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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怀疑

    无怀园凉亭中无关闲人全被驱走,董家家仆围在一旁,紧盯着亭中人动作。



    渐渐的,董少爷面上恢复了些血色,眼皮也睁开了,他费力呻吟一声,喊道:“母亲……”



    “麟儿!”董夫人忙迎上去,握住他的手边哭边道:“你可吓死母亲了!”



    陆曈起身,对董家家仆开口:“不要动他身上金针,再等一柱香时间即可。别让他大动,以免喘憋胸闷。”



    董家家仆再不敢如方才那般对她轻慢,忙恭敬应了。



    陆曈见董夫人与董少爷正低声说话,自己便转身往亭外走了几步,这里人太多了,吵闹得很。



    刚走到凉亭外没几步,就见前面站着个人。



    暮春风吹杨柳丝,一片冉冉青青。年轻人转过身来,日光落在他身上,将他乌色锦衣上暗绣也泛出些细碎银光,他又生得绝丽,丰姿美仪,美如冠玉,站在花荫中,春风拂过,只教人感一时山光水净,红尘风流。



    确实生了一副惑人皮囊。



    他见陆曈从亭中出来,向亭内望了一眼,挑眉道:“陆大夫好医术。”



    陆曈颔首:“刚才多谢裴大人解围。”



    “举手之劳罢了,”他笑笑,语气不甚在意,“陆大夫不必放在心上。”



    银筝走到陆曈身边,还未说话,就听得那位昭宁公世子开口道:“昨夜陆大夫住在无怀园中?”



    陆曈:“是。”



    裴云暎想了想,又道:“陆大夫可知,昨夜放生殿死的那个人,也是宿在无怀园中。”



    陆曈抬眼。



    他面上含笑,神情姿态轻松闲散,一双眼睛里却并无笑意,似他腰间那把漆黑长刀,冷而锋锐,出鞘见血封喉。



    陆曈看着他,目光平静:“是吗?倒是不曾听说。”



    裴云暎点头,眸光有些意味不明:“陆大夫上万恩寺,只带了个丫头。两个女子孤身行路行路危险,怎么不多带几个护卫?”



    陆曈回答了他六个字:“手头紧,不方便。”



    裴云暎笑着看她一眼:“说起来,陆大夫上山烧香,点灯祈福,可陆大夫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信佛之人。”



    “裴大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信佛之人。”陆曈反唇相讥:“来青莲法会又是为何?”



    一边的银筝就算再迟钝,此刻也意识到气氛不对劲,忙往陆曈身侧挨了挨,以免这位俊美指挥使突然发难。



    裴云暎听闻陆曈的话,并未生气,只若有所思地看向陆曈,过了一会儿,他道:“陆大夫手上伤痕从何而来?”



    陆曈心里一动,只在瞬间便恍然开悟。



    原来如此。



    想来她方才给董少爷针刺时,被裴云暎瞧见了手腕伤痕。但仅凭一伤痕,他就能怀疑到自己身上么?这人敏锐得可怕。



    陆曈淡道:“行医制药,难免为药材所伤。”



    他盯着陆曈的眼睛:“什么药材?”



    “刺槐。”陆曈回答得很快。



    裴云暎定定看着她,神情似笑非笑,像是洞悉了她的谎言。



    陆曈不为所动,看向他的目光亦是冷淡。



    正僵持着,那头董少爷不知说了什么,董家家仆在唤:“陆大夫,陆大夫!”



    微妙的沉寂便被这呼喊打破了。



    陆曈冲裴云暎轻轻点了点头,不再与裴云暎纠缠,转身朝着凉亭走去。银筝忙跟上。



    裴云暎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渐渐冷厉。



    段小宴和萧逐风自一边走过来,段小宴问:“云暎哥,你们刚刚说什么了?”



    “不是说熟人?”萧逐风也朝凉亭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看起来一点都不想搭理你。”



    裴云暎没答他的话,忽而侧首问萧逐风:“听过刺槐吗?”



    “刺槐是什么?”段小宴疑惑,“能吃吗?”



    裴云暎收回视线,笑了一下,淡道:“没什么。”



    ……



    那头,陆曈走到了凉亭中,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董少爷已彻底清醒了过来。



    一炷香时间已过,陆曈蹲下身,替他除去身上金针。



    董少爷不似董夫人般跋扈,有些腼腆,似也没料到救他的竟是一位貌美姑娘,瞧见陆曈的脸,连头都不敢抬,只小声地对陆曈道谢。



    董夫人一扫先前对陆曈的冷脸。起初她见陆曈抖落出儿子的宿疾,为儿子的名声着想,只想将陆曈绑了。可后来董麟情势危急,若非陆曈力挽狂澜,后果还真不堪设想。



    更何况,陆曈瞧上去与昭宁公世子裴云暎关系匪浅,于情于理,董夫人也不敢轻慢。



    她冲陆曈感激道:“多谢陆大夫妙手回春,今日救得我儿性命,先前对陆大夫无礼,实属我的不是……”



    陆曈打断她的恭维,看了眼董麟,轻声开口:“令郎肺有宿疾,喘憋气促。若遇诱因引触,难免复发。应好好调理。”



    闻言,董夫人面色僵了僵,见已瞒不过去,遂长叹了口气,同陆曈低声道:“这已是麟儿宿疾,从小到大吃了不少药,见过不少大夫,宫中御医也托人请来过的,仍是没用。去年一年不曾发作,我们都以为他已好了,谁知……”说着,面上真添些愁苦悲戚之意。



    陆曈顿了顿:“这也不难。”董夫人一愣,忙道:“此话怎讲?”



    “肺为贮痰之器,上焦气机升降不利,致津液凝聚,痰浊久蕴,新感引动伏邪,则为哮。应当先治其标,疏风清热,后治其本,宽胸化痰,降气平喘,再以健脾益肾。”



    董夫人不懂她说的医理,只问:“陆大夫的意思是,我儿这病可治?”



    “不敢说根治,十之七八可除。”



    此言一出,董夫人顿时大喜,看向陆曈道:“果真?陆大夫可不要骗我!”



    陆曈微笑以对。



    董夫人上下打量陆曈,心中兀自思量。



    董麟这病纠纠缠缠也已十多年,名医瞧过,药也吃了不少。去年宫中御医开了一方药,连吃了几月,董麟好了许多,久没再发作,众人都以为他好了,没料到今日偏在万恩寺发作了,还如此凶险。



    这位陆大夫看着年轻,刚才那番急情,却是实实在在将董麟救了回来,且从头至尾冷静从容,许是有几分真本事。



    董夫人遂放缓了语气:“陆大夫,伱如此相助,当是董家恩人,待下了山,董家必然奉上厚礼相酬。”



    这话一半是为了陆曈救命之恩,一半,大约是为了向昭宁公世子卖个好。



    陆曈心知肚明,也不说破,只笑说:“厚礼便不必了,不过,民女确实还有一事相求。”



    董夫人忙道:“陆大夫有何需求尽管开口。”



    “我与丫鬟二人上山是为青莲法会祈福,如今法会出事,又在此遇见董少爷,时日耽误不少。雇来的车夫过了时辰已经先走。如果夫人方便,请帮我与丫鬟寻一辆马车下山。”



    董夫人闻言笑起来:“原来是这回事,这有何难,不必寻了,府上马车多,你选一辆自乘就是。”



    陆曈略一思忖,便答应下来,笑道:“也好,待到了医馆,我正好抓几副药拿给府上,回头给令郎煎服几顿,有助他保养。”



    董夫人更是喜不自胜,对陆曈连连道谢。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董麟已经全然恢复了过来,看样子无甚大碍。董夫人便驱车匆匆下山,省得在山上又出什么意外。临行时又吩咐人给陆曈二人准备了辆马车,护送他们下山回去医馆。



    上车前陆曈特意看了眼四周,没瞧见裴云暎的影子,想来已经走了。



    她收回视线,同银筝上了马车。



    马车是董府的朱轮华盖马车,又宽敞又气派,里头垫了软垫和薄毯。银筝悄声对陆曈道:“姑娘,已经令人叫那车夫下山了。”



    陆曈点头。



    上山时雇的那辆马车自然不会如此快就下山,她故意这般说,只是想借一下董家的马车,也叫西街的人瞧清楚,连太府寺卿也要去仁心医馆瞧病,她陆曈的医术着实高明。



    世上之人惯来踩低捧高,狐假虎威,未必不是一种生存方式。



    所以她在看到哮病发作的董麟时,才会主动上前施救,并非她医者仁心,只因为她看见董麟的衣料与玉簪,实非寻常人所用般富贵。



    无论是富贵人家还是官宦子弟,只要身份不低,就能助她谋事。



    她太不起眼了,身份也着实卑微。柯家尚能接近,但要谋算审刑院朝官和太师府,如今这样的身份还不够。



    她需要更大的名气,更多的人脉,才能接近自己的目标。



    才能……复仇。



    马车帘被人撩起,一张婆子脸出现,她冲陆曈笑笑:“陆大夫,老奴是董府下人,夫人让老奴跟着陆大夫和银筝姑娘一起,等会子到了医馆,顺带取回陆大夫开的药方。”



    陆曈冲她颔首,那婆子便爬上马车,进来坐好。银筝也不再开口说话了。



    下山路比上山路要好走,车程快了许多。那婆子起先还同陆曈与银筝寒暄,后来见二人都不甚热络的模样,便自己住了嘴,只半阖着眼打盹儿。



    晌午出发,到了黄昏便至山脚,马车没有停留,一路疾行去往西街。



    待到了西街,仁心医馆近在眼前,银筝先下了马车,正笑着同陆曈说:“今日杜掌柜倒勤勉,快至掌灯了也没关门,不会是特意等着我们吧……”话语声戛然而止。



    陆曈见状,跟着下了马车,待看清眼前情状,不由微微一怔。



    仁心医馆门口一片狼藉,大门被人扯坏了一扇,破破烂烂搭在一边。牌匾也被拽得歪歪斜斜,挂在门口摇摇欲坠。



    门前对街站着三五个路人,正对着铺子指指点点。



    陆曈与银筝走进铺子里,见最外头堆在黄木桌上那一座小塔似的“春水生”已全部不见了。



    墙上挂着的那幅银筝写的字“清坐无憀独客来,一瓶春水自煎茶。寒梅几树迎春早,细雨微风看落花”被人撕掉,只剩光秃墙皮。



    药柜被粗暴拉开,药材扔了一地,铺子里一片狼藉,仿佛刚被人打劫过。



    银筝小心翼翼唤了一声:“杜掌柜?”



    里铺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倒下。



    陆曈绕过脚下药材,走到了里头。



    杜长卿素日里常瘫坐着吃茶的那只竹编躺椅,此刻被放平,阿城躺在上头,脸皮有些发肿,嘴角也破了皮,渗出些淤血,像是被人打过。



    桌上半盏油灯晃着昏暗的火,杜长卿坐在阿城身边,低着头一言不发。



    陆曈静了静,问:“出什么事了?”



    铺子里深寂,过了一会儿,杜长卿沙哑的声音传来,带着强自压抑的疲惫:“熟药所的人来了。”



    “熟药所?”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鼻青眼肿的脸,恨恨道:“他们不让我们卖‘春水生’。”



    (本章完)