾容与对上。
这位优人行走人间的身份有很多,金新月的独行者,联邦的神秘人,一区区长,乃至教会的天秤座星官。
漫长的生命里,祂有足够的能力构建起身份,迷惑世人。
直至今日,祂才卸下面具,第一次面向世人,露出真容。
英雄王激动,其他人或惧或惊,不敢直视,纪纶所有心神却只停留在一人。
顾容与不是优人?
他们都错了?闹了一个乌龙?
他杀死了一个不该死的人?
他……杀死了自己的爱人。
第156章 新世界 竟然是隐隐约约的兴奋。
沙漠尘暴袭卷着一切。
不知多久, 漫天黄沙过去,留下一望无际的荒凉黄色地面。
斜月西斜,落日余晖炙烤的沙层下探出一只手。
凭借本能辨别方向, 发现地面的蛛丝马迹,她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疲倦饥渴不断侵袭,她忍耐着一切,渐渐忘了时间, 一脚陷进流沙,在死亡一般的窒息中失去意识。
意识苏醒后,她听到一阵发疯似的大笑, 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座地下仓库似的地方。
顺着疯笑声爬过去, 里面竟然是一场正在进行中的凶杀案。
被害者: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英雄王,此刻正被年轻的Alpha扼住喉咙。
“弗洛……斯特!你不能杀我…我是……我是你的……!!”
“我亲爱的父亲为什么不早点去死呢。”
男人随手丢垃圾一样, 把死人一扔, 沉浸在凶狠杀意中的眼神冷冷扫向女孩方向。
心中的嗜血欲.望丝毫未息,反而随着从小便想杀掉的家伙死去, 躁动不断膨胀。
毁灭, 杀戮, 直到摧毁一切。
可让他失望的是, 女孩看向他的目光除了一丝疲惫, 没有任何畏惧紧张和担忧。
他带着满身狂戾和累累伤痕靠近了她, 还在流血的手臂几乎碰到女孩时, 女孩的眼中才稍稍透露出一丝动容。
隐隐夹杂的, 还有微微不可见的羡意。
“真好, 你还想活下去。”
“弗洛斯特·威尔,”她说,“你愿意护送我一程吗。”
“我可不是什么会保护小公主的骑士, 小女孩。”
顶着欺诈师名头的男人,用湿漉漉的血手攥住了女孩细弱的脖颈,“你再当回我的人质,倒是不错。”
“好的,劫匪先生。”
身体一软,女孩彻底倒进面前人的怀里。
两个各自身受不同损伤,此刻像是在相拥的人背后,是无数冰冷的仪器和培养皿。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英雄王就是在这里抽取无数婴孩的生命,换得自己的长生。
弗洛斯特·威尔是那些孩子中最打不死,杀不了的存在-
凌晨时刻,沙漠边缘,朝阳静静照耀临时驻扎营地。
走到警卫处栅栏门的白发少年不禁错愕:“你还活着。”
女孩不觉冒犯的平淡,“是他送我回来的。”
瞥眼远处屹立的男人身影,纪纶转身示意:“跟我来。”
来到主帐外,奉命进去通报的人出来,通知让纪纶进去。
纪纶皱眉,还未发出质疑,相雪秋已经开口,“无碍,我再等等。”
她人生的七八年都在寻找崇明,确实不差再等这一会儿。
看着纪纶掀帘进账,相雪秋侧立一旁,不一会,里面的动静传出。
“你最近身体好些了吗,不要忘记吃药,保障好身体的健康,才能去谈其他。”
“我不想吃,老师,再多的药物也无法让我变回原来的样子,更不能……”
“这是我的失误,纪纶,我错误地判断你的症状为颅脑损伤性失忆,不知道那个里欧还拥有催眠的杰出技能。现在提这些也无用,纪纶,你不要受他影响,忘了自己的使命。”
“我也想如您所愿,老师,可是我……杀死了他。”
“你没有,他还活着,”属于女人的声音坚定无比,“你现在这副模样,果真是中了他的计你知道吗!”
“对不起老师,我现在听不进去你的话……雪秋还在外面等你,她一直都在找你。”
属于少年的声音再未响起。
女人的身影走出,环顾四周,除了警卫空无一人。
崇明也不想再召见人,她太忙了。
原来还有挚友学生帮忙分担,如今一朝变故,所有事都压在她一人肩上。
乌师偃叛变,朝闻道重伤昏迷,再失去一个可靠的纪纶辅助……优人Raphael的横空出世,给世界带来太多变故。
原本大好的局势首先逆转,然后是无数摇摆、反叛……
她看着英雄王在Raphael面前败下阵来,几句话的交锋,被剥下光鲜亮丽的外壳,暴露出丑陋的人性。
“人类的勇者,你畏惧死亡。”
“人类的劣根性,就是如此深埋在你的基因里……”
原来英雄王想要的,一直以来都和后人臆想的不同。
从领导民众反抗优人那刻生起的欲.望,并非任何所谓的为了大众的爱与自由平等之词。
那只是最纯粹、最原始的,□□对长生不老的追求,不甘老去与死亡的执念。
为了保持身体活性,他可以随意做人体实验,罔顾任何人的生命。
“让优人降临,改变这个烂透的世界。”
得知人类的英雄从来不是英雄,那一刻,不知多少人生起与乌师偃相同的念头。
反正世界不好更好,不如让优人来统治世界,后者还清心寡欲,没有私欲。
有备而来的优人展现出的军事力量,堪比降维打击。
于是在乌师偃率先叛变,射杀己方同伴,被朝闻道舍身挡下后,无数人追随模仿。
随之降临的,还有铺天盖地的沙尘暴。
得亏这势不可挡的自然灾厄,革命军逃过一劫,没有全军覆灭。
核心指挥部分开撤退,各自活动。
崇明作为总指挥,马不停蹄组织了新行动。
但这些暂时都与纪纶无关,没人在这个时候还会找他干活。
除了崇明没忍住骂了一句,“这个疯子。”
她说的顾容与。
故意调换身边的凯文和星官里欧,让纪纶杀死他,都是他的阴谋。
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让纪纶永远记住他。
崇明这样的心性,亦不能不气愤。
她最得力喜爱的学生,从那一天就被顾容与抢走了。
如此卑劣,无耻。
相雪秋找到医疗室时,纪纶就坐在疗养舱下的地上。
头顶透明的玻璃罩内,黑发男人静静漂浮在营养皿里,纪纶没敢抬头看一眼,也没敢离开一步。
相雪秋来到这里的短短几天,已从工作人员那里了解到,里面的这个男人并未完全失去生命体征。
当时纪纶那一枪正中心脏,原本是可以毙命的程度。
诡异的是顾容与强悍的自愈能力,完全超出人类应有的速度,愈合了伤口。
可同时,他又迟迟没有意识,呈现出脑死亡状态。
事情陷入僵局。
一个不醒的顾容与,无法证明他是优人,纪纶没有杀错人。
但其实,醒了的顾容与对革命军也无益。
对顾容与的处置一时成了悬案。
“你还好吗?”相雪秋不会安慰人,更谈不上多少说话艺术。
幸好此时的纪纶也不需要别人多说什么,他只要一个忠诚的倾听者。
“我相信他不是英雄王嘴里指控的那个罪人。”
“嗯。”
“他说过有些事,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
“可是博士曾经问过他一句话。”
“什么时候?”
“在她被人囚禁起来的时候。”
随崇明一起被关押在萨洛克无名荒野里的,还有贺维斯。
一个当今世上最优秀的机甲维修师。
当时纪纶帮助救国军参战分身乏术,迫切需要一个修缮机甲,减轻驾驶员压力。
顾容与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提前把人抓走,又在他率领救国军到来时把人留给了他。
原本看似矛盾的事,现在突然有了答案。
“是什么话?”
相雪秋原本更想问,你是不是想起了一切,有人进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你该走了,纪纶。”进来的竟然是老熟人,同为Z班的同学靳恩。
相雪秋在这里是见过虎嘉张力,很多昔日的Z班同学新阳校友。
在革命军对外扩招时,他们都陆续加入了进来。
可那应该不包括靳恩。
他的自由受限,本就不会被家里同意做这种事情。
何况现在的革命军势头大减,想再加入的人都得掂量一下,权衡利弊。
“家里自顾不暇,没空管我。”靳恩看出她不解,可也只是简单解释一句。
相雪秋点点头,也不深问。
大抵这些都是崇明的安排,她总是能预料到很多事情。
可惜,世事难为人力所改。
在崇明安排纪纶到华龙国境内接受保护,纪纶又坚持要带上疗养舱里的顾容与时,先锋小队刺杀的任务宣告失败。
优人Raphael安然无恙,小队全部牺牲。
无数骂名接踵而至。
这项行动,成功了他们是英雄,失败了,就要接受万夫所指。
被有心人煽动的民众跑来围堵革命军,质问他们为什么滥杀无辜。
在这种举步维艰的时候,还有人闯入营地,直奔医疗处而来。
自然,他们被轻松镇压。
汇聚各地高级尖兵的革命军只是拿普通民众没办法,还没弱到制服不了几个小贼的地步。
只是那领头的人是熟人,他们不好处理,把纪纶叫了来。
纪纶匆匆赶来,一眼看到红发的Alpha,紧接着是完好无损的疗养舱,忍不住松口气。
“把人送出去放了,赶紧把这里的东西整理好带走。”
“纪纶!”在警卫手中疯狂挣扎的青年不甘心质问,“你恢复记忆了,你恢复记忆了对不对!”
“你怎么敢!你怎么能做到这么狠心!”
“你回头看看他啊!!!”
纪纶置若罔闻。
曾经他独自去见盛昊焱,却从头到尾没有正面多看他一眼,怕自己眼里抑制不住的憎恶被发现。
如今他不敢正面看一眼顾容与,又是因为什么呢。
别人不敢问,他也不想去深思。
眼见凯文闹出来的动静把其他人都吸引了过来,暴动的人群冲着警卫队就是一顿喝骂和投掷。
纪纶推开让他躲起来的队友,站到人群之前。
“我知道你们在愤怒什么,你们觉得我杀错了人,不再是那个主持正义的白龙!”
在一阵嘈杂抗议声中,他清晰而坚定道:“顾容与确实不是优人,我们判断失误——”
“但谁说顾容与就和优人没关系。”
“你还想给别人泼污水!是不是和优人有染不就你们一句话的事吗!”
纪纶转头看到匆匆带人来解围的崇明,深吸口气。
“名为顾容与的这具躯体的意识……来自优人首席执政官!顾容与是对自己背叛人类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但那个主意识寄居在他的身体里,对他的一切了若指掌!”
“他们就像两个主副人格,主人格居于主导地位,副人格只是他的附庸和被掌控者!”
“你们觉得我没有证据……”他扬手示意,一个人被带上来。
纪纶举枪,指向装着顾容与的疗养舱,“里欧,来吧,请你证明一下。”
虔诚的信徒丝毫无惧看着他,直到纪纶再度开口。
“我们的行动是宣告失败,可你这位一直跟随在祂身边,形影不离的圣徒都被我们抓获,是不是说明我们已经对他造成了一些威胁呢?”
“祂受伤了吧,那具属于天秤座的身体容器?”
里欧心里一动,完美无缺的防御外表仿佛暴露一丝裂痕。
“我们远比你们所想的了解祂的存在,里欧。你觉得,那个金属的机械外壳身体一旦损毁,再失去顾容与这个容器,祂还有容身之所吗?”
“不!”裂痕放大,坍塌,“我承认!我承认!”
看着他一点点放下手里的枪,方寸大乱的星官才慢慢恢复平静。
“这也行啊?”迫不及待跑回老家发现已无容身之地,又灰溜溜跑回来投靠纪纶的宋礼吃惊感叹。
傅静一给他一肘子,让他闭嘴。
他们就是因为纪纶的态度,才没把顾容与推出来解释真相。
眼下误会的人把臭鸡蛋烂菜叶子都丢到了自己同伴身上,再私心作祟的人也不能坐视不理。
纪纶顺利把炮火吸引到自己这里。
只是……他能好受吗。
崇明赞扬他应付得当时,纪纶一言不发。
一个人走出去几步,他忽然瘫倒在地,其他人试图扶起他,他不断软下去。
没办法,大家只能合力抬起他,把他送回房间。
可安静不到一会,里面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把门外不放心留下来等候的朋友们都引了进去。
混乱中,有人抱起跌在地上的他,语音轻柔安抚,“放轻松,纪纶,你已经做的很好,不用再害怕,你是我们的英雄。”
“朝老师……”
被乌师偃打伤后,一直躺在重症监护室的朝闻道都强撑着出来看望他了。
纪纶自觉不该再那么软弱下去。
可是没有办法,在外人面前冷静理性又可靠的白龙,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所有气力。
他甚至连想喝杯水都拿不住杯子。
“坚强点,所有人都看着你。”大家早就在他喊老师前就出去了。
朝闻道意思是说,大家都在指望着他,他都知道。
可是他……
“朝老师,我……”
他不想做这样的英雄。
朝闻道紧紧揽着怀里痛哭流涕的人,断掉的双腿隐隐作痛。
“没关系,不想坚持下去也没关系。”
还有他在,还有这么多人在。
责任本就不该压在他一个人肩上。
门口,僵立了许久的崇明面无表情宣布:“继续转移。”
有人迟疑,有人反对,全部被统领的强势镇压了回去。
靳恩领导的小队带着纪纶,坚定不移踏上回国之路。
剩下的其他人好比留守前线的战士,要与所有敌军炮火作抗争。
然而,敌人来势汹汹,以一种所有人未料的方式,强势向世界侵袭。
优人Raphael公然在电视上宣告自己的存在。
每个人打开电视或者电子屏幕都能看到,那个金发俊美,冷酷而慈悲,让所有人不能直视的完美存在。
他彬彬有礼,声音动听,语言极尽诱惑。
他向人类宣布,每个人都可以加入iu联邦,共建美好未来,成为新世界的一部分。
行军路上的革命军们看得目瞪口呆。
依稀、似乎,此情此景,不久前刚刚上演。
那时候,革命军如日中天,一切与优人有关的人事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不到数月,形势颠倒。
变化迅速得让人眩晕。
夹在转移队伍中的相雪秋,回头看向从睡袋中坐起的少年。
他裹着毯子,双手紧攥,表情不是如其他队友的惶然不安。
他很平静,有一瞬间让相雪秋仿佛看到了两年前的纪纶。
那时候的她还很恐惧,从图书馆女人坠楼真相背后,她窥探了一个如此恐怖的存在。
那个存在,可以左右他人意志,动摇再坚定不过的思想。
可当她把这个存在描绘给纪纶后,纪纶眼里生起的……竟然是隐隐约约的兴奋。
第157章 顾存今 知道这个地方的,除了顾容与,……
黑夜深沉, 古老的城门隔绝了外界纷扰,黎王城一片静谧祥和。
小门从里打开时,守卫喝道:“你是谁?宵禁不得进城!”
他明知故问。
被夜色与斗篷笼罩的人不说能辨认得多清晰, 但那独一无二的发色眼瞳,全世界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不得无礼,纪先生,和您的人一起进来吧, ”随后走出的老人喝退守卫,温雅有礼邀请道,“顾先生已经在府邸等候。”
“有劳。”纪纶摘下兜帽, 身后的靳恩一行人紧紧跟随在侧。
对守卫那样的态度, 他们显然已经习惯。
一周前金发优人模仿崇明在全世界的露面,让潜伏的教会信徒卷土重来, 甚至吸引了更多狂热信徒追随臣服。
其中尤以海洋对面的iu联邦拥护声最高。
联邦环境本就畸形, 高层热爱制造偶像明星凝聚人心,在背后掌控洗脑民众。
优人一露相, 仅一张脸就足够直接斩获大批人心, 更别提那片土壤滋养长大的人, 各种激进精英主义和反社会份子。
他们的狂热追捧, 足以发展壮大一个原本势微的教会。
早先隐藏身份控制着联邦一区的优人, 如今已跟全联邦统领无异。
而有了一个国家的资源, 祂已足够与革命军对峙打擂台。
种种曾经崇明用在教会的手段, 一周内被如数复制奉还。
革命军现在的名声很差, 那些对历史与优人真相一知半解的人被别有用心利用, 进而导致更多无知的民众对革命军产生误会。
很多人已视他们为恐怖分子,革命军陷入举步维艰之地。
纪纶来黎王城这一路,受过许多辱骂, 也遭遇多次袭击。
幸而身边的靳恩宋礼,还有曾经Z班的友人虎嘉张力他们作为特别小队,一路护持。
此外一踏上华龙国领土,龙组的天童与羲和他们就提出要过来保护他,被他拒绝。
这种时候,他反而更希望龙组跟在家人身边,他才能更放心。
他相信黎王城并不危险,这里……这里是顾容与的家。
顾公馆中心庭院清雅幽静,管家带路到门口后,他被要求一个人进去。
里面顾存今清冷的背影,正轻声安抚着另一个温婉背影在佣人照顾下离开。
男人回身看向纪纶的目光,平静而冷淡。
“顾城主。”纪纶开门见山,并不客套,他知道顾存今应该不会想浪费那么多时间应付他。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个字他连宣之于口都不敢。
可顾存今转眼就说出来了,“一个优人,死就死了,有什么好费解。”
“你早知道他身份有疑!”
他疾步走近顾存今,又在他冷锐的气势下停步。
那一瞬间,真让他仿佛看到了顾容与。
两个人容貌气质明明那么相近。
他深呼吸一口气,“顾城主,你都知道什么,请都告诉我。”
一个试图控制一切,掌控欲爆棚的人,他相信他不会是一个主动寻死,为道殉身的人。
“要从什么时候就意识到了呢?”顾存今冷冷轻呵一声,说道,“大概是他生下来后不久吧。”
那时候,他的妻子刚刚诞下一个死婴,这让他们夫妻二人都痛不欲生。
长久的苦难早已让妻子精神异常,那个孩子原本是她对未来所有的美好期盼。
顾存今为妻子生而生,妻子的痛苦就是他的痛苦。
可起死回生,是他这个城主也做不到的事情。
他避开妻子,抱着那个小小的尸体,一个人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一个人跟他说,我可以给你一个孩子。
“也许是我那时还太年轻,竟然天真地相信了他的话。”多年后的今天,顾存今自嘲一笑。
“祂再来的那天,我依然没有举报。”
原本这样形迹可疑的存在,应该立刻上报中央逮捕。
作为拥有百年历史传承的城主,他顾存今对优人的可怕一清二楚。
可也正因为清楚,他对那个神秘人多了几分期待。
也许优人的技术会有办法呢?
然而妻子的反应,让他彻底绝望。
她神志不清,依然拒绝拥抱他带来的那个孩子,仿佛天性让她知道,这不是她的亲生孩子,他有问题。
没有办法,顾存今只能把孩子抱走,不久后另寻了一个被遗弃的婴儿交给妻子抚养,聊以寄托。
后来这个孩子被取名重胤,一直待在顾家被养大。
“那个时候我就应该知道,有问题的是那个东西,不是我的妻子。”
“我应该在那天就处理了他。”
纪纶心脏都在被揪紧似的痛。
一念之差让顾存今留下了那个孩子,随后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
三天之内,才婴儿大的身体几乎见风就长,迅速长成了三岁多大的模样。
优人的技术确实先进,先进神奇到能让后代幼崽跳过最难抚养的时期,快进到可以说话学习的阶段。
“我把他放在地下室,只让人隔门送水和食物,不许任何人见到他,整整三年。”
“他当时已经是有思维和意识的人?”纪纶哽咽了一下。
“是,很难让人理解的强大精神,在那样的情况下,正常人类已经疯了……可三年后我放出来的怪物,依然清醒理智。”
他似乎从睁开眼就在学习看到的一切,三年里的禁闭,依然不能组织他吸收外界的一切信息。
他在迅速成长,壮大,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
顾存今意识到这点,可他已经无法阻止。
小小的怪物善于趋利避害,学会了动用所有语言说服他留下自己。
顾存今很了解历史。
他知道拥有堪比计算机完美大脑的优人,拥有兼顾处理信息和人类感性思维的超强能力,他们的统治一度是坚固无缺的堡垒。
直到人类发现了他们的一个细小缺陷——优人不会撒谎。
研究优人历史的专家普遍认为,这是战争胜利的关键。
人类天生会撒谎,人类就有了计谋。
人类可以欺骗他们,而优人不能欺骗。
这是制造他们时,他们的母亲弥赛亚植入的法则。
小怪物确实不会欺骗,但他抓住了顾存今的命脉,提出让自己去安抚他的妻子,他会是一个好孩子。
顾存今嘱咐他演戏,要表现得像个平常孩子的智商。
小顾容与不会撒谎,但他学习很快,他还拥有与父母相似的容貌。
一见到他,妻子的抵触果然没有当年深。
比起已经被送走的木讷重胤,更显得伶俐懂事的那个获得的关注无疑更多。
那时女人对待小顾容与的态度也确实像一个母亲,充满慈爱。
直到顾存今发现,她一直暗中在寻找之前的孩子重胤。
“为什么?”小顾容与仿佛一个无情的发问机器,对此抱有深刻探索欲。
他敏锐发觉母亲对他的态度,也直白坦荡问出。
“明明我才是继承你们基因的孩子,你却更想要他,难道遗传基因的控制还抵抗不了你养育他一年的感情?胜不过你们在一起的一年时间所建立的联系?”
女人剧烈的反应,让他压下了余下所有的疑问,未再道出。
可疑惑仍然压在心头,他试着自行探索理解,意图弄懂别人的想法。
再见女人时,他说:“你好,我的母亲,这段时间我仍在思考那个问题。也许是我走入了误区,你一直所介意的,不是介意我们夺走了那个孩子,当然也许也有这部分因素,但更多的原因是来自对自己丈夫的怀疑。”
“你从一开始就在怀疑那个孩子的身份,当怀疑逐渐成真,你已经产生了怨恨,你怨他对你隐瞒这一切,可你不敢表现这种想法,你只能隐藏,进而传递于他人身上。真是奇妙,这种情绪竟然能强过你基因里刻下的母性。”
就是这一次,她伤害了小顾容与。
来阻止的顾存今发出警告,“不要再刺激你的母亲了。”
敏锐的怪物迅速抬头,他意识到,“也就是说,你知道你和母亲之间的问题在哪。”
“可是为什么?你们知道彼此的心结,却互相不愿解释,这明明是可以说开的事情?”
这些年,因为他那个自私的决定,顾存今与妻子之间如有天堑,难以靠近。
顾存今不曾想,他以为的没有感情的怪物,竟然如此善于发现这种细微的人际关系。
这份破裂的关系被他小心掩藏,从未让身边人意识到。
他不愿意因此让别人轻视了妻子。
他更意识到,小怪物已经变成了一个丑陋的人。
“你现在要学的,不是像个好奇宝宝一样探究世界的问题,而是不再用言语伤害身边的人。”
第二次再见妻子说的话,分明是在报复,怪物竟然拥有了丑陋的人性。
可更分明的,是他竟然在教导怪物为人。
纪纶深望眼顾存今,眼前似乎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蹒跚学步。
【他曾经不像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观察适应这个世界。】
双眸重重闭上,纪纶再睁眼,眼底已一片清明。
“私人问题结束,值此危机,我需要明晰你对优人的态度,代表革命军。”
闻言顾存今肃色更深,品着红茶良久未曾搭理他。
纪纶知道自己的份量在他那不值一提,不如说,换崇明茂德他们来,顾存今依然会不屑一顾。
他有高傲的资本。
顾家人治理黎王城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
曾经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战争年代,这个民族岌岌可危,随时面临外敌的文化和领土入侵。
第一任城主和其他九位伟人励志扶危济困,延续民族命脉,保留最后一片乐土,奔赴各地建立了十大王城。
在全球受核污染土地异化的情况下,为整个国家留下了可耕种的土地。
这种伟大,岂是华雄蓝兰那类人能理解的。
纪纶窥探到顾存今的想法,他故意问:“比起优人,你反而更讨厌人类吗?可如此,不是更违背先辈的志愿,玷污了他们创造的荣光?”
“别跟我提先辈。”顾存今道,“你还没这个资格跟我谈论这两个字。”
“志愿?荣光?呵,每一任城主都在顾家经过严格教育和选拔,担负着天下为公,济世救人的使命,兢兢业业,不敢松懈,唯恐有辱先辈荣光。”
“两战时期,我们顾家为了保卫城墙牺牲了多少代城主?第二代城主的时候,顾家最优秀的继承人战死了,便由他的庶弟继任,庶子牺牲了,便有儿辈顶上,儿辈死光了,不满十岁的孙辈走上城墙。”
“优人统治的半个世纪里,那一代的顾家人周旋在优人之间,依旧竭力保护这座城市。”
可是优人战败后,他们保护的子民却做了什么呢。
他们背叛了顾家。
顾家人被认定为内奸、卖国贼,是摇尾乞怜的懦夫。
他们被赶出了城主府,倍受侮辱。
人们说,他们不需要统治,不需要一个顾家高高在上凌驾于他们头上。
可是看看优人落幕后的那十多年,他们把黎王城祸害成了什么样子?
顾家千辛万苦在优人统治下保存的城墙、艺术品、典籍……全毁了,黎王城的发展一蹶不振,远远落后其他王城。
“最后,他们只能把我请进城主府。”
轻轻摇晃着红茶杯的顾存今肃雅矜贵,丝毫看不出从小流落街头,艰难乞生的影子。
纪纶看着他:“你是在害怕吗?害怕外面那些人民的力量?因为顾家先辈们拼命周旋才能讨好的优人,却在人民的起义反抗下落荒而逃。”
他的眼神坚定而犀利:“我深读过关于黎王城的史书和记载,顾家的历史确实令人惊叹,顾家人的精神也着实可贵,但是在时间的洪流演变中,你们的继承或许已经变质。”
不可否认顾家在那段黑暗岁月里的付出,可不能忽视的,还有他们对普通民众造成的伤害。
“你们守护的是这座城,不是生活在这座古老城市里的个体的人。为了黎王城的发展,你们看不到一个人的幸福,只有为了大局可以牺牲的个人。”
纪纶忽然能理解祖母为什么说,不要背负先辈的荣光,那是荣誉也是负担。
“也许很讽刺的是,那些优人都已经在反思自己的失败,深入万千平民中去了解、思考他们的想法,您却没有去想过民众需要的是什么。”
顾存今太高傲了,被误会和欺凌的十年里不曾折断的脊背,到现在也不曾弯下去,和黎王城的人民处于一个高度看看这个世界。
顾存今想到这些年优人暗中做的那些小动作,阖眼许久无言,“也许……”
沉重的寂静中,忽而响起老管家压抑的哭嚎:“先生……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
一直全心全意伺候他的忠仆,从来不知道他的主子原来是如此看待他这等人的。
纪纶再出来时,仍由来时的老管家带出。
一行人被安排在别院休息,正当他以为自己会被草草安排一处地方打发了时,管家提出,“您想看看小少爷住过的地方吗?”
地下室,纪纶脑回路猛然跳出这个名词,下一刻管家果然带他去的也是这个地方,而非顾容与后来居住的院落。
地下室阴暗寒凉,原本应该简陋不堪的模样,毕竟顾容与一开始是不受欢迎的。
纪纶却发现,这里新被收拾过。
一些相册书籍还有年代感的小物件更是说明,这里一直都有人居住着。
他还在床边最近的书柜匣子里发现,一条被他弃之如履的宝石项链。
曾经顾容与在晋王城想把它送给他。
他细细扫量整个地下室,发觉顾容与人生的所有珍宝似乎都集中在这里。
可他却想不明白为什么。
明明应该是最讳莫如深,避之不及排斥的阴影之地,竟被顾容与小心呵护着。
与他一起进来的相雪秋最擅长从周边环境抽丝剥茧,提取有效信息,此刻也揣透不出想法。
“我果然不适应这种人。”她难得吐露一句情绪化的话,当即退出。
纪纶一个人在地下室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其他人来找,温暖的小床上纪纶缓缓睁开眼帘。
相雪秋忽然出声:“声音。”
“声音。”纪纶说道。
漫长而沉默的一段时间过去,其余人面面相觑,希望他们能解惑一二。
却看着他们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许久无言。
很久后,呆立的相雪秋似乎在全身颤抖,缓缓吐出几个音节,“他真是……”
辞别顾家时,顾存今避而不见。
宋礼出了门就道,“这算啥?一点礼貌不讲?那一开始就别让我们进门呗!”
靳恩最近在学着普通人的人际往来,试图分析出别人的七情六欲,对纪纶说道:“他愿意见你,是不是代表他对顾容与是有感情的?”
所以才会爱屋及乌,包容接纳儿子喜欢的人。
哪怕那个人杀了自己的儿子。
纪纶昨晚从顾存今那里了解到的一切,按要求都不能隐瞒,必须及时汇报上去。
对于顾存今父子的关系,靳恩他们自然也是知情的。
纪纶闻言脸色冷而淡,“不,正是因为没有感情。”
没有感情才会见他这个侩子手,平淡地和他谈论顾容与的一切。
踏出城门的纪纶,回首眺望乌云压城的顾公馆一角,想起顾存今说顾容与有了丑陋的人性那话。
可他难道不知道吗,顾容与第二次对母亲说的那番话,是嫉妒母亲对别人的看重,怨她对自己的忽视。
后来,顾容与再对顾存今的那番分析,分明本意是想让父母和解。
挑出了伤口里的沙砾,伤口才能愈合,只是愈合前的挑破实在残忍。
顾存今不愿接受,依然用原来看待怪物的目光去剖析顾容与。
于是怪物皮下那种种柔软的人性,犹如那片被紧闭隐藏的地下室,深埋于地底。
“至少他愿意告诉你这个地下室呢?”虎嘉一贯宽容,看人都往好的方面想。
纪纶不置可否,只是说起另一个名字,“因为他知道,一直防着他的父亲,一定不会忽略放过这个地方的监视检查。”
所以,只有在顾存今的势力范围之内,地下室是安全可信任的。
这才能等来他的到访,还有……另一个“人”的光顾。
迎着呼啸的北风,众人齐刷刷抬头仰望天空,眼底泛起心悸怵意。
一艘众人从未见过的先进飞艇,降临在古老城池上空。
知道这个地方的,除了顾容与,还有祂。
第158章 云上伊甸 冲上云霄!没关系,我们会赢……
王城被攻破了。
这是特殊含义的攻破。
在领空限制保护下的王城, 原本应该所有电子仪器都失效,任何大型科技都无法侵入。
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虽然有部分腐朽落后,但在保存己身, 赓续文脉方面绝对深谙其道。
队伍里大半是华龙国人,他们能坚持到现在的最大底气就是十大王城。
可现在,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
悬浮在上空的巨大飞艇,压得所有人心里坠沉, 无声的压抑笼上心头。
宋礼又哭又笑:“让他拒绝我的合作!还以为有资本跟那种家伙谈条件呢!”
革命军一宣布优人存在,他第一时间就找上了宋如风,甚至带上了张力。
当即被拒绝, 麻溜被赶了出来。
宋如风没给他们一句冠冕堂皇的理由, 宋礼也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就是习惯明哲保身,想再观望局势, 得到最多的利益。
即使是顾容与的“死亡传闻”闹得沸沸扬扬, 也没让他回心转意一分。
宋礼渐渐收了声,张立黯淡了目光。
这种时候, 正应该领袖站出来鼓舞士气, 纪纶作为领队该是当仁不让。
可纪纶还是那样的眼神, 静静仰望天空的可怖存在, 无悲无喜下浸染了一丝莫名情绪。
相雪秋敏锐发现, 提醒其他人, “他似乎有一种直觉。”
别人问是什么直觉时, 她又闭不言, 只说一定要派人保护在纪纶身边。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会做的。”宋礼无语。
“你现在这么坦诚的吗。”来接引他们小队的傅静一故意打趣, “看不出来你这么在乎纪纶啊。”
她从梅兰王国回来就被调回萨洛克,在中央司令部茂德那里任职。
革命军起事后被特派过来帮忙,现在也同样肩负重任, 担任着崇明的机要秘书。
双方接上头,暂时还回不到大部队那,来自天上的监视与侵袭无处不在。
他们小心游走在边境王城的原始大荒林里,试图从西南方向穿梭进入萨洛克国境,再绕回金新月的驻地。
路程是远了点,可眼下的形势,他们人单力薄,敌人又来势汹汹,再谨慎也不为过。
那艘飞艇降临不久虽然很快被华龙国官方警告击退,但危机感依然如影随形,仿佛危险一直萦绕在他们头顶。
队伍里好几个小的被整得不耐烦,全天24小时高度戒备真不是人能熬得住的。
本来脾气最暴躁的宋礼此刻展现出非同一般的气性,“淡定,那些见不得人的家伙就磨咱们呢。”
在梅兰王国的海底潜伏那么久,他也是练出来了。
与之相同的还有虎嘉张立他们,经过欺诈师当年变态的追捕,这点经历都算小意思了。
“要不今天我们几个先值守一晚上,让其他人多休息一会儿?”虎嘉跟傅静一商量,后者又问过靳恩意思,得到点头认同。
纪纶一直裹着披风待在队伍后面,没人主持大局,算半个归国小队副领队的靳恩只能接过大任。
他指挥确也得当,一路安排得井井有条。
此前不分批轮次是提防敌人实力,几番短暂交锋下来,对方讨不到好,他们也没占到便宜。
而且靳恩隐约有种直觉,似乎这股潜入华龙国的势力势在必得,非要把他们拿下不可。
他将顾虑一说,其他人恨得直骂人。
“我们杀了他们全家还是灭了他们祖宗,非追着我们不放。”
“真讨厌,还以为在黎王城整那一出阵仗是要搞嘛大动作,合着尽骚扰我们来了。”
“偷偷摸摸的搞偷袭算什么人,有本事出来面对面跟我们干一架啊!”
“欸饭可以乱吃……”
“他们是冲我来的。”
宋礼:“我似乎听到了句很恐怖的话。”
相雪秋颔首证明他没听错。
靠在树干上的纪纶淡淡陈述的语气,蹙眉沉思的模样引得大家后背一片发凉。
“那还休息什么,赶紧赶路,走走走,跑起来。”
“我现在就联系人过来支援。”
转眼安静的队伍又热闹起来,无人在意纪纶的那一句提醒,仿佛那是一句自大之词。
又似乎他们都清楚,却不在乎。
纪纶仰头看着密林暗下来的一角天空,呼出一口寒气。
让那位优人大费周章抓捕他,听起来确实可笑。
放眼整个革命军,年轻一辈杜桑的勇毅无人能敌,虎嘉克莱茵后来居上。
前辈里,雷迪纳斯的号召力无与伦比。
更别说崇明茂德本身的魅力与影响力之大,都足以让优人视他们为眼中刺,不除不快。
跟他们一比,纪纶显得是又弱又菜,近来体质的缺陷暴露无遗,很少上战场不提,名声也因为顾容与那事大跌。
以他现在仿佛被边缘化的地位来说,优人怎么也不该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班长。”
相雪秋踏着满地落叶走近,她的称呼提醒着属于他的责任。
纪纶眼底一痛,默默攥紧了她手腕,“没必要。”
他们跟打哑迷一样,周围人听得云里雾里,正纳闷,忽然一个个全戒备起来。
盯着雪林深处迈出的高大身影,他们突然明白,一路以来被一双眼睛盯住的瘆人感从何而来。
优人,是优人Raphael亲自出动-
漫天雪花纷纷扬扬落下,踩在雪地上的每一步都艰难吃力,簌簌踏雪声随时都在暴露行踪。
他们却不敢停下脚步。
大雪能掩盖足迹,无法遮蔽他们身上的热量。
互相搀扶的几个人一刻不敢歇,在夜色消逝的前一刻冲出密林。
“雪秋!”
旷地上女孩吃惊睁大的瞳孔,倒映了他飞出去的身体。
身体贴地滚落数圈,停在一处坚硬的石块前。
他喷出一口血,忍耐着胸腔遭受撞击的疼痛,贴着满地白雪,睁开了染血的眼睑。
他看到晨雾萧瑟,冷寂的白桦林后,乌师偃嘴里叼着烟,慢慢吐出一圈烟圈。
几道人影合拢包围过来,又从中分开,走出一道披风身影,慢条斯理靠近了他。
机械感的手指抚摸过他脸颊,冰冷生硬,掀起一阵难抑的颤栗。
“别、碰、我……”
他看着那个优人殷红的双眸,带着满心的憎恨。
不管怎样,要让他和相雪秋中的一个人活下来,求求了。
没必要搭上其他人的性命,只为了护住他一个人。
“大人只是来取回他的东西,你们未免太过无礼。”
还是迟了,大家……为什么要折返-
“呜呜呜纪纶……”
房间里,青年费力地睁开眼睛,“哭什么,米娅,我还没死。”
“他真的醒了吗!纪纶!!”两个少年身形跑着推开病房门,一下挤到床边,把几个哭哭啼啼的小孩都撞开了。
纪纶全部认出了人,还是一个个叫过去,“克莱茵,爱米娜,还有米娅……大家,都还活着。”
真好,都没有出事,像做梦一样。
自萨洛克分别,他还是第一次再见米娅。
没想到两个他乡之人会在梅兰王国重逢,对方已然是位优秀的护士。
据米娅说,是他来自联邦的老朋友,也就是克莱茵与爱米娜所在的小队当时强烈要求支援他们,这才能比其他人先赶到,从优人手中救出了他们。
纪纶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身边的人更没想到。
因而一个个围着他,全舍不得离开。
还是他狠下心,把人全赶了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他需要时间消化昏迷这一周内发生的事情。
首先并非所有人都没事。
为了拯救他,原先的小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可明明……他提醒过,在他和相雪秋之间,保住相雪秋足以。
对方冲他而来,必然会放松对其余人的追捕。
抱着膝盖蜷缩在病床上的人难言悲痛。
独自消化许久,下床来到阳台上,打量这段时间发生的第二件事情。
一座城池静静漂浮在天空之上。
听说,全球各地的人都能从不同角度看到它。
它在两天前出现,通过某种技术实现对它海市蜃楼的复现。
而它的原型,是优人的最后一个基地,传说中的失落之地,神秘而美丽的伊甸园。
“优人就在上面,还有祂的十二个兄弟姐妹。”不知不觉崇明来到他身边。
谁知道呢,那流传在晋王城的普通童谣,竟然深藏了这样的机密。
“窗外的夜莺已不再啼叫
我看见两只鱼儿在云上飞
白桦林留下没有名字的爱情与生命
年轻的人们啊
在水中找到了永远的家……”
远处海天一线的水平面,分不清天空还是海洋的倒影,鱼儿像在云层中飞,人好似行走在水与天空之间。
仿佛镜象颠倒的世界,如梦似幻。
纪纶耳边仿佛响起当年新阳夜袭听到的歌声,眼前同时出现了一双金光灿灿的眼睛。
可他没有时间缅怀和难过。
想起那只抚过他脸颊,最终探向他脖颈的手,抬头再看那盛大的天空之城,他知道自己没有守卫好自己,再次失去先机。
绝望与自疚再次袭上心头。
“老师,那条项链……”他几乎咬牙切齿了。
崇明反而从容,“谁敢相信呢,那么重要的东西,祂竟然一直放在你身上。”
所以也不必自责,你弄丢了六芒星项链,唯一可以指引那座云上之城方位的钥匙。
纪纶听懂了她的宽慰。
眼下优人故意让所有人看到“伊甸园”,或诱惑或震慑,都对他们不利。
沉浸在过去的错误与失败之中不可取,他们只能向前走,继续走。
崇明决定尽快组建一支敢死队,对伊甸园发动袭击。
她怀疑优人Raphael最近的沉寂,是在研究对余下十二个执政官的复活。
当年所有优人都被摧毁,唯独那十三位的尸体不知所踪。
优人有那样杰出的意识独立之法,想必复活几个执政官也不是难事。
纪纶立刻想到他收集的那几个十字架,此刻只怕全在优人手中无疑。
毫不犹豫举手报名,参加敢死队的选拔考试。
作为第一负责人的崇明瞥了他眼,让他驾驶白龙号出去执行一项任务再说。
她的眼神仿佛预见了一切。
只是一个对敌小任务,他在驾驶舱内身体就先撑不住吐了血,紧接着意识涣散,不断想起过去的记忆。
乃至儿时遇到优人Raphael的画面,都一幕幕浮现眼前。
他想不通祂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他只是祂观察这人间实验样品的一部分数据,后来的几次相遇又为什么要救助他。
尤其是在iu联邦那次,如果不是祂先杀了一区区长,他肯定走不出那座迷宫,葬身在里头也说不定。
在白龙号失去控制,跌落在地,被人冲出来质问他都保护了什么之际,他慌张地指挥白龙号腾起,下一秒坠落在无尽深海中。
黑暗与孤寂一起深深包围了他,而他徜徉其中,不知岁月难捱,不管世界艰难。
浑噩中,恍惚听见一道声音,那好像是母亲的呼唤,穿透天空深海的阻隔,直达心灵深处。
他被机甲脑神经系统扩大的神识,陡然多出一段摇篮里婴儿的记忆。
如此温暖,可爱,洗涤了所有痛苦。
“哥!”
原来不是假象,真的有人在呼唤他。
岸边祖母蹒跚的身影慢慢靠近,纪灵抹着眼睛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竟真被她挤出来了,“哥,我们回家吃饭吧。”
纪筠方琴含泪的眼睛不错眼凝望着他,在他朝他们伸出手时,及时扶住了他。
革命军一行人淋着雨在基地等他,纪纶还是第一次见茂德这么生气。
现下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梅兰王国,多少国家想转移人口财富过来,寻求深渊系统的保护。
可茂德不是那种藏着躲着胆小怕死的人,他身先士卒,一直坚守在最危险的萨洛克阵地。
如果不是他今天闹这一出,茂德也不可能出现在这。
如今茂德第一个开口,训斥他的失踪逃避,指出他的犯错。
“我知道你心里还不服气,可我今日不说你,下次牺牲的就是你,又岂止今天一项任务的失败。”
“你该好好再看看我给你的那几本选集了,什么是客观存在,什么是唯物主义,意识一旦脱离□□存在那就是独立的个体……”
如数听在心里的纪纶,不知为何熨帖万分,仿佛全身都热乎起来。
一旁的崇明最后才说话,淡淡道:“罢了,从现在开始,你不得再使用机甲。”
“不!”从得到白龙后,就感觉有了依靠,哪怕白龙被首都扣押时,他也深知自己是有联系的,他是强大的。
“老师,博士?首领?”一叠声唤人,希望崇明回心转意,收回成命。
崇明有关闭机甲的权限,如果她执意,谁也不能驾驶机甲。
他已经无法使用装甲,再失去白龙号,再没有比他更弱的废物。
然而,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次冲锋。
看着仪器冰冷的数据跳出来,任务裁判员露出古怪的神情。
“我也许很难再支撑起机甲所需的能量,再难驾驶它飞翔一次,可这次飞上天空不需要机甲不是吗?”
崇明和几个统领冷静地思考着,面色动容的朝闻道坐在轮椅里,正欲开口,克莱茵与爱米娜冲进来。
“不行,换我,换其他人,谁都可以,你不行! "克莱茵的偏爱表现得很明显。
宋礼不清楚他们这帮联邦来的家伙跟纪纶有何生死交情,也能看出他们对纪纶的看重在乎。
在乎到可以无视队规集体,也要保他周全。
真是一群任性自以为是的臭屁家伙。
宋礼嘀咕,“跟谁没有一段特别冒险经历一样。”
傅静一强忍发笑。
再严肃的场合,碰上宋礼都要破功。
崇明到底同意了。
出发前一晚,纪纶得到允许,打开了存放顾容与的密室。
年轻的Alpha静静沉睡在营养皿里,纪纶透过暗色的玻璃壁看清那张俊美的面容。
“说实在的,我最后悔的就是那天之前和你闹矛盾没有和好。”
“可谁绝情是你,骗子也是你,你隐瞒一切,独自忍受所有。”
“顾容与,你怎么这么讨厌。”
他脸颊贴着冷冰冰的外壁,没有看到营养液里微动的手指。
“你觉得明天我能回来吗,没事,我相信你,所以不管你怎么认为——”
他确信他是憎恨那个优人的。
他只是逃离不了祂的阴影,白桦林里濒死的恐惧深深桎梏住了他,他仿佛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症,庆幸着自己的留存,而敬爱着一个仇人。
“可我还是清醒的,我看到你就醒了。”
出发当日,所有人都来了送他们。
“我会紧跟你们的步伐,接上这项任务。”
率先出声的姚琳是此次任务的备选队员,早几个月她就入选了机甲驾驶员,驾驶朱雀号机甲,是名出色的战士。
她年纪小,体质体能和意志力却都远超许多尖兵,天才也不过如此。
甚至纪纶作为第一名被选中的驾驶员都比不上她,可纪纶每次看到她,还是有些不忍。
长期的驾驶员培养训练和身体强化技术,对她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她在半年内从一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小女孩长成了看起来有16岁的少女。
虽然崇明已经大幅度降低了过程中的伤害,比起纪纶这样的第一批驾驶员,损伤程度更是小巫见大巫,但身体的损害仍不可避免。
可能让这样的孩子不受伤,又何必让他们去承担呢。
只能是形势严峻,人手不足,才叫崇明同意了启用姚琳这批后备力量。
纪纶抱了抱她,又和其他后备队员逐一握了手。
来到崇明与茂德等人面前接受受勋时,他看到了崇明动作间的一丝迟疑。
他捧过勋章,轻轻抱了抱女人瘦小的身体,他说:“是我成为了你的第一个驾驶员,也应该是我第一个牺牲在战场,这份任务,我当仁不让。”
临走,崇明眼神忽然变化,她动了动唇,到底没叫住他。
他们这个敢死队的成员,每一位也许都不是能力最优秀的,比如像杜桑克莱茵这样的尖子就被强制留下,等待后续的发展与建设。
可他们一定是信念最坚定的。
机器选拔测试时,看着纪纶从80的优选概率上升到90,所有人都难掩好奇震惊。
裁判员说:“很奇怪,别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你却是必胜的信心。”
就是这个原因,让机器判定他是最适合的人选。
思及此,纪纶握紧操纵杆,推上高位,战机轰鸣而上。
随着他们各自操作的战机陆续飞上云层,操作台旁的相框照片里的男人,一双红眸静静注视着少年专注作业。
“没关系,我们会赢。”他目不斜视的开口,似在与人对话。
云霄下,欢呼呐喊声嘶力竭,擅长机甲维修的大师贺维斯也在高呼他战机修缮的成功。
第159章 降临 “你和他的拥抱,亲吻,相处的一……
他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 耳边是无数人的呼唤。
右手伸向通讯器按下,良久却无法发声。
“A1,A1, 你还醒着吗,请回答。”
“编队遭遇入侵,编队解散,护卫终止。”
“队长, 我们只能送你到这了……”
早已消逝的声音夹杂电流滋滋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他按下键, 切换频道:“A1呼唤塔台, 我已进入对流层,正向目标进发。”
从地面看是一片盖顶的乌云, 身在其中的人只觉是无尽深渊, 暴风骤雨,电闪雷鸣, 地狱也不过如此。
战机穿梭其中, 人浑浑噩噩, 煎熬其中不知多久, 忽的眼前一亮。
入目天朗气清, 风轻云淡。
阳光照耀下的伊甸园, 恢宏城堡与高楼静静耸立, 花园芬芳, 绿茵依然葱茂。
时间仿佛在这里静止, 所有的建筑与存在都保留着往日的鲜丽。
他只是匆匆一瞥,已可见昔日优人帝国统治下的繁荣昌盛。
战机极速坠落。
他从燃烧的遗骸中爬出来,优美的钢琴曲正回荡整个空旷的城市。
放眼四顾无人, 他转身毫不犹豫返回机舱,里头的炸.药悉数搬出。
得趁他身体还撑得住,他还有力气做这些事。
所有的顾虑想法都被这个念头占据挤压,他极度疲惫不堪的身体和紧绷过头的神经让他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只想着,不能就此倒在这,不能让队友的护送白白辜负。
将所有炸.药依次安放在定点位置,留下部分暂时隐藏,他才缓过神来,一屁股跌坐在草地,开始打量他坠落的位置。
不是中央核心区域,否则不会这么久无人过来。
像是位于这座空中之城的边缘,他需要跋涉不小的距离才能抵达在上空时瞥见的城堡。
事不宜迟,稍作休息他立刻起身出发。
尖顶城堡的位置很惹眼,走出坠落位置的花园就能顺着一个方向找到那里。
近了才发现,这座城堡更像一个金碧辉煌的大教堂,里头的森严神圣正被一阵骚动打破。
他以为是自己被发现,急忙加快速度冲上殿前的无数台阶。
一个人影飞出,一下撞到他身上。
“塞菲!”
“放开我!”塞菲艾尔轻松挣脱他,拖着严重受伤的身体向前匍匐。
旁人要费劲才能听清那断断续续的话语,“我不会……让我的神……之上……还有主宰他的神……”
无人在意。
身后的纪纶盯着门里的世界瞳孔骤缩,里头大殿上乌泱泱一群人,注意力全然在那中央的十三面台上。
所有人整齐划一虔诚朝一个方向仰头,在发觉有人踏进之际,统一转头看向纪纶,那种感觉,瘆人又可怕。
纪纶不敢置信盯着台上的三个人。
位于仪器前的里欧手按着一处,闻声皱眉回头。
纪纶昏迷期间,他就被教会那边提出交换人质带了回去。
如今塞菲艾尔跌在门口狼狈不堪,他身居高处,仿佛才是这个组织的领袖。
在他身后几步外的乌师偃似乎正要有所动作,被门口的动静打断。
一旁,另一个人……或许他已不能被称之为人,他金属肋骨与电线支撑的身体正裸露在外。
曾被面具隐藏多年的面容依然精致,那双红眸却再不复耀眼。
它空洞地注视着台下一众信徒,异类纪纶缓慢而坚定地伸出一只手,“里欧,不要这么做。”
里欧笑笑:“你来迟了,纪纶,还是你提醒的我,我们的神祇不能困于一具人类之躯,更不能是这样会被毁坏的机械。”
“我没有这样说!我只想告诉你,你拜的只是自己的欲望!没必要给自己造一个神明!”
“无所谓!”
话音未落,台中央爆发一束刺目白芒。
里欧再顾不上理会他,底下的人也顾不上台上,纷纷匍匐跪倒,仿佛都知道此刻在发生什么。
纪纶一阵绝望。
白光消失后的眼前一片漆黑,他本就脆弱的视力更难辨物,只听里欧难抑惊喜的声音喊道——
“恭喜苏醒,神,我是您的守护星座……”
“狂妄的人。”
从未听过的冷漠声线。
伴随瞬间的重物碰撞声,里欧颤颤巍巍的声音卑微道:“请您原谅我,请您原谅我。”
“神!欢迎回归这个世界!”
“求您,不要抛弃我!”
纪纶重新睁开眼,恢复了些许视力的眼睛看到远处的里欧觍着脸一路爬回来。
他恭敬地跪倒在一片衣角下,不敢触碰,不断乞求。
那个只能被仰望的存在,一眼在人群中锁定了纪纶。
纪纶不明白,更不懂。
只是因为第一句话措辞不当,就遭来如此横祸,那又何必再拜?
那个存在,就如此傲慢吗?
祂的外貌明明就是一个人,甚至没有作为机器人存在时的那种机械冰冷感,祂有细腻的皮肤,一样的血肉。
纪纶背手在后,在祂穿过人群自发让开的空道向他走来时,毫不迟疑按下手心紧紧攥着的按键。
不,他错了。
他怎么会认为那是一个人。
那种漠然无物的眼神,明明比机器的非人感还更甚。
“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为什么……”
他似乎因为封闭太久没有说话,虽然声带因为先进的保存技术并未退化,语言的组织却还需要时间反应恢复。
纪纶紧闭眼,拒绝看到那样的红眸。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一半,核心区的准确经纬度和高度已发射出去,另一半任务在发现优人已被复活时自动触发。
那些东西恐怕无法炸掉这个存在。
他得试一试,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
“你看我的眼神很陌生,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把我和顾容与当作一个人,为什么……是这样仇恨的目光?”
祂的语言渐渐流畅,却还是机械似的平淡叙述口吻。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看你?”他睁开眼,被聪明的高等生物捕捉到一闪而逝的愤怒。
祂高大的身躯微微低首俯下,“我看着你的一切。”
温热的,暧昧不清气息吐在脸颊。
“你和他的拥抱,亲吻,相处的一分一秒,我都看在眼里。”
祂仿佛亲吻着他的肌肤,近在咫尺。
“和你相拥的人是我,与你爱着的人也是我。”
纪纶受惊般跳开:“不是,你不是他!”
他愤怒地强调:“你的存在根本没有意义!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在他眼里,优人控制了顾容与,还敢大言不惭试图占据顾容与的一切。
实在可恨,可耻。
祂的眼里,却只有平淡,仿佛他的反应才是错误的。
顾容与只是祂意识的一部分。
他甚至不能对祂隐瞒想法,欺骗过祂。
只要祂想,祂就可以成为顾容与,用那具躯体做到一切事情,即便是顾容与不想做的事情。
“正是因为他会反抗,他有他不想做的,他有独立的思想!”纪纶不断呢喃,重申,随即是不可遏制的控诉。
“他是顾容与,他是独立的存在,属于这个名字的他有自己的家人朋友同学,还有……爱人。”
他举起枪,只指眼前人,“你只是一个数据,是你所谓的母亲弥赛亚的一个好用的工具。没有人会期待你,你叫什么都无所谓。”
“里欧?塞菲艾尔?没有人在乎,他们都只是需要一个幻想的存在!”
里欧渴望的只是一个幻影,儿时惊鸿一瞥的执念,那是谁都可以,名字叫什么也不重要。
塞菲艾尔想要的是那个不会说话,不会离开他的冰冷机械怪物,他的天秤座星官。
谁知道祂叫什么呢。
Raphael也不过是人类贯以的称号。
“放肆!”周边的人立刻缷了他的枪,在这之前,有里欧的前例在,即便他不低头不跪地,信徒们也不敢擅作主张制裁他。
如今他威胁到祂的安危,他们终于找到机会,有正当理由行动,抓着纪纶。恨不得每个人都上来踢一脚。
祂只是轻轻一瞥,所有人身体一颤,不自觉匍匐在地,再不敢行动。
他们的心思如何能在祂眼前隐藏。
不如说,种种鬼胎谋算,都在他眼前一览无余。
视线再度落回纪纶身上时,他也在颤抖。
余悸后怕纷纷袭击了他,面对仿佛来自另一个纬度生物的恐惧,让他心脏揪紧,产生窒息般的抵触。
“大人。”一道沙哑的声音插.入,“他在故意拖延时间,或许余党就在附近。”
“你要杀了他吗。”祂客观陈述的语气,没有丝毫疑惑。
“是的,我可以亲手处决掉他。”
纪纶一时不知,是被曾经无比信任的乌师偃杀掉难受,还是沦为优人的玩具更难受。
祂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懵懂犯错的孩子-
祂在谅解他未把他们视为同一人的错误。
可区别祂与顾容与,正是他坚持来到这里的动力之一。
他不能舍弃顾容与。
拖着他前行的乌师偃说:“挺好的,你死不了了。”
“你现在也会为同伴还活着而高兴吗。”
“当然啦!”
乌师偃把他扔进一个房间,“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恶魔嘛,大家只是理念不同,打打杀杀可以,非得闹个你死我活就没必要了,能活着就活着呗,怎么活不是活。”
地板铺了柔软的地毯,缓解不少冲击力,可惜纪纶脆弱的身体还是难以承受这样的力度。
接二连三的撞击更让他内脏受伤,压着一口血。
“欸。”乌师偃被他吐出来的血吓一跳,愣了下还是骂骂咧咧走掉了。
来医治的和送吃食的人都另有其人。
他们都离开后,纪纶躺在地上疼得也不能动弹,只觉时间难挨,窗外一直明亮,更难判断时间流速。
闭上眼,那十二个尚未解封的营养舱如在眼前。
似乎因为塞菲艾尔刚才的阻止,还有两拨人的内讧,让安放十字架钥匙的器台遭到破坏,进一步的复活还需要时间。
想到这,他撑着地毯爬起来。
“我要见他。”在拍门引来人后,他直接表明意图。
“哎,这样就对了嘛,祂喜欢你,你稍微哄着祂点,不要像白天那样不会说话,还不手拿把掐给他拿捏得死死的!”
“注意你的态度,乌!”
原来现在是晚上。
一把拍掉乌师偃来搀扶的手,他鄙屑又难掩厌恶地避开人走出去。
“我什么态度?放心,你们那位大人都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你狗吠什么,管不着,都管不着。”
下一秒纪纶撑不住倒在墙边,让他管着了。
同行者哈哈大笑,讥讽之意不言而喻。
乌师偃气急败坏,“咋的,我病毒啊,扶你下还不行了,小混蛋,我就扶我就扶!”
纪纶没力气躲开,只能用语言表示自己的态度,“我确实不能接受你的靠近了,背叛者如病毒,让人恶心而讨厌。”
乌师偃气笑了,“你觉得我背叛了你们,是因为我的想法和你们不一样了,可事实上我一直都是从心所欲,听从我的本能行事。在我眼里,这不是背叛。”
“你看我白天想杀了你的想法,那个优人都是不怀疑的。”
“是吗。”不知用了什么技术,让这座天空之城一直笼罩在白昼里。
明亮得像个永远幸福的天堂。
“很难理解吗,我的想法。”乌师偃深深抽了口烟说道,“为什么不试着接受接受呢,你讨厌的这个有优人的世界,其实没那么讨厌。”
“一个为了让人类基因保持优秀,穷人和残障者都要被绝育,甚至是安乐死的世界?”
乌师偃嗤笑:“我曾经也以为那样的时代可怕,可是我们现在的世界有更好吗!?你看看你脚下的世界,贫穷饥饿战争压迫,哪一样少了?””
“想想吧,至少你活在那里只是不能繁衍后代,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就能安然度过一生,没有被选中成为试验品就不会死。”
“在那个世界,你甚至会得到更平等的地位,更多的自由与权利,那一切不好吗?”
他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纪纶,让优人降临,改变这个烂透的世界吧。”
第160章 毁灭 “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他碰你吗。”……
伊甸园里不是没有黑暗的。
制造光明是一种能力, 制造黑暗亦然。
城堡最高一层的穹顶,浩瀚星空,无穷宇宙, 尽在头顶上空呈现。
金发的优人就在这片穹顶下扶额作沉思状,悬浮在半空中的高科技椅包裹住祂的半个身躯,祂微微抬首仰望,就像在与宇宙对话。
纪纶知道他的神经系统在与这座云上之城对接, 苏醒后的优人需要重建联系。
他不敢打扰,也无法打断,他在这片穹顶和这个优人脚下一样显得渺小无比。
可是那把悬浮椅退回了中央控制台, 它傲慢的主人依然没有往下瞥一眼的意思。
他的谦卑换来的只是无视。
疲惫的身体已然无法支撑他再无望地等待下去, 他将深埋进膝的头抬起,眼神转瞬哀恸。
“你真的是他吗?”
“我……”他几乎哀求的口吻, “我能相信你吗?”
好似在黑暗中无需隐藏自己的脆弱, 伪装强硬的面孔,他苍白的面容, 紫色的眼睛此刻都在向外发出求助信号。
好像在说, 救救我吧, 给我一个答案就能救下我。
他伸出的手似乎在试图触碰他, 抓住他。
可如此遥远的距离, 怎么可能呢。
他好不容易撑起的身体, 再也撑不住跪地倒下, 一声呜咽急促, 仿佛无助的孩子, 脆弱到一碰就碎。
优人降临了,可只是落在他身前,轻轻的一瞬俯视, 便头也不回走过他身边。
纪纶无力的手堪堪抓住他一角:“求求……求求你,我只是想再看到他一次……”
哪怕只有一次,他还有那么多话没跟他说,就这么匆匆告别,他不要。
无数心里话喷涌而出,他好像真的把眼前人当成了故人,从一开始的难堪,到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不断倾诉,呼唤,自顾自抓住那片衣角自语。
“如果你是他……”
如果你是他,一定会回头,看看我。
仿佛他无数的乞求冥冥之中得到了回应,高傲的优人垂眸一瞥,神明垂怜般朝他恩赐一指。
纪纶如获至宝,迫不及待紧握那指尖,眼眸闪动着泪光。
调动所有高度紧张运作的感官,他发鸣的耳膜听到那冰冷而低磁的声线对他说,“你可以试着感受。”
“感受我,信任我,然后……”交给我。
他从无声流泪,抽泣,进而掩面恸哭,不过瞬息之间。
紧紧抱住银色披风包裹的腰身,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窒息。
喉咙干涩难咽时,忽觉一片暖意进唇,像是某种进口即化的药物,顷刻化为暖流滋润了他进乎干枯的身体。
他不敢想象这样的温柔,身体却比意识更快反应,在感受到舒服温适后全部柔软下来,优人牢牢拥住了他。
感受我,体验我,祂的话逐一在应验。
紫罗兰的瞳眸对上红瞳,好似陷入一片红色的海洋,那比最醇美的红酒还要令人陶醉。
祂指引他,引导他,一起陷进那把冰冷科技感的悬浮椅。
他睁开眼,头顶依旧星空熠熠,脚下却春暖花开。
空旷的房间凭空生出许多精致摆件,流动的气体不再寒冷,整个空间变得温馨舒适。
恍然间,他身下的悬浮椅仿若成了柔软温暖的大床,而身前的人,知道他的一切敏感,掌控他的所有。
无数次的亲昵,靠近,祂如数看在眼里。
祂学习着,模仿着。
祂是顾容与,顾容与也是祂。
思及此,纪纶咬住唇,拼尽全力翻身用手覆住了那对红眸。
祂平静端肃,沾染了情.欲,仍是不染尘埃的神明,他越动.情,心里便越发崩溃。
用尽一切手段的亵渎,仿佛验证了他那些丑陋不堪的人性。
接纳我。
他赤裸相对,祂只是微乱了衣袍时,他看到覆身在他头顶的红瞳这般说。
“是的,我接受你。”他闭上眼,这样回答。
祂又喂了一次药物给他,等他短暂地失去思考意识,再次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还躺在祂腿上,身上盖着那件冰冷的银色外袍。
祂依然支着额仰望星空,只是那些星辰再不复方才的闪耀。
它们灰暗的光芒,成了这片黑暗空间里唯一的一点光亮。
纪纶仰望着头顶被照亮的脸部剪影,忽的剪影落下,将他覆盖,眼角余光下,一抹光亮出现。
伴随暖春幻象投射而出,脚下的地面上还屹立了一个年纪不大的青年身影。
祂说:“那是你的曾祖父。”按他们的关系来说,是这样没错。
祂歪了歪头,视线好像在他们之间打量一瞬。
“他就是像你那样举枪,指着我。”
没有说那时,仿若事情就发生在昨天,未曾过多久。
“为什么?”他问他的祖父为什么会举枪对祂。
“因为他们要把他的妻子献给我。”
“妻……子?”
“那只是他认为的,在更多人眼里,那名女人只是一个贡品,在我们眼里,她是一份完美的基因。”
祂抬手轻轻一扫,幻境中的青年就像尘埃一样消散。
属于他的存在,在祂的记忆里,很特别,却如尘埃一样,一样微不足道。
就像那时,青年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很快就被控制带下去。
最后能被带到祂面前,和祂说话的,是那个基因还算完美的女人。
为什么不接受基因更匹配的配偶,为什么要反抗,为什么……
“在那世界尽头的尽头,
有一位有着完美血统的女孩,
根据古老的预言所述,
她是最美的女孩,
必将嫁给那个遥远国度最好的男人
有一天国家来了一位年轻人,
希望送姑娘一朵玫瑰花,
他并不高大,也不富有,
她的父亲说,不行,走开,
她出嫁前不能见任何人……”
原来所有故事都流传在那首晋王城的歌谣之中。
“你在看什么。”祂低头看他。
“我在想你在看什么。”
祂淡淡扫过他一眼,抬首仰望,未曾回答。
纪纶已经越发了解祂。
虽然依旧不明白祂的目光所在,但已探得祂所想所感的一二。
祂其实是……感受不到生理上的刺激与快乐的。
祂的快.感神经与痛感一起被祂的造物主降到了最低值。
但他会思考,一旦想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为什么不一样,就不免产生学习的欲.望。
即便不能体会到他的痛与乐,祂依然喜欢和他身体接触。
是看着他的表情,祂也会满足吗?
祂精神与心理上的快乐,是否与他如同一致?
这一切,纪纶暂时不知,他也不想去探究了。
他握着祂的手放在他胸口,他说:“听到了吗,他爱你。”
祂微微歪头看他,他不管不顾,揽住他的头,贴在自己心口。
一行泪无声无息,顺流而下。
他的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冷酷清明。
“如果可以……我…很想爱你……”
这话根本不是祂能说出来的。
“gu……!”
脚下春暖花开的幻影尽数消失,悬浮椅径直垂落。
身体狠狠晃一下,手里更加用力揽住人。
落地那一刻,他不敢松开,也不敢低头看一眼,只是抱着人,听着大门被人强行破开。
“哟,成功啦?”
“偃叔……”看到熟人,他险些没忍住,一张脸又哭又笑。
乌师偃表情瞬间严肃,小心而谨慎地逐步靠近,身上还有在外面与人对战受伤的痕迹。
纪纶趴在底下人身上,起也不是,压也不是,直至一道闷闷的沙哑声响。
“你压得我……好重。”
“纪纶……”
呼唤名字时陡然温柔的语气,因为发音方式不同,本该冰冷质感的声线多出丝缱绻勾人韵味。
纪纶听在耳中,慢慢松开人,嘴唇嗫嚅许久,愣是吐不出半个字。
太久了,他等了太久才再重新见到这个人。
他的顾容与,他们的顾容与。
温暖的掌心覆上他脸颊,额头抵上额头,“抱歉,我让你伤心了。”
无论是选择死在纪纶手上,还是将回归之法藏在顾公馆之中,留待纪纶来寻,都是他的自私之心所致。
纪纶本不必承担这一切。
“但我还是很高兴,你看,你还是会选择我,不管发生什么……”
纪纶脸色唰的变色。
“你不会怪我吧,纪纶?”那副熟悉的招欠模样出现在这张充满神性的脸上,怎么看怎么违和。
“是你说,不管怎样我们都不可能走到一起的,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反正你也要跟我作对,甚至是……杀了我。”
在纪纶抿唇鼓起两边脸之前,顾容与抢先一步叹气道,“还不是你老师教的,都怪她跟我说什么想要爱还是自由。”
呵,纪纶终于发出声:“所以你决定什么都要了?”
乌师偃:怎么闻到股茶味……
他瞥着被哄得一愣一愣的纪纶,虎视眈眈对着前面的金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后者置若罔闻,全心全意注视着眼前的男孩。
“我当然会抓住一切,毕竟有你的世界才会胜过所有爱与自由。”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纪纶脸红一瞬,磕磕巴巴的言语难以成句。
那盛大的宣言却还在继续,“我不可能舍得自己奔赴灭亡,把你留给这个世界。”
留给那个人更不可能。
所以崇明给他的选择,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于他而言,纪纶与自由,任何一者都是得之即生,失之则死。
选择纪纶与选择自由并无区别,倒不如说,能爱纪纶就是他想要的自由。
“唯有你,我……”他自私地选择都要确实没错,可崇明的判断也没有错。
想要兼得,只会伤人害己,他害纪纶痛苦了数月。
他该好好道歉的。
“我就知道我猜对了!”纪纶根本没想到这一层,他只顾着庆幸,感激他的活着,感谢所有人的努力付出没有白费。
“你说过要我好好听你的心跳,我一到地下室就明白了,声音就是破解之法。”
他没忘记,每次的情.欲缠身之时,顾容与总喜欢聆听他的心跳,他也要他听清他的心跳。
心动的声音,不受顾容与本身控制,更不由祂掌控。
顾容与就这样几年如一日地给自己下了一个暗示。
“你做的很好。”
“你也做的很好。”
顾容与表扬他,他也肯定他。
睡在地下室的一夜,他才真正懂得顾容与受的苦,知道他的身不由己,
“……喂,没人给我一个赞吗?”
默默旁观,也是在外面默默清敌,操控穹顶模拟出心跳声的乌师偃发出质疑。
没有他和纪纶的里应外合,属于顾容与的意识怎么可能复苏。
纪纶与顾容与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偃叔,你也很棒。”
得亏时间紧迫,顾不上跟他们计较再拉扯几回合,乌师偃催促:“赶紧行动。”
说话间,他身体一歪,险些摔倒,顾容与抬手一挥,凭空一把椅子出现,支撑住了乌师偃。
迅速扫过的几眼,已让他对乌师偃身体情况有个大概了解。
他把纪纶喝过的药剂留下几支给乌师偃,自己带着纪纶出门。
乌师偃不服想跟上,被顾容与一句话驳回,“我需要到塔顶熟悉权限,进一步掌控这里的一切,你跟过来并没有什么帮助。”
纪纶对他的直白无奈,回头安抚仍然不服气的大叔,“偃叔你都做了这么多事了,剩下的也该我们小辈出一出力了。”
“就你小子会说话。”乌师偃嘀咕。
“大家还在等你回去,你不想回去看到博士和朝老师吗。”强跟着他们出去,只会加重伤势,更撑不住倒下。
纪纶不想再看到人牺牲,乌师偃做的够多了,合该有个好结局。
乌师偃犹疑几分:“他们……”
纪纶立刻明白:“偃叔,他们很信你。”
乌师偃一怔,旋即抚头自得哼哼道:“他们当然该信我,想当年团体赛涂思远整的那些死出,相素节那死丫头坑我的那么多次,我哪回没相信他们的话,他们就该信我!他们凭什么不信我!”
纪纶看着好笑,故意流露一丝哀怨道:“可你真的想杀我。”
乌师偃心虚:“这不是想着给你一个痛快吗,你小子敢只身闯敌营肯定有后招。动手时你趁机告诉我,我再送你走,总比让你被那家伙玩弄强,被那种家伙感兴趣可不是好事,还有落到其他人手里也不行呐!”
那些家伙折磨人的手段可多。
纪纶也知道这道理,他没想怪罪乌师偃,乌师偃自从选择这条路,忍受的痛苦只比他多,不会少。
“那我们地上见。”
“地上见。”
与乌师偃正式告别,一走出房间,纪纶难掩惴惴不安。
他们是抱着毁灭这座伊甸园上穹顶的塔楼的。
一旦顾容与熟悉权限,启动自毁程序,不管是人还是物,这里的一切都会被销毁。
顾容与说身后的房间是一座逃生艇,在程序启动后的两分钟之内就会飞离,将乌师偃安然无恙送到地面。
纪纶稍稍放心。
“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告诉你。”顶着优人面容的顾容与所到之处,无人敢抬头。
乌师偃掀起的小小叛乱让他们自乱阵脚,他们想不通为什么在已有优人复活的情况下,还有人敢叛变,不信仰他们的神祇。
“我不需要熟悉权限,”窃踞了神明身躯的顾容与淡然道,“既然祂是我,我也能是祂,走出房间的那一刻我就启动了程序。”
“什么?!”纪纶大惊。
伴随身后一阵冲天巨响,片刻,他冷静下来,肯定顾容与的果决。
属于顾容与的意识不知还能维持多久,当机立断的决定是正确的。
顾容与是在房间里跟他说着话,就慢慢熟悉了这具躯体。
“那你还要上去是因为?”
顾容与平静地看着远处里欧为首的信徒们,因为猝不及防的震动而跌倒,被重物碰撞,砸伤,又因为不能奔向他身边,看着他的冷漠无动于衷,纷纷露出绝望的表情。
他转身,轻轻牵起纪纶的手,“走吧,随我去取一样东西。”
塔顶之上,风景相当美丽。
一望无际的云海,被霞光染得火烧一样。放眼望去,风云变幻,壮丽无穷。
低头,则是梦幻唯美的伊甸园全景,皆如芥子渺小,臣服于脚下。
他们在看着这座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云上城坍塌,崩倾。
“就是这个……魔方?”
他预想会有些难度,甚至是艰难的取物过程,顾容与只是带着他一路往上,途中经过两间分别存放着金钱珠宝、军火武器的房间。
每一间,顾容与都停下来问他想不想要。
他摇摇头,顾容与就牵着他继续往上走。
到了塔顶,朝中央的台上轻轻一伸手,那个高速旋转漂浮的魔方样东西就到了顾容与手里。
顾容与含笑:“你要拿着吗?”
纪纶表示拒绝,顾容与却有些执意了,“放你那吧,我要牵着你,不方便。”
他随手一放,就装进了纪纶衣服兜里。
纪纶无语,确定没手拿?
顾容与笑看着他,颇有些意味深长,“我的另一只手还有其他用处。”
纪纶刚冒出个问号,他右手已经扣住他后脑勺,深深吻下。
“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他碰你吗。”口腔呼吸艰难时,纪纶听到耳边低沉的声音这么说。
可是……现在的身体,不就是祂吗?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还不等他抓住,顾容与温柔却强势带走了话题。
他拉着他在边缘坐下,“陪我坐会吧,你可从来没有这么安安静静跟我待过。”
纪纶心里总是装着很多事情,他随时都在操心,忙着学业家事,后来是任务和他的信仰。
他停不下来,更没有心无旁骛和他安静地这么坐一会儿。
纪纶品出他淡然神色下的委屈控诉意味,忍不住想,在这样的高度看风景也算绝无仅有了,稍息反应过来,他又开小差了。
他讨好地冲他笑笑,换来一个更加窒息感更加侵略性十足的吻。
顾容与把什么都做了,也做得很好。
他自诩应该包容一点,放任顾容与有些许不合时宜的孩子气行为,于是任他胡搅蛮缠。
“放心,伊甸园以每秒12平方的速度塌落,完全陷落到我们这里需要一小时49分,而你只需要坍塌到你脚下前,花上两分钟坐上底下那个我刚刚打开的逃生舱。”
他连退路都准备好了,纪纶更没有操心的需要。
身体诚实地完全放松在顾容与怀里,他撑着脸眺望天际,细想来,这危险坍塌的一小时49分竟然是他们为数不多的静谧相处时光。
以往正如顾容与所言,他们彼此各有立场,顾虑甚多,从不曾全心全意相处一刻。
“抬头,纪纶。”
他愣了下,后知后觉脸上下颌上弥漫的血色液体,急忙解释:“没事没事,基因逆转后总会有一些小毛病,没有大碍。”
顾容与轻轻用手为他擦拭血迹,很久没有再出声。
那些血止不住一样,从他鼻腔嘴角溢出,直到他吃下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片,才终于没有在他脸上看到灼目的鲜艳红色。
顾容与再开口,是在陈述他如何发现自己是被控制着的经历。
曾经他拿出那些尘封的曲目,就为了捧一个Omega,他自问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喜欢那个珈百璃。
然后又是回忆得知自己只是一个副人格般的附属存在后,他的所感所想。
都是一些痛苦的记忆。
“你可以不用再说。”纪纶嘴唇一抿提出。
“不,让我继续说下去。”顾容与强势不容拒绝。
纪纶原本应该不喜欢这种态度,可他突然想到,他自以为的所爱隔山海,不正是他们的缄口不言,不敢说,不敢语。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避讳的。
顾容与回忆着,“很多次言尽于此,甚至脑海里都不能想你,乃至于要反过来对自己下关于你的暗示。”
只因为祂只要一个暗示,他就再也无法爱纪纶。
“但是你做到了……”纪纶不好意思说后面的话。
顾容与替他说出,“是的,我爱你,从不改变。”
那三个字的轻轻呢喃像蝴蝶的振翅,在纪纶脑海里卷起巨大风暴。
他本来是不善表达爱意的人,此刻忽然想冲动一回,英勇一次。
“顾容与,我……!”
抱上去那一刻,他突然敏感地发现,顾容与身体有一瞬间不自然的僵硬。
远方一声炮响,他惊觉心一缩,推开顾容与,“你怎么了?”
“你老实说,是逃生舱不够?还是你说的还有生路都是假的?没关系的,如果死亡真的无可避免,临死之前能跟你拥有这一段时间,我已经满足了。”
他想到父母妹妹老师朋友,他已经把能为他们做的都做了,他们会幸福快乐地活下去,没有他也能。
顾容与不发一言,紧紧拥抱他。
纪纶用力挣脱他:“顾容与!你想干什么?啊?!”
再次被推开的顾容与像被抛弃的孩子一样,靠柱席地而坐,抬头歪歪仰望他,“你知道的,我们既不能共存,更不能存一。”
“怎么不行!”他应激似,忽的想到从优人Raphael那里得知的一个机密,“清宁、清宁也被附身过,但我们都会维护她,像对正常人一样对待她!”
顾容与不是不知道这件事,他甚至知道曾经控制清宁意识的优人名字叫什么,后者是在他之后的实验品,只是Raphael成功了,那名优人失败了。
“你知道的,纪纶,”他淡然重复,然后说,“只要我活着,他就能影响我一天,而那是我绝对不可能接受的事。”
“清宁……”纪纶只会强调这个名字了。
“清宁永远不知道她还是另一个人。”顾容与道,“而我知道,无比清楚,无比清醒,不能忍受。”
纪纶完全失去了思考,在他以为顾容与还能活着,却又要死去后,他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聪慧。
顾容与却还在残忍地提醒他,“纪纶,他会让我不能爱你。”
“难度你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吗?”
纪纶无声流着泪,半晌平静无波回答:“是,我宁愿你死在我面前,也要你说一声你爱我。”
这样感性的人不是纪纶。
他明明相信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顾容与笑了笑,不着痕迹。
“你去吧,本来想在最后的一小时49分占有你的一切,看来你的朋友比较心急,他们迫不及待来找你回家。”
天边战舰军机的广播呼唤,伴随温柔的嗓音响起。
“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是……够了。”-
纪纶一步步爬下楼阶,身体是没有知觉似的机械反应。
直到一个身影从柱子后走出,他面上有了波动,“老师,你怎么在这?”
“我让捕食者们送我过来的。”女人打量这里的目光有些怅然,“革命军的同仁们不愿意我身处险境,幸好还有一个和我一样任性的狛修斯。”
后者同样对优人的一切感兴趣,现在不在她身边,想必是被支走了。
“确实如此。”崇明从他的眼神看出他的揣测,她不吝啬给出赞扬,一边教导他。
“你知道的,他们可以被利用,但不能完全靠得住,有些东西是不能被过于任性的人得到的,那会害了很多人。好了,现在碍事的人走了,你可以过来了,把东西交给我吧。
纪纶听够了这样的话,什么你知道的,顾容与这么说,崇明也这么对他说,可他不想知道,更不想明白。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老师。”木然的脸上忽的迸出愤意。
“每个人都有欲.望,连你这样纯粹的人也不例外。这东西你真的需要吗?”他掏出魔方,不知疼似死死紧攥。
崇明眼神一动,“是你不知道它的重要性,纪纶。”
“于私而言,里面蕴藏的技术也许能挽救你濒临崩坏的身体也说不定,不,我相信是一定能,优人的科技水平不可估量。”
“于公而言,这个世界被压抑太久了,它就像一个被人为干预的实验基地,进化没有得到催化,反而是长达半个世纪的封锁、退化,我们需要迎来改变,让这块科技魔方点燃技术爆炸。”
“技术爆炸之后呢”他突然问,干脆而直接,完全忽略了第一个理由,属于顾容与赠予他的特别礼物。
崇明哑然许久:“你真……”
她想说,纪纶真的没有改变。
他一直都是这样周虑谨慎,即便偶尔冲动,却不会因为少年人的意气用事而忘了后路。
“不可否认,老师,我不是一个激进进取,敢于担当起引领世界改变进步使命的,一个有觉悟的人,我保守胆小,懦弱无能,永远成为不了你。”
可这也正是崇明当年看中的那份特性。
塌陷的废墟与漫天战火里,俩人无言相望。
纪纶眼里布满痛苦挣扎,还有一种淡淡的死意,崇明眼里却是磅礴的野心。
她的欲.望,如此鲜明直白,不加掩饰。
一路她经过代表财富、权力的宝库,纪纶不曾动摇,她也不曾所惑。
可在这最后名为智慧的宝库面前,她放不下那份自幼而生的渴望。
知识,那是无穷的知识,她皓首穷经毕生追寻的真理。
曾经她需要,需要一个不会因为突然拥有强大力量,而失去理智自我,膨胀异化的驾驶员。
这个驾驶员不需要多么优秀,他只需要合适。
所以纪纶才会被选中。
不可否认,纪纶很擅长于观察分析,尤其对身边人的揣摩,这一度让她引为共鸣。
从小时候她不认识字时,她就像一个冷静无情的旁观者,自发用科学家的思维默默观察着身边的一切。
然而不同的是,纪纶的观察是一种谋生手段,他必须足够谨慎周全,才能从这个吃人的世界安全活下来。
而今,这个她看中的优点成为了她人生中最大的障碍。
纪纶也许不够清楚他手握的东西多厉害,多强大,能给世界带来多么可怕的变化。
但他一定清楚,什么样的万式,什么样的世界,最适宜他这样的人生存。
而他,是万千人类的缩影。
云上城之下,数万万普通人仰头观望。
崩塌的残骸如星石陨落,照亮了黑夜的天空。
崇明放眼凝望无际的云海黑夜,眼里无波无动。
“这些年,我学会了一个词。”
她从平等地漠视世界,到后来受洛风等人影响的大爱无疆,平等地博爱一切。
她以为她已经可以公平公正地看待这世界所有人,不辜负故人旧友的期待。
事到如今却发现,她也会偏爱。
也许是从她将纪纶引上这条路开始,就注定了她的改变。
她放下枪,用实际行动证明她不会伤害他,可嘴里仍然在强调似提醒他:“你想清楚。”
“它能救你,也能救我。”
更可能是拯救这个腐朽世界的良方。
所有的可能性,都在眼下纪纶的一念之差。
可不管怎样,她对真理的追求永远执着,坚定。
谁也不能阻止。
纪纶抬起手,像顾容与曾经丢给他一样随意。
瞬息,他奋身扑出,一路滑到城墙边缘,被崩塌裸.露的钢筋拦住半个身体。
看着崇明的身影跌落云层,直直下坠,所有声音干哑在喉咙里。
日落云暗,黑影憧憧,染血的身体蜷曲紧缩,破出一声干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